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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视界下李娟散文的接受问题

2024-06-05蔡睿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8期
关键词:李娟

蔡睿

[摘  要] 李娟的散文广受读者欢迎,其散文的畅销成为一种特殊的文学接受现象,结合期待视界理论来看,李娟散文中重建了故乡意识,用第一人称“我”的视角叙述以增强作家的在场感和故事的真实性,对阿勒泰生活的真实记录、安静淳朴的日常生活故事符合当下读者的需求,满足读者的审美期待视界,与读者达成共鸣,获得读者心理上的肯定。

[关键词] 期待视界  李娟  重建故乡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8-0125-04

所谓“期待视界”,姚斯称为“审美经验的期待视界”。“视界”是指“从一个特殊的有利的角度把一切尽收眼底的视觉范围”。“审美经验的期待世界”是艺术鉴赏的准备阶段,指接受者在欣赏之前和欣赏过程中已形成的一套具有定向性的心理结构图示,是接受者对作品的预先估盼。期待视界来源于接受者个体的审美趣味、阅读经验等,其中包括个人经验和社会经验等因素,它决定了审美期待的深度和广度,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得到满足,它影响着读者与作品的交融互动。基于期待视界理论,本文认为,李娟散文的广受欢迎隐含着一种富有意味的大众审美心理。

社会大众读者和专业的文学评论家不一样,大众读者的审美评价往往是随机的、感想式的,他们作为最广大的阅读群体,从内容方面来说,都希望能够从阅读中获得精神愉悦的审美效果。仔细观察李娟的文学作品和大众读者的反馈,可以发现李娟散文的叙述语言是在充分满足读者期待视野的基础上创作的,她散文中或对淳朴善良的牧民的描写,或对游牧民族生活习俗的记录,这些内容符合读者对阅读的审美期待。李娟习惯性地以一种乐观的姿态来看待周围的事物,从而满足了读者通过阅读而满足自身需求的愿望,获得了读者心理上的肯定,与读者精神产生共鸣,由此产生心理认同感和归属感。

一、重建故乡意识

故乡是一个情感交织的地理空间,是过往的历史和回忆,父母对于儿女而言,本就是故乡所在,是肉体的出生地,也是精神的归属地。每个人的故乡是具象的,又是抽象的,现代化使乡土逐渐消失,传统意义上的乡土性故乡很多时候已模糊不清,全球化时代的地方性书写普遍陷入一种无家可归感,故乡这一地理和心理概念变得飘忽不定、无法把握。现代作家笔下的故乡书写与古代相比,最具有颠覆性的就是对父亲和母亲象征的故乡的双重否定,对故乡的回归变成了对故乡的逃离,故乡对于现代人的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慢慢丧失了。与此同时,伴随着城市的扩张和发展而引起的快速城市化,传统乡村的空间逐渐缩小,乡村也开始了城市化改造的进程,渐渐使其曾有的异质性或消失或被同化,而成为千篇一律的城市模板的一部分。

李娟的姥姥和母亲是四川人,但在李娟的意识中,四川并不是自己的故乡。她写道:“外婆的老家不是我的老家,我从没有在那里生活过。”对于外婆的老家四川,李娟也是异乡人,但是当年近百岁的外婆在遥远的边疆去世时,她猛然意识到那刻在基因里的故乡:“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地方与我唯一的关联似乎只是:我的外婆和我的母亲曾经在那里生活过……我不熟悉任何一條能够通向它的道路,我不认识村中任何一家邻居,但那仍是我的故乡。”[1]李娟认为自己是新疆人吗?她说:“我在新疆出生,大部分时间在新疆长大。我所了解的这片土地,是一片绝大部分才刚刚开始承载人的活动的广袤大地。在这里,泥土还不熟悉粮食,道路还不熟悉脚印,水不熟悉井,火不熟悉煤。在这里,我们报不出上溯三代以上的祖先的名字,我们的孩子比远离故乡更加远离我们。”[1]既不是四川人也不是新疆人的身份决定了李娟写作时的独特视角,李娟虽然认为自己不是新疆人,但她并没有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游客、一个审视者去记录牧民生活与边疆风物。她小心翼翼地、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边疆生活中去,努力建立与新疆的联系,和牧民一起走过春夏秋冬,深切领略了大自然的残酷,又真切地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读者感受到的是她与边疆的亲密无间。李娟在新疆牧场生活多年,和当地的牧民们培养出了感情,她跟着迁徙的牧群转场,穿越荒漠和雪山,住过冬窝子、土坯房、临时搭建的帐篷,李娟对哈萨克族的了解,已经超出了很多人,在她的潜意识里,早已把自己当作新疆人,对李娟而言,这片土地是她成长的地方,外婆生活的故乡早已回不去了,而她生活多年的这片草原却给她带来了无尽的写作能量,细观她的作品能发现,她在写作中无意识地融入了对故乡意识的追寻,加深了对这片土地的依存感。

