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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中国纪行》:红色中国形象的建构

2024-01-17张海燕

喀什大学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波伏娃

张海燕,徐 梅

(喀什大学a.人文学院;b.学报编辑部;新疆 喀什 844000)

1950 年代是新中国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年代。一方面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如火如荼地进行,第一个五年计划、农业合作化运动、城市工业化运动、全国爱国卫生运动及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等齐头并进;另一方面,西方国家政治主流意识形态也加紧了对中国的封锁和打压,在延续传播19 世纪以来诋毁中国等东方国家“黄祸论”的同时,又散布“红祸论”,诋毁抹黑新中国。为加强中国与世界各国的交流交往,增进世界对中国的了解,1955 年周恩来总理在万隆会议上,发出了“到中国来看看”的倡议,包括法国知识分子在内的西方社会团体应邀来到中国开展访问交流活动。1955 年9 月至11 月,波伏娃和萨特作为法国第一批应邀访华的知识分子代表,对中国进行了为期45 天的访问,《长征:中国纪行》(以下简称《长征》)正是波伏娃此次中国之行的成果。

《长征》以波伏娃在中国的亲历亲闻,对中国的农业、工业、文化、政治、城市等进行了全面的书写,用雄辩的事实和精深的分析驳斥了西方主流意识形态操控的“红祸论”的文化偏见,为西方读者展现了一个全面立体具象化的红色中国形象。“《长征》无论在论述的深度还是影响力方面都当之无愧地成为20 世纪50 年代后期塑造红色乌托邦中国形象的典范之作”[1]260,塑造了“红色中国最光明的形象”[2]。

一、中国旅行与中国书写

《长征》共计八章,较全面展示了波伏娃访问中国的见闻与思考。波伏娃总结了她眼中中国鲜明突出的特征:“在中国……现实,就是未来。中国目前的现实就是它的未来。”[3]394而这个现实在波伏娃看来,就是仅仅几年时间,新中国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具有历史进步性的中国

在西方反华舆论的宣传中,新中国是与贫困落后联系在一起的,物质匮乏、不讲卫生、瘟疫流行。但波伏娃在走访中发现:中国的革命改变了农民当牛做马一样的生活。她用详实的数据和资料说明,仅仅几年,中国经过革命和农业合作社运动、城市工业化运动,已经赢得了与种种苦难作斗争的胜利:农业生产取得了巨大成就,尽管新中国仍然贫穷,但人民的温饱问题得到了解决,不再挨饿,有衣穿,有干净的房子住,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中国的工业化建设也跨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在抚顺等地的实地走访中,她看见“中国将成为最强大的工业国家之一的前景已经显现出来”[3]149;从卫生情况来看,她在作品中不止一次写到,不仅农村没有垃圾、没有沼泽、没有恶臭,到处都整洁干净,人们虽都穿着蓝棉布衣服,但无论成人还是儿童都十分整洁,寄生虫、婴儿夭折、流行病等现象已不复存在;从文化教育情况来看,国家提供免费教育,开展了破除迷信、扫盲学文化、文字改革等一系列对于中国广大民众来说不啻于启蒙教育的运动,帮助广大群众摆脱愚昧、落后。此外还有国家提供无息贷款、救济金,看病免费,给广大知识分子发放补贴、安排工作等。

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波伏娃自然很关心中国妇女的解放,她也从这一角度强化了具有历史进步性的中国形象。她首先从一个纵向的历史脉络中细致梳理了中国妇女受压迫被奴役的历史,并引用费孝通、赛珍珠的著作以及中国的报告等各种资料作为佐证,尤其通过“裹小脚”这一恶俗来揭示中国女性肉体和精神被摧残的心酸历史。在波伏娃看来,“裹小脚”这一恶俗实际是中国历史上的女性被物化为男性观赏、审视的欲望客体,成为男性掌控女性命运的一种表现方式。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新中国“以制度化和伦理化的形式赋予了女性前所未有的权力”,新中国的社会主义改造让广大受压迫、受奴役的妇女获得了解放和独立,无论婚姻、家庭伦理结构还是社会角色,都成为与男性一样能自由支配自我生命和命运的主体,甚至许多方面远远超过世界其他地区。《长征》中对一个法语讲得很好的医学系女学生的描写,明显看出波伏娃眼中中国妇女解放的评判标准,而这个标准明显地有《第二性》的印记。

