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黑土地的热爱与反思
2024-06-28陈嘉毅
【摘要】刘子成最早于1989年在《当代》第四期发表了青纱帐系列小说的第一部,名为《青纱帐,母亲》。这篇小说一经问世,就引起了广泛关注,此后刘子成又陆陆续续发表了十余篇同类或相似题材的小说,统称“青纱帐系列”。这个系列被称为最精致、最辉煌、最能体现他的审美追求和艺术风格的一个小说系列。这个系列的小说融合着作家对黑土地的热爱、对黑土地的反思,同时这个系列的小说的语言也非常能够体现作者的特色。
【关键词】青纱帐系列;黑土地;热爱;反思;语言特色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4-005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4.017
刘子成的青纱帐系列一经发表,就引起了学界的诸多关注。很多学者认为这个系列的小说最能够反映刘子成的创作特色,因为其中蕴含着他对生他养他的黑土地的非同寻常的热爱以及对于黑土地上的诸多现象的反思。
一、北大荒风情画的呈现
刘子成的青纱帐系列小说,最显著的特征是对于北大荒风景环境的描写,即对于北大荒风景画和风俗画的刻画。在这些小说中,作者并没有用大量的笔墨对景色和环境进行细致的描写,只是通过简单的刻画,便将北大荒的景色向读者展现了出来。
《哑女》中,“万仞青山挂翠,大地草短绿远。树的枝头萌生鹅黄色绿烟,似雾。有紫燕穿丝而过,扑向皱起的水面,低翔过去,掠饮细浪。那燕儿含水粒儿清喉,一声脆叫,极欢,且悦。”[1]通过几句简单的勾勒,作者便画出了一幅绝美的乡间春景。
《二人转里呱人生》作者对东北乡间的清晨描写道:“茫庄稼林的上空,升腾着水气,见东方的天体出现扇形的五彩霓霞……当又红又大的太阳升起来时,庄稼林上空的水气消失了,朝阳射出万束刺目的金色箭簇,投向庄稼林,那些鸟儿瞬间变成杏核大小的弹子,扑向太阳,融入光轮……”[2]通过作者的笔触,一幅生机盎然的东北乡间大地的清晨图景便呈现在了读者面前。
《丑妻》中“从一片开了花的满仓金大豆地,挤进一片玉米林了。株株玉米,怀着艳丽的粉红色缨子。初秋的风儿,从绿的间隙里洒出来,温柔中带有股股凉意。那粉色的、微微颤抖着的缨子,象一方方绢帕。”[3]“红高粱、黄谷子、金玉米一片片成熟的庄稼林,静谧极了,只有绿眼蝈蝈,躲在翠色的豆秧里,捧背晚开的豆花在唱着清脆的秋歌。路上没有行人,脚下只有蚱蜢在惊跳。”[4]“几只跳梁麻雀儿在叽叽喳喳地叫,飞起来,又落下去,屋檐下,一只剪尾的紫燕,摇着油亮的翅膀,嘴里嵌着一片微薄的白色小羽毛,飞扑到吊在木梁上的麻泥皱皱的窝上……”[5]寥寥几笔便将东北大地一片丰收气象的田野之景与自家房檐下的热闹呈现出来。
在《青纱帐,母亲》“走在长满蒿草的马车路上和横切田垄弯弯曲曲的小毛毛道儿上。”[6]“初秋,东北大平原的田野红红火火,我家的田园里按母亲的吩咐种植的蔬菜,长势喜死个人。顶花带剌儿的叶三旱黄瓜、油汪汪身躯的线茄子、尖溜溜的北方羊角辣椒、鼓溜溜的家雀蛋豆角,有半园子开着白花的克心土豆子。”[6]“冬天的时候,我家的窗玻璃上结滴了各式各样的霜花,你猜象什么就象什么。不过更多的窗花都象田园里长的苞米叶子,有径有脉,又肥又大……槽头的老马身上一片白,远天近土也是一片白。老黄狗冻得蜷缩在窝里瑟瑟抖着直哼哼,只有檐头的家雀儿飞飞落落地挤着身子抢占着窝。”[6]则是将主人公家里的院子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将东北农家小院的秋天景色与冬天景色做了一个详细的刻画。
