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波斯特主体性理论下网文榜单建构能力的弱化

2024-04-05吕宣

美与时代·下 2024年2期
关键词:主体性后现代

摘  要:榜单承担着场域内各阶级发放区隔标准、争夺规则阐释权的建构功能,作为依靠市场经济原则兴起的网络文学,网文榜单的建构内涵不仅具有原始的意识形态性,还具有自下而上的大众文化性。然而由于波斯特提出的电子媒介时代主体性新构型,即建构主体的权威消解、建构对象的符号性、去中心化的双向互动,网文榜单的建构能力出现弱化,以某一文学观统摄网文场已不现实。这一现象的本质是网文评价体系在后现代背景下出现了实践问题,建构评价体系的阻碍不仅来源于他者,还来源于评价体系本身,宏大叙事的落寞,使得评价体系的规训举步维艰。

关键词:波斯特;主体性理论;网文评价体系;网文榜单;主体性;后现代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在网络文学领域的首次、二次立项,分别是2016年欧阳友权的《我国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理论与实践研究》和2018年周志雄的《中国网络文学评价体系构建研究》。前两次重大项目都围绕着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建构问题,足以看到国家层面对网络文学规范化发展的关注力度。按照社会批评理论的视角,评价体系的本质是具有话语权的阶级意识制定合法化标准的建构工具,网文评价体系正是以此改善网文场的生态环境。然而令人担忧的是,不同于文学场内集体性规则“保守、继承和颠覆”的历时性更新迭代,网文次场从呼吁构建到现在已经十年之久,仍没有一致的评判标准,相反,多种文学观念共时存在于场域内部。以网文榜单为例,至少存在民间榜、官方榜、学院榜三方博弈,分别指涉经济利益至上、主流价值观至上、文学性至上三种文学观,展现出一种复杂共生的权力空间关系。在这里,充满斗争色彩的社会批评理论视角有所拘束,将“斗争”视为网文场内部的永恒规则,容易陷入某种本质主义陷阱,无法理解当下网文评价体系构建的困难之处。波斯特的主体性理论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语言学视角,这种视角下的榜单建构能力回避了社会批评理论的“权力斗争”,更深刻地展现出网文榜单和评价体系的实践品质。

一、网文榜单的建构能力

榜单是场域内资本排名与权力规则的最直观体现,具有集体观念再生产的建构功能。通常情况下,发放榜单的权力被掌握在场域内的统治阶级手中,然而网文场域的榜单并没有“文化霸权”色彩,一方面源于元场域(政治场经济场)的同构影响和网文的次生性质,网文场域实际上尚未脱域出种种大场域,而是以权力场附庸和文学次场的形式出现,尚未建立具有自主性的等级结构和集体规则。另一方面,网文是以挑战原精英统治阶级的大众文化身份进入文学场,本身对“文化霸权”具有一定的抗拒心理。这两个方面构成了网文榜单迥异于其他榜单的独特品质,因此,想要充分理解网文榜单的建构能力,必须在社会批评的维度下,同时考量网文榜单自上而下的意识形态性质和自下而上的大众文化性质。

(一)网文榜单的意识形态性

所谓意识形态性,在于榜单是阶级进行收编和建构的策略手段。榜单排名暗含阶级意识,放发榜单的实质是放发阶级意图推广和统摄场域的集体性规则。比如,科举榜单看似以文学性为衡量标准,实际上是统治阶级使用话语权树立忠儒观念的先验价值,以建构忠儒个体和巩固封建统治;奥斯卡榜单看似以艺术性为衡量标准,其实隐藏了某种政治正确,以提升榜单的话语权力和自身的文化资本。诸此种种不胜枚举,无法明确数据化的人文学科,排名榜总是免不了某些意识形态的干扰,特别是尚未获得自主性的网络文学,更是受到多方意识形态控制,这些意识形态伪装成不同的文学观进入网文场域,展开话语权的争夺战。具体而言,至少存在三对意识形态、文学观、网文榜单的对应关系。

