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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胖” 使用不对称现象探析

2024-04-07谢敬

今古文创 2024年10期
关键词:复音词义位语义上

谢敬

【摘要】“肥”“胖”是语言中不对称现象在词汇层面的具体体现。在前代学者已有的成果上,本文从词义、构词、语法等方面对“肥”“胖”进行了细致描写,解释了“肥”“胖”在指称、组合、语义上存在不对称现象的原因。对同义词不对称现象的研究有利于进一步揭示词汇发展演变的内在规律,以及观察和预测其他不对称现象。

【关键词】不对称现象;“肥”“胖”;词义演变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0-012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0.038

“对称”和“不对称”最初是一对日常生活中的概念。凡是有一一对应关系的就是“对称”;凡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就是“不对称”。语言系统中的各个层面都存在不对称现象。在语音方面,如普通话音系声韵配合关系呈现出的不对称:有三套声母g、k、h,z、c、s,zh、ch、sh能与开口呼和合口呼相配,不能与齐撮两呼相配,但只有一套声母j、q、x能与齐齿呼和撮口呼相配,不能与开合两呼相配。在词汇方面,学界关于反义词不对称现象的研究十分丰富,但对于同义词不对称现象关注还不够。

本文拟从指称、组合以及语义三方面,描写不对称现象。在“肥”“胖”历时演变考察的基础上进行共时分析,运用比较、归纳的方法,从“肥”“胖”的词义、构词、语法等方面解释二者存在的不对称现象。

一、 “肥”“胖”指称的不对称

语言共时的变异现象是历时演变过程的反映,因此本文首先考察的是“肥”和“胖”词义的历时演变。今天在表“肥胖”义上,一是用“肥”,修饰动物;一是用“胖”,形容人。两者基本词义相同,指称却有差别,一般情况不能替换。“胖”指称动物比较少见,“肥”指称人的时候则往往带有贬义色彩。为什么作为同义词,会出现这种不对称呢?通过对词义演变的探寻,我们找到了答案。

(一)“肥”的词义演变

“肥”在先秦已经出现,《说文·肉部》:“肥,多肉也。从肉,从卪。”表示脂肪多。《列女传·齐钟离春传》:“肥项少发,折腰出胸。”这里的“肥”形容人;《逸周书·周助》:“肥豕必烹,甘泉必竭,直木必伐。”这里的“肥”修饰牲畜。除了“肥胖”义,“肥”还可以表示“肥沃、富裕”等意义。例如:

(1)“父子笃,兄弟睦,夫嫂和,家之肥也。”(《礼记·礼运》)

(2)“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实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史记·秦始皇本纪》)

例1的“肥”表示富裕,例2的“肥”表示“肥沃”。“肥”还有“厚、丰富”的意思。《广雅·释诂二》:“肥,盛也。”《战国策·秦策四》:“省攻伐之心而肥仁义之诫。”上古时期,“肥”的词义就已经非常丰富。“肥”的词义不断发展,其指称对象的种类也在增加。从“肥”的历时演变来看,近代到现代期间,是“肥”的用法发生变化的阶段。

(二)“胖”的词义演变

上古时期,“胖”主要有三个义位:一是表示“古代祭祀用的半边牲肉”,《说文·半部》:“胖,半体肉也。”《广韵》:“普半切。”读音为[pàn],《仪礼·少牢馈食礼》:“司马升羊右胖。”右胖即右半边,这里指右半边羊肉。表示“半体肉”的义位现代已经消失;二是表示“安泰舒适”,这是引申义。《说文》又云:“一曰广肉。”段玉裁注:“胖之言般也。般,大也。《大学》‘心广体胖,其引申之义也。”《集韵》:“蒲官切。”读音为[pán]。三是表示“夾脊肉”,《集韵》:“补绾切。”读音为[bǎn],《礼记·内则》:“鵠鴞胖。”郑玄注:“胖,谓胁侧薄肉也。”

“胖”在唐宋以前没有产生“肥胖”的义位,词义和用法都比较单一。宋以后,表“肥胖”义的使用频率大大增加。元明清时期,“胖”表示“肥胖”的义位稳固下来,和现代的“肥”基本一致。例如:

(1)“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生的眉如漆刷,脸似墨装。”(《水浒传》第六回)

(2)“进来了一顺儿十一二岁的四个孩子:一个漆黑,一个大胖,一个奇丑,一个多麻。”(《儿女英雄传》第十五回)

