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I 模式的自闭症幼儿艺术教育治疗探析

胡郁珮 刘慧丽

（1.山东外国语职业技术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山东日照 276826；2.岭南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 广东湛江 524048）

自闭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s,ASD）患者具有社会互动、语言和非语言沟通缺失，以及兴趣狭隘、行为重复等偏离正常人表现的神经发育性障碍。[1]近20年的研究发现，内隐学习为ASD患者核心症状的重要机制。[2]ASD患者可以通过特殊教学模式进行内隐学习，[3]并且能长时间使用内隐学习的效果；[4]具有明确规则学习策略的外显学习方式有助于内隐学习。[5]

不论个体身心正常与否，内隐学习和外显学习这两种认知过程，同时存在任何的学习任务中，彼此相互协同，促进个体发展与建构由外显知识与内隐知识所构成的完整知识系统。[6]亦即，外显与内隐知识为外显学习和内隐学习交互作用的产物。[7]

众多研究显示，日本学者Nonaka和Takeuchi（1995）提出SECI（socialization、externalization、combination、internalization）知识转换模式，能使个体及社群间经由外显与内隐学习，促进外显与内隐知识交互传递与转换。[8]

艺术可作为ASD 患者非语言表达和沟通的媒介，ASD幼儿能通过治疗取向的艺术教育（即本文指称的艺术教育治疗）提高表达与沟通能力以及社会交往兴趣和技能。基于此，本文提出以SECI模式作为艺术教育治疗的创新理论观点与研究视角，突破传统的研究取向，构建融合教育背景下促进自闭症幼儿内隐学习和提高社会交往能力之特殊干预模式，丰富国内外艺术教育治疗论说，创制本土化干预方案。

一、自闭症个体的内隐学习与社会交往能力

内隐学习为个体适应环境、解决问题，将经验与能力迁移至新的真实情境之重要机制，并影响语言、动作技能与社交技能发展。国外自2000 年至今的研究以及ERP 与fMRI神经科学技术应用显示，ASD幼儿的社会沟通与交往障碍、兴趣狭隘与刻板行为，以及学习迁移困难之核心症状与内隐学习密切相关。此项研究结果对于研发艺术教育治疗方案与有效开展教育实践具有极大的参照价值。[2]

近15年来国内在此领域尚未进行任何研究。国外历经20多年研究，仍欠缺研发促进ASD幼儿内隐学习，进而提升社会交往能力的特殊艺术教育治疗模式。

（一）自闭症个体内隐学习研究与治疗应用。国外学者提出2 至18 岁ASD 个体内隐学习的理论假说为“缺失说”“完好说”“补偿说”。[2]该领域早期研究提出的“缺失说”认为ASD 个体的内隐学习能力损伤，后经研究者调整研究设计，发现ASD 个体完成内隐学习任务的表现与正常发展个体相似，验证了“完好说”理论；近年来应用ERP与fMRI神经科学技术于该领域研究，支持此项论说，但是发现ASD个体的信息加工方式与机制存在异常。后有学者继续采用ERP与fMRI 技术进行不同实验条件的一系列研究提出“补偿说”，发现真实的社会情境、身心合一的实践性活动和外显学习有助于内隐学习；[9]ASD个体核心症状程度与利用明确的学习机制鼓励感知信息的能力之间存在关联。[10]

（二）自闭症个体社会交往能力研究与治疗应用。多项研究指出，ASD 个体内隐学习障碍出现在内隐社会学习方面，在非社会领域具有完整的内隐学习能力；使用替代策略来理解他人的思想，更多地依赖于身体特征，而不是社会情感意义；[11]通过真实社会情境中的空间结构线索，以局部加工模式获取情景规律的内隐学习方式习得社会互动技能。[12]采用明确规则和脚本的外显学习治疗方式[13]、以学习内隐社交技能为导向的合作游戏[14]、应用沉浸式虚拟现实技术的治疗方式[15]，能促进社会交往能力；但是能否将社交技能迁移至不同情境，因个体症状程度与内隐学习效果不同而有个别差异。[16]

综合上述，身心合一的实践性活动、规则化的外显学习方式、合作游戏及与正常个体互动学习、虚拟现实的治疗手法，以及在真实社会情境中学习，能弥补ASD个体内隐学习能力的不足，提高社会交往能力。近年来的研究发现，ASD个体内隐学习的困难之处并非在获取知识阶段，而是在长期储存知识与应用知识阶段。[17]因此，治疗方案的活动设计与实施策略，除了以外显学习方式促进内隐学习，采取与正常个体互动、合作学习的融合教育方式，亦可采用增强信息的显著性与增加信息频率的手法，促进内隐知识的长期储存以及提取应用的效能。这些发现，有利于设计更有效的治疗计划。

