APP下载

东印度公司与《名利场》中的帝国书写

2024-10-18吾文泉周朝冉

关键词:萨克雷名利场

摘"要: 19世纪初英国东印度公司已经从一家贸易公司转变为对印度进行殖民统治的管理实体,其征课的赋税成为英帝国殖民掠夺的主要财源。萨克雷的《名利场》以东印度公司为背景批判了英国社会追名逐利的众生丑态,同时揭示了海外殖民和帝国主义行径对英国社会的腐蚀作用。运用马克思有关殖民批评理论以及赛义德后殖民主义理论分析小说中来自东印度公司的帝国财源、殖民主义的反噬效应和海外驻军的霸权主义,可以更好地揭示小说中无处不在的帝国意识和殖民思想,证明东印度公司在英帝国主义殖民体系构建中所起的关键作用。

关键词: 《名利场》;萨克雷;东印度公司;帝国书写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673-0453(2024)03-0059-0006

英国东印度公司是一家于1600年成立、专营东印度群岛贸易的股份有限公司,18世纪晚期公司开始对印度进行血腥的殖民统治,“由间接剥削转入直接掠夺”[1]。而小说《名利场》(Vaniyt Fair)所处的19世纪初正是东印度公司统治印度(含今天的印度、孟加拉国和巴基斯坦等地)的时期。东印度公司统治着几亿殖民地人口,把税收作为其主要财源,还做着利润丰厚的走私贸易(包括把鸦片走私到中国),被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称为“伪装成公司的帝国”[2]。这个极端自私和残忍的公司由于殖民扩张和血腥盘剥而越发腐败和堕落①,最终引发了1857年印度民族大起义。次年,英国政府以公司内部腐败和道德堕落等原因将其关闭,正式接管印度殖民地。

小说《名利场》的作者萨克雷(William Makpeace Thackeray)与东印度公司关系密切。1811年他生于印度加尔各答,祖父和父亲都是东印度公司的收税官。因此萨克雷的许多小说如《名利场》、《潘登尼斯》和《纽康姆一家》中的人物、情节等都与东印度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名利场》出版于1847—1848年,中外学者的研究可谓汗牛充栋,探究的主题基本集中在女性形象、社会讽刺批判、语言风格和翻译风格等领域。自20世纪末,国外对《名利场》研究已经拓展到后殖民主义批评方面,如Brantlinger专门论述了萨克雷与印度的关系,史料丰富但论述不够[3];Perkin认为萨克雷把东方描绘为一个充满神秘、残酷、冒险和感性的地方,符合后殖民主义理论家赛义德(Edward Wadie Said)提出的东方主义观念[4];Zoli通过《名利场》中两处提及“黑洞”联想到发生在印度的“加尔各答黑洞”事件,并认为帝国内部也存在这样潜在的“黑洞事件”[5];Ray认为萨克雷的小说是对当时英国对印度浪漫想象的讽刺[6]。

虽然国外学术界对《名利场》进行了大量的后殖民主义批评研究,但国内尚缺乏此类研究,更鲜有以东印度公司为研究对象进而挖掘小说中的帝国意识和殖民思想的研究成果。因此笔者以《名利场》中的东印度公司为例,运用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对资本主义殖民与资本原始积累的批评理论,以及后殖民主义文艺理论,分析在东印度公司经济掠夺影响下的英国社会现状以及宗主国对殖民地抱持的东方主义思想,从而证明殖民地并非边缘化的存在,而是帝国主义国家意识构建中与宗主国紧密相连的关键因素。

一、 东印度公司收税官:英帝国的财富密码

《圣经》中的收税官形象以邪恶著称,如撒该、马太等犹太人税吏 撒该和马太都是《圣经》中的犹太税吏,后来受耶稣的召唤,撒该成为慈善家,马太成为使徒。。犹太人中一些人甘当罗马人的税吏,在本族人中为罗马人收税。这些税吏利用职权,在收税中讹诈纳税人,中饱私囊,因而被本族人深恶痛绝。中世纪欧洲一直征收什一税,后被英国著名经济学家亚当·斯密(David Richardo)和大卫·李嘉图(Adam Smith)等合法化和合理化,如李嘉图认为“赋税是一个国家的土地和劳动的产品中由政府支配的部分;它最后总是由该国的资本中或是由该国的收入中支付的”[7]。