在这些小说中,作家并没有花大量笔墨对景物和环境进行细致描写,更多的是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中不时穿插三言五语,但北大荒的风景在这寥寥几语中便跃然纸上,带着北大荒特有的地域色彩和风味的一幅幅北大荒风景画纷纷向读者眼帘扑来。在这一段段的风景刻画之中,处处渗透着作家对故土的眷恋之情,同时也为人物的活动创造了独具特色的空间与氛围,人物的活动与环境交相辉映,又使得作者对于北大荒的感情得到进一步的体现。
乡土小说不仅要描写特定地域的自然风光,尤其要表现独具特色的风情民俗。[7]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地描写具有北大荒特色地风尚习俗,也是刘子成青纱帐系列小说的一大特色。和景物描写一样,风俗画的呈现也不是孤立的,而是同情节的发展、人物的刻画紧紧相关的。在《青纱帐,母亲》中,对于张罗喜事和结婚场面的描写,特别是对于“我”抱着“披红戴花、唧嘎乱叫的老公鸡”顶替参军没回来的哥哥跟嫂子拜花堂的场面的描写,虽然和塑造主人公的形象没有直接关系,但对于推动情节的发展却非常重要。《生命·土地》中描写了给孩子过百岁的习俗,这一习俗的描写对于故事发展作用重大,一方面说明田家人对老姨以及孩子的重视,另一方面也为之后孩子的不成器给老姨造成的巨大反差与伤害做了铺垫。《丑妻》对妻子为丈夫绣花肚兜的习俗作了细致的介绍:“这儿的乡亲们还保留着老习惯孩子生下来时,做母亲的早就将事先做好的兜肚给儿戴上而后,随着孩子的成长,兜肚逐年增大,到了娶媳妇,洞房夜,就由妻子将母亲做的兜肚替换下来,新郎戴上妻子出嫁前,为自己偷偷绣的荷花兜肚。以后呢,绣兜肚的任务便由妻子接替了,且一直做兜肚到老……童年期或者新婚第一夜,兜肚是非戴不可的。”[8]这个“花兜肚”不仅表现了李惠芳对“我”的忠贞不渝的爱,战友们跟“我”对“花肚兜”的争抢则是为故事情节增加了一些趣味。在塑造人物与推动情节的同时,这些独具特色的北大荒风俗的描写,使读者感受到了独特的北大荒风味儿,既有审美价值,又有认识价值,有助于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北大荒的昨天和今天,同时又能使读者感受到作者对于北大荒的感情。
北大荒风景画与风俗画的刻画是刘子成青纱帐系列的一大特色,同时也是他对北大荒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的一个显著表现。彭放曾对其评价道:“刘子成的小说创作,可以说正像鸟儿唱歌一样,是在吟唱对养育自己这片热土和母亲倾心回报的感恩之歌。”[9]刘子成的小说创作,很好地将自己记忆中的北大荒、黑土地与自己对于北大荒的感情相结合,融情于景、寓景于情,让读者在情景交融中感受到北大荒的秀丽与伟大。
二、对黑土地文化的反思
刘子成对于这块生他养他的黑土地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他怀着一种崇拜与感恩将这块黑土地当成自己心灵中的图腾。于是,“黑土地”成了他小说中的背景,这也是他创作的优势与特色。在“熟悉”和“挚爱”中,刘子成也投入了对“黑土地”的思考,因而透过漫长幽暗的历史隧道,他终于窥视到了“黑土地”上承载着过重的负累。[10]这些负担的来源是多样的,既有传统的、封建的观念与思想的沿袭,又有身处边塞的物质匮乏、蛮荒与愚钝所造成的精神环境的影响。刘子成凭着自己满腔的热血与高度的责任感和自己对黑土地的深刻洞察与反思,将匍匐在这片土地上的乡亲们的那种坎坷、悲剧的命运进行了逼真的呈现。
