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文学史视野中的《平凡的世界》

张小强

路遥创作的《平凡的世界》是一部长达百万字的史诗级巨著，在小说中，孙少安、孙少平兄弟俩不平凡的人生奋斗经历，深刻反映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发展变化的历史进程。路遥将自己的人生感悟表达得淋漓尽致，以现实与浪漫的悲情解读、平凡而真实的故事背景、草根式的故事人物，并以苦难为底色还原真实的世界，从个体上升至社会，感染了一代又一代读者，为读者带来了无穷的精神力量。但是，在很多文学史家看来，路遥的文学作品内容不够独特。相较于伤痕文学，《平凡的世界》揭露性和批判性较差；相较于寻根小说，《平凡的世界》对民族文化的剖析不足；相较于写实小说，《平凡的世界》对平庸生活的感悟力度不够。但是，《平凡的世界》发表于20世纪80年代，彼时正是先锋文学盛行的时代，和当时的文学创作潮流相左。站在当代文学视野之下，对《平凡的世界》进行重新解读，分析其文学性和历史性，对于深刻解读平凡世界中的文学价值，重构文学体系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内容概述及创作背景

《平凡的世界》是一部展现改革开放时代城乡社会生活的全景式小说，全书分为上、中、下三部。作者通过对人物矛盾、纠葛的描写，刻画了改革开放年代的普通人形象。劳动和爱情、挫折和追求、痛苦和欢乐、生活和社会之间的矛盾冲突反复交织，展现了在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之下，普通人如何走过艰难曲折之路。

路遥出生于陕西陕北区的贫困农民家庭，7岁时家里经济条件较差，被过继给伯父。1973年他进入延安大学主修文学创作，毕业之后发表了《惊心动魄的一幕》，获得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在《平凡的世界》创作过程中，路遥为确保小说内容的丰富性，在创作之前进行了大量阅读，长篇小说阅读量达百部。第一部初稿写作于偏僻的煤矿医院，第二部初稿写作于高原腹地的偏僻小县城，第三部初稿写作于榆林宾馆。1988年5月25日，路遥《平凡的世界》创作完成。这部小说以恢宏的气势、史诗般的风格，以全景展示的方式为人们再现了改革开放时代的城乡社会生活，以及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人们思想情感的变迁。1991年，凭借《平凡的世界》，路遥获得茅盾文学奖。

《平凡的世界》作为一部史诗级的现实主义小说，其讲述的主要是改革开放时代发生在陕北农村的故事，围绕主人公孙少平，以他的成长经历为主线，描绘了一代人的命运。作者通过简单易懂的语言以及对人物情节的细腻刻画，反映了在当时社会背景下的社会矛盾。面对改革开放之前的家族利益、阶级冲突、教育和婚姻问题，孙少平及其亲友追求自由公平，最终过上了理想生活，实现了自我价值。路遥通过对普通人物的描写，展现出了在《平凡的世界》中这些不平凡人物的奋斗精神。《平凡的世界》语言朴实又厚重，从中可以看出作家的强烈情感色彩。

二、当代文学史视野中的《平凡的世界》

（一）文学性

1.人性之美

对于文学作品创作来说，之所以可以做到百年流传、经久不衰，究其原因，是因为在作品创作过程中，创作者对人性进行了深度挖掘。《平凡的世界》通过朴素的语言，描写了在这样一个宏大社会背景下，普通人的艰难奋斗过程，贯穿着作家对人性这一话题的深思。

一是平凡的人物，不凡的人性关怀。《平凡的世界》是一部将目光投向生活在特定环境中底层人群的作品，展示了他们非凡的性格和人性的光芒。孙少平，这个出身于陕北的贫苦农家少年，有着与其他人不同的追求理想，他顽强生存，把生活给予他的苦难和耻辱，看成命运给予他的考验，是他走向成功的台阶。《平凡的世界》中，作家对陕北农民之间的相互帮助进行了细致的描述，展示了特定时期的人类美好，并对劳动人民最朴素的一面进行了赞美。孙玉厚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在经历了人生的挫折和变故之后，并没有自怨自艾，反而一直在努力工作，赚钱供自己的孩子读书，对于次子的梦想，他全力支援，可谓是中国式父母的真实写照；金俊海为孙玉厚一家人提供帮助，他想让孙玉厚一家人走出难关。《平凡的世界》写的都是中国最底层社会的农民，他们过着普通又平淡的生活，虽无波澜壮阔的生命历程，但也闪烁着人性的光芒。

