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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机器的异化危机与批判向度

2024-08-23黄闪闪郭春喜

关键词:批判启示

摘 要:马克思《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中蕴含的机器思想对数字时代智能机器的异化问题有着重要启示作用。马克思区分机器与工具的区别,指出作为工具的机器进入自动的生产体系后,劳动与资本之间的矛盾关系变得隐蔽,科学与资本的结合是资本主义异化关系的助推器。数字时代的智能机器在现代劳动过程中发挥积极作用,同时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产生新的异化,即机器的智能拜物教问题。客体主体化是数字时代智能机器异化问题的基本表达。从他物到自我是数字时代资本主义条件下的智能机器剥削的深入表现。通过对智能拜物教产生的资本逻辑和社会关系批判,马克思机器思想对数字时代智能机器发展的启示表明:必须坚持以数字资源的社会主义应用实现对数字智能异化的积极扬弃;以科技创新为发展动能助力智能自由的实现;以科技创新消解异化困境助力人机融合走向更高水平。

关键词:马克思机器思想;数字劳动;智能拜物教;批判;启示

作者简介:黄闪闪,天津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 科学方法论 ( E-mail: huangshanshan21@126.com;天津 300384; 江苏 南京 210023)。郭春喜,天津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青年项目“基于因果推理的智能系统可解释性问题研究”(23YJC72040002)

中图分类号:N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398(2024)04-0014-09

《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该篇文献的中文题目翻译参见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著作编译局1998年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选自马克思《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马克思以剩余价值理论为基础,引用极其丰富的工艺史资料,从工艺学和经济学角度,对资本主义生产中机器的应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科学技术进步及其应用的社会后果做了十分精彩的论述,其核心观点是科学技术【科学技术是一个复合概念,是辩证统一的整体。科学是指对自然、社会和人类思维的正确认识,是反映客观事实和客观规律的知识体系及其相关的活动。广义的技术包括生产技术和非生产技术,狭义的技术特指生产技术,即人类改造自然、进行生产的方法与手段。从产生时间上看,技术先于科学;从独立学科来看,科学先于技术。马克思主义认为,科学与技术互为前提、互相作用,技术在很大程度上依赖科学状况,科学则在更大程度上依赖技术的状况和需要。随着三次工业革命的推进,科学与技术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出现了科学技术化和技术科学化的趋势,科学和技术日益融为一体,简称科技。因此,本文的研究内容除《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中的原文表述外,“科学”和“技术”这两个概念统一用“科学技术”或“科技”来表述。】服务于人类发展。虽然马克思在其中没有系统阐述完整的机器思想,甚至在很多地方还带有古典经济学思想的影子,但他已经深入涉及到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指出了机器资本化问题的根源。马克思特别指出,工厂协作阶段的机器仅仅作为普通的生产资料发挥作用。自动化机器体系的建立,使得机器逐渐由普通的生产资料转变为资本化的机器体系中的一部分,即机器开始受到资本的规定,转变为固定资本的一部分在工厂中发挥作用。机器的这一重要转变不仅完成了劳动对资本的实际从属,而且也完成了资本对人及其社会关系的异化。

与马克思所处的机器时代相比,现代机器呈现出智能化和数字化特点。现代劳动对数据要素资源的使用:一方面实现了对劳动方式的全面解构,迅速推动生产力发展和社会生活方式变迁;另一方面,这些先进的智能设备也正在以更隐蔽的方式奴役人、异化人,在数字时代资本主义中表现为一种对智能的拜物教。根据马克思机器思想的启示,数字智能技术的资本化应用是智能拜物教的根源,而消解数字智能异化发展困境的现实途径在于,通过对数字智能科技的社会主义应用,让机器重新回归其作为劳动工具的本质,进而促使其发挥实现人的自由与解放的重要功能。

一 《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中的机器思想

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考察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的发展进程、劳工关系等概念是正确理解马克思机器思想的首要方法。在《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之前,马克思已经对资本、机器以及工人之间的关系进行过讨论。不管是表现为固定资本最适当形式的机器,还是作为资本主义统治形式的国家机器,在工场手工业向机器大工业过渡的过程中,机器的历史地位和作用毋庸置疑,其作用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在《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中,马克思从剩余价值生产的两种手段出发,并结合丰富的工艺史学资料,对工具与机器的区别,资本主义应用机器的前提动因和发展等进行了详细论述,呈现出了一个较为明晰的机器思想框架。

