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翻译中的译者主体性研究
2024-07-01杨蒙恩
【摘要】译者作为不同民族文化的构建者,是文学翻译中最活跃的因素,然而长期以来,译者一直受“忠实”标准的束缚,主体性被扼杀,只能复制原作。自巴斯奈特提出“文化转向”以来,译界学者开始将研究视角从单一的语言层面转向多维的文化层面研究,在肯定译者翻译改写的主观能动性的同时,也开始关注译者主体性这个话题。本文通过论述译者主体性的内涵,从对文本的选择、解读以及翻译策略的选择方面进行举例分析,旨在揭示译者主体性在文学翻译中的影响,阐明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重要地位,以深化文学翻译中译者主体性的研究与探索。
【关键词】翻译主体性;翻译策略;文学翻译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3-01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3.033
一、问题的提出
翻译,作为一项跨越文化障碍、促进世界各民族之间相互交流沟通的重要活动由来已久。长期以来,传统译论一直忽视译者的贡献,甚至否认译者的主观能动性,翻译及其相关研究在学术界一直未能获得应有的重视。正如法国翻译学家贝尔曼所言,“翻译一直被遮掩、压制和排斥,处于一种仆人的地位”[6]30。译者常常生活在原文作者的影子下,不惜努力成为“隐形人”,陷入“一仆二主”的尴尬境地,就像余光中所说的“神人之间”[11]6,地位尴尬。近年来,翻译研究的地位不断发展,人们对翻译的认知不断深入,开始质疑和批判“译者-仆人”的身份角色以及对“客观”“忠实”这些绝对要求。在翻译研究的发展过程中,学者们开始逐渐意识到“绝对忠实”原文的翻译似乎并不存在,译者主体性往往是译作中难以忽视的一个方面。[12]114
20世纪70年代,西方译界出现了“文化转向”。20世纪90年代初,以勒弗菲尔和苏珊·巴斯奈特为代表,二人合著的Translation,History and Culture更是进一步地推动了翻译研究从人们所接受的语篇层面转移到文化层面,翻译研究也从源语研究转向了译入语研究。20世纪90年代,我国学者开始对该话题的研究,其中以袁莉、陈大亮、查建明为主要代表。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翻译是在侵入原文的基础上,将原文以更具有创造性的语言描述出来,作为戴着“镣铐”的舞者,翻译并不是简单的语言上的对等,更要弥合两种文化在表达上的差异,人们也了解到作为译者的不易之处。翻译地位得到重视,翻译工作由幕后转到幕前,译者也从隐形人转变为主体。本文通过分析英译文学作品中最能体现译者主体性的特征,探讨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如何发挥主体性。
二、翻译主体
翻译主体可分为狭义和广义两个层面。狭义上的翻译主体指的是译者本身;而广义上的翻译主体则包括原作者、译者和读者等多个角色,这些角色在译作过程中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传统文学翻译模式为:“原著→译者→译本”,从原文到作者是单向进行的,忽略了原作者以及目的语读者的重要地位;学者杨武能将传统文学模式修改为“作家—原著—翻译家—译本—读者”这种表示双向的相互关系。在他看来,译作不是翻译家创造的客观,而是由作家、翻译家和读者共同创造的,文学翻译的主体也不仅限于译者,译作的过程也是原作者、译者以及读者三者之间相互作用的过程。
人作为独立个体,能够积极地认识世界并运用客观规律能动地改造世界。马克思主义主体性主要体现在主体对客体的认识以及主体与客体的实践关系:在实践过程中,主体作为施动者能够积极能动地认识客体并改造客体,这不仅认同了施动者的主体性地位,更肯定了主体在改造世界过程中的作用。
21世纪前10年,有关译者主体性的研究在我国学界引发了热烈讨论,直到今天,对这一问题的探讨,或从新的理论视角出发,或依托全新语料,讨论之声依然不绝于耳。不管是翻译单一主体论抑或是翻译多主体论,译者作为翻译过程中的主力军,起主要作用的这一观点是不容置疑的。而无论是翻译批评理论的研究还是在具体的实施中,都避不开“译者是谁”这个问题,因此,翻译批评的理论研究和具体实施都要以译者为基本出发点。在翻译层面上,译者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及其他影响翻译过程和结果的个人因素称为“译者的主体性”。
三、译者主体性在文学翻译中的体现
