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看上去很美》及其改编电影的互文性研究
2024-05-26冉依琳
冉依琳
近年来,随着传播媒介的不断发展,翻译的对象也不再仅仅局限于传统文本,也逐渐拓展到了如电影、戏剧等多模态的文本中。例如,从小说到电影,这一过程不仅涉及阐释小说元文本,也有电影创造性的注解,因此也可以归于广义的翻译中。可以说,如今的翻译已不仅仅只局限于两种语言的相互转化,也正在不断丰富翻译的内涵。
小说《看上去很美》由王朔于1999年创作。小说描述了1961至1966年间,复兴路29号院的一帮孩子的生活。“主要地点是幼儿园、翠微小学和那个院的操场、食堂、宿舍楼之间和楼上的一个家。主要人物有父母、阿姨、老师、一群小朋友和解放军官兵若干。”(王朔《看上去很美自序》)
电影《看上去很美》改编自王朔的同名小说,电影主要截取了方枪枪在保育院生活的片段,于2006年公映。导演张元选择了“在一种剑拔弩张的二元对立中展现环境的挤压和自由的反叛”(《儿童电影创作叙事艺术分析》)。
因此,本文将以互文性理论为支撑,从互文性景观、叙事方位以及电影中新符号的生成三个角度分析,探讨小说文本及其改编电影间的互文关系,以期为翻译研究提供新视角。
一、理论基础
“互文性”最初由法国学者朱丽娅·克里斯蒂娃造出的法文intertextualité得来,中文翻译为“互文性”,其他译法还有“文本互涉”“文本间性”“文本互释性”等。其中最广为人知的译法是“互文性”,其定义为“任何文本的建构都是引言的镶嵌组合;任何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与转化”(朱丽娅·克里斯蒂娃《词语、对话和小说》)。她将“互文性”理解为“符号系统的互换关系,或为符号系统的互文性结构”(王铭玉《符号的互文性与解析符号学—克里斯蒂娃符号学研究》)。本质上,互文性理论是一种文本理论,它涉及文学的意义生成、文本的阅读与阐释、文本与文化表意实践之间的关系等当代西方文学艺术中的重大问题。
普遍认为,可以将互文性分为“广义互文性”与“狭义互文性”两个流派。
“广义互文性”指的是除了包括文本及文本意义与其他任何文本的表意、知识与符码之总和,也指涉了文本与文学以外的其他艺术作品、人类的知识、社会环境、历史文化、时代特征等的关联与关系,并且,这些符码、知识和表意实践还共同构建并形成了一个具备无限潜力的文本网络。“狭义互文性”则是指称一个具体文本与其他具体文本之间的关系,尤其是一些有本可依的引用、套用、影射、抄袭、重写等关系。
本文拟从“广义互文性”的角度出发,论述小说《看上去很美》及其改编电影的互文性关系。
二、《看上去很美》小说—电影互文性景观
《看上去很美》是王朔于1999年创作的一部小说,一经发表,就引起了文坛的巨大轰动。张元、宁岱以及作者王朔共同将小说改编为电影剧本。电影于2006年公映,并获得了第43届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阿尔巴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等奖项。因此,《看上去很美》的符际翻译经历了“小说文本—电影剧本—电影”等多次符号转换的行为,最终,图像符号超越了文本符号,生成了由场景、人物、台词、灯光、摄影等多种因素构成的复合型符号文本,从而形成了《看上去很美》的“小说文本—电影剧本—电影”的互文性景观,也完成了从小说到电影的跨媒介转换。
从元文本背景来看,小说中,作者明确写到故事发生背景是1961至1966年间。而电影则有意虚化了故事发生的准确时间,只沿用了小说中“保育院”这一地点,并改名为“幼儿园”。这也是导演的故意为之,他解释道,他不想将时间规定在20世纪50年代或者60年代,而是想创造一个成人世界的寓言,从而传递一些更具普遍性的现实。
从故事情节来看,小说主要围绕着发生在幼儿园以及家属大院这五年间的故事。而影片的情节更为简练,只截取了主人公方枪枪在保育院的生活。电影重点描述了“得到小红花需要遵守的各种规章制度”“方枪枪两次尿床”“方枪枪骂老师后不知悔改被孤立”以及最后“准许方枪枪和大家一起活动,但同学们还是孤立他”等情节,这几个事件的选取都可以在小说中找到依据,电影中的四个情节环环相扣,每个情节又与各自前文本中的事件存在一致性,进而构成了电影与小说两种符号文本间情节上的互文关系。同时,由于导演与编剧的阐释方式不同,在两种符号相互转换的过程中,前文本与后文本的意义也必然会受到翻译主体的影响,或是积极创造新的意义,或是消解了原文本中的部分意义。而在《看上去很美》的小说—电影两种符号相互转化的过程中,虽然后文本删去了前文本中的一些情节,但作为补充的是,阐释过程中后文本重构的新意义。
三、叙事视角