第一,工具和机器的联系和区别。马克思在《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中对资本主义机器体系的考察是以工具和机器之间的区别为主线展开的。马克思指出,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将机器与工具等同的观点是错误的,其根源在于这些经济学家仅仅将机器作为生产的劳动资料的一部分进行考察。他进一步厘清了机器与工具之间的联系和区别。从联系看,工具机本来是单独的工具,现在成为整个机器系统中的一部分;从区别看,机器不同于工具的地方在于其所推动的自然和社会的变革。【吴敏燕:《马克思近代科学技术制度综合创新论——〈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的哲学意蕴》,《哲学动态》2008年第11期,第35—40页。】从历史的逻辑看,机器首先产生于工场手工业阶段中工具的分化,其次产生于以分工为基础发展起来的机器大工业。从人与机器的关系看,机器是作为人的智力外化的具体表现形式出现的,是人的劳动的物象化,因而机器既具备作为工具物的一般属性,又包含因资本的参与而获得的生产力属性,所以机器在进入以机器大工业为主的机器体系以后,资本裹挟之下的机器就逐渐异化为剥削、排挤工人的力量。

第二,作为工具的机器。在以手工劳作为主的生产阶段,工作是按照技能等级来分配的,因而工具也是由人来掌控并且是扩展人的劳动能力的重要手段,人力占据生产过程的主导地位。个人的劳动力价值一方面包含着在长期劳动的过程中获得的技能水平和生产经验,另一方面则表现为在单位时间内所能创造的剩余价值的量的多少。在这种情况下,剩余价值量与个体的劳动能力直接挂钩。在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一定的情况下,资本家总是尽可能多地购买那些娴熟的专业工人参与生产。在资本主义生产初期,机械化总是在极个别少数的生产部门首先发生。对于大多数资本家来说,绝对地延长劳动时间和提高劳动强度的方式仍然是主要手段。一是出于减少机器损耗,提高剩余价值率,获取超额剩余价值的目的。资本主义机器生产要求最大限度地延长工人的劳动时间,占取更多工人的劳动力量。二是考虑延长工人劳动时间的方式受到工人的抵制时,资本家会选择提高机器运转的效率、增强劳动强度等手段达到剥削工人的目的。

第三,进入自动的生产体系中的机器。马克思指出,自从各种新的生产工具在机械工厂中被大规模运用以后,劳动的组建方式也因机器的介入发生了质的改变,过去那种分散的、能够体现专业化劳动的生产转变成机械的、丧失了劳动特殊性的普遍化生产。进入机器大工业生产时期,资本主导下的生产力革命就开始以前所未闻的速度发展起来。劳动资料转变为机器这种物质存在方式以后,分工的决定方式由技能变为机器体系。对于工人来说,那种在手工工厂阶段用来使用的特殊的劳动工具现在逐渐上升为生产的主体,个人的劳动只有在进入机器生产过程才能得到证明。在同样的工作日长度内,资本运用机器能够实现的剩余价值量的积累大大增加,资本家看到了机器蕴含的巨大力量,因而开始不断更新生产的技术条件以占有超额剩余价值。机器就在这样的情形中发挥作用。

第四,自动化机器使劳动与资本之间的矛盾关系变得隐蔽。自动化是资本主义机器体系形成的重要条件。随着机器生产的普遍化,单纯的人力输出开始被逐渐排除在生产之外,劳动过程开始由一系列相互联系又完全配合的工具机来完成的时候,真正的机器体系才开始形成。具体来说,在这一过程中,活劳动即“工人自己只是被当做自动的机器体系的有意识的肢体”【《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4页。】。当工人不再作为直接的生产者参与生产过程,也不再作为生产过程中的动力因素来发挥作用时,工人便开始以照看机器确保其顺利运行的身份存在。表面上看,生产对劳动主体的依赖更少了。对于生产而言,以往劳动过程对各分工部门的需求被现存的工具机之间的合作取代,而这些工具机器不论是在工作时间还是在生产空间上都能实现对多个生产资料进行同时改造。由此,自动的机器体系开始形成。马克思曾指出:“自动体系的原则是,用机械技巧代替手工劳动,把生产过程分成它的各个组成部分,来代替各个手工业者之间的分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74页。】随着生产过程中科技因素的投入,这些被机器分割起来的各部分之间开始与科技有机地结合起来,工作机开始不需要人的帮助就能独立完成生产,生产的自动化便开始真正建立。

