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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理论视域下《橘子回归线》中的流散共同体构建研究

2024-10-18余璐蔡奂

摘"要: 《橘子回归线》是日裔美籍作家山下凯伦第一部聚焦美国本土的小说。小说以洛杉矶及美、墨边界为背景,用超文本目录串联起多国别、多声音、多事件的网格空间,使七个本不相关的少数族裔紧密联系成一个共同体。弗莱克·莫莱蒂的“二元对立”“第三元”“文学地图”等空间思想与小说中美国少数族裔所代表的边缘空间、边界空间与叙事空间十分契合。在全球化、多元化以及后现代社会语境下,七个少数族裔个体对流散共同体不懈追求,使“中心”与“边缘”的二元对立得以消弭,进而获得新的身份认同和自我归属感。在小说中,由少数族裔构成的流散共同体得以构建,作者藉此表达了对构建和谐包容命运共同体的想象和憧憬。

关键词: 空间理论;山下凯伦;《橘子回归线》;流散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673-0453(2024)03-0071-0006

山下凯伦(Karen Tei Yamashita)是著名日裔美国女作家,也是当代少数族裔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山下凯伦的写作体裁涉及小说、诗歌、戏剧,其中《橘子回归线》(Tropic of Orange)是第一部以美国为背景的小说。《橘子回归线》中的少数族裔虽然居住在洛杉矶,但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被这个城市接纳。七位主人公无一白人,且游离在美国主流社会之外。作者用七位主人公的七重声音讲述了少数族裔处于边缘地位的挣扎和抵抗。他们讲述的一系列故事把来自全球各地的华裔、日裔、非裔、墨西哥裔、拉丁裔以网格的形式串联起来,其中蕴含着对流散共同体构建的美好憧憬。

弗莱克·莫莱蒂(Franco Moretti)为文学空间研究作出了巨大贡献。莫莱蒂的文学空间理论试图以形式研究为基础,将文学空间的本体研究与外部研究结合起来[1],富有创意地提出“文学中的空间”和“空间中的文学”这些重要概念。前者意指虚构的文学空间,后者意指真实的历史空间,因而也可以分别称之为“内层空间”与“外层空间”[2]。此外, 莫莱蒂运用了“二元对立”“第三元”“文学地图”等概念对其空间理论进行阐释和论述。这三个关键词在《橘子回归线》中体现为主人公曼扎纳·村上在高架桥上指挥时所看到的边缘空间、阿克安吉尔穿越多个边界到达洛杉矶所行走的边界空间以及阮鲍比等少数族裔在超文本中发声所形成的叙事空间,蕴含了作者构建流散共同体的无限希望和想象。

“Community 这个英文词自14世纪以来就存在,意指具有关系与情感所组成的共同体”[3]。英国学者杰拉德·德兰蒂(Gerard Delanty)在《共同体》(Community)中提到,“正如古典社会学家相信的,共同体根本没有消失,而是在目前的社会和政治环境中有了当代的共鸣。它体现在世界范围内对根和身份的追寻以及对归属的渴望”[4]。“根”对于流散在异国的少数族裔而言是尤为重要的。它不仅代表着移民们在物质空间上的家园,更代表着少数族裔在精神空间里的寄托和归属感。少数族裔同样在不断追寻“身份”,“身份”既包括个体身份,也包括由这些少数族裔移民构成的集体身份。流散共同体的构建正是少数族裔在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追求。建构流散共同体不仅可以增加他者对少数族裔的身份认同与归属感,还可以团结力量让世界听到他们的声音。

与此同时,山下凯伦在一次访谈中提到,即使她的作品在亚裔美国文学的浪潮下产生,但她认为“不应该把她的作品归于亚裔美国文学的类别,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不应该把拉丁裔,非洲裔,印度裔等族群孤立地看待,因为他们构成了跨国共同体”[5]。作者明确表示,即使她是美籍亚裔作家,但她的作品并不仅限于亚裔美国文学这一类别。她不希望孤立地、静止地去看待某一个族群,因为他们是一个共同体。从《橘子回归线》对每一位主人公生活描写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些少数族裔群体对构建一个平等、和谐、包容的流散共同体的向往。

