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史诗创作文本中的生态女性叙事

2024-07-04何其敏

中国民族博览 2024年5期
关键词:女性意识比较研究

【摘 要】女性叙事是当代作家文学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神授·魔岭记》和《珀涅罗珀记》两部长篇小说作者皆为女性作家,且都是通过转换文体对英雄史诗的进行重述。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两位作家分别以不同故事视角、不同文化底蕴和不同笔触,为读者重构了“故事新编”中的新世纪女性叙事,但是二者都运用了典型的文学文化意象赋予作品以浓厚的女性审美和感性色彩,都蕴含着生态女性主义“生态化”和“女性化”写作的叙事智慧。

【关键词】《神授魔岭记》;《珀涅罗珀记》;重述历史;女性意识;比较研究

【中图分类号】J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5—001—04

史诗是民族精神、审美爱好和价值信仰的重要载体。而当代文学视角和女性主义视角的介入,为史诗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史诗的当代重述与实践一定程度上解构了宏大叙事的一般性、整体性和象征性,重估了被边缘化的“他者”在历史叙事中多样且复杂的声音。《神授·魔岭记》和《珀涅罗珀记》的两位女性作家以其鲜明的女性意识和别样的文学想象,展现出重述史诗的时代意义,反映了她们是如何在历史叙述中塑造女性形象的。

一、《神授·魔岭记》中的生态女性意识

梅卓的《神授·魔岭记》(以下简称《魔岭记》)体现着女性与自然之间强大的生命共鸣。文本中女性形象的出场总是温和的、富有救赎和关怀意味的,是和睦、慈爱、友善、体恤具象化的体现,同时她们也是阿旺罗罗冒险之旅的关键力量。空行母康珠玛与金雕鸟、白唇鹿、藏原羚等生灵的和谐相处展示出女性善于发现、欣赏和珍爱自然的目光、卓玛本宗的一众度母更是自然万物的护佑者。故事中女性和自然生灵之间无需言语的牵绊不仅仅来源于藏民族“万物有灵”论,不仅仅来源于“自然母亲”的生命崇拜,还在于女性和女性气质是和谐友爱的化身,通过她们的包容、爱、智慧和慈悲,让人们反思自然所面临的问题也是女性自身面临的问题。大地和女性都在历史的长河中长期处于被剥削和失语的状态。因此,女性和自然无论是在生理本质上的亲近性还是受压迫地位的同构性(同一套逻各斯中心主义统治逻辑),可以是“同病相怜”的他者联盟。倡导自然和女性的权益,让两性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共荣共生显得尤为重要。

(一)日月合镜:两性和谐的生命智慧

小说中,圆光镜经历了三次破碎,而阿旺罗罗也踏上了修复之路。他通过闸宝大师得知圆光镜又称日镜,而另一面月镜,则是受历辈空行母日夜修行富于灵气的法器,洁白如月、照面如雪。只有去卓玛本宗的万尊度母修行宫获得月镜,并使日镜与月镜合二为一,圆光镜才算圆满,其力量才会发挥出极致,才能帮助阿旺罗罗打败魔王寄魂牛,重获阿尼玛卿神山的安宁。值得注意的是,圆光镜需要化险为夷隐喻了“双性和谐”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

“两性一体”最早在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提出。在伍尔夫看来,人是由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共同构成的,当它们彼此和谐时,正常和舒适的合作关系才会保持稳定。这种观念,表达出对男人和女人间平等和睦的“伙伴关系”的追求,也无疑冲击并颠覆了父权制思维下的话语权。伍尔夫即充分肯定了两性差别,同时客观陈述两性所长,提倡通过取长补短、相互合作,让两性的优秀品质兼收并蓄,构建一个多样化、和谐共荣的生态有机体,从而推动整个社会生态的良性发展。梅卓在《魔岭记》中的女性观在“圆光镜乃日月合镜”的情节设置下很好地表达出来了。只有日月合璧,圆光镜才呈现完美之态。在这个富于意义的象征中,女性的主体性和生命价值得到呈现,梅卓在行文中既肯定了男性的气力,也重估了女性的能力,她们的灵气同样不可或缺。