第五,科技与资本的结合是资本主义异化关系的助推器。从资本主义社会与科技的关系出发理解机器,自然力生产效用在很大程度上唯有进入机器体系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同时在运用机器生产的过程中也产生了对自然科学和技术发展水平的需求。具体而言:一是生产与自然的融合,机器利用自然力实现生产目的。在《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中,马克思指出应用机器的大规模协作,“第一次使自然力,即风、水、蒸汽、电大规模地从属于直接的生产过程,使自然力变成社会劳动的因素”【马克思:《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205页。】。对于资本家来说,由于占有了机器这种物质生产形式,而无偿占有了自然力。这是因为“自然力本身没有价值,它们不是人类劳动的产物。但是,机器是有价值的,只有借助机器才能占有自然力。因此,自然力作为劳动过程的因素,只有借助机器才能占有,并且只有机器的主人才能占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69页。】。在这一过程中,自然因为人的生产需要而开始了与人的交互,具有了属人性。机器产生以后,自然与生产过程的结合,不仅将巨大的自然力不断并入生产过程之中,而且随着新的生产工具的开发与应用,延长了自然力的存续方式,自然力在生产中的作用逐渐凸显。但是,以风力、水力等自然力量为动力的机器,受自然条件的限制难以大规模推广应用,并且由于生产的自发性导致自然资源的过度浪费迫切要求资本家调整生产顺序,寻求更稳定的生产动力源,科学就是在这样的需求中发展起来,而其运行机制正是通过将自然理论知识应用于生产实践之中。二是科技与生产的统一,机器生产力借助科技因素发挥作用。马克思在《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中指出:“只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才第一次使自然科学为直接的生产过程服务,同时,生产的发展反过来又为从理论上征服自然提供了手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70页。】机器在生产中的应用使得社会生产水平发展到了历史最高点。科学技术的实践运用促进了个别劳动转换为社会劳动的速率,从而为现代化大生产创造条件。随着科学技术生产力作用的发挥,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结构也发生了变革。机器在工场手工业中的运用,开始把工人生产商品的劳动固定在一个具体的环节中,分解为由许多个不同的个人操作的手工劳动。过去是工人在劳动中局部的使用工具,现在是工人不得不终身服务于机器,大工业的劳动基础就是这样形成的。此外,生产中的科技需求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结合在推动资本主义经济增长的同时,也促进了科学技术自身的发展。为了长久地提高劳动生产力,获得超额的剩余价值,资本家不得不经常改进机器,他们之间的竞争便客观上成为了推动科学发展和技术发明的力量。这样一来,由于资本家应用了更为先进的科学技术,社会财富和资本日益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工人只能听命于资本,科技与资本的紧密结合也日渐加剧了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社会阶级矛盾。

二 数字时代【数字时代是指信息领域的数字技术向人类生活各个领域全面推进的过程,以数据为关键生产要素的数字平台是数字时代各类活动运营的载体。】智能机器的社会参与和积极作用

在《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中,马克思阐明了机器资本化生产过程中出现的“劳动物相化”“机器生产物相化”“科学技术物相化”【张一兵:《经济学革命语境中的科学的劳动异化理论(下)——马克思〈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研究》,《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22年第3期,第47—63页。】,十分深刻地指出了机器塑形劳动、异化工人过程中所隐含的人类智能劳动的创造性。在马克思所处的时代,机器自动化的主要特征是将机械化的过程统一起来替代人的体力劳动。在数字时代,机器呈现出智能化特点。随着数字时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不断变迁,数字与智能机器的结合给人类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极大地扩展了劳动的开放性与创新性。

(一)数据【数据是数字平台所有信息的载体,数字作为一种符号在其承载信息之后就可以理解为数据,信息作为人类活动传播的内容进行数字化之后变为数据。】对现代智能机器体系的改造