因此在《橘子回归线》中,七位主人公的故事与美国历史相交织,在互相交融中为少数族裔发声。在全球联系日益紧密的今天,无论是对少数族裔还是对整个人类而言,团结、互助、包容才是正道。无论是作者描绘的洛杉矶城市空间,还是现实中人类生存的地球空间,少数族裔群体乃至整个人类都是相互联系的命运共同体。在洛杉矶城市空间中构建流散共同体不仅为美国解决少数族裔问题提供了新思路,也为整个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提供了重要范式。这与中国所倡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不谋而合。

一、 二元对立与边缘空间:曼扎纳谱写的流散共同体乐章

文中洛杉矶的商务区与城中城、贫穷与富裕、繁荣与破败、中心与边缘的城市景观构成了明显的二元对立结构。“城市本无善恶,人才有伦理趋向。”[6]在洛杉矶城市发展过程中,权力和资本的导向形成了二元对立。“莫莱蒂承认还原式二元逻辑的功用。他把城市的复杂性变成叙事的二元性,前提在于认识与现实同构的假定。这样,现实复杂的社会情况被过滤和简化为对立的二元关系,例如善恶、美丑、贫富、好坏、正常与反常等范畴。莫莱蒂极不赞成后现代主义对二元对立的彻底解构和抛弃。他宣称二元对立结构尽管有缺陷,但它在叙述理论中确实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6]洛杉矶中心区域与边缘区域的划分是人和资本作用的结果。在二元对立的导向下,种族偏见和阶级冲突就显露出来。随着人物故事的展开,交织在城市的复杂性转换成为叙事的二元性,洛杉矶城市中的善与恶、美与丑、贫与富、中心与边缘由此体现出来。边缘与中心的二元对立使得来自不同国家的少数族裔移民在洛杉矶一直是被边缘化的对象。边缘空间在文中体现为曼扎纳谱写的共同体乐章。曼扎纳在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上对车辆和人流的指挥像是指挥一场贯穿全文的交响乐。通过他的指挥,作者展现了洛杉矶的一幅新地图,即包含边缘族裔的地图。这幅地图谱写了包含少数族裔群体的共同体乐章,体现了对流散共同体的追寻。这种追寻体现在两方面:

一方面,曼扎纳谱写的流散共同体乐章体现在边缘空间中边缘人物的出现和二元对立的凸显。殷企平提到,“共同体的构建,需要关注处于其中的每位成员,尤其不可忽略生活在‘漏洞’和‘边角’里的人”[7]。山下凯伦选择的七位主人公都是生活在美国社会边缘的少数族裔,虽然这些群体生活在“漏洞”和“边角”里,但他们努力争取和抗争的精神是构建流散共同体的希望所在。曼扎纳就是典型的代表,他的出现让人们看到了包含边缘空间在内的完整城市空间,生活在边缘空间的边缘人物也由此浮现在人们眼前。曼扎纳也看到被边缘化人们的生活现状,“有的住在车里,有的住在车库,周围堆满了垃圾。你可以把人从车里扔出来,然后带着里面的东西离开。与此同时,人们在麦当劳的垃圾堆里寻找面包皮和剩下的薯条”[8]43。这是生活在边缘空间中少数族裔的生存状况,没有任何社会地位以及权力的他们只能待在垃圾堆里。这与生活在灯火通明的上层人士形成了鲜明对比。正是因为曼扎纳看到生活在“边角”里的他们,二元对立才得以凸显。曼扎纳站在高速公路的立交桥上指挥着这座城市的交通交响乐,试图谱写一曲完整的乐章。乐章有机地将整个城市可见的和隐形的部分都展现了出来。值得注意的是,曼扎纳看到了“隐形的”音符,“普通人从未留意,从来没有注意过由植物、动物和人类行为连接形成的网格,也没有察觉到土地和资本的历史网格是隐藏在交通运输下的庞大系统”[8]57。正是通过音乐,曼扎纳获得了权力。曼扎纳自己认为,他是一名指挥家,“他的手臂……像一只大鸟的翅膀一样抬起又落下,温柔地指挥着音符,把声音编排成交响乐”[8]35。音符将这些边缘人物连成共同体,在混乱中找到秩序,在压迫中寻求反抗,汇聚城市中所有的声音,从而奏响一曲盛大的流散共同体的交响乐。