小说中的叙事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即叙述人稱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中频繁转换,通常是前半句话还在用“我”,后半句话就开始用“方枪枪”或是“他”来指代自己了。例如,“我对方枪枪特别好,因为他非常不错”“我在镜子前照了很长时间,看到的只是愚昧的方枪枪”。主人公方枪枪不认为自己就是方枪枪,而只觉得自己是住在方枪枪身体内的另一个意识。虽然方枪枪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小孩子,但他很多时候会用一种冷静甚至超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语言来描述周围所发生的一切。这里其实并未涉及人称的转换,但“我”的全知视角显然不符合一个三岁孩子的视角,所以小说中也有多处人称并未改变,却跳脱出了“我”的语境。第一人称的叙事是有意识的,但在叙事时也是有限制的,“表明只有‘我观察到的事物才能为我所言说”(陈蓉《小说〈看上去很美〉的叙述方位探讨》)。第一人称的叙事方位作为“方枪枪”的代指,是带有主观性的。抛开“我”,取而代之的是“方枪枪”的第三人称,则拥有了上帝视角。虽然小说中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交替使用,但表达的仍是“方枪枪”同一人物的不同称谓。因此,两种人称在同一文本中的混用现象,也可以看作是两种符号的相互指涉、相互连接的关系。而在电影中,为了更好地传达主题思想,导演将视角聚焦于“方枪枪”身上,从而删减了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的相互转换,绝大部分都以第三人称的“方枪枪”视角记录着他的所见所闻,保留了极小部分的第一人称视角。
此外,小说中还有大段的心理活动描写,如方枪枪梦游尿床的片段,“我”看到夜晚的降临,认为“夜晚不是光线的消失,而是大量有质量的黑颜色的入侵”,再到“完整平均的黑暗使我瘫软,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这些带有哲理性思考的句子,让读者感受到“我”内心强大的孤独感以及沉重压抑的心理状态,但同时,这些句子不可能是一个三岁小孩子能说出来的,这也是王朔在小说中经常“越界”的表现。他想描写方枪枪的心理活动,却无法完全用三岁小孩的语言来描述,从而让小说从限制视角转向了全知视角,完成了视角的“越界”。
小说中的这个经典片段也在电影中保留了下来。压迫的氛围则通过低调光、深冷色、古老的中国建筑所营造出受规训和被封闭的氛围,以及配乐实现的,方枪枪的内心独白并未直接呈现给观众,而是在视觉与听觉的两种符号的共同作用下完成了表意,正是因为这两种符号的在场,所以推迟了所指意义的在场。观众看到方枪枪梦游的场面并不能立刻明白他当时的心理状态,而是需要联系上下文,了解前因后果之后,才会知道为什么他梦游。这也就是塔拉斯蒂所说的“一旦意义被理解,符号过程就整个结束了”(《存在符号学》)。
四、符号:小红花
小说中只出现了一次关于“小红旗”的描述,而“小红花”在全篇中并未出现一次。但小红花在电影中则是很重要的一条线索,它串联起了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这也正是电影的发展之处。
电影《看上去很美》的英文片名为Little Red Flower。“小红花”这一意象在全片共出现了八次。小红花的第一次出现是因为方枪枪剪掉了小辫子,作为“遵守规矩”的奖励,唐老师将小红花给了方枪枪,但他拒绝了,还把小红花摔到了地上。这可以说是秩序对方枪枪的第一次召唤,但从本质上来看,这种“遵守规矩”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背离本人意愿的,这是李老师拿着凛冽的剪刀并叫上整个幼儿园的孩子将方枪枪劫持住才换来的。李老师剪掉方枪枪的辫子不仅代表着他对于保育院来说是一个“外来者”,还可以看出李老师想要将方枪枪驯化成她所认为的“孩子”的桎梏里。因为方枪枪身上没有“集体规范作用的痕迹”,他身上有着原有的叛逆情绪,因此,在进入保育院之前,他并未受到成人世界的过多干涉。“小红花”不仅作为一种奖惩机制,还是保育院中孩子们身份认同的符号。一个星期有五天都能得到小红花的孩子就能当班长,于是孩子们必须遵守老师所设立的一套规则体系,并以榜上小紅花数量越多而骄傲。这套体系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吃饭之前要上厕所”“不能尿床”,这意味着每朵小红花都是孩子们克服天性,归顺权威所得来的。黑板上的小红花数量标志着孩子们的“地位”,与自尊心和荣誉感连接起来,从而强化了规则的地位。能得到老师表扬的,就是好孩子,这是大多数的孩子,也可以称为“集体”;与之相反,受老师批评或是关禁闭的,就是坏孩子。坏孩子会受到集体的排斥,从而成为被孤立的个体。于是,孩子们越来越努力地得到小红花,也就是为了争得老师以及家长对自己的认同感。
影片结尾,方枪枪逃出保育院,但他看到成人世界里,每个人胸前也戴着一朵“大红花”,他知道了,这一生都将是在不同的幼儿园里做同样的事情。至此,“红花”的意象得到了普遍化的建构。不管小红花还是大红花,人都是被秩序与规则包裹的。通过这个镜头,影片的立意也从保育院扩展到了整个成人世界,让孩子们的故事无限延伸,孩童世界最终与成人世界连结在了一起。
本文运用互文性的理念,分析了《看上去很美》的跨媒介小说—电影互文性景观。二者在主题、故事背景方面保持了一致性。小说作为电影的前文本,有着更为丰富的思想主题,也承载着更为深刻的社会洞察。而电影在小说的基础上,还发展出了“小红花”这一新生成的符号意义。从小说到电影,不仅延续了小说的文化价值,还扩大了受众群体。小说不再只是作者文字的情感宣泄,也可以经由译者翻译,生成更具有普世意义的影像作品。最终,两种文本的互文关系也为翻译研究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研究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