5G通信技术、物联网、云计算和区块链等一系列数字技术融合运营而成的数据体系实现了生产的去中心化和去结构化。大数据与智能算法的融合,共同推动了数据要素资源的有序化、系统化发展。这些数字资源的运用大大降低了时间和空间对生产的限制,减少了对固定资本的需求,也降低公众参与生产过程的门槛,并为公众提供协同创新的平台。

第一,信息数据搭建现代智能化消费的基本架构,提升机器的智能化水平。数字化生产促成产销融合,智能机器时代的劳动者在劳动资料的获取方面更加自由,智能终端设备如手机、电脑、网络电视等都可以成为劳动者进行劳动的资源。在数字交互环境中,人人都可以成为数据资源的生产者;同时,人们通过网络可以随时随地进行网络购物、社交、游戏等一系列数字化消费活动,即时反馈消费需求。随着大数据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成熟,这些平台不断收集消费者在平台上的数据痕迹,促进算法不断自我调适和自我完善,进而驱动智能机器系统进行价值生产。【孙伟平、尹帮文:《论数字劳动及其与劳动者的双向建构》,《社会科学辑刊》2022年第6期,第55—65页。】

第二,基于大数据而产生的智能型劳动实质上是对人的体力和高级脑力的双重突破。智能型劳动与传统的工业劳动的最显著区别在于,它通过对数据的采集、加工、分析和处理等程序,挖掘数据资源的价值,不断提升机器智能化的水平,创造新的数字时代生产形式。这是因为在产生初期,机器只是人类智力外化的工具。作为人类体能的延伸,帮助人类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这个阶段的机器还不具备真正的智能,还是受制于人类并且依赖人类智力水平,主要表现为各式各样的机械工具。不同于工业时代那种纯粹的工具机器属性,随着机器学习和算法技术的深入和发展,特别是随着机器分析数据能力的增强,智能机器系统正变得越来越聪明,其劳动能力也在不断加强。从目前的发展看,以智能机器为主导的知识、信息和技术等非物质性资源已经超越传统的物质资源,逐步成为当代社会生产和经济发展最重要的依托,专业化的智能系统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超越了人类智能,正在向一些曾被认为“专属于人类”的脑力劳动领域进军。【孙伟平:《智能系统的“劳动”及其社会后果》,《哲学研究》2021年第8期,第30—40+128页。】而大数据与智能机器的结合,逐渐使得自动化的无人工厂变为现实,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领域,并日益成为整个社会生产的主导力量。大数据技术赋予了人类以数据资源改造物质世界和虚拟世界的能力。

(二)数据资料与智能机器的融合在现代劳动过程中的积极作用

在传统的生产活动中,人口、土地、厂房、原料、燃料、交通工具等是机器大工业时代中生产过程中最主要的物质资料形式。而进入数字劳动时代以后,依托于数字生产资料的虚拟性和共享性,劳动资料及其生产方式发生了新的变化。

第一,数据资料与智能机器融合拓展了劳动资料的使用范围,使得劳动资料更加具有开放性。从马克思对劳动的理解看,劳动过程是人通过自己有目的的劳动,借助劳动资料,使劳动对象按照其本身预定的方向变化的过程。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归属于生产资料并共同构成生产力。在机器大工业时代,劳动资料主要是指土地、机器设备、原料等以物质形态存在的生产资源,资本家凭借对生产资料的占有和使用来剥削工人的劳动,从而积累剩余价值。随着“数字+智能机器”模式的形成,劳动形式及其社会关系发生了巨大转变。劳动者既是操纵物质劳动的主体,又是操纵创造数字资源的主体。在劳动资料及其产品的选择上,既可以是情感、信息等非物质产品,也可以是智能机器设备等物质产品。