《青纱帐,母亲》中,“我”因为母亲的强势只能待在母亲身旁奉养母亲,大哥因为母亲的包办只能与“前大嫂”离婚,大嫂则只是任劳任怨的照顾我们全家。在我们身上,无不体现着母亲对于我们的操控,她是成功的,因为她确实实现了对我们命运的掌握;但是她也是失败的,她的行为招致了大哥数十年不回家,甚至她只能够握着大哥简短的来信含恨而终。在母亲的身上,体现出的是完完全全的封建家长制的作风,她对于子女疼爱,但是却不允许我们自己去追求自己的人生,甚至不惜毁掉我们原本取得的成果。大嫂与母亲性格截然相反,但这也是封建思想影响的结果,她从进我家门开始,只是任劳任怨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在她去部队之后,外人都说她是去享福,但她实际上只是像个仆人一样侍奉着“我”的哥哥。刘子成通过这两个人物将黑土地上的因封建意识导致的种种不幸与坎坷进行了无情的揭露,这种揭露之下,则透露出了作者对封建的“大家长”意识的批判。
《生命·土地》中,母亲因为不能接受别人的风言风语,强行做下了让老姨守寡的决定;在老姨发现生活无望想要“往前奔一步”的时候,母亲对其大骂不止。大姨与老双套子的事情败露之后,母亲更是大打出手,导致老双套子残疾、大姨出走、母亲则是怀着悔恨终老。在作者笔下,由于传统观念的作祟,母亲只在意别人的评价,对亲妹妹的感情状况置之不理。透过作者的笔触,我们看到了对传统的观念的批判、对人们的风言风语的厌恶、对生活在黑土地上的像老姨一样悲惨的女性的命运的关怀。
《丑妻》的故事情节是比较简单的,刘玉山与邵玉玲结缘于乡村剧团,他们由朋友到恋人的道路是一帆风顺的,但是他们生长的环境却不允许他们的爱情开花结果。刘玉山迫于种种压力,不得已与母亲安排的“丑妻”李惠芳结婚,最终其选择了当兵逃避。邵玉玲则是一直坚持着对于自己爱情的追求,但是最终出于传统的道德观念,退出了这场角逐,并以娘家人的身份帮助刘玉山与李惠芳操办了婚礼,然后出门远游,不知所踪。作者并没有仅仅停留在爱情故事的表面,也没有停留在青年道德的批判与赞扬之上,而是透过故事让人们看到了更多出于现实的悲伤与无奈:刘玉山屈从于母亲选择与李惠芳登记,是屈从于现实的选择;邵玉玲屈从于父亲,未尝不掺杂有现实生活中生计的考虑。他们几人都做过反抗,玉山的参军、玉玲的寻求复合,是他们不屈服于现实的反抗。这种渴求与反抗虽然没有熄灭于现实的沉重当中,却被黑土地上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传统观念给辗得粉碎。[11]
《乐土》中的腊梅为了使母亲生活过得更好做出了各种努力,但是她的努力在外人看来是一种叛逆。腊梅用实际行动对人们的闲言碎语做了反抗,但是她的反抗终究是敌不过整个环境的压力,最终她的母亲因为她的行为自杀,她也因为自己的行为丢失了自己的幸福。作者通过腊梅的经历对黑土地上人们的愚昧与丑陋做了深刻的批判。《二人转里呱人生》以高粱红与老友的对话为引,以高粱红与苣荬菜的感情为主线,将高粱红的人性之美与悲剧人生展现出来。刘子成将目光投向了黑土地上的这个特有的群体,通过高粱红,对这个群体的人性之美进行了赞扬,又透过高粱红的人生,展示了作者对这个群体命运的关怀与思索。《哑女》则是聚焦于“哑女”的情感,她因为哑,只能将自己的情感寄托于编织物品与绘画;她因为哑,在将所见画到编织物上之后,招致了父母的不理解与责骂;她因为哑,不能辩解,只能以死追求自己所想。作者通过哑女的人生,对黑土地上人们的迂腐思想进行了批判。《春躁》中,大英子因为牛老三对其关怀不够走向出轨,甚至走向极端,锒铛入狱。作者通过大英子的行为透露出自己对黑土地上夫妻生活方式以及部分男性长期忽略女性情感的反思。
刘子成的青纱帐系列虽然都是人们司空见惯的题材,但是他却并没有停留在故事表面,而是进行了一种深层次的挖掘,一个个人物的悲剧命运的呈现,展现出了自觉地对黑土地的反思与批判;并且他善于从地方生活入手,通过自己对地域文化的思索,使他的反思与批判更加具有地方色彩。