二是平凡的爱情，见证人间真情。文学创作通过对“爱”的描述，可以将“情”与“意”呈现给人们。《平凡的世界》中有大量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感情纠葛描写，让读者看到了平民百姓在面对爱情时的真挚情感。田晓霞作为特殊时代的女性，个性乐观、开朗，对于别人的评论与看法从来都不介意。在“门当户对”思想盛行的年代里，她没有受到任何约束，无论家庭状况如何，工作环境如何，阶级差距如何，她只想去爱；金秀通过自己的奋斗，终于来到了大都市，她对孙少平表白，想要为他付出所有；田润生抛弃了曾经富足的生活，追求一段美好的感情，打破这个世界的束缚，和“寡妇”一起度过一生。这些人物的爱是热烈而深刻的，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来诠释着爱情的真谛。

三是平凡的交际，展示人间大爱。路遥是一位来自陕北乡村的作家，在其小说写作中，用极为细腻的笔墨与话语，深入探讨了乡村民众的家庭生活与人情世故，从而将其与复杂的社会宏观叙事相融合。孝敬双亲、照顾儿女、扶助手足，这些都是中国“孝”的典范，孙玉厚就是其中之一；孙少安有着自己的人生理想，但是因为家庭的原因，选择挑起生活重担；孙少平一心求学，但是无法割舍家庭之爱；李向前虽然失去了爱情，但是面对人生，他没有选择破罐破摔，而是依旧关怀田润叶，展现出了作为人的宽容、对于爱的表达。《平凡的世界》并没有过多地描述人与人之间的甜言蜜语，而是在朴素的对话和情节中展现出人性，实现了作品的升华。

2.陕北地域文化意蕴

路遥是一位隐居于现代化城市的农村知识分子，其小说中浓厚的乡土情结使得《平凡的世界》具有非常濃重的地域性色彩。农村的成长经历，让路遥对陕西黄土地有着永远表达不完的热情。在这部作品的创作过程中，他通过人物来表现对家乡及土地的深沉之爱，以文字为载体，唱响了一首对黄土地的赞歌。

一是黄土地的赞歌。孙少安是20世纪80年代乡村转型时期最早一批觉悟的人，也是双水村最早发展乡镇企业的人。他觉得，不仅要让自己的日子好过，还要带动全村致富。身为一位生长于黄土高原的年轻人，他不愿脱离这片土地，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农家子弟，前途必然在这片土地上。对孙少安来说，这里就是他的根基，有属于自己的平凡和不平凡。他把自己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表现在对自己的妻子身上，他在生活中十分简朴，自从妻子怀孕以后，他身上的衣服都打满了补丁，这让他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母亲的衣服也总是打满了补丁，联想起“像土地一样朴素和深厚的母亲”。在刻画孙少安这一人物时，作者把爱情与大地、母亲三者有机结合起来，表现出了对这片土地的深深眷恋。

二是陕北方言的朴实与诙谐。带有乡土色彩的语言，能使文学作品表现出一种独特的艺术魅力。路遥在写《平凡的世界》时，注重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吸取养分，把许多陕北的“土话”收集起来，融入自己的作品当中。《平凡的世界》没有什么花哨的词汇，也没有什么繁复的句式，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将情节娓娓道来，既自然又有说服力。路遥在描述贫困时，用了“烂包”一词，“烂包”的意思就是坏了、乱了，让人一听就想到了贫困，孙少平、孙少安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小说中还有“苦情”“受苦”之类的词语，令人联想到一幅饥寒交迫、穷困潦倒的画面。路遥在写这本书时，不仅运用了陕北方言，还使用了一些十分诙谐幽默的表达方式。这些风趣、幽默的语言，正是陕北广大劳动群众在漫长的生产、生活过程中逐渐积累起来的，反映了陕北农民的乐观。比如，“爸爸心里像猫爪子抓一样，死不能死，活不能活啊！”以一种风趣、幽默的方式，生动地表现出了陕北老百姓的现实生活。

