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诗歌中的桂林书写
2024-06-05何茂群
何茂群
[摘 要] 现代诗歌代表作家艾青在桂林期间创作颇丰。虽然艾青只是在桂林旅居了一年,但桂林优美的自然景色与特殊的抗战环境使艾青得以深入生活,利用诗歌阐发哲理、抒发感情。艾青在桂林的创作既受到桂林特殊景色的影响,同时也是艾青自己“农民的儿子”的身份认同使然。在桂林创作期间,其诗歌风格逐渐成熟,个人特色逐渐凸显出来。
[关键词] 艾青 桂林书写 抗战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8-0121-04
在现代诗坛上,艾青作为一颗闪耀的明珠,其耀眼的光辉铺洒于整个现代诗歌史。艾青的诗歌为大家所熟知,他从农民中来,奋力用饱蘸爱国热情的笔尖,书写中国的“土地”与“太阳”。艾青寓居桂林之际,诗歌創作仍然遵循其一贯创作理念,用自己的悲悯在八桂大地上继续书写人民英勇奋斗的华章。在桂林寓居期间,艾青的创作热情不减。1938年秋至1939年秋,艾青在桂林不满一年,但其创作成果可圈可点。在这期间,艾青发表了文章13篇,短诗33首,创作出版了长诗3首,诗集、诗论6部,极大地丰富了现代诗库,成为桂林抗战诗坛极具号召力的一面旗帜[1]。艾青来到桂林后,创作颇丰。其诗歌创作主要分为两部分,首先是诗歌中的桂林城市意象,这部分所体现出来的是城市被毁后的样貌,虽然城市被毁坏得残破不堪,但城市中的人却是积极向上的,诗歌将希望熔铸在八桂大地上。其次是自然意象,艾青将自己的情感倾注在描写风土人情中,在战火不断的日子里,自然风物可以让作者短暂地逃离战争与痛苦,在乡土中回归灵魂的安宁。
桂林是艾青精神短暂栖息的堡垒。在城市和乡村两个切面的书写中,艾青展现了对城市意象和乡村意象不同的情感倾向。作者在城市战乱中受到的创伤,在自然的怀抱中得到疗愈。城市是作者眼中的废墟之地,城市中的人们处在痛苦的深渊中无法自拔,但在乡下,在自然景物中,人性的光辉得以被看见,人的淳朴、善良以及生活的本质得到体现。
艾青作为抗战时期的诗人,其诗歌作品成绩斐然。在桂林时期,艾青依托桂林的诸多意象,创作了大量有关城市景观和乡村自然景物的诗歌。艾青在桂林的一年时间里,见证了桂林被战争折磨的样子。在对桂林的城市和乡村的书写中,艾青选取了不同的诗歌意象来表达自己对于城市和乡村两个生存空间不同的情感。在桂林的文学创作阶段,艾青遵循其一贯的创作方法,通过对劳苦大众的深切关注,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紧密结合起来。最终吟唱出中国革命奋斗的希望之歌。
一、城市意象
艾青在桂林的诗歌创作具体可区分为两种意象,分别为城市意象和乡村意象。艾青对城市意象描写得较多。在战争的大环境中,城市中的人民在战争中痛苦地生活,战争让城市变得满目疮痍,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岌岌可危。战争时,城市不再是人们的安居乐业的地方,城市在战争中受到猛烈的攻击,但城市无法移动,只能静静地在原地承受敌人无情地摧残。城市的文化意蕴在战争中被遮蔽,城市在文学中的想象和审美发展中断,作者只能看到现实的残酷,看到人们的无助和绝望。艾青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书写自己在城市中的战乱经验的。艾青不仅写出了自己对于战争的深切体验,同时还看到在桂林城中广大人民遭遇的不幸,将自己和其他人的经历联结在一起,在时代的阵痛中,将个人的小我与民族的大我熔铸为一体,最终发出苦难的悲号。艾青亲自见证了桂林城的这段血与火的苦难历程,表达了自己的悲悯之情。
当时桂林面临着双重危机。一方面是1938年以来,中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南下、西迁,桂林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短期内汇集了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爱国热血青年和文化人士,成为中国抗日救亡的大后方,多次革命活动在桂林轰轰烈烈地展开。另一方面,蒋介石背叛孙中山后,不断在中国的城市挑起战火。艾青在桂林期间,恰逢桂系军阀与蒋介石对抗,桂林遭受了猛烈的战火,来自蒋介石和日本的双重压迫使桂林处于风雨飘摇的中心。