上举两例“胖”用于指称人。纵观“胖”一词的历史演变,可以看到,上古时期“胖”使用较少。唐宋以后,“胖”产生“肥胖”的词义,使用频率逐步增加,在用法和语义上,和今天普通话中的“胖”基本相同。“胖”一般只能用于指称人,但在形容人体态上,可以和各个身体部位组合,语义上反而更加细致,如“胖手”“胖脚”。

(三)指称的不对称

在考察“肥”“胖”的历时演变中,可以看到“肥”在古代可以指人,也可以指物,指称对象不受限制,用法比较广泛,使用频率比较高。而“胖”表示“肥胖”是后起义,唐宋以前出現得较少,意义单一,指称受限。这种古已有之的不对称原因何在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词义演变可以为现代“肥”“胖”使用不对称现象作一定解释。“肥”的词义在古代已丰富,随着时代发展,义位不断增加,然而在表示“肥胖”的义位上,义域却缩小了。过去可以用来指称人,现在一般不再指称人。与此同时,“胖”在表示“肥胖”的义位上,义域却扩大了。原来专指人,今天还可以指动物。可以看到,“肥”“胖”义位相同,却不能任意替换,因为义位的相同不等于意义完全相同,只是说明它们的中心语义特征相同,非中心语义特征仍有区别,体现在二者义域的差异上。所谓“义域”,就是一个义位在语义场所占的地位。蒋绍愚先生把义域定在语义场内,是为辨析同义词或者是用于词在不同历史阶段的变化的考察的方便而提出,范围比较狭窄。这正适宜于“肥”“胖”这组同义词的比较,在历时演变中考察其意义范畴的变化。古代的“肥”可以指称人、指称其他事物,义域较大。到现代,不再用于指称人,义域自然是缩小了。

二、 “肥”“胖”组合的不对称

“肥”“胖”两词在指称表现出的不对称已经从词义演变的考察中得到解释,而组合上呈现的不对称,不单单是词义的问题。“肥”“胖”作为一组同义词,虽然有相同的义位,但是语法功能并不完全一致,从而呈现出与其他成分组合能力的差异。

(一)说“减肥”不说“减胖”

通过前文二者词义的考察,可以知道由于指称对象的差异,现代形容人体态一般用“胖”而不用“肥”。但今天要表达“减肥”的意义时,人是行为主体,则应该说“减胖”而不是“减肥”,但是语言事实却恰恰相反。“减肥”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被使用,“减胖”反而受到组合限制不能成立。这种不对称性表现在二词的组合上,但和上一节谈到的词义存在密切联系。准确地说,由语义差异带来的语法功能差异,造成了“肥”“胖”组合的不对称现象。

词具有某个义位,就必然会有相应的语法属性,因此就决定了它可以进入某一种语法结构。“肥”的本义是“多肉也”,即多余的脂肪。在表示“肥胖”义时,仍保留了“脂肪”的义素,具有名词的特点,语法上可以充当宾语,语义上表示一种“事物”。从而可以放在动词“减”后构成动宾结构,在语义上为“减掉多余的脂肪”。“减肥”中的“肥”是本义保留的体现,还可以通过“肥”的近义词—— “脂”佐证,《说文·肉部》:“戴角者脂,无角者膏。”《国语·晋语一》:“凝者为脂,释者为膏。”《玄应音义》:“脂,肪也。”《礼记·内则》:“脂,肥凝者。”可知脂、肪、肥、膏义近,都有“脂肪”义。现代“減脂”一词也经常使用,可以看到“减肥”和“减脂”语法结构相同,语义相近。

“减胖”受到限制则是因为其未保留本义“半体肉”,表示“肥胖”义时,“胖”是形容词,不能构成动宾格式。但是为什么“胖”是形容词却还是没能和“减”构成B类述补结构,这是由于语义的限制。“胖”作为补语是表示动作行为的结果,但是“胖”并不是人们想要“减”的结果。也就是受到“同素原则”的限制,即义位搭配原则。“减”是“去掉一部分”的意思,与“增”相反,它表示量级靠近自然终端,即接近于零;而“胖”作为形容词,可以表示一种程度变化,它是量级的延伸,接近于无穷。二者语义不和谐,故没有“减胖”的说法。在特殊语境中,可以说“越减越胖”,这个时候,“胖”就表示一种结果,符合语言事实。