二、自闭症幼儿的艺术教育治疗

艺术教育治疗发展于1950年代，为结合“艺术教育”“艺术治疗”“教育治疗”理念的治疗方式，“治疗”与“诊断”贯穿艺术活动的每一个环节，治疗师扮演艺术家、艺术教师与治疗师3 种角色。此种治疗方式并非让治疗师对个体进行超过教育背景的医学诊断和心理分析，而是以个体已有的能力为基础，针对降低或改善障碍所实施的教育干预。[18]

艺术教育治疗发展迄今百家争鸣，并与多个领域结合，大部分治疗师采用折衷主义进行治疗，提供患者多样性的非语言表达与沟通机会。[19]不论治疗师采用何种哲学观点，都应灵活地综合运用治疗技巧与评估方法、创作材料和表现形式，以及探讨不同文化背景的影响，建立治疗的常规形式。[20]

设计提升ASD 幼儿社会交往能力之艺术教育治疗方案，应采取注重独特治疗策略以及结构化的系列性创作活动，让治疗师在融合班级中协同教学。[21]独特的治疗策略如：针对需要程序性完成作品的活动，教师可以运用直观的图像步骤图指引ASD 幼儿仿作，以降低挫败感、增强自信；欲改变其刻板性地再三创作相同的图像符号，师生可以共同赏析相似图像符号的艺术品，使ASD幼儿在认同与接纳中，逐渐地创作出以此为基础的新的图像符号和内容。结构化的创作活动需要制定特定的学习与治疗目标，但是允许因ASD幼儿学习状况以及个别的优势能力而对既定目标进行弹性解读；注重活动过程中ASD幼儿解决问题的方法、运用非语言及语言与同伴交流的状况，以及形象和抽象思维技能的表达，而非创作技巧的表现及对艺术品的审美批评能力。[21]

三、SECI模式的艺术教育治疗

（一）内外显学习与内外显知识。内外显学习为学习的过程，内外显知识为学习的产物。任何学习任务都是结合内外显学习，获取与转换内外显知识；两种学习过程与学习产物，彼此相互协同、动态性地转化，促进个体认知发展、建构知识系统。此外，不可能有全然外显和全然内隐的学习过程，亦不存在绝对内隐和绝对外显的知识。[6]35

1.内外显学习。内隐学习是指个体在无意识的状态中，获得刺激环境里复杂知识的认知过程。个体对于不知不觉习得的知识或技能，虽知道已获得，但无法以外显的方式将其具体陈述，抑或是意识不到已有所学。[22]相对于依赖规则指示说明进行有目的、有意识的外显学习而言，其具有自动化、无意识、抽象性，以及不易受到年龄、IQ、个体机能障碍或失调影响的抗干扰性等特征，能更有效地感知学习任务变量间的不显著协变关系，促进个体进行学习迁移。[6]32

多项研究证实，精确恰当的外显指导能促进个体的内隐学习，并且越早提供外显学习机会越有利于内隐学习，对ASD个体亦然；当个体共同运用内外显学习方式时，学习效果最佳。由此可知，内外显学习具有协同效应，能相互促进学习效果。[23]

2.内外显知识。内外显学习的学习机制不同，产生的知识属性与结构亦不同。内隐学习获得的是深层、抽象的、潜在而难以言述的内隐知识，知识之间为横向联系的结构；外显学习则是获得浅表、具象的、外显而能言传的规则及层级式的表征，知识之间为纵向联系。[24]因此，内隐学习的机制与获得的知识结构，在多变的情境、高度复杂的事物结构、关键信息不明确的环境、个体生理机能失常的状态下，能让个体作出适当的决策与反应；外显学习机制与获得的知识结构，则适用于常规的学习与生活情境。[25]

内隐知识不一定产生自无意识的内隐学习。当个体进行有目的、有意识的认知活动，获得的不仅是外显知识，亦包含体会而得的内隐知识。此种状况广泛存在实际的学习活动。

综上所述，提升自闭症个体社会交往能力，必须在真实社会情境中，采用明确规则和脚本的外显学习方式，通过说明、演示、举例、观察模仿、亲自操作等方法，使ASD 掌握外显信息与社会行为的对应关系；进而在群体互动中，通过师徒制或楷模学习的实际操作方式，感知情境中内隐的信息以及复杂信息间的关系，潜移默化地习得与内隐信息相应的行为。