1.民间榜的建构

网络文学称得上是最符合法兰克福学派所贬斥的文化工业的内涵,2021年全国45家主要网络文学网站新增注册作者150多万人,新增签约作者13万人,新增网络文学作者大多为“Z世代”[1]。在此增长背景下,网络文学写作中相同的叙事要素不断机械复制,标准化模式化的技术性文本生产摧毁了艺术的光晕,原本高雅的文艺成为商业生产循环的组成部分。似乎,《启蒙辩证法》中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入侵文艺的景象正出现在当下。这不难理解,网络文学本身是在80年代中国社会的结构性转型下兴起的,彼时文学场正展开一场自下而上的去精英化:“去精英化的直接动力来自文学活动和文化活动的市场化、现代传播工具的兴起和普及,以及大众消费文化的兴起。”[2]网络文学、市场经济和消费主义是相互推进不可分离的同步关系。

早期的民间榜还会以“文学性”为幌子提升所发榜单的话语权,现下的民间榜大多以经济利益为唯一指标。比如近年在网文领域颇具影响力的阅文集团,发放的“阅文2021年度原创IP榜单”“阅文年度好书榜单”等,所依据的排名标准都是IP价值与开发、打赏、点击率、社会影响力等网文的经济资本转换价值,并不关注网文本身的文学性或者创新性。“网站对网络文学大赛的组织,说到底,还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商业行为。”[3]民间榜的本质是伪装成文学观念的经济场规则对文学场的入侵,虽然以文学文本为评价对象,评判过程中却将文学文本异化为商品进行经济价值排序。发放者为民间榜提供经济筹码,登上榜单意味着曝光率、变现、身份转变,网文作者想要提升自身的文化资本和话语权,必须接受经济利益规则对自己的建构,以市场经济原则为写作原则。对读者而言,资本与话语权的权威感,使他们在潜移默化中接受经济利益规则在网文场域内的影响力。

2.官方榜的建构

官方榜和学院榜的启动有效遏制了市场经济规则之于文学场的侵扰,官方榜的依附场域是政治场,比起经济场显然更具有元场域的决定性。80年代获得短暂自主性的文学场,在经济场规则感染下,产生了黑道小说、官场小说、软色情小说等一系列“庸俗、低俗、媚俗”的三俗小说,从思想观念上蚕食国人的精神世界。由此,官方榜进入文学场的权力结构空间,以元场域的绝对话语权表达发放者的区隔规则,进行网文场以及组成人员的主体建构。2014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出台《关于推动网络文学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提出“逐步建立科学的网络文学作品评价体系,切实改变文学网络单纯追求点击率倾向。”[4]此后,“年度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推介活动”“中国网络小说排行榜”等官方榜遍地开花,成为網文榜单里主流价值观至上的榜单代表。

3.学院榜的建构

学院榜的影响力不如民间榜和官方榜,毕竟学院榜由文学场发放,而网络文学本身是站在精英文学的对立面出现的。大众文化兴起之前,精英文学通过控制文学资源占据场域上层位置,不符合精英文学制定的审美性原则,就没有办法登上榜单、进入作家协会、得到批评家认可、出版发行等,无法持有场域认可的文化资本,然而,消费主义时代,市场原则和电子媒介联合构建了一条有别于精英文学的资本循环,打破了精英文学的统治地位。

精英文学场的默认规则是“颠倒的经济”,“这种系统性颠倒包括商业(它排除了对于利润的追求,并且不能确保在投资与金钱收益之间的任何对应)、权力(它谴责荣誉和转瞬即逝的伟大性),甚至体制化文化权威(缺乏学术训练和神圣性也许会被看成是一个优点)。”[5]越是被大众或名利欢迎的作品在文学精英眼里越不值钱,由此造成的结果是,精英们变现文化资本必须进入高风险的长期生产循环,想在文学场内有更高的位置就要做好被饿死的准备。电子媒介时代改变了这一格局,工业文化将市场原则纳入文艺生产过程中,建立一种低风险的短期生产循环,依据这条循环,文学场的文化资本能够安全又迅速地转换为经济资本。在这种背景下,以精英文学为主流的文学场的优势荡然无存,但是,网文场本身是一种新兴的文学次场,仍然受到文学场的辐射影响,网文作者也以受到文学场认可为荣。学院榜的标准是文学性、审美性等文学本身的美,我们注意到文学场并没有固步自封,而是在建构过程中同时考量网文的“文学性”和“网络性”两个方面,由作协发放的中国网络文学影响力榜,特意加上了“IP改编影响力榜”,正说明民间榜一定程度的让步。