第二,数据要素参与生产过程促进了劳动形式的转化,为人的脑力劳动的发挥创造条件。不再需要像传统工业时代那样被束缚在单调乏味的机器生产中,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劳动更多的是增加了对脑力劳动者的需求。一方面,劳动的需求更多地通过对现代科技的掌握表现出来,劳动力的水平和科学技术发展程度成为衡量现代劳动的重要标尺。现代劳动更多地依赖于具有先进科学知识和高端技能的智力劳动者,劳动客体则转变为智能机器设备等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随着智能机器在现代生产中的应用,劳动对高技术人才的需求大幅度提升,劳动者必须不断地学习先进的科学知识,掌握先进的技术技能才能保证其劳动的创造性。另一方面,由于劳动要素的变革,数字劳动在劳动关系上不再受制于资本的雇佣劳动形式,在劳动时间、劳动地点和劳动工具上具有高度的自由性。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劳动者只有出卖个人劳动时间才能获得劳动资料和生活资料来维持生存。而数字劳动大大解放了对生产的固定需求,当代互联网和人工智能的发展释放出更多的自由劳动时间。

三 智能拜物教的产生与异化表达

数字时代的“智能拜物教”问题是新的异化危机。以数字智能为载体的现代生产将“机器权力”进一步加强,数据挖掘、智能控制和深度学习等使得机器的自动化程度实现了前所未有的超越,机器替代由体力方面延展至脑力方面,以智能机器为重要载体的生产方式使资本对劳动的剥削变得更加隐蔽和深化。

第一,智能拜物教是资本拜物教的时代聚焦,是资本化生产的扭曲结果。所谓智能拜物教,即数字智能机器所取得的原本表现为生产者与劳动的关系,现在反映为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孙亮:《政治经济学批判视域下“数字资本主义”重勘》,《理论与改革》2022年第5期,第11—20+146页。】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曾阐述了商品的拜物教学说,揭示了隐藏在物的形式下的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具体而言,自宗教改革破除了对“神”的力量推崇后,人们便开始从这种抽象的绝对精神中抽离出来,而资本主义社会拜物教现象随即出现。马克思以现实的物质社会状况为起点,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物质利益分配状况的考察,探寻了在异化的劳动状况中人与物之间的颠倒关系,指出了物支配人的现象。在私有制条件下,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决定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数字社会中,数字资本主义与机器的结合则树立了自己的神秘权威,即对智能机器的拜物教。

第二,智能拜物教以数字平台的广泛建立为基础,其中数据作为新的生产要素形式发挥着巨大作用。这些平台既包括由少量数据主体构成的数据交互空间,也包括由大量的数据集群建立的数据平台。这些平台之间的交流互通使得数据主体能够实时参与数字产品的创造与使用之中,逐渐成为了数据商品买卖的重要场所。在数据平台中,劳动者的劳动或者基于自己情感和社会交往的需要而自发形成,或者利用互联网平台主动开发,创造劳动机会。从表面看,劳动者对劳动及其产品的占有完全是自发且合理的,但是一旦经过数字资本的循环,就出现了分裂的属性,劳动产品的属性开始由资本而非劳动者决定。数字资源时代的智能机器经历同样的过程。在数据平台中,企业通过对数字网民在平台上的评论、点赞等数据痕迹进行分析,对数字劳动者免费生成的成果进行收集汇总。这些由劳动者发布的信息和数据往往是无偿行为,却最终被用以牟利而不能供所有网民无偿共享使用,数字产品的最终属性变得与劳动相对立。

第三,客体主体化是数字时代智能机器异化问题的基本表达。从主体—客体的向度看,在生产过程中,人是主体,主导生产过程;物是客体,被主体支配。而智能拜物教的产生则是资本裹挟下的数据对数字的生产者带来的全面侵占,从而造成了“机器是人”的颠倒景观。主客体关系异化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人与数字劳动过程的异化。在私有制和雇佣劳动的形式下,劳动产品的异化是不可避免的。马克思指出:“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1页。】人的劳动在数字时代变成了数据劳动,直接表现为数字产品与劳动工人之间相分离。例如,当前以人工智能科技为基础的智能机器,其运行过程离不开数据基站的支持,数据要素的产出以“网络众包员”“数据标注员”的数字劳动为基础。在这种模式下,原本高昂的工资支出通过数字外包的形式使得资本家凭借微乎其微的劳动报酬便能实现对劳动的全部占有,资本的人力成本降低了。在这种劳动中,劳动者同劳动过程之间是明显的异己的对象关系。二是人与数字智能产品的异化。智能拜物教源于人对智能机器的过度崇拜,直接表现为由人的支配活动的力量转为智能的支配活动的力量。智能商品超越了商品本身的界限来支配人,人与人之间的依赖关系转变为人对机器的依赖关系。三是人与其类本质的异化。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人是历史活动中具有社会性并且能够进行自由自觉的活动的类存在。数字智能正通过赛博空间建立新型的人际网络和价值体系,机器的“智能”操作引发的可替代感弱化了人作为现实主体的自我价值认同。以往人能以其自身活动出发主动建立自己的社会交往关系,在智能拜物教的逻辑下,随着人劳动主体性的丧失,现实的交往关系也将被逐渐淡化,对智能机器的过度依赖影响了个体的实践能力和探索精神。

