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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散文集《会唱歌的墙》为例论莫言散文的小说化特征

2024-06-01孙勇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4期
关键词:莫言散文

孙勇

[摘  要] 散文没有固定的文类范式,文体本身就具有一种自由的特性。因此,散文的发展有了更多的可能。早在20世纪40年代初,就有很多著名小说家开始进行散文创作,比如鲁迅、茅盾、巴金、老舍、沈从文等。前人的创作为后人提供了经验,这种由小说家创作的散文作品,被许多读者所青睐,由此形成一种创作趋势。时至20世纪80年代,小说家创作的散文风靡一时,在风格、题材、表现手法方面都具有独特性。莫言在小说领域成就突出,长时间的小说创作经验使他有了深厚的文学功底。莫言打破了散文文体界限,将深厚的小说创作经验运用于散文领域,将两种文体的优势结合,使得他的散文具有一定小说化特征。

[关键词] 莫言  散文 《会唱歌的墙》 散文小说化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4-0099-04

一、散文中的小说元素

“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而终衰者,皆由于此。”[1]近些年,“小说化”已经成为散文流变的一种趋势。“散文的小说化并没有否定散文本身的真实性,而是使得散文拥有更多的审美表现能力。”[2]受长期以来创作惯性思维的影响,莫言常常将小说手法渗透在散文创作之中,用传奇的形式讲故事、塑造丰富的人物形象以及感官世界的调动,使莫言散文具有鲜明的小说元素。莫言这种散文创作的方式是对传统意义上散文的消解,也表现出莫言大胆的文学创作能力。

“用传奇的形式讲故事”是莫言散文的一大特点。《我与酒》一文中,莫言提到家里的宝刀本是太平军将领的,以人血喂养,常年不锈,以至于多年后,大爷爷以宝刀为礼请“大咬人”看病时,刀依然寒气逼人、锋利无比。而“大咬人”既是月下舞剑的游侠,又是医术高明的神医,就像是从武侠小说走出的神秘侠客。大爷爷也是位传奇人物,在请人的途中遭遇强盗,一番搏斗后才捡回一条命,刀刃都打崩好几个口子。大爷爷又喜饮酒,还会在墓地与友人豪饮,大醉三天三夜。对于这些奇闻轶事,莫言是以童年纯真的眼光去看待的,崇拜这些快意恩仇的大人物们,使得莫言散文中的童年回忆也增添了一丝传奇色彩。

《故乡往事》中,大炼钢铁时,有人来砍伐老树,但是费了半天劲,老树丝毫不动,像成了精一样。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老树才倒了,却把砍树的人砸死在树冠之下。在莫言的散文中,高密这片沃土是奇幻诡异的:村里的泥路两边生长着奇怪的树;离乡后,土地由黄变黑,宽阔的道路也变成好似无数条巨蛇爬过后留下的小径;在原野的洼地里,能看到闪着奇异色彩的花朵;绿油油的青蛙在月光下像虫子一样蠕动着。在莫言散文中,这种种叙述集合在一起,呈现出一个奇异诡谲、具有传奇色彩的高密之乡。莫言深受富有生命力的高密文化的滋养,其中高密民间流传的传奇故事对年幼时的莫言有着莫大影响,那些以童年回忆为材料创作的散文,就不可避免地带有一些高密民间文化的传奇色彩。

在散文中塑造丰富的人物形象,也是莫言從小说创作的过程中学到的另一法宝。传统意义上的散文比较注重情感的表达,很少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莫言的散文别出心裁地塑造了很多人物形象,比如《卖白菜》中的母亲、《第一次去青岛》中的大哥、《从照相说起》中的堂姐……在散文中,莫言不仅经常运用人物对话的方式,而且还用大量心理刻画、动作细节描写去塑造人物,从中可以看出莫言对小说塑造人物手法的借用。因此,莫言散文中的人物形象如同小说里的一样生动。

《卖白菜》是一篇以塑造人物为主的散文,讲的是“我”与母亲卖白菜的故事。散文围绕着“我”和母亲争论白菜的卖与不卖、与挑剔老太太讨价还价、“我”故意多算钱被母亲发现等故事情节进行叙述,情感真挚深切。这篇散文虽然情节简单但细节描写突出、情节张弛有度,巧设矛盾使人物形象饱满,生动形象地刻画出母亲这一伟大形象。最后结局逆转,“我”故意多算钱被母亲发现这一段,亦真亦幻,有小说创作手法的痕迹,让这件卖白菜的平凡小事有了生活的哲理,充满教育意义。