许多年轻人因为学习或工作离开家乡,前往城市,希望能在城市创造一份自己的美好生活,因此,当许多人渴望着故乡或另一种区别于城市生活的经验时,这种想象往往与父母辈的生活经验有关,如果父母不生活在那片土地上,回去故乡似乎也就失去情感慰藉的作用,这便是当下许多生活工作在城市中的年轻人所遭遇的现状,除此之外,离开乡村的人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远离故土,走进一座座陌生的城市,对于他们来说,进城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要不是迫于生计和为了给下一代创造良好的教育环境,早已回到家乡,即使在城市里拥有自己的房子,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充其量就是半个城里人,还有一半在农村,即使在城市里住了几十年,还是找不到归属感。各种原因使他们无法彻底地返回故乡,因为城市就是一种经验,像水和空气无法剥离,于是便出现了所谓的“重建故乡”。儿时成长的地方是已经消逝的、回不去的地方,因此便在当下居住的地方重新建构一个故乡。李娟散文中透露出来的这种重建故乡意识契合多数大众读者的心理需求,满足了读者的审美期待视界,给寓居他乡的异乡人提供了一种范式和精神指导。

二、真实性

读者在欣赏文学作品时,希望能在阅读中找到更深层次的共鸣,这种共鸣体现在对“真”的追求上。“读者阅读的目的不在于发现更多的文学,而在于从文学中发现更多的自我。”[2]第一人称是一种直接的叙述方式,叙述者站在“我”的立足点进行叙述,“我”既是生活事件的观察者,又是故事的叙述者,这种叙述方式容易拉近与读者的距离,使读者进入“我”这个角色。由于叙述者叙述的是自己的所见、所闻、所历,读者读起来就会倍感真实和亲切,给人以真实感。李娟发表的作品全部都是以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来写的。她观察生活、还原生活,并以第一人称的方式真实地记录了她在牧区的所见所闻,还原了一个相对真实的草原文化,并客观地展现事情的真相,没有夸大或者扭曲的描写。

《冬牧场》中,李娟亲身参与,跟随着牧民转场,与牧民同吃同住,亲身体验了三个多月的牧民生活。她深入了解牧民的生活方式和习惯,生动地记录牧民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书里没有虚构的想象,有的只是真实的生活描写。书中她描写了自己如何选择跟随出行的牧民家庭、如何准备出行的衣物、如何艰难地赶路,到如何搭建临时帐篷、如何做一顿吃的、如何加入牧民们繁重的放牧生活,每句话都透露出真实和质朴。在这本书里,处处都能感知到作者的“在场”,李娟始终从“我”的主体性出发,“我”不仅是一名讲述者,更是牧民生活和事件的参与者,从而使作品展现出一种现场感。《阿勒泰的角落》中,李娟记录了喀吾图奇怪的银行、河边的柳树林、门口的土路、美丽善良的喀甫娜、尔沙和他的冬窝子、怀揣羊羔的老人以及坐爬犁去可可托海路途中的所见所闻所感,她以第一人称“我”讲述了每个人物的故事。

李娟在作品中以“我”来叙事,她和牧民们生活在一起,真实地感受着牧场,赞赏着他们的生活,但她始终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持一种冷静客观的叙事态度。李娟在描写牧民的传统生活和习俗时,从不加以评判,只是客观的展现事情真相,将自己亲眼所见叙述出来,把游牧民族的生活场景真实地呈现在读者眼前。比如她写扎克拜妈妈一家在夏牧场上的生活,读者才知道,原来草原上的牧民们并不是每天过着吃肉喝酒的生活,大部分时间是十分清苦的,吃蔬菜水果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在转场过程中,人甚至不能好好休息,白天在赶路,晚上轮流坐着守着羊群,如果遇到恶劣天气,更是艰难。《我的阿勒泰》中,李娟写如果在喀吾图生病了去看医生,一进医院,二话不说,管你大病小病,先给你戳一针挂几瓶吊针再说,反正只有吊针。李娟保持客观温和的态度来叙述,对事件不加以任何的夸张和扭曲,在阅读她的文字时,读者能看到一个不加修饰的、完整的阿勒泰某个角落的生活。李娟的散文为读者带来新奇的阅读体验,这种真实存在的原生态生活与当下机械而又忙碌的都市生活形成强烈反差,为读者展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化和生活方式,而这种生活方式,契合着当下人们对原生态生活方式的向往,满足着人们对亲近原生态大自然的审美期待。

