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译介学视角下《德伯家的苔丝》中译本的创造性叛逆研究

2024-06-01龚殊傲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4期
关键词:德伯家的苔丝

龚殊傲

[摘  要] 本文从译介学的视角出发,探讨由张谷若先生的中译本《德伯家的苔丝》的创造性叛逆表现。译者的创造性叛逆这一现象在《德伯家的苔丝》的中译本有多处体现:在文化交流层面,张谷若先生从原文出发,以目的语读者为中心,促进文学作品的跨文化交流;在语言转换层面,张谷若先生在翻译词句时,创造性地采用编译、异化、归化和增添注释等翻译策略,方便目的语读者理解。此外,由于创造性叛逆产生的误译引起的文化内涵上的失落和偏离也值得反思。

[关键词] 译介学  创造性叛逆  《德伯家的苔丝》  张谷若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4-0115-04

第一次工业革命使得英国成为当时的头号工业大国,传统农业因此受到巨大挑战,自给自足的农民变成受到压迫的工人。在新兴工业文明与古老乡土文明交替之际,托马斯·哈代以此为背景创作出《德伯家的苔丝》。这本小说是“威塞克斯小说”系列中的一部,描述了女主人公苔丝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悲剧命运,讽刺维多利亚时代虚伪的道德观。张谷若先生受胡适先生的邀请,成为中国第一个翻译《德伯家的苔丝》的人,为后人翻译和研究哈代的文学作品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译介学与创造性叛逆之思

目前,译介学置于比较文学之下,是从比较文学和文化角度进行翻译研究。作为中国比较文学界的泰斗,谢天振教授提倡将译介学引入翻译研究中来,为翻译研究拓展一条新思路[1]。自20世纪80年代下半期起,谢教授便深耕译介学领域,发表译介学相关的一系列论文,并在1993年编撰中国第一部译介学专著《译介学》,引起众多学者关注。与西方主导的翻译研究理论不同,《译介学》是中国原创的翻译理论,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际上,均处于学术发展的前沿。《译介学》的出版,从比较文学和比较文化这个层面出发,为研究翻译(尤其是文学翻译)和翻译文学提供了一个新视角,拓宽了翻译研究的新领域[2]。翻译作为一种跨文化交流活动,译者充当起桥梁作用,译介学在其中展现了独特的价值。

“创造性叛逆”是译介学的一个核心术语,但并非谢天振教授的原创,而是来源于法国。这一术语最先出现在法国社会学家埃斯卡皮(Robert Escarpit)的著作中,接着被日本和美国学术界相继引用,通过跨文化传播,在中国比较文学界引发关注,并在翻译学界引发讨论[3]。埃斯卡皮在其专著《文学社会学》的第七章“作品与读者”中,对“创造性叛逆”一词作出简单讨论;谢教授也在《译介学》的第三章“文学翻译的创造性叛逆”中,强调媒介者(即译者)、接受者与接受环境都存在创造性叛逆表现[4]。

不同于音乐、绘画和雕塑等艺术,文学是唯一局限在语言框架之下的艺术。植根于某一语言环境中的文学作品,为了在新的语言环境中产生与原作相同的艺术效果,译者在进行翻译活动时,考虑到接受者与接受环境,通过个性化翻译、误译与漏译、节译与编译以及创作与改编等手段达到目的[4]。译介学视角下的创造性叛逆研究,是从宏观层面出发,关注在翻译过程中原语文化与目的语文化之间的碰撞,从而引起文化内涵上的变形,而不仅仅是局限于原语和目的语词句方面的转换以及语法上的对应[5]。

二、译本研究

1.方言俗语的个性化翻译

方言俗语作为一门地域性语言,以其地方特色区别于书面语。作为通俗性的口語单位,方言俗语主要是由当地群众创造,并经过口头交流,在当地流传,有浓厚的生活气息[6]。与常规的书面语写作不同,方言俗语更加贴近生活,换言之,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更加深刻。方言俗语深受社会风俗与地域差异的影响,有着强烈的地方色彩,是当地文化的重要载体。《德伯家的苔丝》有着典型的威斯克方言特征,张谷若在翻译这部文学作品时,沿袭哈代的创作思路,对方言俗语进行个性化翻译。