对殖民地征税是一件比贸易轻松得多的生财之道,且收益巨大。殖民地居民只能当牛做马,被榨干血汗,还被视作未开化的野蛮人。东印度公司的税收制度将土地集中于地主手中,对农民征收高额赋税(大概是当年收成的50%),如在孟加拉、比哈尔、奥里萨等地区设立了固定柴明达尔制 柴明达尔是指土地拥有者,即地主,而新柴明达尔主要是指东印度公司和后来英国殖民者的田赋包税人,也称包税地主。。在政策压制下,很多旧柴明达尔就被印度经纪人和高利贷者所代替,产生出搜刮更凶狠的新柴明达尔。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南部和西部地区向个体农民直接征收土地税,这一制度被称为“莱特瓦尔制” 莱特瓦尔制是英国殖民当局在印度实行的一种土地税收制度。十九世纪初,英国殖民当局在孟买和马德拉斯直接向农民征收占收成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的土地税。。除此以外,公司高级职员(包括总督本人)利用职权大肆敛财,下属税收官员同样有恃无恐、贪污腐败。正如经济学家杜特(Romesh Dutt)指出的,“东印度公司既是印度统治者,又是商人。以商人的身份出现,他们就垄断贸易;以统治者的身份出现,他们就搜取赋税。东印度公司通过以赋税购买印度货物的方式把赋税汇往英国”[8]。正是东印度公司的海外劫掠和堂而皇之的税收制度为英国带来了巨大财富,根据马克思的研究,血腥和暴力的海外殖民是英国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三大财富来源之一,“在真正的历史上,征服、奴役、劫掠、杀戮,总之,暴力起着巨大的作用”[9]781。而殖民地人民则深受其害,多次发生如1770年这样的大饥荒 1770 年,孟加拉遭遇了严重旱灾,但是东印度公司仍坚持征收高额税收,导致饥荒爆发,上千万孟加拉人直接或间接死亡。。《工业委员会报告》也对印度殖民化之后的变化深深惋惜,“欧人东来初时,印度工业的发达决不逊色于西方国家,有些方面甚至更为进步”[10]。

萨克雷对东印度公司的收税官非常熟悉,这是因为其父里士满·萨克雷曾经担任孟加拉税务委员会秘书[11]。萨克雷也如此评价:“人人都知道,这个职位(收税官)既体面又赚钱。”[12]26所谓体面是指收税官地位高,掌握着当地的经济命脉;所谓赚钱是指收税官可以直接从税收中随意截留、中饱私囊。正如史学家库尔克(Hermann Kulke)所言:“腐败在公司(即东印度公司)官员中肆意蔓延,他们对孟加拉极尽敲骨吸髓之能事。”[13]

小说中的乔瑟夫·赛特笠(简称“乔斯”)正是东印度公司的一名收税官,他被派遣到偏远之地卜克雷·窝拉长达八年,“军中的特派队一年去两回,把他征收的税款收齐了交到加尔各答去”[12]26。由于他单独收税,截留税款更加自由,因而财富增长更加迅速。富有的乔斯肥胖臃肿,身穿露皮裤子,脚蹬流苏靴子,上身是红条子的背心、苹果绿外衣。他对衣服很着迷,总是以各种方式隆起来,显得十分怪诞。这也暗示着他在印度贪婪掠夺的殖民行为太过嚣张跋扈。赛特笠家的许多奢侈品也是由乔斯通过贸易和帝国征服掠夺得到的。英国人像吸血鬼般地鲸吞着殖民地的商品和财富,当时的英国上流社会也充斥着这样不劳而获的寄生虫。

萨克雷没有批评乔斯将大量财富和艺术品转移至英国的殖民行径和腐败行为,相反还处处彰显其富裕排场。郭家宏认为,“英印富翁回到英国后通常购买大量地产,并用自己在印度掠夺的不义之财来贿买议会席位,由此加强印度利益集团在国内政治中的发言权”[14]。乔斯虽长得其貌不扬,却成了名利场上被众人追捧的对象。换言之,对财富和地位的欲望搅乱了英国社会,争名夺利成为社会主流。而另一位同时代著名小说家狄更斯(Gharles John Huffam Dickens)则与萨克雷相反,他在《董贝父子》中严厉批评了资本主义殖民行径,“强大的经济实力让董贝等大资本家信心爆棚……地球上的一切……自然的一切任凭他们驱使”[15]。