(二)榜单的大众文化性

网文榜单并不单单是自上而下的单方面建构,无论是权力场还是文学场,在制定榜单的时候必须将大众作为参数考虑进榜单的准则中。这是因为大众是组成网文的主体(读者与作者),他们也许没有意图构建自主性场域,却有能力颠覆强加于他们之上的某种规则,所以意识形态构建的前提是规则必须被大众所认可:“集体认识以及生气勃勃的集体组织只有在群众通过单独个人的不同意而达到统一之后才能建立起来,因此就不能说‘沉默意味着没有群众。”[6]除了大众文化本身的必要性之外,经济场的参与使得榜单的大众性发挥到了极致,不同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压迫与剥削,互联网时代的经济场规则是提升“薅羊毛”的量级,这意味著关注者越多,越具有经济资本。经济场的内在逻辑使得他们必须迎合大众心理,这一迎合既包括正面也包括反面,只要能提升观看、浏览、点赞、回复的量级就可以。大众意识组成了榜单标准的重要因素,他们作为被构建者,既反抗建构,又参与建构。

总之,在权力场与文学场的意识形态建构下,在大众的反抗与参与下,网文榜单呈现出一种既对抗又共生的复杂动态。网文榜单正如费斯克大众文化理论里的文化商品,兼具两种需要,一种是“金融经济的中心化、同质化的需要”,进入生产循环的文化工业,力图寻求一种可复制的生产模式,最大化经济利益,另一种是“大众的文化需要”,“这些大众的力量将文化商品转变成一种文化资源,还使文化商品提供的意义和快感多元化,它也规避或抵抗文化商品的规训努力,裂解文化商品的同质性和一致性,袭击或偷猎文化商品的地盘。”[7]在双向互动的建构之下,网文榜单蕴含的意识形态性与大众性“沿着对抗与接受、拒绝与投降的复杂路线前进,使文化领域变成一个持续的战场”[8]。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大众的能量具有颠覆性,但是在建构场域的过程中多数时间受到被动,榜单考虑网文的大众性并不意味着榜单表达大众的利益,它只是将其作为一项衡量标准以便更顺利的推广。

二、虚拟主体性与建构能力的弱化

以上的解读充满了权力斗争色彩,网文场的集体性规则仿佛一个实在的宝座,各方粉墨登场上演“三国演义”般的群雄逐鹿,民间榜、官方榜、学院榜利用资本争夺话语权,大众阶层也在不断的反抗与参与其中,哪一方取得了胜利谁就能坐在宝座上,谁就有权更改网文场的规则。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解读所使用的“文学场”“权力场”乃至“场域”,这些概念本身就将网文榜单固定在了社会批评视野中。按照布迪厄的定义:“从分析的角度看,一个场域可以被定义为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架。”[9]场域是由关系思维生发的一种表现权力结构关系的空间隐喻。场域内存在不同的位置空间,分为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占据何种位置空间取决于占位者的惯习倾向、相应资本、权力场的同构等因素。场域内部具有一套独立的评价和分配原则,而统治者具有阐释甚至颠覆这一原则的权力。场域是永恒斗争的场所,为了争夺更多的资本和更高的位置,以获取场域内集体性原则的解释权,被统治阶层向统治阶层不断发起表征权的质疑,同时被统治阶层和统治阶层的内部也存在着不断的权力争夺战。使用“场域”概念就自然地将权力关系放进了网文场域内。

然而,这一解读隐含着某种本质主义陷阱,这里的陷阱是指,解读先验预设了存在能够统摄文学观的权力位置,先验预设了存在集体性规则,从而使得无论是榜单的意识形态性还是大众文学性,都在不断地将他者视为敌人,不断地进行权力斗争。毫无疑问,这一社会批评视角具备很高的合理性,任何场域都会存在某些“集体性规则”,然而,它却忽视了网文兴起的主体性新构型,也就是网络时代产生一种特殊的主体建构过程,从而使其理论视角无法注意到网文榜单建构能力弱化的现实问题。