原文:“not because he'd been drinking,as people supposed.” [7]

译文:“倒不是像人瞎扯的哪样,喝的晕达忽儿的。”[8]

苔丝听到朋友说自己的父亲坐在马车里大摇大摆地回家,感到疑惑不解且略带羞愧。回家后,母亲告诉苔丝,家族原来是贵族后裔。苔丝家庭条件较为贫苦,父母未接受教育,所以张若谷在进行翻译的时候,就选用了最符合人物性格特征的词汇。“as people supposed”原意是指“像人们所猜想的那样”,而译文在风格上平铺直叙,选词口语化,带有明显的方言色彩特征。“not because he'd been drinking”原意是指“喝得酩酊大醉”,而译文将其处理成方言“喝的晕达忽儿的”,使得苔丝母亲这位农家妇女形象跃然纸上。这些翻译都蕴含了作者的创造性叛逆精神,这种归化的翻译策略使得译文更容易被中国读者理解和接受,缩短了作品和目的语读者的距离。

原文:“That our great relation will helpee to marry a gentleman.”[7]

译文:“咱们那个财主本家,要给你攀一门好亲,叫你嫁一个体面人。”[8]

苔丝和弟弟一起去集市卖蜂蜜的途中,弟弟提到他们即将成为体面人。苔丝对此感到疑惑不解。弟弟解释说,父母认为住在围场边那个富有的德伯维尔老太太是他们本家,两家认亲后必会为苔丝定个好亲事。在父母的影响下,苔丝弟弟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生出些许期待。“great relation”原意是指“好亲戚”,译文中处理成“财主本家”,侧面反映出苔丝父母攀附权贵的思想根深蒂固,为小说后续情节打下铺垫。“marry a gentleman”原意是指“嫁给一个绅士”,译文处理成“攀一门好亲,嫁一个体面人”。译文采用这些被大众所熟知的俗语,忠于原文内容,传达出本意,体现译者的创造性叛逆精神[9],拉进了读者与小说的距离。

2.注释的创造性撰写

张谷若在翻译《德伯家的苔丝》这一本小说时,添加许多注释,消除东西方之间的文化壁垒,使得读者更好地理解原作。

原文:“and well ride in her coach and wear black clothes!” [7]

译文:“那时候,咱们就能坐她的大马车,就能穿黑衣裳了!”[8]

注释:当时英国经济生产力并不发达,经济水平不高,穷人穿不起质量上乘的衣服。当时社会风气以黑为尚,只有办丧事才会花钱购置衣物,且丧服也为黑色。因此,黑衣服也就代指质量上乘的衣服。

苔丝的父亲幻想有钱的德伯维尔本家会看在同一贵族后裔的份上,将自己和家人看作是远亲。因此,他鼓动貌美的苔丝去攀上所谓的远亲,双方从此开启社交往来,甚至幻想能借机攀附一门好亲事,让自己及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不必为生计而担忧。译者对“black clothes”添加了注释,就解决了读者心中的疑惑:“为什么要到那时候才能穿黑衣服呢?”消除由文化背景不同而造成意义理解上的分歧。注释的创造性撰写,一方面贴合了原作的创作思路,忠实于原文;另一方面又使得翻译作品消除了因文化壁垒造成的晦涩难懂,使得受众面更广,便于翻译作品的传播。

原文:“But Joan Durbeyfield must mind that she don't get green malt in floor.” [7]

译文:“不过,约翰·德伯可要小心,可别还把青绿的麦芽还撒在地上”[8]

注释:“green malt”在当地是一个俗语,意为“浸过四十八小时,则出芽之麦粒”。本意是指一颗大麦种子经过水浸之后,就会生出青绿的麦芽,成为啤酒的原材料,但在此处代指怀孕。

约翰(苔丝父亲)和琼恩(苔丝母亲)这对夫妻在酒馆制定计划:认为凭借德伯维尔这个古老的姓氏攀上远亲后,再加上苔丝的美貌,必能挑选到一个乘龙快婿,摆脱经济困境。对于两人的计划,一个老酒鬼听到了,发出这样一句提醒“don't get green malt in floor”。中国读者对这个文化背景了解较少,如果这种异化的翻译不加以注释的话,就会让读者心生疑惑。