在这样的背景下,艾青在桂林创作了一系列以人民为中心的诗歌。《死难者画像》中,他描写了从池塘打捞上来的五具尸体触目惊心的样子,这是四个已经断气的人和一个充满绝望和仇恨的人。这是桂林遭遇轰炸的一角,寒风刺骨的冬天,在桂林某处干涸的池塘里有五具尸体,池塘边是颓然倒下的柳树和一个黑黢黢的被炮弹轰炸出来的大洞,“就在这大洞里/日本法西斯土匪为中国人民/深深地埋下了/仇恨的种子……”[2]这些仇恨不仅来自孕妇、母子和奄奄一息的人,更是全中国人对敌人血腥暴行的控诉。《纵火》更清晰具体地记录了日军是如何将桂林变成恐惧与绝望的地狱的。艾青嘲讽地将日军称为“杀人的精灵”,这些恶毒的“精灵”在城市上空投下成百上千的炸弹,于是城市就在火焰中发出了可怖的呐喊,“高墙倾倒的声音/房屋崩塌的声音/栋梁和屋柱断折的声音/夹着火焰的呼啸/和爆炸物的暴叫/密集地/从城环里向郊外传来……”[2]高墙倾倒、房屋崩塌,人群癫狂而惊恐。在火海中,城市残损,人民绝望。在猛烈的炮火下,人民在桂林的土地上被无情地凌辱,纵火者的残酷与无情浇灌出令人战栗的血腥和恐惧。面对城市街道的变化,艾青看到了昔日的货摊、人群全都变了样,看到了这座小城“痛苦的痉挛”:“敌人撇下的毒火毁灭了街/半个城市留下一片荒凉/看:房子被揭去了屋盖/墙和墙失去了联络/并被塞满了瓦砾/屋柱被烧成了焦炭……”[2]在荒凉的城市中,“人们都在悲痛中散光了”[2]。留给城市的,只有断壁残垣和敌人的武器残骸。曾经的喧闹与繁华,变成现在的满目狼藉和沉默。在躺下的曾经“以铁翼飞腾于晴空/以马达狂翱于云间”锈黑机器中,人们似乎可以听见日军“曾以狞笑俯视大地”,可以看见敌人“曾以恶毒恣意屠杀”[2]。
在艾青的视角下,桂林这座城市是残损的,城市中的房屋建筑集中受到敌人炮火猛烈的攻击。而在城市中的人们不堪重负,受到来自战争的威胁。城市与人民一起组成中国岭南地区的疼痛历史。桂林城疮痍满目、生灵涂炭。无论是艾青的《死难者画像》《纵火》,还是《他死在第二次》《街》《敌机残骸》等诗歌,其中的具体意象都是碎片化、机械化的,他对城市整体的刻画呈现出苦难的、消极的、悲惨的样态。在对城市的描写中,艾青的情感基调是沉重郁闷的,在目睹敌军的疯狂轰炸后,艾青愤慨执笔,真实地记录了桂林城的惨状,将桂林的黑暗时刻、人民的苦难历程都一一刻画。在城市意象的描写中,艾青以个人的悲剧组成城市的苦难,以城市的苦难来书写中国民族的血泪史。虽然当时不止桂林这一个城市遭遇轰炸,但艾青身处桂林轰炸的中心,飞机的轰鸣从头顶掠过,战争的硝烟飘散在书房。艾青切身感受到了人在战争面前的无能为力,感受到了城市在日本的铁翼之下的脆弱与无助。曾经遮风挡雨的城墙和屋脊在炮弹的威力下毫无抵抗之力。城市陷入一种任人宰割的困局,城市的意象整体上呈现出阴郁凄惨的基调。
二、乡村意象
“乡村可能永远是城里人的一种假想的心灵归宿。”[3]近代以后,乡土是很多中国作家的精神家园。艾青在乡下以及自然景物的描写中所感受到的是和城市截然不同的希望与信仰。艾青虽然出生在地主家庭,但从小就被送去了乡下,艾青认为乡村是艾青经历创伤后想要逃去的乌托邦,也是他在经历了异国旅居后魂牵梦绕的故乡。艾青的诗歌有两个重要意象,一个是太阳,以其为象征来抒发民族复兴的伟大希望;另一个则是土地,希望其丰富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艾青对乡土的描写以自然为摇篮,描写人在自然中的舒适状态。在森林中,在田埂上,泥土的芳香,鲜花的芬芳,繁盛的森林都给人一种生生不息的生命原力。艾青在桂林的山水中找到了精神寄托,在城市中受到的精神摧残在乡村的一花一草中得到了痊愈。当艾青看到乡下辛勤劳作的人民,看到和煦的阳光,感受到空气中平静的气息,在这样的环境中,艾青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大堰河的怀抱,感受到了在母亲身边般的放松与安全。艾青漫步在桂林的乡间路上,感受的自然的神奇力量,暂时忘却了现实战争的残酷,在桂林山水中回到了期待已久的精神家园。
初到桂林,艾青便创作出了脍炙人口的《我爱这土地》:“假如我是一只鸟 /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2]
通过风、土地、河流等意象的描写,艾青表达了自己对祖国的深沉的热爱与眷恋。不断歌唱的鸟这一意象,象征艾青对祖国的赞颂和支持。桂林作为艾青在抗战时期落脚的驿站,其自然景观给了艾青精神上的安慰。诗歌《冬日的林子》中,作者认为,冬日的树林中就算没有阳光、雪、鸟,也是可爱的,作者在林子里面静悄悄地走过,感到幸福,因为“我绝不想猎获什么……”不仅在林间,在田野里,艾青产生了更多热烈的情感。《我们的田地》中,他写道:“年年的春天/散下了一颗颗洁净的种子/到了夏天/换得了一家的饱暖/度过了严寒的冬天……”[2]在这样希望的大地上,“我们怎能不爱/这丰饶而美丽的田地呢?”[2]就算只是一个桂林乡间的《低洼地》,作者也充满了柔情。