物质进步中显现出的历史进步是新中国有目共睹的巨大成就,波伏娃在历史的纵向发展和横向的地区差异两个维度的比较中,引用大量资料和数据令人信服地展现了这一成就,构成了她笔下红色中国形象的一个显在的维度。

(二)道德高尚的中国

从中西方文化交流之初直至18 世纪,西方形成了从物质与道德两个方面描述中国的传统:一方面中国是一个辉煌的文明古国,地大物博,物产丰饶;另一方面,中国又是道德完善的典范。18 世纪法国哲学家伏尔泰十分推崇孔子和儒学,他感慨当中国奉行法律“遵循最纯洁的道德教训时,欧洲正陷于谬误和腐化堕落之中”[4],而且中国还因为有“仁政德治”的“哲学家国王”而强盛,并表达了自己对于这个道德之邦的崇敬之情。伏尔泰的学说沿袭并强化了西方孔教(儒教)乌托邦中国的形象。仔细观察会发现,波伏娃的《长征》也回响着伏尔泰对道德中国想象的余音,所不同的是波伏娃是从大量亲见亲闻的具体事例中展开的。

新中国的民主政治构成了波伏娃“红色道德中国”形象的重要维度。与当时西方国家攻击中国“专制式集权”不同,她看到的是新中国如何消灭了阶级剥削与压迫,人人平等,享有充分的民主与自由,因为中国推行的是民主政治,中国共产党的意志和人民大众的利益完全一致,“中国领导人……和睦地与广大群众站在一起,从来不违背人民的利益”[3]82。在走访、观察、聆听的过程中,她发现无论集体化路线的推行还是文化普及等事务,都是符合人民利益、被人民衷心拥护的。新闻媒体自觉接受群众的监督;意识形态领域“从来没有一种人民民主这么强调思想的自由……中国的知识分子可以重新创造一种能够切实反映新世界的意识形态了”[3]219;《婚姻法》规定了女性婚姻的自由;等等。其中,中国共产党人与人民大众利益的高度一致性构成了她心中的新中国印象最深刻的内容,而这一点恰是民主政治道德理想的中国最闪光的一面。

波伏娃在梳理儒家思想的过程中发现儒家的诚信观念深入人心,无论商人还是普通的劳动者,都信奉诚信的美德。她特别写到一个场景:尽管三轮车夫还比较贫困,但他诚实地收下自己应得的劳动所得,将多余的钱退还给她。这件事让她感慨不已,强化了她对“道德中国”的认识。此外波伏娃不止一次谈到中国人民孝顺勤劳、勤俭节约、合作互助、乐观向上等诸多美德。在她看来,与新中国物质的进步相比,更让人感动的是中国人民勤劳努力、团结、乐观向上的精神。无论知识分子、农民还是工人,都将个人利益与国家责任结合在一起,积极投身到集体化运动中,以自己的辛勤劳动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新中国每个建设者都以坚定乐观的态度表达自己对新中国未来的必胜信念。这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在写给情人的《越洋情书》中,她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自己看到的震撼场景:“当你乘火车驰过时,你可看到一幅幅惊人的场面:在绵延千里的稻田里,贫困的农民靠自己的力量取水,甚至没有一头驴或骆驼,也几乎没有农具。他们建筑那么多的东西!房子、水坝、一切。除了双手,没有卡车,什么也没有,而且速度惊人。”[5]540

国家领导人的品格、风范,往往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国家形象,体现着一个国家的文化品格。如果说波伏娃用相当的篇幅描摹了道德中国的画像的话,她对新中国领导人的描述,更是强化了民主平等的“哲人治国”的理想形象。《长征》中,她虽然着墨不多,但也如同人物传记般描述了毛泽东和周恩来等新中国领导人的形象。国庆大典上,她得以近距离观察毛泽东:“毛泽东就站在他的画像下。他像平常一样,身着灰中带绿的上装,戴着一顶帽子,这顶帽子在游行中他不时取下,向欢呼的人群挥舞。人们很难从远处将他与其他官员区分开来,他身上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们注意的地方。”[3]342但就是这个平易近人、从容谦逊的新中国主席,还是一位杰出的“农民问题专家”和杰出诗人,波伏娃从中领悟了中国文化一个鲜明突出的特点:中国古代很多官员都是文人,而毛泽东主席的这两重身份无形中印证了西方自柏拉图开始至伏尔泰所描述的“哲人统治国家”的理想。波伏娃还用寥寥数语勾勒了举止和动作非常随意、不卑不亢、应答机智、目光犀利的周恩来总理的形象。这些新中国的领导人赢得了波伏娃由衷的肯定:“不但深具魅力,而且能唤起人们一种十分罕见的情感——尊重。”[3]346