《也许是因为当过财神爷》中,莫言塑造了冬妹这一经典形象,整篇文章都是以冬妹为中心展开。在那个年代,为了饱腹,冬妹想出了扮财神讨饺子吃的妙招,而且冬妹自己编唱词。而“我”却因为怕遇到熟人丢人,拒绝扮财神,冬妹就主动扮财神讨饺子吃。冬妹唱得好,别人给的饺子也多。通过这件扮财神讨饺子的事,莫言把冬妹活泼聪明、豁达开朗、口齿伶俐的小女孩形象塑造得活灵活现。多年后,“我”与冬妹再次相遇。莫言从外貌、穿着、动作等方面进行了细致描写。“她留着由女八路兴过来的二刀毛头,身上穿着一件鲜红的大棉袄,下身穿着一条油晃晃的黑棉裤,赤脚穿着一双白色塑料鞋。”[3]冬妹现如今嫁给一个多疑的哑巴丈夫,生了三个小孩只有一个会说话。莫言通过描写冬妹介绍自己现状时的悲伤神情和叹气等动作,显现出冬妹最近几年生活的艰难。冬妹小时候带着一种灵气,聪明伶俐。而如今,冬妹被生活磨炼得了无生气。一个在生活中苦苦挣扎,又无法摆脱命运的女性形象跃然纸上。

在进行创作的时候,莫言常常把“感官世界”写进散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中,主人公黑孩对大自然有着超强的触觉、听觉等奇异功能,其实是莫言运用了通感的修辞手法。莫言在《小说的气味》中曾表示:“小说的气味有两种写法,一种是真实的,另一种是借助作家想象力而形成的。”[4]莫言所说的第二种气味是由想象力形成,给没有气味的物体以气味,给有气味的物体以别的气味,这种写作手法也被莫言运用到散文之中,形成了莫言独特的散文气味。

《会唱歌的墙》中,“突然,一阵湿漉漉的蛙声从不远处的一个池塘传来,月亮的光彩纷纷扬扬,青蛙的气味凉森森地粘在我们的皮肤上”。蛙声是湿漉漉的,用触觉写听觉,还用湿漉漉来形容蛙声。气味是凉森森的,用简单的触觉来写难以描述的嗅觉,而且用“粘”来表达对青蛙的感受。通感手法的高明之处就是可以把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朦胧感表达得贴切。同样是在《会唱歌的墙》中,莫言在文中营造了一个没有声音的神奇世界——雪集。在雪集上,人们之间交流只能用眼睛去看,用手势去比画,用全部的心思去体会,绝不能开口说话,但是雪集上的各项交易以神奇的速度进行着。主宰雪集的不是形形色色的人,而是各种食物的香气,比如油煎包、炸油条、烧猪肉、烤野兔……在描写雪集的时候,莫言用各种食物的气味代替语言和描写,把童年孩子们对赶集那种最深刻的独特体验表达得更加深刻,使得散文多了几丝趣味性。

二、散文中的虚实结合

真实是传统散文的一大特性,这要求散文家对外部世界做真实的把握,必须写得真切,不能凭空捏造。而虚构想象则是小说常用的技巧,是小说文体的一大特点。作为小说家的莫言,其散文一大特点就是将真实的描写与虚构的想象进行结合,达到一种水乳交融、矛盾统一的状态,这也是莫言散文写作的一次大胆尝试。莫言的散文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传统散文的写法,但他合理运用了自己在散文写作中虚构想象的权利,其散文中的虚构想象全都是建立在真实的情感的上。

众所周知,文学作品或多或少带有一些虚构想象的成分。比如“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寄蜉蝣一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苏轼在《赤壁赋》中,除了描写赤壁赋中的实景,还写了大量的已逝之景、想象之景,甚至虚幻之景,这些都是虚景。虽不是眼前所见,却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这种虚实结合的描写,让《赤壁赋》的空间不局限于赤壁遗址,而是遨游于天地之间,塑造了更广阔的意境。由此可见,在散文中进行有限的虚构想象自古以来就有。莫言散文的虚构想象也与《赤壁赋》这种虚实结合的笔法不谋而合,将真实与虚构结合,从而使散文所表达的情感更加深厚。

《吃事三篇》中,因为儿时的小伙伴们什么都吃,牙齿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以至于当电工的小伙伴不用工具,凭借牙齿便可以咬断钢丝。这种超现实的手法被广泛应用于小说创作,而身为小说家的莫言却另辟蹊径地将这种超现实的虚构手法运用于散文写作之中。不仅如此,莫言还在其中加入了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对话和动作描写,从小口试吃到大口吞咽以及大量的细节描写,增加了真实性。散文从头到尾情节完整,逻辑合理,生动又形象,读起来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

