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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无理”处着力:《湖心亭看雪》的艺术魅力

2024-06-25敬军

语文教学之友 2024年6期
关键词:湖心亭看雪

摘要:《湖心亭看雪》中的“无理”处实则是写作对象经过艺术化处理后导致的变异、变形,体现为与 “事理”和“情理”的冲突,这些地方往往是学习的难点,是阅读的生长点,是文本解读的突破点。将《湖心亭看雪》中“无理”处的原初状态和艺术形象进行比较分析,能够让文章的艺术手法和作者真实的情感得以显露,从而体会本文“无理而妙”和“痴而入妙”的艺术特色。

关键词:“无理”;还原比较;《湖心亭看雪》;痴而入妙

《红楼梦》第四十八回,香菱说:“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其实,不仅诗歌中有这样的 “无理”处,古文中也有。《湖心亭看雪》一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一 、“无理”之理:艺术处理的扭曲变形

何谓“理”?“理”本义指加工玉石,后引申为治理、办理,以及物体的纹理,抽象的道理等。我们常说的“无理”主要指不符合情理,不遵循常理。《湖心亭看雪》一文中张岱分明几人同行,为何却说 “独往湖心亭看雪”?写到舟中人时用了“两三粒”,作者怎么会两三个都数不清楚? “长堤一横”“湖心亭一点”等量词的使用也不合常理。同时,亭中人和张岱的对话,“问其姓氏”,答“是金陵人,客此”,答非所问。这些“无理”处往往是学习难点,是阅读的生长点,更是学生解读文本、感受文章艺术魅力的突破点。

“理”是对玉石的加工,而“无理”恰恰是作者对写作对象的艺术加工。从本质上来讲,“无理”处是写作对象经过艺术化处理后导致的变异、变形,体现为与“事理”和“情理”的冲突。一句话可能不符合生活常理,看似“无理”,却能将作者的情感巧妙地表现出来。这就是“无理”之理。吴乔在《围炉诗话》中借用贺裳的话又发展出了“无理而妙”的命题。“无理而妙”是诗歌鉴赏的重要理论,很早就被中国文艺评论家关注。“令人费解的是,这个宝贵的理论遗产,就是今天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孙绍振教授认为,文学艺术中的“无理”,要品味其“妙”,就需要还原。“只有把形象的原生状态还原出来,二者之间的差异,或矛盾才能显现出来,分析才有对象。”“这里的‘还原,则是为了揭示原生状态与艺术形象之间的差异和矛盾,以便进入分析程序。”将原初状态和艺术形象进行比较分析,作者的真实情感和艺术手法就会显露出来。那么,《湖心亭看雪》中的“无理”处该如何还原呢?

二、“无理”之用:在还原比较中体会文章的艺术魅力

(一)艺术特色在原初状态还原中显现

还原“首先要将潜在的既定观念的观念‘悬搁起来”,“目的是‘去蔽,也就是‘去潜在观念之‘蔽。”对《湖心亭看雪》的解读最容易出现的潜在观念就是张岱孤独。《说文解字》中段玉裁注“独”为“犬好斗,好斗则独而不群。”因此,“独”的本意就是单一,单独。张岱有舟子同行,为何要说“独”呢?如果注意到“往湖心亭看雪”就不难理解了。因为 “看雪”的只有作者自己,可见作者特别强调了“独”,但也因此造成了和后文“两三粒”间的矛盾。除了强调,作者还层层铺垫,渲染其与众不同的“独”:“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天寒地冻,寂寂无声;“拥毳衣炉火”——如此雍容华贵,精心准备,从容不迫;作者专门挑了时间——“更定”,大家都要进入梦乡了;专门挑了地点——湖心亭,应该没有其他人去。这样,整个西湖与茫茫宇宙才属于他一人。由此可见,张岱的“独”并非孤独,而是陶醉,是享受,是痴迷于自己的高雅情趣。作者对同行之人“两三粒”的叙写,按照常理,两三个人,张岱不可能数不清,也不可能记不清,那么为什么要用概数表达呢?通过艺术想象,可以还原当时的场景:西湖上冰花弥漫,远近的积雪把天空和湖面映照成白茫茫一片,其中一叶小船,几个人影,自然就显得格外渺小。读者眼前呈现的画面实则是作者对崇祯五年(1632年)事件的回忆。《陶庵梦忆·序》中曾言:“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说文解字》释“梦”为“梦,不明也。”也就是说,梦本身就是不清不楚的,朦朦胧胧的。由此可见,表面上张岱是在描绘西湖雪景,实际上他描绘的是已如梦境般的往事之景。这梦,这忆,自然就是若有若无,亦真亦幻,朦胧不清的。

这梦境并非静态画面,读者的眼前还呈现出一幅水墨画:一幅卷轴上,随着“一横”,一道长堤的影子跃然纸上;“一点”,湖心亭模糊的形象慢慢显现;“一芥”,一叶小舟悠然划过来。由此可见,数词言少,量词言小。正如诗句“万绿丛中红一点”,把量词放在后面,起突出强调的作用,同时化静为动,由远及近,由大到小;借助白描手法,展现出天地一色,似满实空,似空实满的艺术境界,可谓出神入化。通过艺术感知,借助想象,还原原初状态,作品的艺术手法也就显现出来了。