另一方面,曼扎纳谱写的流散共同体乐章体现在基础设施的网络连接与二元对立的消弭。“曼扎纳听到的声音将这座城市的静态网格转化为一个由物质运动和人类运动共同组成的集合,这是一张动态地图。”[9]曼扎纳在立交桥上指挥着交通,听着来自各个阶层的声音,让读者听到了处于边缘空间的少数族裔的呼唤。与此同时,也让读者注意到了常常被人们忽略的道路和地下隧道。这些道路、隧道与立交桥都是由少数族裔充当劳动力建造的,正是因为这些边缘移民的付出才使城市的基础设施越来越完善。他们修筑的道路和隧道不仅仅连接了中心与边缘空间,而且把来自美国主流社会的人与少数族裔连接起来,建立起二者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关系。曼扎纳站在立交桥上的举动凸显了基础设施网络连接的重要性,也使人们意识到“非法移民并不是某些种族主义者口中浪费国家资源的寄生虫”[9]。“他可以看到所有东西,特别是‘隐形’的少数族裔区域,像透明的窗户一样把它们挑出来,甚至把它们巧妙地、连续地放在一个复杂的网格中,这个网格由空间辨别力和政治体制组成。每一张地图都是一段音乐,一个音符,一种乐器,一个音阶变化,一个尾声。”[8]5657曼扎纳看到的地图网络把中心与边缘相连接,使人们看到生存在边缘空间里的群体,同时把来自各国的移民联系在一起,使二元对立得以消弭。曼扎纳将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少数族裔组合成一个流散共同体。

“共同体由一个个个体组成。判断共同体是否具有深度,需要深究一下共同体中的个体。”[10]在小说中,曼扎纳是乐曲的指挥者,也是流散共同体的构建者之一。曼扎纳作为流散共同体的引导者和组织者,试图以音乐为纽带、以交通工具为乐器来谱写一曲属于少数族裔的流散共同体之歌。乐曲的谱写消弭了二元对立的冷漠,也模糊了中心与边缘之间的边界。由此,山下凯伦将过去、现在和未来串联在一起,用经验和记忆去构建属于未来的流散共同体。与此同时,通过曼扎纳的指挥,来往的车流以及“看不见”的人都被糅合在一起,形成某种具有美学的艺术和声。山下凯伦通过作品唤醒少数族裔心中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这不仅让移民个体得到慰藉,更让在洛杉矶的少数族裔团结起来,一起去抵抗来自主流社会和资本的忽视和压制。

二、 第三元与边界空间:阿克安吉尔行走的流散共同体空间

“第三元(The Third)乃莫莱蒂在分析巴尔扎克的叙事结构时使用的一个核心术语。”[6]“第三元是二元对立之间的转化点。事物的发展及其性质的根本改变,往往是通过第三元实现转化。这一转化点的性质、状态对事物的发展至关重要。揭示了转化点的内核,就把握了事物发展变化的根本。简言之,第三元之于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和认识实在必不可少。”[6]莫莱蒂强调第三元的重要性,认为第三元可以是物也可以是人,七个少数族裔中的阿克安吉尔就是这篇小说中的第三元。因此阿克安吉尔行走的空间代表着对社区、城市和国家边界的超越和挑战。阿克安吉尔对流散共同体的追寻主要体现在对霸权主义、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抵抗。

首先,阿克安吉尔对流散共同体的追寻主要体现在对霸权主义的反对。《橘子回归线》中贯穿始终的空间流动性打破了传统的社区、阶级、国别的界限,更打破了文化的边界。边界空间的打破体现了对霸权主义的反对,北回归线的向北移动使得国家间的界限变得模糊。文中的拉丁裔美国人阿克安吉尔一路北上,只是为了与一个叫NAFTA 的人进行终极拳击赛。NAFTA这个名字具有象征意义,即“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缩写 (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这表现出作者对美国经济霸权主义的反对。“这场生死之战最后以阿克安吉尔之死结束,因为超级那夫达特胜之不武,他采用导弹袭击了阿克安吉尔,这预示了第三世界人民在反抗第一世界强权时所面临的重大挑战。”[11]阿克安吉尔用拉丁语吟唱:“贸易平衡和股市数据,消极和积极,黑色和红色的数字,百分比和分数,净利润、总利润和股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债务,贷款和违约,280亿美元的贸易逆差?让比索贬值,奇迹!没有更多的国家债务。而是为全体人民偿还个人债务,自由贸易!”[8]147阿克安吉尔的诗歌表达了其对北美贸易协定的批判,讽刺了以美国为首所谓的自由贸易实质是对墨西哥的剥削。北美自由贸易协议是美国、加拿大及墨西哥在1992年签署的关于三国间全面贸易的协议。在签署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后,美国就可以从墨西哥获取大量廉价劳动力,为美国提供巨大收益。此外,就墨西哥而言,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还通过其他方式促进了毒品交易,如不断加大跨境货运量,这无疑便利了毒品走私的活动,助长了毒品交易的歪风。而居住在美墨边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少数族裔,他们由于周边毒品走私猖獗而深受其害。