中国的民主政治,中国人民勤劳努力、团结、乐观向上的精神,平易近人、智慧从容的国家领导人,厚实着波伏娃笔下“红色道德中国”的形象。

(三)人民幸福的中国

作为一个积极主张“介入生活”的文人和社会活动家,波伏娃十分关心的是革命能否促进历史进步、经济繁荣与人民幸福,可以说这些问题都在红色中国得到了验证。在为期45 天的访问中,波伏娃发现新中国采取的一系列政策、开展的一系列运动,在改善人民生活条件、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同时,从根本上提高了人民的社会地位:农民做了土地的主人,摆脱了沉重赋税的压迫;工厂工人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得到了根本改变,“原先的充当工具的动物现在已经成了人”[3]170;知识分子受到尊敬,妇女解放获得了做人的尊严,年轻人得到了自由的发展。总之,新中国的老百姓做了国家的主人。从社会分工看,每个人在社会中都有自己合适的位置,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能够在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找到自己的价值。这种认识在“10 月1 日”这一章中得到了集中强化。看着一队队走过天安门广场的国庆游行队伍,波伏娃发现,“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被人群吞没,50 万人个个都对自己负责”[3]343。这也更让她“感觉到中国是一个有序而神奇的国家,虽然贫穷,却有着富足才有的甜蜜……”[3]3,这不仅显示了历史的巨大进步,而且奠定了人民幸福的基础。

因此,在波伏娃的笔下,无论农民、工人、知识分子,还是老人、小孩、妇女,虽看到了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中面临的困难、遇到的问题,但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拥护新中国,相信共产党会把中国建设成一个强大的国家。这一切构建起了充满了生机活力的、全党上下同心、建设一个美好中国的、具有巨大一致性的红色中国形象。在这样的国家里,人民的幸福感倍增。波伏娃切身体会到中国人民的幸福与喜悦,她所看到的中国人民“都满脸笑容……在北京连空气都洋溢着幸福”[3]18。而十一国庆节大典,波伏娃更是切身由衷感受到游行群众抑制不住的热情和喜悦,整个天安门广场就是一个欢乐的海洋。“满脸笑容”成为她笔下幸福的中国人民的一个显性的外在表征,这一表征在50 年代频繁出现于西方人的镜头中,成为50 年代关于中国的一个套话,进一步强化了人民幸福的红色中国形象。

(四)未来无限光明的中国

有学者认为,波伏娃笔下新中国的历史进步性是从它的可能性中表现出来的,这是有道理的。波伏娃反复地强调:中国的现实就是它的未来。《长征》中,她不止一次、也不止一处地表达了自己对新中国未来的肯定。

作为一个农业大国,中国的工业生产底子薄弱是历史长期遗留的问题。但波伏娃参观东北的工业生产时却看见了干净整洁的厂房、工厂设备、工人的工作条件及其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的情形,她从新中国工业生产和建设中看到了中国工业巨大发展的可能;在分析了中国工业发展的历史、梳理了一系列数据后,她惊叹于中国工业取得的巨大成果,断言“甚至反共人士也丝毫不怀疑中国很快就会成为一个一流的工业大国”[3]158。在与旧中国的对比中她认为:尽管中国的进步还很有限,但无论在任何方面都显示出巨大的可能性,中国已经找到出路,正朝着生活水平更高、自由度更大的生产和致富的道路迈进。正是在这种孕育着的巨大可能性中,中国历史的进步性显现了出来,她信心百倍地预测中国的未来:“终有一天,中国会成为世界最发达的国家之一,在中西之间将不再有截然不同之处,大家都将是世界文化的一份子。这意味着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独特的地位,中国也将屹立于未来,中国将在创造生机勃勃的未来的过程中创新。”[6]她认为中国的成功经验无疑具有巨大的示范意义,“中国实行的政策,任何一个现代的、光明的、想让自己的国家获得进步的政府都可以采用”,甚至可以视为亚非国家的“唯一救星”[3]408。