《会唱歌的墙》中,有一堵用数万只酒瓶砌成的墙壁,而且在风中能发出声响,像唱歌一样。但实际上,墙的主人门老头是一个老光棍、老五保户,根本没有经济能力搞到几十万只酒瓶去砌墙,即使有,也会通通卖掉换酒喝。仔细想想,这堵“会唱歌的墙”就是虚构想象出来的。但是读者不会追究是否有这么一堵墙,反而沉寂在散文营造的环境中。因为“会唱歌的墙”不仅是莫言内在情感的物像化,也符合读者的审美需要。但虚构想象并不是目的,只是莫言表达自己主观感受的一种手段。因此,散文里事件的真实性并不需要人们去刨根问底,因为其不影响人们领会散文中的思想感情。这种写实与虚构相结合的叙事手法无疑是成功的,它使得散文有了更加丰富的表达方式以及更加浓厚的感染力。

三、小说化的叙事策略

莫言散文叙事性极强,他的散文都是由一个又一个小故事组成。《卖白菜》《故乡往事》《也许是因为当过财神爷》等明显都是以叙事为主。莫言将小说的叙事策略运用到自己的散文中,他的散文跟小说相似,以空间结构为主,打破了时间顺序,有时还为了个性化的表达,对叙事的时距加以改变,显得自由散漫。

《也许是因为当过财神爷》一文中,在正式讲述“我”和冬妹扮作财神爷去村子里讨饺子之前,文章先叙述了“我”和冬妹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我”在桥边遇到了打水的冬妹,二刀毛头、大棉袄、黑棉裤、塑料凉鞋,这是典型的一个农村妇女形象,野蛮又直率的性格让离家多年的“我”倍感亲切。刚一见面冬妹就称“我”为财神,为文中扮财神讨饺子的故事叙述埋下伏笔。大年初一,“我”去冬妹家拜年,了解到冬妹近年来生活的不如意。与冬妹离别时,冬妹的一句“过得真快,好像只是眨巴眼的工夫,二十年就过去了!”随后引出二十年前,“我”和冬妹扮财神讨饺子的故事。此文的核心便是“扮财神讨饺子”,但是为叙述此事,莫言以多种事件的叙述对其进行铺垫,使得散文故事性增强。文章如果直接开门见山写扮财神讨饺子的故事,而没有十年后与冬妹的第一次见面与拜年这一部分的叙述,读者对冬妹的印象会停留在“冬妹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相反,在开头增添十年后与冬妹的第一次见面与拜年这一部分的叙述,不仅使得故事结构更加完整,而且冬妹的形象更加饱满。冬妹从儿时活泼开朗的女孩到现在被生活磨炼。按照儿时编财神歌词的天赋,冬妹本该有更好的生活,表现出“我”对冬妹生活遭遇难以言表的惋惜之情。在传统散文中,文章往往是以时间顺序展开的,莫言却另辟蹊径地将时间的顺序打乱,以空间结构为主,先叙述十年后“我”和冬妹在桥边的第一次见面,接着写“我”大年初一去冬妹家拜年,在故事的自然发展中引出二十年前的故事。这种打破时间顺序的叙述手法使得散文的叙述具有多样化和自由化的特点,使得整篇文章行文脉络完整且富有变化,丰富了散文的叙述方式和表现手法,避免了散文叙述的“流水账”。

《卖白菜》一文中,散文中的文本时间长度和现实时间长度出现了明显的不一致。上文说到,这篇散文围绕着卖白菜的故事进行展开,在还原现实场景的基础上,一些小事情、小片段被莫言有意地详写放大。这样一来,文本长度明显超过了现实时间长度,就很好地避免了传统散文中不注重情节完整性的不足,避免散文内容过于平淡而造成的阅读烦躁感。不仅如此,传统散文追求“形散而神不散”,因此散文家通常在结尾或者开头点名文章主旨。而莫言的散文运用小说的叙述策略,将文章主旨隐藏于故事情节或者人物背后,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散文的主题才逐步显现。《卖白菜》中,先写“我”对挑剔的老太太表示不满,然后母亲因頭疼让“我”算钱,文章在此并没有点明“我”的小心思,最后通过母亲之口才点破“我”故意给老太太多算钱的行为。

四、结语

莫言散文的小说化实践打破了小说和散文的文体界限,使得散文有了更丰富的表现力,具有一定的创新性。莫言散文中所涉及的虚构问题,一直以来也饱受争议。笔者认为散文的虚构是要有限制的,注意平衡真实与虚构的关系,虚构想象要紧密结合真实的感情,散文的虚构想象不可天马行空。

参考文献

[1] 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17.

[2] 欧琴.莫言乡土散文研究[D].昆明:云南师范大学,2023.

[3] 莫言.会唱歌的墙[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21.

[4] 莫言.我们都是被偷换的孩子[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2020.

(责任编辑 夏  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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