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 “ 得民心 ” 视角浅析孟子的政治哲学思路

2024-07-01刘宏志

今古文创 2024年23期
关键词:梁惠王王权仁政

刘宏志

【摘要】儒家的政治思想发展到战国中期,在孟子这里发生了明显的转向,相较于基层礼治,孟子高度重视民生问题。在急剧变革的时代背景下,诸侯混战、民不聊生、邪说横行,面对儒家日益被冷落的局面,孟子选择了“上行”的路线,游说君主从王国层面施行“仁政”,解决民生疾苦问题,以此得民得心,最终实现“王天下”的伟大功业。在孟子看来,“得民心”,既是承天应命的要求,也是“王天下”的必然前提;既是君主把“不忍人之心”扩而充之的结果,也是“行不忍人之政”的目的。在“天—仁心—仁政—王天下”的政治思路中,“得民心”贯穿始终。

【关键词】得民心;天命;仁心;仁政;王天下

【中图分类号】B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3-007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3.021

及至战国中期,周王室彻底衰落,周天子名义上的权威也荡然无存,诸侯争霸战争已经演变成长时间、大规模的灭国大战,底层百姓完全卷入到战争之中。面对横征暴敛、战乱连绵,农事荒废、饿殍遍野,民生疾苦成为不容忽视的现实问题。[1]

在早期民本思想的基础上,孟子大幅提升“民”的重要性,指出民心向背成为战争胜败的关键,民心归附甚至成为实现“王天下”的最重要条件。提出了“保民而王”[2](《孟子·梁惠王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等理念,奔走游说统治者施仁政、得民心。

一、得民心与早期“民本”思想

“民本”思想在古代中国源远流长,从上古时期的尧舜,到禹汤文武,再到周公孔子,一直有贵民、重民的思想传统。孟子的“得民心”主张继承并发展了早期“民本”思想。[3]

(一)“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尧舜是孟子心中贵民爱民的圣王典范,也是孟子“仁政”思想的源头。孟子认为尧舜是真正行仁义的君主,“尧舜,性者也”(《孟子·尽心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孟子·离娄下》),尧舜之道也是国家治理的典范,“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恒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面对种种生存危机,尧忧心百姓,让舜进行治理,“使益掌火”“禹疏九河”“后稷教民稼墙,树艺五谷”“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使百姓过上安定的生活。

(二)“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

夏禹商汤西周文武是孟子推崇的先王,他们仁民爱物,任用贤能。“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孟子· 离娄下》),夏禹辅佐尧舜两位圣王治理天下,疏浚九河,三过家门而不入,最终解决水患问题,造福了百姓。面对葛伯“放而不祀”,残害百姓,为了救民于水火,“汤始征,自葛载”。文王十分重视百姓疾苦,尤其是弱者,“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文王发仁政,必先斯四者。”(《孟子·梁惠王下》)

(三)“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周公继承文王之道,武王殁后辅佐成王,稳固政权,制礼作乐,同时提出了“敬德保民”的主张,宜民宜人,慎重刑罚,惠民保民。周公直接影响了孔子的“仁学”思想,在学习和恢复周礼的具体实践中,孔子提出了“庶富教”的安民主张,以及“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和“修己以安百姓”的君子之道。

二、得民心与王权合法性

天命长期作为王权合法性的重要依据,在商周思想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但在孟子看来,相较于虚无缥缈的天命(“帝令”),民心作为王权合法性的依据更加坚实可靠。

(一)天命与王权

在殷商、西周时期,天命不仅是王权获取和存续的重要依据,也是王权更迭的重要依据。“受命于天”“有命于天”等观念盛行。

小邦周取代大邑商之后,周公对天命思想进行了“以德配天”“敬德保民”的改造,作为最高主宰力量的“天”(“上帝”),不再是不可预测的神秘力量,也不再脱离于人的价值取向而只要求人的绝对服从。“天”褪去了部分神秘色彩,道德属性和人文理性进一步凸显,天命与人事关系日益密切。周人的“天”(“帝”)人格神色彩浓厚,“天”护佑百姓、保佑国运,同时也会辅助和警示统治者。“民心”和君王之德成为“天”价值判断的重要标准。