严格说来,波伏娃的创作风格在很大程度上被认为是现实主义的,这在《长征》中也看得很清楚。她对中国未来的畅想是建立在新中国所取得成就的基础之上的,所以她对新中国未来可能性的推断充满信心。但波伏娃现实主义的清醒之处在于,她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并非一夜之间诞生于虚无之中,过去的影子仍未完全消失,中国在很多方面还比较落后,而且通往未来的路也还不是很多。但是访问中国看到的一切让她坚信,全国团结一心、勤劳努力、乐观向上的新中国人民创造了许多新的可能性。她中国之行的成果取名《长征》,显然也颇具深意。一方面是她为期45 天,借道苏联,从中国的农业、工业、政治、文化,到中国北京、抚顺、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访问征程的写实概括;另一方面也象征了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新征程:虽然困难重重,但未来光明,前景可期。

至此,波伏娃构建起了一个全方位的、立体的、具象的红色中国形象。

二、红色中国形象建构的方式

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红色中国形象绝非波伏娃个人一己之见,50 年代后期其他西方人士的著作,如1958 年美国人尼尔伦夫妇的《美好新世界》、1959 年英国人波瓦德·沃尔和彼得·堂森的《中国现状》(1959)以及60 年代的大批类似作品同样都延续了充满希望的红色中国的形象。不过,无论从问世的时间还是写法上来看,波伏娃红色中国形象建构不仅具有引领性,“标志着西方重新美化中国形象的开端”[7],而且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

(一)写实原则:真实性的追求

波伏娃力求真实地书写中国。为达到建构真实中国形象的目的,她下了大功夫:“为了填补材料中的一些不足,我跑到图书馆与资料中心去查阅有关中国的昨天和今天的报道、文章、研究论文、书籍和统计数字,甚至共产主义中国的敌人对中国的指责文章我也没有放过。”[3]148大量资料和数据的掌握,加上实地考察的便利,使她对当时中国的政策和社会局势了解得非常清楚。她能够信手拈来地运用各种资料、具体数据来说明中国的农业、工业及文化等各方面发生的变化、取得的成就。尽管有时候她并不完全使用历史文献资料,而是引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等文学作品作为分析的材料,但学者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些对普通人的直观记录,还是符合了传记的第一真实的原则和标准。”[8]因此可以说,《长征》既彰显了波伏娃的现实主义、实证主义的态度,也在更大程度上赋予她的中国见闻以客观、科学、严谨、真实的特点,做到了实事求是地看待中国。这使得《长征》作为20 世纪50 年代这个特定时代的记录,而成为了解那个时代的重要的“第一手资料”[3]418。

有人曾质疑波伏娃笔下红色中国形象的真实性,对此,她强调中国并没有隐瞒,也没有掩饰,“而是给我们看了”[3]11,不仅如此,她强调在中国时自己的自由从来就没有受到过限制,“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一个人出去溜达”[3]10。书中她特意提到的一件事成为中国真实性的一个证明:一次参观中,她临时提出到农民家参观,所看到场景的验证了与安排走访所见的一致性。

波伏娃对真实中国的书写不仅借助于一个个具体的数据、资料,而且也表现出了一种历史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的立场和态度,这是其《第二性》等创作中认知世界及其创作观念的一个集中呈现,这也构成了其写实原则的一个重要方面。波伏娃强调要在历史的、动态的发展过程中认识、看待中国,因为中国正处在不断的发展变化中,任何静止判断中国问题的态度都是错误的。因此,无论中国的农业、工业、政治还是文化,她都能利用所掌握的数据和资料在纵向的历史维度和横向的区域或国别的比较中,获得对中国相对客观、实事求是的评价。

同时,这种非静止、动态的认识,还意味着对于波伏娃而言,中国的旅行不只是一段地理空间或历史时间中的历程,更是一段体验与感知中国现实和文化中的心理历程。她真实细致地呈现了自己在新中国考察的地理和心理变迁历程:初到中国时产生的是不知会看到什么的困惑,甚至还产生到了爪哇国的虚幻感,但随着对中国访问的深入,她发现了不再是概念的,而是具象的、有血有肉的现实中国,并发现了社会主义红色中国光明美好的前景,进而坚定了中国美好未来的信念。