(二)卓玛本宗:女神精神中的生态智慧

世界是由人—社会—自然构成的复合生态系统。自然万物是相互联系、相互依赖和相互作用的。人与自然关系问题的探讨也深深烙印在中国古代哲学的内核中。纵观华夏文明,“道法自然”和“众生平等、万物有灵”等观点,无不体现着千百年来中华民族一脉相承的生态哲思和生态智慧。所谓“生态智慧”就是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通过关注自然环境,思考人与自然的内外联系,采取有利于生态系统良性循环的生产活动,从而促进人与自然之间可持续发展的集体心理经验和思维方式。对于先民来说,生存下去才意味着延续生命的可能,所以在神秘莫测的自然界面前和有限的生产生活经验下,新生与繁衍回答了生存本身就是生命个体对自然与母亲的尊重和维护。

《魔岭记》中,卓玛本宗是一棵葱郁繁茂、遒劲挺拔的巨大柏树,万尊度母修行宫坐落于此,是疗愈心灵的圣所。阿旺罗罗在卓玛本宗将破损的“日镜”呈现在闭关女阿妮的眼前时,作者借闭关女阿妮的口吻感叹人类无限膨胀的私欲和自然法则的漠视,流露出对人与自然共融共生、和谐美好愿景的无限向往。自然的历史就是人类的历史,梅卓用女性的声音表达着人类中心主义下人性的磨灭让世界陷入一片混乱,“自然性”正在消融,破碎的“日镜”象征着糟糕的现状,也说明仅靠一方的力量是不够的,而“月镜”顺理成章出现在女神们保护的卓玛本宗,出现在这个圣树家园中。

二、《珀涅罗珀记》中的生态女性意识

《珀涅罗珀记》是加拿大作家阿特伍德重述史诗《奥德赛》的经典之作。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采用了“视角置换”的写作手法,立足于“我”的第一人称女性视角,赋予故事中被忽视的“沉默的美人”以独立思考的能力和鲜明的个性,为读者呈现出富有“女性主义神话”色彩的改编。阿特伍德从珀涅罗珀和十二个女仆的双重视角切入,在戏谑的改编中夺走了史诗中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奥德修斯的“话筒”;反让独守空房,成为后世妇女品德“戒尺”的珀涅罗珀和十二个处于社会底层的女仆走到了聚光灯下,揭露着男性叙事的不公。在作品中,我们可以真切感受到阿特伍德一直以来对女性自我生命体验的叙事内核。通过作者设置的各种“艺术演出”,通过让女仆们的流行演唱和舞台剧曲目等,让“我”和“十二个我们”产生对话和思考,为读者揭开珀涅罗珀和女仆们眼中的“奥德赛”。阿特伍德的全新改写使得《珀涅罗珀记》既生动有趣又发人深省。读者被带入一场场“狂欢式的演出”之中,呈现出了别样的文学现象。当我们从王后珀涅罗珀的口中得知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也许只是出于弥补将她投入大海的愧疚时;当我们得知奥德修斯其实并不如史诗中所描述的那样伟岸和忠贞不渝时;当我们从女仆口中得知珀涅罗珀也并非善始善终,而是虚伪多疑的人时,阿特伍德也抛给我们一个问题:女性的性别内涵到底是被怎么建构的?社会潜移默化对女性的性别期待似乎在变成枷锁的同时也成为标尺,这背后的统治逻辑实际上依然是男性中心话语的压迫。在《珀涅罗珀记》中阿特伍德也用到自然的意象补充了女性和女性之间的情感气息,批评了史诗中对自然的征服和统治。

(一)水:刚柔并济的力量

《红楼梦》中贾宝玉说过“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女性与水自古以来就有认识重叠的地方——水是阴柔的、清净的,是细腻绵长的。水还是坚韧的,有始有终的,古人曾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水也总是寄托着人的思想感情,承载着人内心世界的写照。水的意象在《珀涅罗珀记》中也具有重要的文学意义。珀涅罗珀的水仙母亲曾告诉她。