三、安静淳朴的新疆生活

“焦虑是人类进化过程中形成的警醒机制,是对外在环境潜在威胁的应激反应。”现代化社会中有许多不确定性,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产生担忧或恐慌,如就业焦虑、教育焦慮、“内卷”焦虑、年龄焦虑等。在这种情况下,李娟的散文为人们带来了一丝愉快轻松的氛围,满足读者对作品的审美期待。李娟的内心是安静的,她常年生活在西部草原,整日面对深山及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原。李娟的笔下,有的只是对琐碎现实生活的深刻描写及对西部草原戈壁的美丽述说,从没见有过抱怨、不满和惆怅。正因为没有抱怨、不满、惆怅,所以这里的一切充满阳光、温暖安详,更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木心曾写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但当社会的节奏从前往的“车、马、邮件都慢”来到今天的高铁、飞机、互联网都快,生活变得便捷了,可实际上,竞争也变得激烈了,许多人怕被社会淘汰,而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在这个时代,讲究速度和高效率,太多人被时代的洪流裹挟,只浮光掠影地体验生活而不去深究,人们逐渐在浪潮中失去了注意力和耐心,许多人要面对家庭矛盾、工作压力,争吵、猜忌、防备、诱惑、竞争等无处不在,让人感觉到疲惫,心灰意冷者有之,悲观厌世者有之。人们在欣赏作品的时候,都期望能够在作品中找到一些与自己精神共鸣的东西,同时也期望能够通过阅读来逃避片刻现实生活。

李娟笔下,没有爱情,自然也没相思之苦,也就逃离了刻骨铭心的折磨,更不存在婚姻家庭柴米油盐的考验。关于妹妹恋爱的简单介绍,充其量就是一种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时的一种朦胧感情。李娟的笔下,没有竞争,自然也不存在压力,更没有诋毁、流言和绯闻。人们生活在一个干净的社会及自然环境下。甚至书中没有提到过手机,当然,就更没有互联网中常见的炫耀及攀比心理。书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满足于自己拥有的东西,呈现的是一种安居乐业的生活状态。没有人多在乎他人的物质财富,他们根本没有其他方式了解外面的世界,也就更加无从比较了。大家只是为了生活不停地迁徙。李娟将笔下的一切自然风光、平淡生活赋予了生命的活力及色彩。每每读来,让人身临其境地感受西部牧民生活的宁静。清晨,初升的太阳透过远处的山林,温暖地照射在西北空旷的牧场上。金色的阳光,泛着斑斓的色彩,温暖着眼前不紧不慢的一切。清凉的风不时在头顶掠过,人们的辫子及发梢随风肆意摆动,无时无刻不觉得通体舒畅。三三两两的牧民,穿着民族服饰,沐浴在高原温暖的阳光下,缓缓随着羊群慢慢前行。尽管,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去向何处,但是,他们依然欢快地前行。夜色时分,便搭建临时帐篷,取水生火,随遇而安。

“一个优秀的作家,他能将其世界观和人生观掺杂在文字中,传达出作者对于视界、人性、社会的更深层次思考,这些思考才是读者头脑中隐含的对作品的‘期待视界。”[3]李娟《阿勒泰的角落》描写的是新疆阿勒泰,十九岁,她随家人初入阿尔泰深山牧场,在荒野中经营起半流动的裁缝铺和杂货铺,她以天然而纯真的笔调记录阿勒泰地区少数民族的日常趣事。牧民自古逐水草而居,为了生活,她们和牧民一样从草场到戈壁,踏入新的土地。她的文字有种鲜活的生命力,干净又质朴,她笔下的阿勒泰的辽阔大地,清苦而荒凉,却处处流露着生机。荒原、森林、雪山、羊群似乎都在诉说着大自然的美好,而在那些地方的牧民的心性是如此的简单明朗,让萧瑟的隆冬都变得异常温暖,一些琐碎的日常,却让人内心常怀感动。她描写的不是一组有关新疆的奇异风情画,而是人们内心的牧歌,让人感动内心安静的同时又心生向往。

好的作品会开拓并升华读者的期待视界,李娟散文中传达出来“重建故乡”的意识,真实、安静、淳朴的新疆生活与读者的期待世界构成了内在的统一,为读者带来精神愉悦的效果,使读者在阅读中获得满足,同时也潜移默化地给读者提供了一种精神范式,改变着读者的思维高度。

参考文献

[1] 李娟.我家过去年代的一只猫[J].美文(上半月),2016(9).

[2] 朱立元.接受美学导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

[3] 费文雅.接受美学视域下的李娟散文研究[D].西安:长安大学,2021.

[4] 何亦聪.多维视野中的李娟非虚构散文创作[J].关东学刊,2018(2).

[5] 姚斯,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周宁,金元浦,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6] 李娟.阿勒泰的角落[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7] 李娟.我的阿勒泰[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

[8] 李娟.冬牧场[M].新星出版社,2018.

(特约编辑 刘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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