(二)得民心与天命

殷商时期的天命思想,以“上帝”为最重要的崇拜对象,其中糅杂了对四时、天象、气候、祖先等神的崇拜。但作为至高神的“上帝”,离现实生活太远,“帝令”与世俗王权之间甚至逐渐产生了冲突。殷商统治者对“上帝”的祭祀与崇拜,更像一种流于形式的程序,其实质则是用“上帝”的权威来为王权背书,强化世俗王权的至高无上,使被统治者畏服而不敢反抗。[4]

孟子对于天命则有不同的看法。万章对于尧舜禅让和夏禹传子提出疑问,“尧以天下与舜,有诸?”“人有言:至於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孟子认为,舜得天下并非只是尧的禅让,而是以自己的德行通过民获得了天的认可,天通过民之眼、民之耳审视有德之人,授予天命。夏禹之不传贤传子,跟尧舜禹之禅让贤君没有本质区别,民选择了启,天命通过民意彰显了出来。

孟子“天命”思想的转变,就是将百姓,尤其是“民心”,作为君主承接天命的重要因素,将民心与天命等价,将王权的合法性彻底“坐实”,使王权与作为被统治者的百姓紧密联系在一起,而不再仅仅系于不可预测、真假难辨的“帝令”。虽然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很难在具体层面真实反映百姓的愿望,但这依然是儒家对于政治学说的一个重大贡献。

(三)得民心和“君”

孟子之前,“君”的合法地位,更多是从来自王权继承和天命存续角度来解释。孟子则对“君”合法地位的来源,进行了大胆而激进的阐释,即“君”位来自“得民心”。

在“汤放桀,武王伐纣”的问题上,齐宣王认为这是“臣弑其君”,孟子则认为“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可见,对孟子来说,并非身在王位就是“君”,不行仁义、残害百姓的统治者,已经失去了民心,失去天命,是率兽食人的“一夫”。有德之人以其仁义得民心、承天命,诛杀“一夫”,取而代之牧养万民,这即是天命所在。“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便是如此。

三、得民心与“不忍人之心”

(一)性善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孟子用“孺子将入于井”的例子,来论证“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人皆有之”。在孟子看来,“四端”是上天赋予人的类本质特征,是一种内在的普遍本性,使人异于禽兽,“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孙丑上》)有此四端,人才有机会发此为“仁”“义”“礼”“智”四德,成就本性中的善。[5]

有此“四心”,普通人扩而充之,便可以事父母、畜妻儿、养生丧死无憾;君主扩而充之,便可以保四海、王天下。君主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便能得民得心,实现“王天下”的大业。

(二)仁心

但作为人之“本心”的恻隐之心,并非所有人都能认识到。“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孟子·离娄下》)人需要认识到自己的“本心”,“由仁义行”,做到道德自觉,才是做到了“仁”。

孟子劝谏齐宣王“保民而王”时,特意提到了其“以羊易牛”的做法,齐宣王发于不忍却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仁心”,孟子以“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作答。“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孟子·梁惠王上》),这便是仁心所在。进而孟子以“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进行启发,引导齐宣王用恩于百姓,将仁心落实仁政之中。

早期儒家的性命说认为,“性自命出,命自天降”,将天命与性情相贯通。《中庸》则认为:“天命之谓性”,强调人性的“善”,朱子注解“於是人物之生,因各得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6]孟子把心内化为性,将“性”与“天”相联系,“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孟子·尽心上》)

四、得民心与仁政

得民心是仁政的初衷,也是施行仁政的必然结果。为了得民心,孟子从经济、政治、教化、社会等多个方面阐述他的仁政主张。

(一)制民之产

想要得民得心,必须施行仁政。但“仁政”不能只是一句空洞的道德口号,必须切实关心百姓的物质生活。“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孟子·梁惠王上》)如果连基本的生存都不能得到保障,那么国家的根本就会动摇。想要使百姓归附,必然要解决其基本的生存问题,这直接关乎社会的内部安定。

如何制民之产呢?孟子做了反复地强调,“不违农时,谷物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孟子·梁惠王上》)“五亩之宅,树之以桑……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上》)

(二)教化百姓

仁政的目标不能满足于只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还要重视对百姓的教化,使百姓过上文明的生活,这也是对孔子“庶富教”安民主张的坚守。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上》)让百姓吃饱穿暖,再给以教化,百姓生活幸福,天下必然归附。“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设立学校,开启民智,切实关爱民生,国家大治有望。

(三)与民同乐

相较于孔子,孟子对君主的要求做出了极大让步,不再苛求君主能严格践行周礼,不反对君主享乐,只要求做到与民同乐、与民同享,使儒家学说的施行变得更加容易。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孟子独特的游说技巧,另一方面也与现实情况有关,战国中期周礼几乎名存实亡,严格践行礼制没有太大意义,反而容易使君主失去兴趣。