3.文化负载词的编译

文化负载词不仅充分体现了某一种语言的社会特征、地域特征和时代特征,还承载着一个民族的文化内涵。在翻译文学作品的过程中,译者不应仅仅停留在语言层面之间的转换,更要进一步阐明了隐含在语句之下的文化内涵。针对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译者会对一些词汇或语句进行二次加工,使得译文更容易被目的语读者接受[10]。张谷若翻译《德伯家的苔丝》使用了编译的方式,一方面使译文更加地道便于理解,另一方面传递过程中保留了原文的文化背景与文化内涵。

原文:“Then,lest the flesh should again be weak,she crept upstairs without any shoes and slipped the note under his door.” [7]

译文:“恐怕再过一会儿,勇气就退了,所以立刻光着脚,上了阁楼,把那封信由门底塞到屋子里。”[8]

苔丝与安吉尔大婚将至,但她内心始终惴惴不安,决定写信坦白并不光彩的过去。在苔丝心中,安吉尔是那样的体贴关怀、善解人意。为了她这样一个洗衣工的女儿,不惜放弃名门贵族的小姐,去說服他的家人接受自己。苔丝知道,在安吉尔心中,自己是大自然最纯洁的女儿。因此,当苔丝自己认为这份纯洁受到玷污,安吉尔对自己的爱还有多少呢?或者说还会有吗?苔丝一方面想告诉心爱之人事情始末,另一方面又害怕这份来之不易的爱又会随着真相而消逝。原文中的flesh本意是指“肉体”,契合《马太福音》中的“心灵愿意,却肉体软弱”,张谷若将flesh这个文化负载词翻译成“勇气”,不仅贴合原文语境而且还照顾到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习惯,翻译得极为巧妙[9]。

原文:“I have been watching you from over the wall---sitting like Impatience on a monument...”[7]

译文:“我瞧你坐在那儿,就好像一个石碑上不耐烦的女神……”[8]

德伯维尔老夫人一大早就命令苔丝带着鸡去见她(判断鸡群有没有吃饱、有没有折翼),并且要求苔丝以后每天早晨都要对着红腹灰雀(老夫人的宠物鸟)吹口哨,希望通过这种方法,红腹灰雀能学会唱歌,因为老夫人想听鸟儿唱歌。但是,苔丝对于吹口哨并不熟练。只有在没人的时候,苔丝才会在鸡笼旁边坐下来,撅起嘴巴开始吹口哨。这一段话就是亚力克对苔丝说的。原文中的“impatience on a monument”对于目的语读者来说,在理解上存在一定的困难。这个词语取自莎士比亚《第十二夜》第二幕中的“patience on a monument”(石碑上的忍耐女神),张谷若将其翻译成“石碑上不耐烦的女神”,一方面将苔丝练习吹口哨时的神态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了,另一方面又使译文更加流畅[11]。文化负载词的编译是创造性叛逆的一种鲜明表现,不同文化碰撞之间产生的语意隔阂被有效消除,使得译文更加符合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习惯,作品也能取得更好的译介效果。

4.文化内涵中的“误译”

在译介学中,原语和目标语之间的文化差异、译者对原作理解以及原作意义传达上的差距、译者的个人经历和翻译风格等因素都会导致译文与原文之间存在信息上的偏离与遗失,其背后往往蕴含着更深层的文化意象[12]。在一个民族漫长的历史岁月里,文化意象经过发展,慢慢演变成一种文化符号,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在文学作品中占据了重要地位。因而在翻译中,面对“意象错位”的情况,即文化内涵信息的偏离或失落,都值得商榷和探求[13]。

原文:“ The Load-a-Lord! Why,Tess,if there isn't thy father riding home in a carriage!”[7]

译文:“哦呵,俺的老天爷!你看,苔丝,那不是你爹坐着大马车回来啦?”[8]

苔丝父亲在回家路上碰到了一名牧师,牧师称他为“约翰爵士”。苔丝父亲对此称号感到迷惑,因为他只是一名流动小贩,于是牧师透露出他祖上曾经被女王授予爵位。苔丝父亲在感到不可置信之余同时想起家里祖祖辈辈保留着的一方古印,又觉得不无可能,心中惊喜万分。于是,平时苦于生计的苔丝父亲此刻却大摇大摆地雇了马车回家,恰巧被苔丝朋友看到了。张谷若将“load-a-Lord”翻译成“俺的老天爷”,采用了归化的翻译策略,虽然更贴切中文读者的习惯,但是苔丝朋友是一位英国人,此处有过度归化之感。