网文榜单的建构能力与主体性问题关联极大,建构能力正是指榜单能以多大程度建构网文场主体——也就是作者和读者——的文学观,阶级发放榜单的目的是用伪装成文学观的阶级意识,来构建网文作者和网文读者的思想观念。主体性新构型理论源于美国批评理论家马克·波斯特的理念,波斯特持有后结构主义的主体观,认为主体的建构问题必须放到交往结构当中才能明晰,而新媒体时代产生了一种新的交往结构,由此产生了一种主体性新构型。波斯特提出“信息方式”概念作为一种反映符号交换形式的历史范畴,这一概念是从马克思的“生产方式”改用过来的,以“……恰如其分地描述电子化交流方式……能够对社会互动新形式中的语言学层面进行解码”[10]。按照人类交往主要媒介的划分,波斯特将信息方式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口头传播阶段,主体建构于面对面的社会化中,在随后而来的印刷媒介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空间增加、交往时间延长,这使得个体具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考量印刷品上面的信息,由此构建出自律性的理性个体。在第三个电子传播阶段,时空远距化以及语言所指与能指对应关系的瓦解,理性个体分崩离析,自我建构面临着去中心化、分散化和多元化的后现代危机。概言之,波斯特主体性理论的总论点是,“信息方式促成了语言的彻底重构,这种重构把主体构建在理性自律个体的模式之外,现代主体被信息方式置换成一个多重的、散播的和去中心化的主体,并被不断质询为一种不稳定的身份”[11]。

网络文学的兴起依托于电子媒介的发展,毫无疑问,主体性新构型影响到网文榜单原始的建构能力,以往榜单的建构主体、建构客体以及建构路径都非常明确清晰,但是在信息方式下,这些固定的结构出现了变化,主体变成了虚拟主体,客体变成了虚拟客体,单向建构变成了双向互动,网文榜单的建构能力也由此弱化。

(一)建构主体的权威消解

信息方式下的权力关系出现动摇,建构主体的权威不再,试图通过话语权强行推广阶级意识的行为难有成效。这是因为电子时代的交流具有“隐蔽性和时空距离的遮蔽”,个体在网络上使用符号代替自己,摆脱掉现实中的阶级、性别、人种等权力因素,无论是企业老总还是无业游民,在微博或者抖音上都有表达看法的权力,在现实中因为身份地位产生的畏惧和傲慢,转变为符号之后就丧失了“畏惧和傲慢”的资本,于是,网络世界变成了巴赫金笔下的“狂欢节”。网文榜单所处的时代正是如此,当阶级意识进入网文场域内,它转变成一种文学观的同时也被迫符号化了,榜单背后的发放集体所具有的经济资本,在网上变成了显示在荧光屏的磷光像素,他们的经济资本无法实质上对分散的、虚拟的建构对象产生威胁,相反,建构对象能从平等视角避开榜单的权力压迫,进行观念与观念的纯粹碰撞。同时,建构主体的权威消解,意味着没有明确的某一方可以占据网文场的统治地位,无法产生实质的权力对撞的符号争夺战,使得战争的最后结局并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共时存在。现下民间榜、官方榜、学院榜的三分天下局面,正说明了榜单的建构能力以及相互间斗争性的弱化。

(二)建构对象的符号性

由于网络时代的符号性,信息方式的主体性建构是将自我作为“他者”的主动建构,现实个体构建网络个体的过程不是镜像复制,而是将“自我”作为一个艺术品来进行理想化处理。“随着传播的这种权力政体广为传布,主体只能被理解为具有部分稳定性、具有非自我同一性,因此总被理解为部分他者。”[11]86通过种种标签符号的加码,所构建出的虚拟自我与现实自我存在距离,这一距离也是精神与物质之间的距离。除了虚拟性之外,榜单构建的虚拟客体还具有分散性和重叠性特点,个体以符号的形式在不同的平臺上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也许微信里阳光向上的有志青年在微博里会破口大骂,原有的理性主体变成了具有流动性的多重身份主体,网络世界将自我拆分成一段段片面的碎片。同时,虚拟客体片面的符号形象极易与他人产生重叠感,只要喜欢某一视频或者某一游戏,就能在网络世界找到某一层面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建构对象的这些特征阻碍了网文榜单的建构过程,网文榜单的发放、传播与确定过程都是以符号的形式在网络上进行的,这使得网文榜单捕捉不到明确的建构对象,榜单的受众都是一系列同质化的数据,它所建构的只是碎片化的虚拟主体,与现实主体相差甚远。多重身份特质能够让个体接纳多种榜单,但是他的真实观念却可以不为所动。