其次,阿克安吉尔对流散共同体的追寻主要体现在对种族主义的抗议上。种族主义在文中表现为对少数族裔廉价劳动力的使用及对少数族裔的歧视。“洛杉矶和全球经济体系运作所需的维护和支持工作都是由少数族裔来完成,这些低薪工作包括家务、服装、食品准备、看门人和托儿工作等职业。在美国,绝大多数这样的工作都是由少数族裔的移民女性完成。”[9]这些移民的工作就是美国最底层的工作。文中提到,“所有人像机器一样在工作:人类洗衣机、人类吸尘器、人类垃圾处理器”[8]200。种族主义者“将那些偷渡到美国的墨西哥人称为‘湿背人’,阿克安吉尔却为这样的称呼正名,他们是‘伟大的’,因为他们认识到了非正义的存在,他们在争取属于他们的权力,跨越边界就是他们抗争的方式”[11]。除此之外,小说中走街串巷的巴兹沃见证了高速公路的修建并因而流离失所、无家可归。高速公路的修建在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国家支持下的种族主义。阿克安吉尔和巴兹沃讲述了他们遭受的不平等对待以及国家主导下的种族主义歧视。在资本和权力的操控下,这样的种族主义倾向更加严重。巴兹沃从越战战场返回后意识到,“他被当做是敌人。如果他跨过隐形前线,他可能会被牵连、逮捕、监禁、杀害。如果他退后一步,他就会隐形”[8]217。巴兹沃提及的若隐若现的“线”,实质上就是区分各个阶级的“线”,这条隐形的线将种族主义空间化了。正如巴兹沃记忆中的地图“显示了哪些区域是由警察管辖的区域;哪些地方、州和联邦有政客声称的区域特定选民;哪些区域住着有色人种(棕色、黑色、黄色)”[8]80,对边界空间的打破也因此体现出少数族裔对不公平对待的抗议及对种族歧视的反对。小说作者“以更广阔的视野看待族裔之间的合作,少数族裔都遭受着美国种族主义的歧视,他们之间能够形成跨民族、跨地域的团结”[12],这种跨民族、跨地域的团结正是构建少数族裔流散共同体必不可少的支撑力量。

最后,阿克安吉尔对流散共同体的追寻主要体现在对殖民主义的反对和控诉。阿克安吉尔走遍南美和墨西哥,唱着“政治诗歌”[8]148,讲述着南美大陆被欧洲人剥削的历史。他身上带着奴隶制和殖民主义的伤痕。“山下凯伦将阿克安吉尔描绘成一个征服美国古老历史的神话人物,以及伪装成艺术家、以不同角色进行怪诞表演,并引起轰动的先知。从他对世界末日的憧憬可以看到、感受和记住历史的整体性、多样性和同时性。”[13]阿克安吉尔带着历史的记忆一路北上,去讲述、去传播在南美大陆被殖民的日子。“然而,他的声音常常混杂着不知名的方言,喉音和哀鸣,拉丁语混合着每一种土著、殖民地、奴隶或移民的语言,一种巨大的混乱,谁也听不懂。”[8]47阿克安吉尔混杂的声音是殖民者共同发出的声音,混乱的背后是千千万万被殖民者的哀嚎和控诉,也是那段殖民历史的再现。