二、 盛世木偶戏:殖民主义反噬效应

小说引子“开幕前的几句话”以木偶剧经理之口道出了英国经济繁荣景象背后的勾心斗角和肮脏丑陋的社会真相。作者扮作《名利场》这一木偶剧的剧团经理,在英国巡回演出,目睹了世间百态,“市场上的人有的在吃喝,有的在调情,有的得了新宠就丢了旧爱;有在笑的,也有在哭的,还有在抽烟的,打架的,跳舞的,拉提琴的,诓骗哄人的。有些是到处横行的强梁汉子;有些是对女人飞眼儿的花花公子,也有扒儿手和到处巡逻的警察,还有走江湖吃十方的,在自己摊子前面扯起嗓子嚷嚷,跳舞的穿着浑身发亮的衣服”[12]1。整个英国就是一个闹哄哄的名利场,充斥着坑蒙拐骗、道德沦丧及堕落行为,绝非一个经济发达、繁荣昌盛的文明社会。而且剧里、剧外一个样,只不过剧里更虚伪些,而剧外的英国名利场更肮脏、更堕落,还普遍存在着东方主义倾向。

英帝国的道德沦丧和种族主义是帝国海外殖民主义掠夺在帝国内部造成的反噬效应。这个反噬效应在小说中表现为道德堕落返流、势利之风盛行和东方主义滥觞这三大特征。

其一,东印度公司是道德堕落返流的渠道。东印度公司对殖民地的经济压榨导致公司上下贪污腐败,从印度归来的富豪们在带回印度高档物品和巨额财富的同时,也带回了鸦片这样的毒品。小说中“鸦片”(laudanum或opium)出现了三次;“疾病”出现了278次,如乔斯在印度罹患肝炎,施瓦滋小姐常常歇斯底里病发作,都宾在海外殖民地得过三回黄热病,罗登也因黄热病在殖民地死亡;另外,小说提到“道德”一词共33次,“腐败”“堕落”“混蛋”等68次,“虚伪”20次,“丑事”17次,与“毒”有关的词也有77次。这些高频词的运用充分说明了东印度公司这样的殖民方式最终导致了从殖民地到英国国内“出口转内销”的邪恶回流,即残酷对待殖民地人民的行为和恶果反噬着宗主国。马克思尖锐指出,“印度的沿海航运和各岛屿之间的航运以及印度内地的贸易,却为公司的高级职员所垄断。对盐、鸦片、槟榔和其他商品的垄断权成了财富的取之不尽的矿藏……在欧洲以外直接靠掠夺、奴役和杀人越货而夺得的财宝,源源流入宗主国。”[9]820但同时,在殖民地使用的凶恶手段和严重恶果随着财富回流英国,啃啮着英帝国的躯体,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萨克雷自己也从父亲那里取得了一大笔不义之财,过着挥金如土和放荡不羁的生活,“当我回首昨天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一生中没有一天是被好好利用的——我只能看到一连串的懒散和放荡,这使我在精神上得不到满足”[16]。

其二,追逐名利导致社会势利之风盛行。在萨克雷看来,英国社会充斥着争名夺利的势利小人。他们缺乏教育和道德,相互利用、相互倾轧、相互嫉恨。小说主人公利蓓加在学校里就是个问题女孩,离开学校时将校长送的字典扔在路边草地上,见到肥硕的乔斯,马上想嫁给他,就是为了东印度公司富豪的财产;后来利蓓加进入克劳莱从男爵家做家庭教师,攀附上了从男爵儿子罗登,把这家人弄得鸡飞狗跳;再后来利蓓加成为了布鲁塞尔军官中的交际花,导致丈夫离她而去,客死他乡。她害死乔斯,取得其财产,却一无所获,“她的谎话,她的阴谋诡计,她那些自私的打算,她的机智和天才,一股脑儿破产了”[12]733,最终只能用鸦片结束自己的生命。利蓓加争名夺利的美人心计和道德堕落的交际花形象已在读者心中根深蒂固,其工于心计爬进上流社会的虚荣心最终使其成为一个悲剧的典型。然而一个身无分文的孤儿运用各种手段和机会取得上层社会的名和利,这样的故事符合维多利亚时代的消费主义精神。这种不择手段攫取一切利益的做法亦显示出资本主义自私自利的本性,更是东印度公司精神的写照。按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所言,“利蓓加是有名的坏女人,自私自利,费尽心机,很少纠结于真理、道德或公益等的考虑”[17]。纵观利蓓加在名利场上追名逐利从而固化为势利观念的蜕变过程,随身携带的鸦片、与公司收税官乔斯的情缘及其最终被害等,其中无不隐藏着东印度公司的身影。