第四,从他物到自我是数字时代资本主义条件下的智能机器剥削的深入表现。如果说19世纪的大工业生产是以机器的机械力侵占和剥削人,那么在数字时代,资本主义条件下的智能机器则是用数字权威以更隐蔽的方式完成了对劳动者从物质乃至自我的全面侵占。从大数据技术被广泛应用于机器生产后,数据资源就进入了资本运营的过程。随着数字化范围的延伸,数据要素开始广泛地参与到现今各种社会生产之中,数据逐渐成为各互联网公司的私有财产,数据资本也随之形成。数据资本与机器的结合,使得数据剥削在社会生活中普遍发生。在过去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生产的剥削关系中,明显存在着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之间的直接对立,资本家剥削并占有工人劳动,工人丧失了其对物的和人的关系的占有权。但是“数据剥削”不直接发生于数字资源的生产者和所有者。于个体而言,他既是数据资源的生产者,又是数字产品的所有者和消费对象。随着这两种对立关系中的人群合二为一,被动的剥削变成主动剥削,即自我剥削。换言之,在数字劳动过程中,智能机器设备原本作为工具理应被人所控制,受人支配。但随着数字化遍布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人们对数字智能机器的依赖性激增。

四 《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中机器思想对数字时代智能机器发展的启示

马克思指出,现代资本主导下的机器体系,既作为对象化的一般智力的生产工具,延伸和拓展了人类认识自然的能力;又加深了科学技术与资本权力的融合。立足于《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中的机器思想,对数字劳动时代中的机器问题进行全方位的思考与解读,既是弄清数字时代中的劳动、劳动者以及劳动关系等生产要素的必要前提,也是推动构建新型人机智能关系、促进未来智能劳动健康发展的必要准备。

(一)智能拜物教的马克思主义批判向度

智能机器的拜物教是现代社会中新的拜物教形式,实际上是表达了浮于人与物关系表面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一方面,现代智能机器作为新生力量,正迅速推动各行业生产力的进步,助力提升国家治理能力和社会公共服务水平;另一方面,智能机器的应用也导致了诸如机器换人、产业结构失衡、贫富差距等问题,甚至引发了人类对于智能失控的担忧。

第一,对智能拜物教产生的资本逻辑进行批判。马克思在《资本论》“商品”章节中解释了拜物教产生的现实社会关系,即“劳动产品一旦作为商品来生产,就带上了拜物教的性质,因此拜物教是同商品生产分不开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0页。】。而这种以商品的生产为主的社会关系正是以资本的权力为主导的。从马克思对拜物教的批判视角出发,应当明确的是,尽管当前智能拜物教是以现代智能科技和大数据为基本内容,但究其本质来说仍然从属于资本拜物教,仍是资本物化劳动、异化劳动的具体表达。只是随着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转化,这种以物质性生产为主的劳动逐渐转向以非物质生产为主的数字劳动。首先,在智能消费中,由于数据智能机器提供了更为便利先进的服务方式,消费者不必过多地使用体力甚至是脑力便可以完成工作。其次,在与智能的交互中,现代社会人们的交往是通过数字智能设备实现的网络交互。人与人之间的交互是通过数字符号表征、机器语言转换而实现的,人们之间的情感交流被冰冷的数字程序所取代。数字互通构筑的全新发展模式既是商品生产者之间交易行为的结果,却也成为一种异化的力量迫使人们不得不主动参与数字资本的生产和消费过程之中。尽管智能机器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解放人”的重任,但并未完全使人从“资本化”的生产体系中解放出来。只是随着新的生产方式的改变,资本对人的异化将更为隐蔽,这种异化不再突出表现为劳动就业岗位的缺失,而是人在面对智能、数据等无法掌控的非物质性生产资料时愈加明显的无力感,在这个意义上智能化将生产出更多的“无用阶级”。因此,我们不仅需要基于一般性视角考虑智能与人类劳动的关系,也有必要在特定的社会形式下考察人工智能与人类劳动之间的关系。