因此阿克安吉尔知道他的目标,那就是“一路向北”[8]47。他一路向北的移动代表着空间的流动性,这种流动性体现出对原有空间的挑战及其对既定边界的抗争。阿克安吉尔作为文本中的“第三元”跨越了边界空间,抵抗了霸权主义、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从而实现了开放包容的流散共同体构建。

三、 文学地图与叙事空间:少数族裔找寻的流散共同体身份

弗莱克·莫雷蒂认为,地图并没有提供不言而喻的解释。地图可以在预先存在的叙事框架内创造新的意义,但它们仅在与该框架相关的情况下才具有意义[14]。“地理环境不是一个惰性的容器,也不是产生文化史的盒子,而是作为一种积极的力量渗透在文学领域并形成它的深度。地图能让文学和地理的联系更明显,并且让我们看到一些到目前为止从我们眼前溜掉的重要关系。地图不是比喻,也不是话语的装饰,而是分析的工具: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剖析文本,揭开那些依然隐藏的关系。制图学家说,好的地图胜过千言万语,他们是正确的,因为它生产千言万语。它提出问题和思想。它提出新问题,并迫使你去寻找新的答案。”[15]有学者提到山下凯伦的“每一部作品的目录都有一个六面体的正方形盒子,读者甚至可以沿虚线剪下来折叠,这种三维立体的模式构建了每一部中篇小说的叙事体系”[12]。作者非常善于运用目录来搭建独特的叙事空间。小说通过七个少数族裔的多重叙述重新绘制出一幅包含边缘族裔的文学地图,作者用文字以及超文本网格目录描绘了少数族裔作为主角的叙事空间,让少数族裔得以发声。

一方面,作者颠覆了种族界限分明的概念,这标志着全球化会不断带来新变化,也表明复杂的跨国身份已经出现。作为一个经新加坡来到美国的华裔、一个越南难民,小说另一个主人公鲍比与亚洲的联系让他对稳定而独特的种族身份概念产生了怀疑。鲍比的亚洲移民身份以及他和墨西哥的关系使种族概念更加复杂,“就像许多亚洲移民一样,提华纳是他在美洲大陆的第一站……说话就像一个住在韩国城的墨西哥人”[8]15,他调和了亚裔与拉丁裔的身份,从而成为“一个典型的多种族新美国人”[16]。虽然来自不同种族的他们彼此之间存在差异,但这种差异背后又体现了统一性。甘文平提到,“在多元文化背景下,共同体呈现出‘色拉碗’和‘熔炉’两种特征——从‘拼盘’式的文化多元走向文化融合”[17]。鲍比何尝不是“拼盘”式少数族裔的缩影。生活在美国的少数族裔在后现代背景下从多元文化走向文化融合,从而形成了一个共同体,即多种族新美国人。七位少数族裔重构的洛杉矶城市空间是多元文化共同体的缩影。鲍比这样的少数族裔通过对身份的找寻,成为了流散共同体的一部分。

“曼扎纳绘制的地图是多层的、不完整的和重叠的,是洛杉矶多个种族社区的拼图。这部小说的开场图就是这样一张地图:横坐标是根据一周中的七天对数据进行排序,向我们展示小说中同时发生的事件,但这些事件在空间上被其他几章隔开;纵坐标是根据七个角色来进行排序的。这本书也可以用地理地图直观地表现出来,因为所有的事件都发生在特定的地点,一些由于不同的阶级或种族类别分隔开的人物只有通过特殊的事件才能接触到,这些事件使原本不同的空间相连。”[18]以巴兹沃为代表的少数族裔无数次幻想与白人平起平坐的场面,在流散共同体中,他们彼此支持、互相鼓励、相亲相爱,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和归属感。此时,流散共同体也成为了移民们漂流在异乡时的心灵港湾和归属地。移民之间平等的相处、团结的合作、真诚的信念使得这种共同体的构建超越了国别、阶级、性别和等级,表达了少数族裔对美好家园和流散共同体的需求,对人类的整体发展也有着重要的借鉴作用。