(三)去中心化的双向互动

波斯特提出第一媒介时代与第二媒介时代的区分,以此呈现出媒介迭代后主体性建构最重要的改变。第一媒介时代的建构方式是单向的,第二媒介时代则是去中心化的双向建构,“当大众媒介转换成去中心化的传播网络时,发送者变成了接收者、生产者变成了消费者、统治者变成了被统治者。这样,用来理解第一媒介时代的逻辑被颠覆了”[11]45。双向建构并不是指被建构者对规则的反抗,而是指电子传播时代,建构者与被建构者之间的界限模糊了。这一点在网文榜单中体现得尤为明显,网文榜单是网文评价系统的重要一环,方式是通过规训网文作者以再生产某种文学观,主要建构对象是网文作者,同时,对任何网文榜单的建构者来说,网文读者都有极高的统战价值,网文榜单的建构规则必然体现网文读者的大众意识。换句话说,在消费主义时代,榜单建构的实质是网文读者与权力阶级同时对网文作者的文学观规训。然而,网络文学的大众性以及超文本性,让建构的主客体产生了混淆,读者可以通过超文本对作品进行二次创造,甚至可以直接成为作者。文本作者与文本读者在互联网时代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重叠,在这种情况下,榜单的建构与被建构,成为了大众文化的内部循环,读者与作者在相互建构中达成一致,而想要进行有目的的规训的阶级意识则成了外者。

以上可以看到,在主体性新构型视域下,决定“集体性规则”的因素除了阶级意识,除了大众观念,还有“集体性规则”的形成过程本身,换句话说,阻碍某种评价体系推广的,除了其他集团之外,还有评价体系本身。权力斗争视角绕过了评价体系本身的问题,忽视其在主体性新构型或者说后现代背景下自身的局限性。

三、后现代与网文评价体系

如果按照波斯特的说法,从意识形态与大众文化,到主体性新构型,本质上是从后现代性出发审视社会批评理论的局限性。他认为他的主体性新构型理论与后现代具有一致性,至少在总体性问题上是如此。他直言:“第二媒介时代按一种后现代模式组构主体。”换句话说,主体性新构型的“新”就体现在其后现代特征。“后现代模式”是一种与“现代性模式”相反的符号交流构型。波斯特从语言学理论的角度,将媒介技术与现代性问题结合起来,他秉持爱森斯坦的观点,认为印刷文化推动了启蒙运动:“传播变革改变了西方基督徒看待《圣经》和自然界的方式……印刷机既为直解《圣经》的原教旨主义奠定了基础,也为近代科学做好的铺垫。”[12]印刷媒介的时空远距化、印刷文本的去社会化,乃至印刷作品本身的框架和排版,这些共同组成了一种印刷文化,孕育出了现代性的理性精神。印刷传播使个体的主体性塑造摆脱了口头传播阶段里因叙述者的在场而具有的社会性特征,转变成具有自主性的理性自律自我。紧接着,印刷传播到电子传播的媒介迭代,新的主体性塑造原则产生了,也就是上文所说的“去中心化的双向互动”。波斯特在《信息方式》对总体性理论进行了深刻的批评,他的主体性新构型与后现代性都是站在总体性原则的对立面,“总体性”按照利奥塔的说法是:“一种以整体性的话语形式出现的形而上学预设,它们在现代性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是赋予社会观念与行为以合法性。”[13]后现代拒绝任何元叙事的形而上学预设,认为并不存在具有先验性质的绝对观念,相反,后现代鼓励差异性、多元性的小叙事,以将这个虚妄的世界解构出其本质。