第二,对智能拜物教产生的社会关系批判。从人—智能机器的关系看,智能拜物教是对人的生活世界的全面侵占与奴役。随着脑科学、智能技术和机器人技术等认知科学和技术的发展,智能机器逐渐占领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们对科技的追逐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狂热。然而,这种机器秩序却逐渐淡化了人的自主能力,人的肉体存在及其社会交往都处于数字智能机器的规制之下。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使得智能机器日益渗透到了社会生活以及公共管理的各个方面,数字智能让人“无所遁形”。如果说资本主义大工业时代机器问题表现为“自动的机器体系”对工人的异化与统治,那么现代智能机器可视为具备更高水平的“自动的智能机器体系”实现的对人的活动的全面占有与影响。除此之外,还应当留意社会交往领域中数字智能机器日益获得的社会主体“身份”,这些都需要我们进一步加以阐明。

(二)数字时代扬弃资本化的智能拜物教异化的启示

机器本身蕴含着解放人的力量的可能性与必然性,其功能的发挥既需警惕现代资本的侵蚀,又依赖于社会观念上对机器以及现代科技的追问与反思。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推动智能生产的创新与发展,才能充分发挥其对人的自由与解放的社会历史意义。

第一,坚持以数字资源的社会主义应用实现对数字智能异化的积极扬弃。从马克思机器思想中的解放维度看,数据要素与智能生产的结合将为实现人的解放创造更加多样的条件。在《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中,马克思重点阐述了机器、自然力以及科学技术是如何通过资本一步步转变为劳动的条件进而发挥作用。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又重点考察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机器运用的双重历史效用以及机器的资本主义性质。可以说,马克思对机器问题的考察立足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指出私有制及其资本是其异化问题产生的根本原由。数字时代的智能机器将以更为全面的方式进入人的生活,如何消除智能资本化的消极因素,发挥其解放功能变得尤为重要。只有在社会主义制度的前提之下,将数字智能的发展目标与人类发展目标相统一,才能超越资本化的智能机器异化控制,实现人的真正的解放。社会主义公有制是充分发挥数字市场主体积极性,构建和谐数字智能发展前景的必要前提。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居于统治地位,社会生产主要是为了追求利润,即追求剩余价值。为了实现资本增殖,资本家通过购买使得科学技术的所有权发生了转移。在资本主义时代,劳动力、科学技术及其物化产品机器都是商品,科学技术行使着资本的权力职能。资本家通过购买科学技术,给科学技术研究提供源源不断的发展资金,从而推动了科学技术的发展;同时,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释放出的惊人力量为资本掌握后,又极大地帮助了资产阶级的社会统治。在以私有制为主的生产关系中,科学技术具有独占性和排他性,因而物质产品及其财富只能集中在少数资本家手中。一旦科技沦为资本逐利的工具,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现象便难以取得实质性改变。基于此,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强调生产的智能化发展,一方面要充分发挥公有制为主体的制度优势,突出科学技术应当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的主要任务,推动科技成果公有化发展;另一方面要继续以全面深化改革为目标,通过制度改革和政策引领,不断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设人人平等、人人共有、人人参与的智能化发展新格局,为科技向上向善提供良好的发展环境。