“水从不反抗。水流动着。把手插入水中,你只感到爱抚。谁不是固态的墙,不会拦住你。可水总能去他想去的地方,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水很耐心。滴水穿石。记住这些,我的孩子。记住你有一半是水。倘若你克服不了障碍,就绕过它。水便是如此。”

文章开篇珀涅罗珀就以一位冷静的旁观者口吻平静地叙述着父亲将她扔进海水,救上岸后加倍疼爱的往事。她没有为此感到愤怒,而只是想哭。童年时期的珀涅罗珀不禁疑惑父亲的矛盾的行为,父亲是爱她的,可又把她扔进大海;那么父亲是不爱她的,可是现在他又对她无尽宠爱。早熟的珀涅罗珀通过眼泪慰藉自己,思考自己诞生的意义。珀涅罗珀是斯巴达国王和水仙的女儿。她诞生后,骨子里就觉得“水可是我们的成分,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

(二)纺织:女性生态和谐气息

心爱的奥德修斯离开家园前往伊塔卡岛上开始新生活后,珀涅罗珀爱上了针线活,她会坐在庭院里,一边捻羊毛,一边听着女仆们忙里忙外的窸窸窣窣声。下雨时她就把纺织活儿拿到女仆们的寝室去做。她觉得纺织的动作充满节奏和韵律,是一件让人身心放松的美妙差事。而纺织作为古代女性的传统职责,也将自然作物与女性家庭生活紧紧联系起来,具有明显的生态色彩。丈夫出海十年未归,珀涅罗珀不再沉湎于思念而开始用自己的智慧守护伊塔卡岛。她承担起照料家园的责任,处理各项事务得心应手;与商人做买卖,成为机敏的生意人;学习养牛放羊和照料猪崽的知识;农艺日渐精湛,开始享受和下人们打交道。她越来越游刃有余,并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逐步爱上了这片有自己精心呵护的土地。当猪倌来向她讨教时,曾经高贵矜持的斯巴达公主竟然萌发了油然而生的自豪,她知道这是对自己的高度认可。女性的“亲自然化”在珀涅罗珀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是对妇女与自然的隐喻同一性意味着远离理性的反拨。阿特伍德笔下身为妻子的珀涅罗珀在纺织中得到了精力的恢复,而她也的确是一位有远见和主动权的女性家主。作者所表达的不是鼓励女性“超越完成‘他者向主体的意义飞越”而变成另一个征服和统治自然的性别,而是重申在女性和自然同作为“他者”的文化建构下,以生态全观视野来回答和解决包括妇女在内的各种不平等受压迫人类的真正解放的问题,这就构成了一种独特的生态女性文化。

此外,她还用缝制寿衣为由来摆脱求婚人的骚扰和纠缠。她会和十二个女仆一起,三年如一日地在夜深人静之时将寿衣拆布以此延长独身的时间。每个夜晚对于十三个女孩而言都如同过节般热闹,女孩们变成了姐妹,她们一边做着破坏工作一边讲故事,一边吃着无花果、蜜饯面包和葡萄酒,一边出谜语、编笑话。女孩们全然投入到快乐中,并不觉得她们正在干一件不光彩的事。这里阿特伍德营造出来的女性文化氛围是轻松和谐的,甚至带着些许神秘色彩。大家没有了白天时在公众面前的身份和名誉的顾虑,人人可以平等地交流,甚至调侃。

到了清晨,我们的眼睛因缺少睡眠而发黑,我们交换着同谋者会心的微笑,还时常飞快地捏捏彼此的手。他们那些“好的,夫人”和“不,夫人”几乎是笑着说出来的,好像不论是她们还是我都不会把她们奴颜婢膝的姿态当真。