如果说后现代是一场宏大叙事的落寞,那么网络的主体性新构型为这场落寞狠狠踩了一脚油门。如果说后现代是观念层面的元叙事的崩盘,那么主体性新构型让这一观念真正落到了现实。那么,榜单在这种新文化语境中,还能否起到建构作用?毕竟榜单建构本身正意味着以某种文学观对网文场进行整体规训,这似乎与后现代背道而驰。在网络时代,我们已经感受到大众之于榜单乃至任何宏大叙事的抵抗心理,精心构建的“谷爱凌”或者“理塘丁真”被大众嗤之以鼻;精英文艺作品被大众评价为“毫无美感”;专家话语成为了大众笑料,种种迹象印证着任何总体性构建在后现代阻碍重重。网文评价体系的构建也是如此,如果榜单在主体性新构型下难有权威感,那么评价体系就形同虚设。这反映出网文评价体系建设中理论与实践的互动关系,从理论层面来看,榜单具有不可替代的建构价值,而从实践层面来看,建构价值因不被大众接受而陷入困境。众多学者提出了虑周藻密的评价标准,但是,如果我们的时代是一个大众不允许被评价标准束缚的时代的话,这些评价标准就永远停留在了理论层面。它也许会以某种榜单或者其他形式表现出来,但是仅仅能够满足發放者的任务心理,不能彻底更改网文场的规则。

基于此,网文榜单的标准,或者说网文评价体系,必须重视后现代的小叙事品质,不与主体性新构型相互抵制,而是将其作为理论建设的重要因素。这一点,在当下评价体系的建构中已有体现,众多学者将网络性作为评价系统的重要一环,正体现出从媒介维度对网文评价体系的思考,如周志雄在《中国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维度及构建路径》里提出的网络维度、审美维度、商业维度、理论维度;庄庸和王秀庭在《如何构建网络文学评价体系》里直言“需要明确的是,网络文学研究的重点并不是要分析‘文学性,而是‘网络性”[14];欧阳友权构建的评价体系“树状”结构里,也存在网络性一极:“网络规制了文学的生成,也制衡着网文作品的价值律成,因而评价网络文学不能没有网生性维度,它是网络文学评价有别于传统文学的一个特殊维度。”[15]

从文艺学美学的视角考虑评价体系自然站在学院派层面,也就是将“审美性”“文学性”等文学本身的美纳入到现下的评价体系中,就此,可以做出的尝试如下。

首先,最基础的,学院榜仍然处于某种话语争夺战中,这是不可避免的。从这个角度讲,学院榜或者背后的评价体系想要把握话语权,不能局限于理论乌托邦的构建之中,在消费主义时代,学院榜必须要落到尘埃里,不与市场经济相悖,而是着力提升榜单的资本和权力转换能力。学院榜需要合理分配背后的资源,排名越靠前,越能在网文场甚至在文学场占据更高的权力位置,越具备更高的曝光度,越容易进行IP商业化。事实上,这一点正在被实践家们所关注,学院榜提倡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并投入大量资本IP研发,其背后正是阶级意识通过将文化资本快速转变为经济资本,将原本的长期生产循环转变为短期生产循环,从而提升学院榜以及背后文学观的话语权。这一做法卓有成效,“三是现实题材在影视改编上产生的影响力提高了网络作家的创作热情……现实题材创作不仅可以增加作品的转化率,拓宽作品的传播渠道和受众范围,而且还能提高作品的人气与影响力。因此,越来越多的网络作家选择从事现实题材创作。”[16]

其次,从网文的网络性与主体性新构型角度考虑,在消除了等级地位的网络社会,仅凭借资本和权力强行争夺网文规则阐释权的行为是不可能的,即使这一行为对网文场具有积极作用,如果不从大众的心理出发进行观念推广,只会受到大众最真诚的口诛笔伐。评价体系必须在某种程度上向大众妥协,需要在现有网文规模的基础上进行建构,因为现有网文规模是经济场迎合大众的选择,体现出大众的美学意图,所以无需对一些影响力广的亚文化领域先入为主的排斥。同时,评价体系的建构依据不能停留在数据收集,因为同质化的数据只能体现出个体的某一形象维度,无法真正显现个体的“活的形象”。同样是《甄嬛传》的爱好者,有人喜欢勾心斗角的故事,有人喜欢主角的心路过程,甚至还有人带有某种男性中心主义视角的恶趣味来观看,就此而言,第二种显然更符合评价系统在网文领域的期待,第一种是网文领域的大众普遍心理,第三种则是评价系统将要改善的地方,所以榜单对《甄嬛传》的评价需要经过精细化调查之后,将读者的美学趣味进行分级,并逐步区隔有害于网文领域发展的美学趣味。这一过程需要让网文主体参与其中,通过将网文的社会影响力或者其他数据纳入评价标准之中,实现网文主体的自主构建,评价体系在此过程中是引导而不是堵塞。