译者的“自主性”主要体现在译者对文本的习惯性把握[14]33,译者对文本的选择包括:1.选材的倾向;2.翻译策略与方法的选择。翻译过程中译者的“创造性”是最显著的特征,这种“创造性”决定了译作的最终面貌。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有着多重身份,既可以作为阐释者,对文本进行阐释,又可以作为作者,对文本进行筛选;不仅是源语文化与目标语文化的融合者和协调者,还是具体翻译策略的决定者和实践者;同时,作为“戴着镣铐的舞者”,译者在进行翻译活动时又受到多种制约,既有文化语境与社会因素环境、意识形态与政治因素、出版者渠道、读者期待等客观因素,又有译者身份、教育背景、翻译观、译者素养等主观因素。这些综合性的因素在译者挑选文本、解读文本以及在文本的呈现上(主要指翻译策略的选择以及翻译方法的使用)都有影响的转换上产生障碍。
那么有着不同身份的译者是如何在这个过程中展现主体性的呢?以下就翻译动机、对文本的解读以及翻译策略的选择三个方面进行举例分析,论证译者主体性在文学翻译中产生的影响。
(一)翻译动机以及文本的选择
当谈及翻译,特别是文学翻译时,必须认识到它是一种再创作行为。在这一过程中,意识形态作为思想和解释系统始终起着关键作用。[12]142文本选取是创作的第一步,就文学翻译来说,在译前的准备阶段,译者主体性体现在对所译文本的甄别和选择上。
一般来说,译者在选择文本时会有以下两种倾向:1.译者会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文学作品。吕碧城是我国第一位系统进行佛经翻译的女性,也是佛教著作《普贤行愿品》的首位英译者。1930年,吕碧城皈依三宝,自此她的翻译工作也转向了佛教极乐净土经典的翻译与注释,像是《无量寿佛经》《观无量寿佛经》《阿弥陀经》《普贤行愿品》等都是吕碧城的著作,其中不仅有对佛教专有词汇的注解,还有自己修习的心得;2.译者会根据自己所处的社会背景选择能反映所处时代的文学作品。许钧教授认为,翻译主体因素的一个重要部分就是译者的翻译动机,而它往往又脱离不开译者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12]148。民国时期,国内形势严峻,我国著名文学家鲁迅的翻译作品从一开始的科学小说的翻译转向艺术性、思想性作品的传播与译介,再到后期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下侧重俄苏文学以及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企图通过文学的力量唤醒沉睡的国民,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无产阶级革命意识形态的建立。严复翻译的《天演论》《原富》以及《群己权界论》等著作,为当时中国引进了先进的思想意识和方法,带来了全新的理念,打开了国人思想的大门。可以说译者自萌生出翻译念头的一瞬间,译者主体性就存在了,译者主体性贯穿翻译活动的始终,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不同的译者会选取不同的文本进行翻译。
(二)对文本的解读以及产出
乔治·斯坦纳阐释学将翻译活动分为四步:1.Trust;2.Aggression;3.Incorporation;4.Compensation。斯坦纳认为,“Aggression”是对原文学作品的理解,并且阐释出原作者的意图,换言之,译者靠近原作者,抓住原文意义,解读并理解。翻译作为一种实践活动,既是历时的又是共时的,译者在进行翻译时,由于历史条件限制了解读方式,无法完美地再现原作,因此创造性的重写是不可避免的。译者受文化背景和生活经验等不同因素的影响,对同一篇文本产生的理解千差万别,解读方式各有特点,译本的表达也因译者身份、译者素养、意识形态、读者期待等因素千差万别。译者主体性的发挥打破了“前理解”,将所译文学作品与自己的认知、经验、文化意识、道德伦理协调并结合,在译文的表达上以主观能动性代替客观能动性,带入自己的阐释。
在进行翻译活动时,译者有着读者与作者的双重身份。译入语读者接受的是第二手的创作,在翻译过程中,作为读者,译者理解原文时定然会调动自己的想象力与情感,根据自己的理解,对原文本进行新的阐释,将自身的价值观、文化观融入再创作中,以葛浩文所译《生死疲劳》为例。
莫言在描写西门白氏受审,西门闹家的家具摆放位置时用了“八仙桌”“文房四宝”以及“五子祝寿图”这样的表达。然而“八仙桌”“文房四宝”和“五子祝寿图”是典型含有中国特色文化的词语,外国文化中不存在这样的说法。葛浩文不仅是文学爱好者,还是中国文化的资深研究者,在中国旅居多年,深谙中国文化。葛浩文将“八仙桌”“文房四宝”(在中国文化中指“笔墨纸砚”)以及“五子祝寿图”分别翻译为“an octagonal table”“ink stick,ink slab,and paper”以及“longevity scroll”。这样的翻译在传递原文具有文化特色的词语时,将其本义意译,在保留原文内容的同时,又更容易为目的语读者理解。葛浩文在翻译时,对原文中不易于目的语读者理解的段落,他会通过意译,对原文意思、段落进行重组调整,将其用目的语读者更能接受的表述方式呈现出来[16]350。这样不仅更符合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又能完整地表达出作者的意愿,这也是莫言的英译作品能在西方国家大放异彩的关键,而这一切的成功都是建立在译者对原作有着透彻理解的基础上进行的。