第二,坚持以科技创新为发展动能助力智能自由的实现。从辩证唯物主义的理论立场出发,现代智能机器出现是人类认识能力深化的必然结果。诚如恩格斯所言:“人的思维的最本质和最切近的基础,正是人所引起的自然界的变化,而不仅仅是自然界本身;人在怎样的程度上学会改变自然界,人的智力就在怎样的程度上发展起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83页。】面对新一轮智能革命的发展浪潮,要抓住科技创新的发展动能,发挥科技要素在人的自由解放中的历史作用,推动我国科技成果应用与治理向着高水平的自立自强方向发展。在以智能生产为主的工业4.0时代,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广泛合作和交流成为可能,数字智能赋值产业创新为搭建资源共享、优势互补、协同参与的创新创业平台提供了技术支撑。在这种环境下,科学技术的重要性将更加凸显。一方面,从技术、人、物之间的关系看,智能机器的未来发展必将朝着建立以人类为中心的智能化产业发展格局迈进,这就需要持续开展科学技术研究工作,大力推动技术创新与技能创新,平衡智能产业生产供应链与产业产能销售链的供给需求,才能不断推动产业转型升级,为人们创造新的劳动岗位和劳动机会;另一方面,由于劳动在数字时代对智力能力的需求增大,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等经济环节将被重新塑形,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就业民生,数字智能技术将实现全领域的深度融合。除此之外,智能机器与科技创新成果的融合进一步扩展了人的认识能力,这是随着人类对自然必然性规律的认识和把握逐渐发展而来的。在这一过程中,人的自然的有机体与外部世界实现了更深层的融合。

第三,坚持以科技创新消解异化困境助力人机融合走向更高水平。党的十八大以来,以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技术为支撑的发展模型逐步建立,加速推动人、机、物的智能化融合。在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科技成果助力下,我国科技发展水平显著提高,但在科技治理方面,目前还相对滞后,其问题主要聚焦在:科技发展与法律规制步伐不匹配;风险预防与引导相对迟缓;科技成果普及程度不高;等等。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目前人们对智能及其产品认识不足。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面对高新科技的许多新名词,人们很容易丧失对资本逻辑侵蚀作用的警惕性,在与智能交互的过程中极易对智能及其产品产生崇拜和依赖。另一方面在于当前智能的发展仍处于低级阶段,创新发展的动能不足。目前尚未有可供智能的现实条件和技术基础,未来人机关系将走向更深层融合。对于人类来说,如何实现与智能的交互不仅是科技的人文想象,更是从现实的发展状况出发应当考虑的问题。从社会治理的角度出发,要使智能发展成果服务于人民,就必须加大力度提升数字化治理水平,这需要政府、科研院所、生产机构等多方合作。在智能的研发过程中,研发人员需要遵守一些基本的伦理准则,包括有益性、包容性、多样性、透明性以及隐私的保护等等;同时,国家和政府需要建立健全智能运行机制和监督机制,对智能技术以及产品的伦理影响进行评估并提出建议。智能化作为物质生产方式的变革力量,其发展必然要经历漫长的过程,未来我们需要进一步思考智能发展所导致的人与人、人与机器,甚至机器与机器之间的异化问题。这不仅需要创新智能发展的技术条件,更要在制度方面对智能创新过程予以引导。

The Alienation of Men in AI Application and its Criticism:

A Contemporary Study with

“Machinery. Utilization of the Forces of Nature and of Science”

HUANG Shan-shan, GUO Chun-xi

Abstract: “Machinery. Utilization of the Forces of Nature and of Science” is an indispensable addition to Marx’s theory of surplus value. The idea is to unveil the secrets of exploitation in a time of mechanization. Surprisingly, we find this conclusion applies to the most recent AI revolution after 160 years passed on. In this paper we encourage the reader to recognize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human mind as a subject of intellectual activities and AI as an intellectual machinery, a distinction pertained despite the intentional obscuring of production relations through the widespread application of AI. Through Marx’s vision, we will set out the details of exploitation by AI and ultimately, by digital capitalism. Of which is achieved first by the capitalist possession of intellectual products —— the means of production in the age of AI pro bono, and then by the alienation of intellectual labourer exhibited as the deprivation of their subjectivity as free thinkers. The paper concludes that to understand the capitalist mode of production in this digital age we must understand that capital fetishism has taken a new form of intellectual fetishism, and a socialist view of AI revolution must incorporate the restoration of human subjectivity in intellectual production, as it was in material production 160 years ago.

Keywords: Marx’s machine thinking; digital labour; intellectual fetishism; criticism; revelation

【责任编辑:陈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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