（二）历史性

1.故事背景之意义非凡

1955年到1985年，是不平凡的30年，我国社会结构出现了颠覆性变化，给人们带来了深刻影响。路遥在创作《平凡的世界》时，将知青返城、平反冤假错案、改革开放等事件依次铺开，绘制了一幅全景式的中国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生活画卷。其作品中既有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也有领导干部的生活，并通过小人物串联起我国改革开放期间的重大政治事件以及对给人们带来的影响，同时，也描绘了在这种特殊时代背景之下，不同人物的精神世界和心理矛盾，实现了人物主题命运和社会历史事件的融会贯通。

2.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叙事视角

在文学作品的创作过程中，第三人称叙事也被称为“他称式”，由于第三人称叙事在叙事上可以站在全知全能的视角，为此受到很多文学创作者的青睐。我国的著名古典小说，大多数都是通过这一方法来进行描写。《平凡的世界》通过第三人称叙事方法，让故事情节的推进、场景转换变得更加灵活巧妙，站在全知全能的视角对彼时的社会现象、历史事件等进行客观评价及阐释。这种叙事手法和编年史不谋而合，以历史性的叙事方式，为身处于21世纪的读者再现了20世纪的社会变迁过程，从某种程度上也间接反映了当时的社会发展史。

三、《平凡的世界》文学价值

（一）社会思考的深度和广度

在《平凡的世界》中，路遥再现了一幅中国农村的社会变迁史，描绘了在这个时代背景之下一群农村人的真实生活，展现出了巨大社会变革背景下的普通人生活矛盾。除此之外，小说通过对社会现实进行描写，揭露了很多共性社会问题。宏观上，描绘孙家两兄弟所处的社会环境；微观上，围绕两兄弟的个人命运，实现宏观、微观的交织，让读者在阅读时可对阶级差距、社会公平、命运困境的问题展开进一步思考。而这些面对社会问题的思考，不光简单地局限于农村社会问题，还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意义，使读者在阅读时也会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展开进一步的思考。

（二）情感表达的深度和广度

作为农村出身的青年，孙少平有着非常重的家庭责任感，承担着生活重担，但与此同时，也有着自己的追求。作者在描写孙少平这一人物时，用到了大量的笔触，展现出其内心的矛盾。读者在阅读时，可以感受到在个人理想与家庭之间，孙少平经历了哪些挣扎，以及面对这些矛盾，他的情感如何复杂。小说中角色爱情、生活、精神的描写，表现出了人类情感的丰富性。例如，田晓霞作为一个独立的女性形象，她追求的是自由和幸福，面对社会和传统理念，她不愿意被束缚，这样的情感表达深度，也让读者在阅读时很容易产生共鸣；孙少安一心求学，面对自己的人生，有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負，但是最后愿意辍学成全自己的弟弟。小说中，这些较为丰富的情感表达方式，让人物塑造变得更为立体和丰满，使读者在阅读时也很容易产生情感共鸣，从中体会到人类情感的复杂和多样。

（三）人性探索的广度和深度

《平凡的世界》也是一部非常典型的爱情悲剧小说，路遥通过对城乡男女爱情的刻画及描写，体现出了人性的复杂。作品可以反馈出作家的心路历程，在路遥的一生中，其爱情之路非常之坎坷，初恋以失败告终，婚姻以不幸结束。而路遥在现实生活中爱的缺失，也反映在了孙少安和田晓霞的爱情悲剧里。18岁时，路遥认识了下乡女知青林红，两人一见钟情，但最后林红抛弃了路遥，选择改嫁。小说里，在孙少安的爱情观中，他认为两个人需要门当户对才能建立长期的关系，在存在社会阶级差距的爱情中，他始终没有勇气和底气；而田润叶则认为两个人相爱即可，门当户对并不重要。这种爱情观念既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也展现出了人性的多样性及矛盾性。

综上所述，《平凡的世界》是中国当代最成功的长篇小说之一，在当代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但在文学史叙述中却被淹没。自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平凡的世界》被批评者认为是一部“大烂包”小说，小说中人物、主题等方面都存在着一些问题。但《平凡的世界》作为一部以农村社会为背景、反映城乡改革变迁的文学巨著，在当代文学史中具有时代意义、历史意义、社会意义。《平凡的世界》在文学形式上并不是追求新旧、中西结合，而是以传统乡土写作来完成作品，是一部“非典型”现实主义文学经典。从当代文学史的角度看，《平凡的世界》可以被视为中国文学走向多元化、丰富化、多层面、多样化的一个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