在这个“失去男性家主”的家园中,珀涅罗珀和十二个女仆通过织布和拆布建立起女人间平等愉快的家庭生态文明。其实,珀涅罗珀的名字也隐喻着她的所作所为。其名英文写作Penelope,而它的前缀pēnē在希腊语中就是“纺织”“织物”或“织布机”的意思。正是因为纺织技艺在女性和家庭间的传播,才使得珀涅罗珀和十二女仆走得更近,不再终日哭丧着脸待在曾经和奥德修斯寝屋,而选择了妇女生活区内的某间房,实实在在感受到同性陪伴的正向反馈。与此同时,十三位女性通过纺织来摆脱求婚人纠缠的策略又侧面反映了女性携手用一种被认为符合女性性别期待的工作——纺织,反抗着对男权和父权制的霸道与不公,是一种女性文化对男性中心主义的反拨。

三、结语

随着文学领域女性主义思想的发展,经典文学中常常出现女性形象简单化、片面化、失语化和模式化现象。而女性叙事通过赋予女性形象细腻的情感审美经验、生活心理经验等女性经验,拓展女性发声的渠道,主动争夺话语权,正在改变着男性叙事中不平等对话的地位。

梅卓的《魔岭记》和阿特伍德的《珀涅罗珀记》在对史诗的重述上采取了不同的视野。梅卓的《魔岭记》在重述中将历史真实和战争真实虚置于同一时空下,打破了史诗原有的时间维度,以“戏中戏”的叙事想象,增加了当代视角和当代内容,富于读者跨越时空的全息宇宙,让格萨尔与阿旺罗罗在斗转星移中,在神话与现实错落交叠和相互映照中完成对话。梅卓先立足和观照本民族历史,为读者展现神性与人性并存,庄严肃穆和生机盎然和谐统一的独特自然地理风貌,然后依托自身的女性经验,观察生活,进而审视历史并思考女性和民族之间的纽带,比如空行女康珠玛和闭关女阿妮卓嘎的帮助对阿旺罗罗的修复圆光镜,重整家园提供了关键性的帮助。虽然《魔岭记》本质上依然是以男性角色为中心的儿童文学,也没有着力花费篇幅进一步补充女性形象,但运用“日月合镜”的意象侧面烘托了女性在铸就格萨尔英雄事业以及阿旺罗罗的朝圣之旅的关键作用。在藏族当代女性文学中,梅卓即观照宏观民族历史文化,又关注女性的自我主体价值和生命价值的建立,这是值得称赞和欣慰的。卓玛本宗吸收着日月精华,生生不息。自然与女性两者唇齿相依,互相疗愈,散发着神圣的魅力。而阿特伍德的改写虽没有超出《奥德赛》这部史诗视野的范畴,但她全然将珀涅罗珀和十二女仆作为叙事的眼睛,以质疑经典本身的姿态出现,通过女性视角和女性之间的生态文化氛围重新强调了女性话语带来的一场盛大的“解构”演出。

参考文献:

[1]丹珍草.女性叙事·个人话语·集体记忆——以梅卓长篇小说《神授·魔岭记》为例[J].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2).

[2]杨莉馨.女性主义烛照下的经典重述——评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小说《珀涅罗珀记》[J].当代外国文学,2006(4).

[3]余谋昌.生态哲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4]傅俊.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研究[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5]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珀涅罗珀记[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

[6]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M].周颖琪,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9.

[7]梅卓.神授·魔岭记[M].青海:青海人民出版社,2019.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口头传统与书面文本关系研究”(项目编号:22BZW178)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何其敏(1998—),女,北京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当代藏族文学。

猜你喜欢

女性意识比较研究
意识的觉醒形象的抗争
掩隐于革命与爱情冲突中的女性意识:重读《红豆》
《红楼梦》宝黛诗词与女性意识研究
“藏匿”与“炫耀”式景观中植物种植的美学比较
唐寅仕女画与喜多川歌麿美人画比较研究
从女性主义视角比较研究《名利场》两个汉译本中女性意识的体现
中外数据新闻编辑流程比较研究
各国税制结构与我国的比较研究
资产减值新旧会计准则比较研究
浅析媒介体制比较研究的框架设计和技术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