其三,海外殖民导致英国社会的东方主义倾向。萨克雷以讽刺与批评的笔锋揭露了帝国主义者对待殖民地及其人民的东方主义心态,即以西方人的傲慢来审视东方人。乔斯在孟加拉收税时表示,“除此之外,他终年看不见一个文明人”[12]26,在萨克雷眼里,只有英国人是文明人,孟加拉人便是野蛮人。萨克雷小时候就享受着加尔各答的优越地位,过着富裕生活,家里有不少皮肤黝黑的印度仆人。萨克雷在小说创作时难免透露出一种欧洲中心主义的傲慢,对于萨克雷而言,“先前对奴隶制的亲自体验让他相信奴隶制度并不那么糟糕”[18]。赛特笠家的仆人三菩就是来自印度的有色人种,是个“弯腿的”[8]9残疾人,只能在英国做下人,毫无身份地位可言。三菩出场30多次,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就像患上了“失语症”,但实际是被剥夺了发言权。以三菩为代表的东方人在英国一钱不值,只能做苦力,老老实实做下等人,服侍英国上流社会的绅士和淑女们。这是典型的东方主义心态,赛义德严厉批评了东印度公司职员穆勒这种所谓的“印度人在文明程度上低英国人一等”[19]的东方主义观念,即“前者(西方人)支配别人;后者(东方人)必须被别人支配,这通常意味着其领土被别人占领,其内务被别人牢牢控制,其人民和财富被掌握在这个或那个西方强国手中”[18]。

另一个被歧视的人物就是生于殖民地圣·葛脱岛 圣·葛脱(St. Kitt′s)位于加勒比海东侧、西印度群岛中的一个岛屿,是英国殖民地。的混血儿施瓦滋小姐。萨克雷如此介绍她:“从圣·葛脱回来的半黑种,她那一头头发卷得就像羊毛。”[12]5其中,“半黑种”一词具有侮辱性,乔治拒绝父亲提出的娶施瓦滋这个“半黑种”为妻的要求。施瓦滋是詹姆士·墨默尔子爵与圣·葛脱种植园黑奴的私生女,只因妻子未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于是子爵就把这个“言语粗俗”的庶女带回英国来继承爵位和遗产。虽然她很有钱,但也仍然难以融入白人文化,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和种族主义的受害者。萨克雷如此鄙视身为混血儿的施瓦滋亦是有根据的。萨克雷在印度有个混血儿姐姐[20],但萨克雷终生未与其相认,也从不提及,一方面证明其憎恶父亲包养印度情人的荒唐事,另一方面也证明萨克雷鄙视这个同父异母的混血儿姐姐。正是萨克雷这种种族优越感、傲慢以及偏见,来自殖民地的三菩和施瓦滋等才被刻画为遭人鄙视和被边缘化的下等人物。德博拉·托马斯(Deborah A. Thomas)则归纳出东方殖民地被边缘化的奴隶性,“根植于萨克雷对‘东方式’风格的兴趣以及对东方奴隶制度的深深迷恋”[21]。

殖民主义在帝国内部产生了强烈的反噬作用,造成腐败堕落问题返流、势利风气盛行以及东方主义的滥觞,同时也证明了殖民地并非边缘化的存在,而是与宗主国紧密相连,是帝国主义国家意识构建中的关键因素,而将殖民地与宗主国两端紧密相连的重要组织便是东印度公司。殖民地文化“往往在宗主国的文化价值面前因被忽视而处于劣势……形成一种隐喻性的位移”[22],但《名利场》却是“反向位移”,即殖民主义者在殖民过程中把自己的文化“位移”了。

三、 海外驻军:殖民掠夺与帝国霸权的鹰犬

《名利场》虽未直接描写战争,但处处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之中。英国一边实施“离岸制衡”策略,联合盟友发动对拿破仑的战争,一边四处派遣军队,加强对殖民地的统治和威慑,以保护对各殖民地的经济掠夺(主要是税收)。东印度公司最强盛时期拥有一支26万人(含雇佣军)的军队。