主体性新构型的“新”就在于,在互联网时代,原本“自我”与“他者”双向凝视、双向建构的二元对立体系,变成了现实自我对虚拟自我的单向凝视、单行建构。这一不平等的自我符号化、理想化塑造过程,使网络世界“成为民众暂时进入全民共享、自由、平等和富足的乌托邦王国的第二种生活形式”[17],正如麦克卢汉所说的“媒介是人的延伸”,自我的主体性在这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释放。新媒介时代的主体性建构,将主体与客体拉开的远比笛卡尔的理性主体还要遥远,挡在中间的是虚拟主体和虚拟客体,由此产生的时空远距化以及能指与所指对应关系的瓦解,让任何宏大叙事变成举步维艰。因此,网文榜单以及背后的网文评价体系想要具备话语权,必须将网络性视为评价维度的重要一极,一方面提升榜单排名的资本转换能力,另一方面将大众的集体美学趣味作为体系构建的重要参数,才不至于倒行逆施。正如邵燕君所说:“在媒介革命来临之际,要使人类文明得到良性继承,需要深通旧媒介‘语法的文化精英们以艺术家的警觉去了解新媒介的‘语法,从而获得引渡文明的能力——这正是时代对文化精英们提出的挑战和要求。”[18]媒介革命下的主体性新构型揭示出网文榜单建构能力弱化的危机,但同时也可以为我们指明新型建构模式的方向。

参考文献:

[1]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中心.2021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N].文艺报,2022-08-022.

[2]陶东风.精英化—去精英化与文学经典建构机制的转换[J].文艺研究,2007(12):16-25.

[3]周志雄.网络文学大赛与网络文学的发展[C]//吴义勤.现代中国文学论坛.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8:12.

[4]广电新闻出版总局.关于推动网络文学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EB/OL].[2014-12-18].www.chinawriter.com.cn/wxpl/2015/2015-01-12/230580.html.

[5]Bourdieu.The Fiehl of Culture Production[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183.

[6]葛兰西.狱中札记[M].葆熙,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232.

[7]费斯克.理解大众文化[M].王晓钰,宋伟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34.

[8]陆扬,王毅.大众文化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48.

[9]布迪厄,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133-134.

[10]波斯特.信息方式:后结构主义与社会语境[M].范静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9.

[11]波斯特.第二媒介时代[M].范静哗,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83.

[12]愛森斯坦.作为变革动因的印刷机[M].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703.

[13]陈嘉明.现代性与后现代性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124.

[14]欧阳友权.网络文学批评理论与实践[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156.

[15]欧阳友权.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树状”结构[J].当代文坛,2021(6):4-14.

[16]欧阳友权.中国网络文学年鉴(2021)[EB/OL].[2022-07-04].www.chinawriter.com.cn/n1/2022/0704/c404023-32465055.html.

[17]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六卷[M].李兆林,夏忠宪,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295.

[18]邵燕君.网络文学的“网络性”与“经典性”[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1):143-152.

作者简介:吕宣,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网络文学、后现代等。

猜你喜欢

主体性后现代
《坠落的人》中“拼贴”的后现代叙事意义
90后现代病症
《宠儿》中的后现代叙事策略
独辟蹊径,语文课堂要凸显学生“主体性”
高中地理教学方法探究
简析高中物理的教学方法
幼儿教育改革进程中几个重要问题的探讨
网络直播下身体在场的冷思考
论“教学留白”在语文教学中的巧妙运用
坚守川剧的后现代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