(三)翻译策略与翻译方法
译作的受众目标是目的语读者,因此读者接受才是译者最先要考虑的。这便要求译者在翻译时根据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习惯,选择相应的翻译策略,使目的语读者更好地理解原作。从乔治·斯坦纳阐释学的角度来看,翻译策略的选择对应的是第三步“Incorporation”,在经历“信赖”和“入侵”后,译者如何将自己的理解外化,是翻译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施莱尔马赫认为翻译有两种途径:1.异化;2.归化。受原作者思想、文本类型、翻译目的以及读者期待等主客观因素的影响,译者在翻译文学作品时,需要选择对应的翻译策略,选择的过程就是译者主体性的发挥,下面举例进行说明。
1.霍克斯翻译的《红楼梦》可谓是其作为翻译家最非凡的成就。在翻译《红楼梦》时,霍克斯主要采用的是“归化”的策略,以目的语读者为导向,目的在于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传统文化,因此在翻译时选用外国读者耳熟能详的词汇。例如他将“堪怜咏絮才”翻译为“a wit who made other wits seem slow”。“咏絮才”说的是东晋时期的才女谢道韫,其幼年时期便咏出“未若柳絮因风起”这一名句,为其祖父所赏识。这里指林黛玉才比谢道韫,称赞她的聪慧才辩。霍克斯的翻译规避了典故,避免用典给目的语读者造成困惑,更注重意义的传达,更能为外国读者所接受。
2.若是将异化法用于文化的移植时,有的译者会选择用增补法或加注的方法(脚注、尾注)[10]18。《红楼梦》中薛宝钗给贾宝玉讲“冷香丸”的制作,要“白露的露水”“霜降的霜”以及“小雪的雪”,各十二钱。杨宪益分别将“白露”“霜降”“小雪”翻译为“White Dew”“Frost Falls”和“Slight Snow”,采用了直译的翻译方法,但为了照顾目的语读者,在最后分别给这三个节气加上了注解:About September 8,About October 23,About November 22,用以说明三个节气的时间;而霍克斯则将其分别翻译为“White Dew in ninth month”“Frost Fall in the tenth”以及“Snow in the last month of the year”,同样也是直译,但用的是增补的翻译方法,虽不像杨宪益将日期解释得那样清楚,但也说明了三个节气的月份,同样避免了因文化差异导致的误解。
杨宪益和霍克斯都采用了异化策略,直译的方法,均准确地还原了原文。但不同的是,杨宪益用了加注法,霍克斯用了增补法。翻译文化负载词和文化意向时,杨宪益多采用异化,更倾向于直译,这与杨宪益的翻译观有关,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源语的特色,时刻保持着“忠实”的翻译原则,为了弥补两种语言之间的文化差异,避免造成文化缺失,有时候他还会在译作中加上注释,尽力将原汁原味的作品奉给目的语读者。上文所谈“白露、霜降、小雪”是中国时令中的二十四节气,而这些说法在英语中找不到对应的翻译,两位译者采用了不同的翻译方法,保证了目的语读者的理解。杨宪益的版本在形式上更符合原文一些,但或许外国译者身份的霍克斯的翻译更适合目的语读者。
四、结语
翻译如同创作,过程复杂且矛盾。完整的翻译活动是由作者、译者、读者三者交互完成的,三大主体相互作用。在翻译过程中,译者承担的是两种不同语言,乃至两种文化之间的转化,这便要求译者不仅要精通两国语言,更要熟稔两国文化,在翻译中既要尊重原作者,保证原作的原汁原味,保留异国情调,又要选择目的语读者所能接受的语言,保证目的语读者的阅读理解,做好两国文化的传递者,这对译者素养是一个极高的要求。作为译者,不可否认在翻译中要做到“隐形”,就像杨宪益说的,翻译过程就如同临摹一张名画,要做到忘我和克制,但也必须认识到这样一点,绝对的忠实导致背叛,绝对的忠实不存在,因为译者主体性是翻译中不可避免地存在。译者主体性贯穿于翻译始终,可以说从该译者起意的那一刻到译本最终呈现给读者之前的整个过程中,译者主体性一直在引导着译者做出一步步的决定。正是由于译者的主体性以及创新能力的发挥,才衍生出不同版本的译作,也展现出文学的多样性与包容性,文学宝库才能多姿多彩,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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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杨蒙恩,哈尔滨师范大学西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研究方向:翻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