（二）SECI 模式。Nonaka 和Takeuchi（1995）提出SECI模式说明存在于个人、团体或组织间的外显与内隐知识之传递、转换方式有四种：1.“知识共同化”：为内隐转换为内隐知识的共同化历程，能透过组织成员彼此分享经验来移转内隐知识，成为群体间的共鸣知识；2.“知识外化”：为内隐知识转换为外显知识，能借由假设、模拟、比喻等方式，表达、陈述内隐知识使之成为显性观念；3.“知识结合化”：为外显知识的相互传递与融合，能经由分类、归纳、增加、结合来重新组合既有的信息，成为新的或是系统性知识；4.“知识内化”：为外显知识转换成内隐知识之过程，必须通过“边做边学”的实际操作活动以及经验分享来理解与实践知识，将外显知识逐步内化成具价值资产的内隐知识基础。[26]

（三）SECI模式的学习活动与教学策略。认知过程与学习产物皆包含内外显两个层面，是内外显学习以及内外显知识之间相互联系、协同运作之下产生。SECI 模式结合内外显学习活动，传递与转化个体与群体的内外显知识；运用精确恰当的外显教学策略，促进个体与群体的内隐学习。以下进一步说明。

如图1：1.“知识结合化”：通过口语说明的教学策略、分享文件数据和群体讨论的活动，将外显知识传递、组合或重组，形成结合化的知识；2.“知识内化”：个体经由观摩学习并动手做的体验活动，或是与他人互动的实际经验中，将外显知识意义化、内化于自身，形成默会而得、具有个别化的内隐知识；3.“知识共同化”：使内隐知识成为群体间的共识与文化，需通过分享与省思共有的经验，阅读、讨论故事，或是观察模仿的活动，在身历其境中感同身受难以言传的内隐知识，让彼此的心智运作模式与默会的技术性技巧能共同化、产生共鸣，进而形成群体间能心有灵犀、交流传递的意识形态、社群精神与文化；4.“知识外化”：运用假设、比喻、模拟、举例的教学策略，说明、传递自身内化而得的内隐知识，或是运用语言文字和图像陈述来表达意象形的观念，使他者明白；抑或者通过群体间的集体思考、对话活动，将概念性的内隐知识在象征性的想象比喻中，促进他人能感知、省思与了解，并依个人经验创造出自身或社群间新的诠释（见图1）。[27]

图1 SECI模式的学习活动与教学策略

SECI 模式的学习活动并非以线性方式或既定顺序进行，治疗师能依据学习内容、学习与治疗目标、个体的能力与学习状况以及情境加以弹性调整。

（四）SECI 模式艺术教育治疗方案。SECI 模式学习活动，强调个体在真实的社会情境中，通过群体间的互动与分享、观察模仿以及实做经验的内外显学习过程，传递、转换与应用内外显知识，此论点符应前述ASD 个体内隐学习与社会互动能力的研究发现。因此艺术教育治疗方案采用SECI模式，应能帮助ASD 幼儿在内外显学习活动中获取与运用内外显知识，培养社会交往能力，促进学习迁移。

1.治疗方案实施要点和评价重点。方案实施要点为：订定基于ASD 幼儿的起始能力与经验、预定的治疗效果，以及融合班级的环境的治疗目标与评价标准；采用易于实施且科学化的评价方法，以及在SECI 模式的系列性活动中，进行过程评价与总结评价，评估ASD 幼儿内外显学习效果、内外显知识获取与运用的状况以及社会互动表现，并用于来回检核、修正治疗方案。评价重点为：观察与评估ASD 幼儿运用材料、工具和表现技法的状况，以及解决问题方式和人际互动等，并参照其作品进行能力发展评估以及评价方案效果；评价ASD 幼儿在治疗师的治疗策略、与同伴的互动过程以及整个结构化的活动中获得成长与改变的情况。

2.治疗方案教材、创作材料与工具。赏析富含中国文化精髓的艺术品或分享讨论绘本，能促进ASD幼儿了解身处环境中的社会活动、行为，及其隐含的文化特性。观赏节庆活动影片能诱发群体共鸣，使ASD幼儿在分享共同生活经验、模仿行为，以及感受当下情境氛围的历程中，通过知识结合化、知识外化与内化的模式，习得社会互动技巧，逐渐在生活世界中与他人形成知识共同化，获得能迁移的社会互动能力。因此具有文化意涵的艺术品、绘本、影片能作为教材，引导ASD幼儿以直观的视觉感知与身历其境的内外显学习方式，了解与体验社会活动的内外显信息与知识。

不同质感的多样性材料，能促进非语言及语言的沟通。治疗师引导ASD幼儿运用多重感官觉察各个材料的不同属性，并鼓励其自由操弄、把玩，能整合感知觉、提高对环境的适应性、激发想象力，并促进群体互动与讨论。[28]