1817年,萨克雷搭乘“摄政王”号轮船从印度回英国,在大西洋中途停靠英属圣·赫勒拿岛,曾在不远处见到院子里的小个子拿破仑。因此他在小说中不时以拿破仑为对象表现人们对战争的恐惧,“‘拿破仑在加恩登陆了!’听见这种消息,维也纳也许会惊慌,俄罗斯也许会丢下手里的纸牌,拉着普鲁士在角落里谈机密”[12]231。拿破仑的二度回归使欧洲其他国家瑟瑟发抖,路易十八仓促逃难,整个欧洲人心惶惶,公债跌了价。然而英国继续玩弄离岸平衡的伎俩,并打败了拿破仑。英法战争影响了许多小人物的命运,包括英国国内外名利场上的常客,“拿破仑孤注一掷,和命运赌赛,恰恰的影响了可怜的小爱米的幸福”[12]232。小说中的乔治在这次战役中阵亡了,老赛特笠也遭了殃,他经营的商行从此倾家荡产。萨克雷将战争附近的军官和太太们的聚集地布鲁塞尔描写成另一个海外“名利场”。大战前后,利蓓加照例穿梭于军官绅士们之间,他们为她争风吃醋,花钱如流水,而利蓓加则赚得盆满钵满,毫不在乎战争的威胁。

英、法战争结束后,英国军队带着无比的自豪感和优越感踏上了征服世界的征程,小说中两个军人(罗登和都宾)则必须前往海外殖民地执行军事任务。自从利蓓加和斯丹恩勋爵被罗登捉奸在家,罗登便离开英国来到海外殖民地考文脱莱岛做总督,逃离了那个充满欲望的是非之地。任命书上写着罗登在滑铁卢战役中有杰出的战绩,因此在殖民地上一切由他做主。这便是殖民统治的要义,一切听由殖民者的控制和摆布。罗登成功地实现了从军人到军官再到殖民地行政长官的华丽转身。可实际上,罗登和许多英国军人一样,他只是个赌徒,年轻时他的赌债由有钱的姨妈去还,婚后赌债由妻子利蓓加以及其他人来偿还。来到考文脱莱后,罗登俨然成为一个威严的总督,常常请人在报纸上夸赞和吹捧自己,仿佛自己成了一位道德高尚的上流高官。

一直暗恋着爱米丽亚(简称“爱米”)的都宾上尉是小说中另一个英国军人,作者总是在其名字前挂个“老实的”以证明其诚实的秉性。由于爱米在其夫乔治阵亡后坚称忠实于丈夫,使得都宾决意离开爱米,随英军联队调派到印度玛德拉斯和中国,成为东印度公司雇佣的英籍军官。事实上,都宾一直在护卫爱米这个小说中塑造的善良人物,比如他在爱米家破产后在拍卖会上花重金将爱米最心爱的钢琴拍下并送还给她。到了玛德拉斯后,都宾积极参与买卖,用所赚的钱来弥补爱米的亏空。同时,他还从中国寄回围巾、象牙棋子、蜜饯和酸辣菜等给爱米及其儿子乔杰。都宾在海外驻军的经历宛如年轻恋人的浪漫之旅,全然不见侵略军在殖民地的残酷暴行。包括都宾的顶头上司奥多爵士也是一位肥胖、温和的少将,“脾气温和、消化力强、而且不大用脑子”[12]586,作者以乔斯和都宾诠释了东印度公司职员的两种类型。随着帝国主义加强对殖民地的控制,殖民地的抵抗愈加激烈了,殖民地驻军成为掠夺世界的保障,因而被派往殖民地的军人具有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被认为是爱国的、英雄的、公正的”[23],赛义德认为这种“优越感”可以追溯到16世纪著名诗人埃德蒙·斯宾塞(Edmund Spenser)那里。

玛德拉斯是英国另一个的缩影,小说将这里的印度文化特质格式化了。萨克雷在小说中对此评价:“凡是熟悉英国国外殖民地的人,都知道我们不论走到哪里,都把本国的骄傲、丸药、偏见、哈威沙司、胡椒,和各种家乡的习惯带着一起去,仿佛在那个地方制造出一个小英国来。”[12]880海外军队长期担负着护卫任务,也承担着开疆辟土和守卫殖民地的使命。换言之,英国士兵在海外不是残忍而血腥的侵略者,而是保卫殖民地的英雄。萨克雷没有直面殖民军队的暴行,而是在军队中制造儿女情长,取悦读者,掩盖了海外征服战争的真相和目的——血腥的殖民统治和残酷的经济掠夺。