低洼地的美丽、神秘、和谐都是作者钟情的因素,“马在嘶鸣着人在劳动着铁与木的声音在响着/稀少的行人在石板铺的路上走着又走着/阳光在照着雾在蒸化着香气在喷发着/我在沉思着感激着终于深情地唱出了土地之歌……”[2]艾青对祖国的爱是真切的,融合在人民、土地等具体意象中。在战争中难以见到的和谐场面,体现的是人性之美,是自然之美。艾青在这里感受到了灵魂的洗涤,低洼地一切自然的和谐给备受心灵创伤的诗人温暖的柔情和感动。岩石、树林、吃草的马、锯木的工人、温暖的阳光……作者对这一系列意象的具象描写,组成了一幅宁静和谐的乡村风景图。艾青在这样的优美的景色和勤劳淳朴的民风中感到了中国的沉潜的力量和魅力,在这片土地上,《吹号者》中的吹号者用自己带血的呼吸将嘹亮的声响传遍原野,战斗者将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地淋滴在祖国的冬季的路上”,在田野里,“使他感到莫名的欢喜”,在乡间自然汲取来自古老大地的力量后,战斗者毅然奔赴战场,向着敌军挺近,“为祖国的解放而斗争”。
无论是《我爱这土地》《冬日的林子》還是《吹号者》《他死在第二次》《低洼地》,在自然景物中,作者感受到的是被赋予的欢欣和力量。艾青在文学中将城市的水泥建筑与乡村自然景物无意识地对比,发现自然景观总是对人更包容,给予他许多情感支持。无家可归的人在乡村伐木造物;吹号者睡在干枯温暖的草地上;战斗者通过脚下的土地重新投入战斗;池塘收纳四分五裂的尸体;黎明给人希望……在艾青的笔下,乡村景物包容着从城市受伤逃离的人群,在自然的景观中慢慢恢复创伤,乡间田野的黑土地播撒着胜利的希望。群众脚踏黑土地,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自然在疗愈伤痛的同时,给予艾青鼓励和支持。乡间自然的怀抱不仅对艾青敞开,也将饱受苦难的其他中华儿女一一宽慰。在自然的温暖中,人们暂时除去精神的孤寂与心灵的荒芜,让人回归生活本身。在短暂的歇息中,人民获得了美好生活的信仰,重拾起了希望,为了保护最后的家园不被暴力破坏,中华儿女重新踏上了抗战的征程。艾青奋力执笔,与其他文艺工作者共同合作,为抗战一线的英雄带去精神上慰藉,他将在自然汲取的力量发挥出来,变成全中国儿女共同奋斗的营养。
三、结语
艾青在桂林停留的时间虽短,但却是其整个创作生涯的黄金时代,特别是两首长诗《吹号者》与《他死在第二次》,标志着艾青的诗歌创作到达了新的高度。在民族救亡图存到达历史转折点的时刻,艾青根据中国抗战的实际情况,将个人气质、民族命运与国家命运融汇,写出了在历史潮流中的城市的实际遭遇、人民的现实状况,在特殊环境中大众的情感震荡。同时艾青根据当时文学创作的潮流,以匍匐大地的姿态、深沉博爱的襟怀、中西融合的创作审美推进了中国现代诗大众化、民族化的进程。冯雪峰这样评价艾青:“艾青的根是深深地植在土地上,是在根本上就正和中国现代大众的精神结合着的、本质上的诗人。”[4]将人民的根植在土地上的艾青,在桂林期间看到人民的苦难,遵从其一贯的创作方法,从自然意象中赋予人民群众力量,激励着中国人民进行战斗。
艾青在桂林的城市与自然中汲取诗情,丰富了自己的诗歌创作,形成了自己的诗歌特色,同时,艾青在桂林的文学艺术活动也使得桂林在战后的文化意蕴更加深厚。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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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艾青.艾青全集[M].广州:花山文艺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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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冯雪峰.雪峰文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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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张永健.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的号手──艾青抗战时期诗歌简论[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5).
(特约编辑 刘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