(二)作者情思在原初状态还原中流露

《湖心亭看雪》一文的艺术魅力不仅体现在表现手法的运用上,还体现在含而不露的抒情上。张岱和亭中人的对话同样“无理”,一个问“姓氏”,一个答“是金陵人,客此”。这就需要还原二人的交际语境。交际语境,简单地说就是言语交际活动开展的主客观因素,包括人物的性格,交际意图,外在环境等。这些因素,会影响和制约言语交际的过程。借用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见图1可以说明交际过程:

亭中人发出的信息进入张岱的耳朵,最后转化为张岱获取的理解,会受到张岱本人的影响。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按照常理,张岱和亭中人定有一番寒暄,都“强饮”了“三大白”了,不可能只说一句话。因此,张岱除了问姓氏,还可能问“是哪里人”“为什么到了此地”等,只是其他信息而今的张岱已经记不清楚或者故意省略了,仅仅强调“金陵”和“客”。因此,这两个词也是张岱情绪的触动点。崇祯五年(1632年),张岱和亭中人对话里的“金陵”二字,戳到了而今已国破家亡的张岱的痛处,因而也成为张岱着重表现的内容。对于“金陵”二字何以让张岱隐隐作痛,学界一直存在争议。房福建老师认为“金陵”二字刺痛张岱是因为“甲申年三月大明灭亡,而远在江南的弘光政权在帝国的余晖中匆忙建立,又在清兵的铁蹄践踏下匆匆落幕。”“他(张岱)忠心耿耿上疏朝廷,甚或是请缨带兵三千欲斩杀权奸马士英,但激烈的措辞与激荡的情怀并没有挽回一个监国空衔的鲁王的心,于是在绝望中辞去职务,潜隐深山二十年。”无论是朱元璋定都还是弘光政权的建立,“金陵”都与大明王朝的命运相连,更牵动着张岱的心。要理解“客”,就要关注这篇文章的写作背景:“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陶庵梦忆·序》)此时的张岱不正是“客”吗?他是多么思念自己的故乡,思念故乡的故人,怀念故乡的故事。“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陶庵梦忆·序》)但现在,张岱已是失乡之人。西湖不是张岱出生的地方,但是那里留下了他太多的回忆,茶楼酒肆,说书演戏,斗鸡养鸟,放灯迎神。张岱曾说:“余之梦西湖也,如家园眷属,梦所故有,其梦也真。”(《西湖梦寻·序》)西湖之于张岱不仅是住过的地方,更是其精神家园。因为张岱痛失了精神家园才发出了“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的感慨。可见,在交际语境中还原原初状态,找到情绪触发点,有利于把握作者的“真情实感”。

三、“无理”之妙:“无理”的艺术效果

“无理”之妙,正因“痴”而妙。“清代焦袁熹在《此木轩论诗汇编》中说:‘如梦如痴,诗家三昧。”“(清)贺裳《载酒园诗话》卷一评王諲《闺怨》‘昨来频梦见,夫婿莫应知说,‘情痴语也。情不痴不深,也就是只有达到了痴的程度,感情才会深刻,甚至‘痴而入妙。这个‘痴而入妙,和他的‘无理而妙相得益彰,应该是中国诗歌鉴赏史上的重大发现。”孙绍振教授的这段论述虽是在谈诗歌鉴赏,但对散文鉴赏同样适用,尤其是《湖心亭看雪》。孙绍振指出“痴迷者,在逻辑上执于一端也,专注而且持久,近于迷醉。痴迷,迷醉,相比于狂暴,更有人性的可爱处。” 也难怪,张岱的言行那么“怪异”,对于舟子说的“相公痴”虽不置可否,但是自得之意却隐含其中。

“理”强调的是逻辑,“痴”恰恰是极端,越“无理”,越极端,越显其“痴”。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这段文字写出了张岱国破家亡的处境,道出了痴人说梦的心态。就是这样一个张岱,在天崩地裂,改朝换代之际,隐姓埋名,遁迹山林,在贫困中坚守那份对故国的痴心。

张岱一面怀念着过去的繁华,一面“持问佛前,一一忏悔”;一面“惟恐其非梦”,一面“又惟恐其是梦”;一面明知“大梦将寤”“过眼皆空”,一面又“犹事雕虫”,说着梦话……他就这样自相矛盾地痛苦着。“自相矛盾的层次越丰富,越是显得情感的痴迷。” 诚如梁衡所言,《湖心亭看雪》是垂悬于中国古典文学宝库中的精品。张岱那高洁、淡雅的美梦,那对故国的痴心,也将垂悬于读者的心中。

参考文献:

[1]孙绍振.文学文本解读学[M].合肥:黄山书社,2017.

[2]房福建.淡雅·脱俗·决绝·凄楚——《湖心亭看雪》的审美意境[J].语文建设,2015(6).

[3]沈永兵.错位的张岱 不变的情思——谈《湖心亭春雪》的教学实践[J].课外语文2022(3).

作者简介:敬军(1986— ),男,重庆市南开中学校一级教师,主研方向为阅读和课堂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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