四、 结语

将一家贸易公司引入维多利亚时代小说研究是跨学科文学批评的有效尝试。东印度公司并非普通的贸易公司,而是殖民掠夺的工具和帝国主义的代表。它虽非小说主线,只是叙事背景,但它是小说帝国书写的隐性主题和潜文本主轴,起着连接殖民地与宗主国之间的桥梁作用。萨克雷深谙东印度公司的帝国殖民本质,因而这一特征在小说中体现得淋漓尽致。马克思《资本论》等著作中对资本主义殖民与资本原始积累的论述和批评,以及以赛义德为代表的后殖民主义理论家的学说,赋予小说的帝国书写以深刻而透彻的解读:英帝国内部的社会问题与东印度公司的军事组织和财富收割有着密切的因果关系。东印度公司不但是英国繁荣盛世的滚滚财源,也是道德堕落和人性败坏的根源,更是腐败堕落返流的渠道,对帝国内部社会问题起到了强烈的反噬作用,而所有的殖民掠夺和帝国财富都依赖海外的侵略行为,体现出帝国主义掠夺资源、压榨百姓的本质。

参考文献:

[1] 张亚东. 英帝国史(第3卷)[M]. 南京: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9: 86.

[2] BURKE E. Selected writings and speeches[M]. New Jersey: Transaction Publishers, 2009: 474.

[3]"BRANTLINGER P. Rule of darkness: British literature and imperialism, 1830-1914 [M]. Ithaca amp;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8: 73108.

[4]"PERKIN J R. Thackeray and orientalism: Cornhill to Cairo and the new comes [J]. English Studies in Canada, 1990 (3): 297313.

[5]"ZOLI C. \"Black Holes\" of Calcutta and London: internal colonies in Vanity Fair [J]. Victoria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2007 (2): 417449.

[6]"RAY S. Thackeray and India: re-examining England′s narrative of its Indian empire [J]. Victorians: A Journal of Culture and Literature, 2011 (120): 3651.

[7] 李嘉图. 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M]. 郭大力, 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1: 125.

[8] 杜特. 英属印度经济史(上册)[M]. 陈洪进, 译. 北京: 三联书店, 1965: 73.

[9] 马克思. 资本论[M].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2.

[10] 林太. 印度通史[M]. 上海: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07: 222.

[11] STEVENSON L. The showman of Vanity Fair: the life of 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 [M]. New York: C. Scribner′s Sons, 1947: 3.

[12] 萨克雷. 名利场[M]. 杨必, 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5.

[13] 库尔克. 印度史[M]. 王立新, 译. 北京: 中国青年出版社, 2008: 276.

[14] 郭家宏. 英帝国史(第4卷)[M]. 南京: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9: 144.

[15] 周红菊. 维多利亚文学“雾”书写的生态解析[J]. 江苏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3): 5359.

[16] THACKERAY W M. The letters and private papers of 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M].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45: 152.

[17] BLOOM "H.The Victorian novel [M]. New York: Infobase Publishing, 2004: 2.

[18] MOORE G. Colonialism in Victorian fiction: recent studies[J]. Dickens Studies Annual, 2006(37): 251286.

[19] 赛义德. 东方学[M]. 王宇根, 译. 上海:三联书店, 1999: 19.

[20] RAY G N. Thackeray: the use of adversity[M]. New York: Octagon Books, 1972:49.

[21] THOMAS D A. Thackeray and slavery [M]. Athens: Ohio University Press, 1993: 40.

[22] 李青霜. “位移”:解读艾丽斯·沃克作品的后殖民视角[J]. 江苏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1): 105108.

[23] 赛义德. 文化与帝国主义[M]. 李琨, 译. 上海:三联书店, 2016: 317.

(责任编辑:肖珺)

The East India Company and the Imperialist Writing in Vanity Fair

WU Wenquan, ZHOU Zhaor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Jiangs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Zhenjiang Jiangsu 212100, China)

Abstract: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19th century, the British East India Company had transformed from a trading company into a ruling organization in India, and the taxes it levied became the main source of income for the colonial plunder of the British Empire. William M. Thackeray,s novel Vanity Fair sets the East India Company as the background. The novel not only satirizes and criticizes the ugliness of all beings who pursue fame and fortune in British society, but also reveals the corrosive effect of overseas colonization and imperialism on British society. This paper applies Marx′s theory of colonial criticism and Edward Said′s theory of post-colonialism to analyze the imperial financial resources of the East India Company, the backlash effect of colonialism and the hegemonic characteristics of overseas troops. It also explores the ubiquitous imperial consciousness in the novel and colonial ideas, and showcases the key role played by the East India Company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British imperialist colonial system.

Key words: Vanity Fair; Thackeray; the East India Company; imperialist writing

猜你喜欢

萨克雷名利场
溶剂化电子的传奇历史
名利场
名利场
名利场
名利场
名利场
ENSAE学院巴黎萨克雷校区
《名利场》中萨克雷对女性的看法
名利场意象分析之五味酒
《名利场》与《纯真年代》中的女性形象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