(二)“肥”“胖”构词的不对称

上文从语法角度考察了二者结构差异所带来的组合不对称,下面从词汇角度分析“肥”“胖”由构词差异体现出的组合不对称。“肥”“胖”是两个灵活的单音节词,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组合使用。不仅可以同义复现组合成词,还可以分别和其他词组合成词。“肥”“胖”二词的“肥胖”义自唐宋以后同时存在,而结合成词最早见于元杂剧,元代宫天挺《七里滩》第一折:“酒添的神气能荣旺,饭装的皮袋偏肥胖。”早期的合成词大多是由同义词复合而成,产生初期,语素位置往往不固定,可能出现同词异序现象,比如“热闹”和“闹热”,今天方言中还有“闹热”的用法。而“肥”和“胖”组合成词时,词序很固定,今天只说“肥胖”而不说“胖肥”。

“肥”组合成复音词的数量远超“胖”。不过发展到现代,大多数复音词已经不再使用。今天“肥”常用的复音词还有:肥大、肥牛、肥肉、肥壮、肥茂、肥厚、肥重、肥胖、肥美、肥圆、肥肠、肥腥、肥瘦、肥嫩、肥腻、肥膘、肥实、肥鲜。而“胖”只有胖子、虚胖、发胖、精胖几个一般词和专有名词“胖大海”“胖头鱼”用得较多。前者的数量依旧比后者多,复音词数量的多少可见二者构词能力的差异。

需要注意的是,通过前文对“肥”词义演变的考察,可以看到“胖”从古至今意义和用法都较单一,所以其构成的复音词主要表示“肥胖”义。而“肥”的义位丰富,指称多样。在发展过程中,词义不断引申,所构成的复音词内涵也更加宽泛。上举“肥茂、肥饶、肥鲜、肥满、肥美”等复音词,意义上都接近于“肥”的引申义。

三、“肥”“胖”语义的不对称

前文从词义的历时演变去研究不对称现象,观察到了二词理性意义的差别。下面对词义的共时语义进行比较,区别“肥”“胖”在方言、语体、感情三个方面的意义差别。

(一) 方言色彩差异

在普通话中,“肥”和“胖”的分工明确,“肥”一般用于指称动物,而“胖”用于指称人。但是在今天的部分方言中“肥”还存留着古代用法,既能指称动物,又能指人。在南方一些省份,如广州、梅县、厦门、阳江、潮州、福州等地,其方言中“肥”依旧可以用来形容人,表示脂肪多,如粤语中的“肥婆”“肥佬”。由此可知,清代以后,尽管北方方言中,“胖”已经取代“肥”用于指称人。但在南方方言中,二者还保持竞争关系,未取得统一。可以看到,较之“胖”,“肥”具有明显的域色彩。方言事实也从另一角度印证今天为何说“减肥”不说“减胖”。改革开放后,南部沿海城市的方言随着改革开放之风入侵北方方言,“减肥”可能就是此时由南方带过来的。

(二)感情色彩差异

“肥”“胖”在词义演变过程中,其词的褒贬色彩也在发生变化,普通话中二者在感情色彩上呈现对立特征。“胖”指人一般是中性意义,在特殊语境中用于形容儿童则偏褒义,从古至今感情色彩基本没有变化。而“肥”在古代用于形容人体态时具有褒义色彩,“肥”是人们所羡慕喜爱的一种体质、体形。唐代以肥为美,所以历来有“环肥燕瘦”的美称,而现代“肥”修饰人已经不见褒义,反而具有贬义色彩。因此可见,现代“肥”“胖”在感情色彩上意义恰恰相反,使其语义呈现明显的不对称。

(三) 语体风格差异

“肥”“胖”还具有一定的语体风格差异。从“肥”“胖”的构词情况看,“肥”构成的复音词多适用书面表达,如“丰臀肥乳”“肥沃”“肥美”等;而“胖”构成的复音词如“胖子”“胖乎乎”“胖娃娃”等多带有口语色彩,体现出二者语体风格的区别。

总的来说,“肥”“胖”除了存在理性意义差异,还存在方言、感情、语体三个方面所引起的意义差别,因此二者在共时语义上呈现明显的不对称。

四、结语

本文从指称、组合、语义三个方面讨论了普通话中“肥”“胖”使用的不对称现象,并通过词义、构词、语法等方面的分析,解释了不对称现象产生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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