另一方面,作者使用超文本目录的形式连接不同少数族裔,搭建超文本从而构建出小说的叙事空间。“纳尔逊(Theodor Nelson)于 1965 年首次使用超文本一词,意指由节点(node)、链接(link)构成的,呈块状茎(rhizome)结构分布的信息资源集合。超文本因其组织结构,一般具有交错性、多重线性、互文性的特征。”[19]《橘子回归线》的情节和叙事结构以开篇Lotus软件的电子表格展开,电子表格构成七乘七四十九章节,不管是横着数、竖着数还是对角线数,都是七。因此小说的情节不是传统的线性结构,而是采用网格的形式将“种族主体性想象为历史、劳动和移民网格之间相互作用产生的一种效果”[9]。这是一种将情节和结构空间化的形式。山下凯伦使用这种块状茎结构编织出网格式的叙事空间,由此加强了少数族裔之间的相互联系。这实质上是亚洲、拉丁美洲与洛杉矶的联系,是地理位置上的联系,也是各个族裔之间的联系和隐喻,旨在构建一个开放的、多元的、没有中心、没有等级差异、没有歧视、平等的流散共同体。

“多数研究者都认为,人们必须放弃建立在中心、边缘、层次和线性思想基础上的概念系统,并用多线性、节点、链接和网络等取而代之。这种范式的转变表现在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标志着人类思想的革命性转变。”[19]作者在开篇使用超文本目录意味着在《橘子回归线》中,她想要绘制一幅没有中心、没有等级差异的文学地图,进而通过超文本目录赋予小说和情节空间化的感观。在这个表格中,没有中心,也没有边缘。相互交织的网格将七个少数族裔的命运紧紧相连。碎片式的叙述完整地排列在表格里,无序中存在着秩序。通过这样的网格设计,小说中个体的想象和经验与历史真实事件在空间上相互呼应,突出了作品的空间层次感。

“山下凯伦的图表在洛杉矶的想象空间中构建了叙事和信息交流,每个角色都描绘了不同社会、经济层级的城市景观和地图。鉴于‘超文本’图表在数学上的精确性,没有一个声音主导着故事的发展——这是一种观点的民主化,与小说对‘官方’洛杉矶地图的不信任类似。这种矩阵形式有效地降低了个人表达行为的优先级。因此,《橘色回归线》的四十九章并没有围绕一个主角展开,而是将章节均匀地分布在七个人物身上,城市、人物和小说的效果在‘地图层’的相互作用中显现出来”[9]。这也印证了山下凯伦的想法,即想要通过文学创作引导人们消弭美国主流社会主导的阶级分化和种族歧视,凸显被边缘化的少数族裔。

四、 结论

《橘子回归线》以洛杉矶和美、墨边界为背景,以碎片式的叙述方式呈现了七个不同国家背景和社会经济地位的人物相互关联的故事。山下凯伦通过人物的移动及所发生事件的流动绘制出完整的网络结构空间,小说中的人物、事件彼此相互联系,超越了国家、性别、民族、社会阶层的等级划分。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构建起了七位少数族裔组成的纷繁复杂的洛杉矶城市空间,探讨了构建少数族裔流散共同体的意义所在。在当前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少数族裔移民在西方国家的生存和发展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橘子回归线》中流散共同体的构建彰显了包容的命运共同体意识和开放的全球化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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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肖珺)

A Study of the Construction of Diaspora Community in

Tropic of Orange from Spatial Theory Perspective

YU Lu1 , CAI Huan2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24, China;

2.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 Yunnan Minzu University, Kunming Yunnan 650504, China )

Abstract: "Tropic of Orange is the first novel by Japanese-American writer Karen Tei Yamashita focusing on the United States. The novel takes Los Angeles and Mexico as the background, and uses a hypertext catalog to connect a multi-racial, multi-voice and multi-event mesh space, associating seven unrelated ethnic characters into a community. Franco Moretti,s spatial ideas of \"binary opposition\" , \"the Third\" and \"literary map\" are in line with the marginal space, boundary space and narrative space represented by ethnic minorities in the novel.In the context of globalization, pluralism and postmodern society, the relentless pursuit of the seven ethnic minority individuals for the diaspora community has led to the dissolution of the binary opposition between the \"center\" and the \"margin\", which has led to the acquisition of a new identity and sense of self-belonging. Thus,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diaspora community composed of ethnic groups is realized, which also expresses the author,s imagination and longing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a harmonious and inclusive community.

Key words: "Space Theory; Karen Tei Yamashita; Tropic of Orange; diaspora commun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