三、北大荒风味的语言
汪曾祺曾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12]刘子成的青纱帐系列小说在语言方面的风格非常明显,具有很浓厚的北大荒风味。
刘子成的青纱帐系列中使用了大量的方言。方言能够很好地增强小说的表现力并且引起读者对文本的兴趣。方言词语和谚语的流传体现着非凡的价值和强烈的生命力,我国作为辉煌的农耕文明国家,在时间的洗涤下,使方言产生了一定的典雅和沧桑色彩,在小说中展现了艺术光芒。[13]在青纱帐系列中,作者通过对东北方言的运用,引起读者阅读兴趣的同时也让读者感受到了东北的风土人情,作者对于黑土地的热爱也通过这些方言展现出来。同时,方言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那就是能够营造出普通话所无法营造的意境,作者通过大量东北方言俗语的运用将东北的特点进行呈现的同时也构建了整部作品的色彩与风格。
方言可以看作是古词语的一种,这就使得方言带有浓厚的历史属性,这虽然不利于读者的理解,但对于人物形象塑造、环境构建、特色呈现有非常大的作用。《青纱帐,母亲》《乐土》《二人转里呱人生》《生命·土地》中,就有大量的民间俗语:“水罐里养王八,越养越缩缩了”“黄瓜老了一包籽,茄子老了一层皮”“骡子驾辕马拉套”“唱蹦子的飞眼吊棒”“双玩意”“呱嗒板子”“咯哒牙” ……这些独属于北大荒的方言在刻画人物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同时也使得作品得北大荒风味更加浓厚。
语言的使用除了需紧贴个人的喜好以外,还要和小说的具体情境结合起来。[2]
《二人转里呱人生》中,运用了大量二人转唱词。比如在高粱红为苣荬菜送行得时候,“一送你呀——送你走上田野里的毛毛道啊,两旁成熟的五谷向你把手招。二送你呀——你脚下的小路垅靠着垅,好比是搭天的梯子阶阶高。……天高鸟飞,你把白云奔,水大涛深,你把龙门跳么龙门跳……”[14]这段唱词既显示出了高粱红对苣荬菜得不舍,同时也表现了其希望苣荬菜“跃龙门”的情感。《丑妻》中,在刘玉山与李惠芳结婚的时候,邵玉玲唱道“明月儿高高,瞅着我笑,小星儿冲着我,直劲儿眨巴眼睛,莫非说,我的心事你们可知道啊……”[15]通过唱词,邵玉玲将心中的不舍和对刘玉山的感情全部倾泻出来,故事也在这里达到高潮。《春躁》里,大英子用“桃杏花开柳条青呦。小蜜蜂来采花心呀,花心儿没动啊,哽嗨呀呦啊……”[16]来抒发内心的兴奋之情,同时也为后续的故事做了铺垫。
青纱帐系列小说运用高超的技巧形成了独特的语境,呈现出了明显的乡村风趣与北大荒风味,有着别具一格的审美效果,有助于读者理解直观地感受到北大荒的风土民情,同时也让读者感受到了作者对于北大荒的浓重的情感。
四、结语
刘子成一直关注着黑土地上的人和事,他的创作谈中也提到作家创作中应该“用感情的色彩描绘出北大荒的风景、风情、风俗才是北大荒独有的地方特色。”[17]他在创作实践中也在切实贯彻他的这一理念,在他的小说中处处能够看到别具一格的北大荒风情画、感受到北大荒风味的语言,同时也能够感受到他对北大荒以及黑土地上的人与事深刻的观察与思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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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嘉毅,男,汉族,河南南阳人,牡丹江师范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