面对梁惠王“贤者亦乐乎此”的询问,孟子以文王与夏桀的例子回答。“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孟子·梁惠王上》)十分有说服力地劝谏梁惠王要与民同乐。面对齐宣王“文王之囿与寡人之囿”的抱怨,孟子以文王与民共享应之,“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孟子·梁惠王下》)

(四)清明的政治

君主仁爱,臣子贤明,营造清明的政治,是一统天下的重要保证。国家的治理离不开官吏,官吏辅助君主牧养百姓,为民父母,选用何种人治理国家至关重要,这直接关系到民心的聚散。孟子为“国君进贤”指出了明确的标准,“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孟子·梁惠王下》)

任用人才上,只有“尊贤使能,俊杰在位”,使士人们看到君主治国的诚意与决心,才能招揽到大量人才,达到“愿立于其朝矣”的效果。

反之,若君主把臣子看作“土芥”,换来的也将是臣子对其“寇仇”一样的对待。

五、得民心与王天下

实行仁政,以得民心,用王道统一天下。这是孟子“仁者无敌”的思路,这一思路虽然比较跳跃,但反映了孟子一以贯之的信念,凸显了人性的光辉,对后世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一)仁者无敌

在孟子看来,真正施行仁政的君王,民众必然真心归附,不惜性命地保卫自己的君王和国家,必然无敌。而不施仁政的君主,必然民心离散,众叛亲离,不战而败。“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赋税,深耕易耨……可使制挺以挞秦楚之坚兵利甲矣。”(《孟子·梁惠王上》)

君与民之间是双向的。“邹与鲁哄,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孟子·梁惠王下》)邹穆公对百姓的漠视十分怨恨,甚至陷入了“诛与不诛”的纠结之中。孟子从民的角度分析百姓为何不救,“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是上慢而下残也。”并用曾子的话警示邹穆公“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劝谏其实行仁政,避免人心离散,众叛亲离。

(二)得民心与征伐

孟子对战争的态度不是一成不变的。对于灭国的兼并战争,孟子是反对的,这种战争牺牲底层百姓,只是为了满足君王的野心,有悖于“民本”立场。但想要终结不义之战的混乱局面,救民于水火,又不得不诉诸武力,在这个立场上,孟子又不完全反对战争。[7]

齐人伐燕,齐胜而燕败。齐宣王把发动这场战争的原因诉诸天意,认为“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孟子列举文王和武王的例子,把民心视为是否应该发动战争的条件,“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孟子认为战争的胜利,是百姓为了逃离水深火热的生活罢了。

同时孟子也隐晦地告诫齐宣王要仁爱百姓,用商汤征伐葛国的例子,来说明国君残暴虐民必败的下场。“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孟子·梁惠王下》)“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孟子·梁惠王下》)

故在孟子看来,民心才是战争最重要因素,“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孟子·公孙丑下》)

六、结语

孟子哲学思想的主要内容和着眼点是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或者说是民生问题,以“得民心”为着眼点展开论述,具有一种“急进”的人道、民主色彩。[8]这种特点,一方面与孟子本人的“大丈夫”气质相关,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大变革时代中孟子为百姓求安定,为儒家之学寻求一条出路的无奈。

参考文献:

[1]宋化玉.论孟子政治学在先秦儒学史上的转折——以孟子基层治理论说的缺环为中心[J].济宁学院学报, 2023,44(04).

[2]杨伯峻译注.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8.

[3]魏衍华.孟子“仁政”:上古三代国家治理思想的集大成[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04).

[4]蔡立铮.从“天命”到“天道”:两周时期天观念的演变[D].辽宁师范大学,2023.

[5]冯达文,郭齐勇.新编中国哲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31.

[6]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17.

[7]梁涛.实行仁政,就可以天下无敌——《孟子》新读之五[J].走进孔子,2023,(05).

[8]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

猜你喜欢

梁惠王王权仁政
Dynamic development model for long gap discharge streamer-leader system based on fractal theory
吐蕃王权研究海外学术史钩沉①
浅析赫梯国王维护王权统治的监管措施
不能“五十步笑百步”
如果历史是一群喵
淳于髡发声看时机
孟子说仁德
试论孟子的“仁政”思想及现代价值
《论人民民主专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