不同的创作工具与表现技法能创造出多元化的视觉艺术形式，ASD幼儿能因此以多样性的视觉语言与他人沟通，抒发情绪、促进动作技能发展、提高想象力与创造力。艺术教育治疗中的表现技法，并非专家型的创作技术，而是帮助个体运用适当或更好的方法，表达认知、思维、感受与情绪，获得成功的创作经验，从而建立自信；治疗师依据个体的创作状况适时地提供指导或协助，以第三只手的角色，策略性地帮助而非替代其完成作品，[28]使其能在实际经验与解决问题的内外显学习过程中，将外显的知识、信息、表现技法和社会互动技能内化于心，成为内隐知识。

3.治疗方案活动阶段。完整的结构化艺术教育治疗活动，大致包含引导与团体讨论、介绍材料工具与表现技巧、创作、分享作品之4个阶段。SECI模式的学习活动与教学策略（图1）以及前述针对ASD幼儿特殊行为的独特治疗策略，在四个阶段中交替反复进行。

针对内隐学习和社会交往能力表现，4个阶段包含4个面向的评价：对创作任务的理解：指对主题、表现内容、表现技法、材料与工具使用方法的理解；如何选择材料与工具：指是否以模仿、刻板性、自主性、被动性、无意识等行为，选择材料与工具；整个活动中的情绪和行为特点：指能否遵守规矩；能否表达个人心理与生理需求；能否以非语言/语言方式表达个人情绪、情感，以及分享个人的生活经验与感受等；能否与他人分享创作工具及材料；能否主动帮助他人；对自己作品的反应，以及他人给予作品回馈时的情绪和行为反应：指能否以语言/非语言方式介绍自己的作品；能否以非语言方式回应他人（例如以微笑回应他人的赞美；以点头认同他人的作品或观点；以握手、拥抱表示友好等）。

活用SECI模式的学习活动与教学策略（见图1），利于进行四大面向的评价。例如：在引导与团体讨论阶段，共同赏析具有文化意涵的艺术品和影片，以开放式问题进行生活经验的分享与讨论，并以肢体、表情、互动行为、口语等方式模仿艺术品或影片内容，使ASD 幼儿在内外显学习以及知识结合化、内化与共同化的过程中，认识、学习与运用外显的社会互动行为，感知内隐的情境氛围、回应适当的情绪与行为。此阶段的表现，能用于评价上述第一个面向中对主题、表现内容的理解，以及第三个面向。

介绍材料工具与表现技巧阶段，引导ASD 幼儿以多重感官认识材料的质感与特性，运用举例的方式使其将既有经验与当下感知连结（如砂纸的触感像是赤脚走在粗粗的沙地上；瓦楞纸的纹路像是洗衣板），将内隐的感受通过模拟的方式外化，在知识外化的过程中逐渐减缓感知觉异常，并能诱发想象力。另外以比喻的方式说明表现技法（如把粘土放在双手中，像洗手一样、将双手前后交错搓洗，能搓出条状）；并通过示范与讨论的过程，比较不同材料工具与表现技巧产生的不同效果（如薄软的纸和粘土，运用搓法会产生不同的造型与纹理），在透过精确的外显指导将知识结合化与外化的过程中，评价上述第一、二、三面向的表现。

创作阶段与完成的作品则是ASD 幼儿运用材料工具、表现技法、视觉符号等结合化的知识传达认知与情感，以及将知识外化与内化的过程和结果，能评价上述四个面向的表现。

最后分享作品阶段，注重ASD幼儿能否以非语言/语言方式表达自身的想法与感受，以及回应他人的看法。旨在使其通过群体间的回馈互动，再度学习与运用社会互动技巧；并在欣赏彼此作品及情感交流的过程中，能逐渐感知作品的内外显意涵以及互动情境与行为的相互关系，形成知识的共同化。此阶段主在评价上述第四个面向，亦能作为评估其他三个面向的辅助信息。

四、结论与展望

在融合教育场域中实施SECI 模式的艺术教育治疗，采用特定学习与治疗目标，融入中国节庆文化与传统习俗的系列性、结构化视觉艺术创作，以及传递与转换内外显知识的学习活动和教学策略，能帮助ASD 幼儿获取与应用内外显知识，在真实的社会情境中，经由与群体互动、观察模仿、实际操作的内外显学习，习得与内化社会交往技能，促进学习迁移。

SECI转换外显与内隐知识的实征性论说能突破ASD幼儿艺术教育治疗的传统理论研究取向，有助于融合班级教师与治疗师理解人类获取知识、应用知识和技能的模式，将其应用于设计治疗方案；方案的四个活动阶段与四个面向评价，能帮助实施者在真实情境中，全面性地评价ASD幼儿的内隐学习与社会交往能力发展，评估方案的有效性；其明确具体的学习活动和易于操作的教学策略，有利于开展治疗计划、进行深入的实证研究，丰富国内外艺术教育治疗论说，创制本土化治疗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