原文:“Well,I m damned!What a funny thing! Ha-ha-ha!And what a crumby girl!”[7]

译文:“哈,这可真活该啦!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哈-哈-哈,多肉头的个大妞儿。”[8]

苔丝在驾马车卖蜂蜜的途中,与另一辆马车相撞,导致家里的那匹老马死了。苔丝对此非常自责,因此采纳母亲的建议,去围场边富有的德伯维尔老太太那里认本家,试图摆脱家里拮据的状况。亚力克见到苔丝的第一眼,就被她的美貌和身材吸引住了,想将苔丝留在身边做情人。“crumby”在新牛津词典中的解释有两种:其一为“like or covered in crumbs”,即“碎屑搬的”;其二为“variant spelling of crummy”,即crummy的变体形式,意为“低劣的”。张谷若将“what a crumby girl!”翻译成“多肉头的个大妞儿”,属于文化内涵上的偏离,原文意思更加偏重于“真是个可怜的妞儿”,侧面反映出亚力克对苔丝的觊觎之心。

三、结语

本文将《德伯家的苔丝》中译本为研究语料,从译介学视角下分析了译者创造性叛逆的表现形式。文学翻译的地位较为特殊,除了要考虑语言层面的转换,还需要译者重点关注原语与目的语之间的文化差异、接受环境以及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习惯等。张谷若在翻译《德伯家的苔丝》时考虑到原文小说的特色风格以及人物形象,对文化负载词和方言俗语进行创造性翻译,添加注释,做到从原文出发,以读者为中心。作为一种翻译研究方法和比较文学研究方法,译介学并不热衷于探究语言层面的翻译技巧或者翻译规律,而是从文化层面出发,将已完成的译介作品作为语料,研究其成因以及取得的译介效果。意大利有一个谚语“Rraduuore,traditore”,直译过来就是“翻译者即叛逆者”。创造性叛逆是译介学的一个核心术语,不仅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存在创造性叛逆,读者和接受环境同样存在叛逆。

参考文献

[1] 何绍斌.试论译介学与比较文学和翻译学之关系[J].中国比较文学,2022(4).

[2] 何绍斌.译介学:争论·反思·展望[J].上海翻译,2020(1).

[3] 埃斯卡皮.文学社会学[M].符锦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4] 谢天振.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5] 江帆.追溯译介学理论形成与发展的轨迹——谢天振教授遗著《译介学思想:从问题意识到理论建构》述评[J].上海翻译,2022(6).

[6] Yu J.Various voices in dialect and the frequency issue in the Chinese translations of Tess of the dUrbervilles[J].Neohelicon,2021(1).

[7] Hardy T.Tess of the Durbervilles[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4.

[8] 哈代.德伯家的苔丝[M].张谷若,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9] 钱莹莹.张谷若译作《德伯家的苔丝》中的厚翻译研究[D].重庆:四川外语学院,2012.

[10] 刘卉.顺应论视角下《苔丝》两个中译本的对比分析[D].齐齐哈尔:齐齐哈尔大学,2014.

[11] 刘佳.从译者主体性角度比较Tess of the D'Urbervilles的两种中译本[D].哈尔滨:黑龙江大学,2014.

[12] 许钧.译介学的理论基点与学术贡献[J].中國比较文学,2021(2).

[13] 张佳琳,杜萍.译介学视角下《城南旧事》英译本的创造性叛逆[J].作家天地,2022(8).

(责任编辑 夏  波)

猜你喜欢

德伯家的苔丝
《德伯家的苔丝》人物形象浅析
从《德伯家的苔丝》看男权社会下的女性形象
《德伯家的苔丝》中情与景的巧妙融合
《德伯家的苔丝》中希腊神话原型理论分析
从《德伯家的苔丝》看哈代的宿命论思想
《德伯家的苔丝》中苔丝悲剧命运成因分析
从合作原则视角解析《德伯家的苔丝》中的会话含义
浅析《德伯家的苔丝》中苔丝的悲剧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