中国的实地考察、亲身经历与理性分析共同形成了《长征》的文本材料,使得作为一个实际国家的中国呈现了出来。就文本材料的特点而言,“现时感”是其突出特征,“十一国庆大典”场面的详细记述,突出了很强的“在场感”。而书中贯穿着的波伏娃心理变化的历程,她对新中国兴奋、激动及希望等心理因素,都被文本中的“现实感”与“在场感”逼真地表征着,从而使得她笔下中国的理想与现实结合得更紧密了:中国不再是一个空洞抽象的“概念”,而是变成了一个可感知、可把握的“具象”世界,这个具象化了的中国形象具有可感知可触摸的质感,构成了其后同一类文本中红色中国形象非常稳定的结构性要素。

(二)对话与辩驳:鲜明的政论色彩

波伏娃曾明确自己中国之行是要听到“另一种声音”[3]19,也就是说她来中国伊始就已经预设了潜在的读者与论辩对象,这个对象一是西方关于传统中国的社会集体想象,另一个是当时西方一些敌视、污蔑中国的言论。这使得“波伏娃更像是一个努力纠偏的外来者”[8]。而这也构成了其《长征》写作的重要特色,红色中国形象很大程度上也是在这种论辩中建构并清晰起来的。

1.对反共反华等西方主流意识形态的辩驳:谬论的解构

资料表明,20 世纪50 年代西方的反华势力散布“红祸”论,诋毁、污蔑、攻击中国。法国记者吉兰、英国记者贝尔登等人的著作中主要从三方面攻击中国:一是中国的政权是集权政权;二是中国对人民思想的改造与控制,即“洗脑”;三是中国人是一群毫无个性的蓝蚂蚁[1]259。波伏娃对此深有了解,她明确表态说:必须向1955 年冬以来的反华攻击指出,这种反对是不合时宜的[3]390。因此,在“结论”一章中,她通过考察中细致入微的观察、充分的事实和详实的资料,从各个方面驳斥西方反华势力的污蔑、攻击。

针对中国是集权政权的攻击言论,波伏娃以自己的所见所闻力证新中国政权的民主,说明中国共产党的利益与人民利益相结合,人民衷心拥护党的领导。同时她还援引资料对美国援助菲律宾及印度尼西亚等国的现实进行了有理有据的分析,驳斥了单纯依靠美国的援助可以让中国经济得到帮助的谬论,指出恰恰相反的是中国共产党采取的“计划”经济政策才是其他亚洲国家“唯一的救星”[3]408。针对所谓的“洗脑”,波伏娃集中围绕集体化运动、国有化经济形势以及红色中国的文化等说明,这些政策及运动,是适应中国经济发展的需要,同时维护人民利益、人民从中受益,因而受到人民的衷心拥护的。中国政府所采取的文化政策是一种特定时代具有特定意义的启蒙文化。她认为中国共产党政权是中国文化的革新者而非破坏者,其目的和意义都在于普及知识、破除迷信,建立新的道德及观念,所谓“洗脑”之说完全是无稽之谈。针对污蔑中国人是毫无个性的“蓝蚂蚁”的言论,她并不否认中国人穿着的千篇一律,但却并不认可由此断定中国人毫无个性。她从两方面进行了驳斥,一是她在表面的千篇一律中发现了其中更深层的原因:这里的人都很随和,没有人觉得别人欠他什么,没有人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或低人一头,大家都显得不卑不亢……做了国家主人的中国人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与价值。谈及自己的感受,她甚至在中国人穿着和建筑风格的千篇一律中发现了它的迷人之处,引导人们去探究其中的奥秘。另外,针对吉兰、戈赛夫妇的指责,波伏娃在与法国及世界其他国家的惯常做法进行比较后,质疑那种将穿着作为衡量人类自由标准看法的正确性,指出中国人穿着蓝色棉布衣服很体面,中国人的行为“像生活本身一样丰富多彩”[3]406,而且每个人的个性都非常鲜明,指责中国缺乏个性是在把“法国资产阶级的道德观、价值观和偏见当作是绝对坐标”[3]407,并尖锐又带点嘲讽地指出:除非你产生了巨大的幻觉,才会把他们与一群蚂蚁混为一谈。[3]19

波伏娃对反共反华等西方主流意识形态的辩驳,鲜明体现出其游记类创作政论色彩浓厚的特点,正如有学者所言:“她的写作和言论都是统治话语。”[9]这些辩驳因有波伏娃自己的亲身经历和见闻做支撑,也因掌握资料的详实而奠定了厚实的论辩基础,更因其逻辑严密的分析而令人信服。在这些政论色彩浓厚的辩驳中,波伏娃逐一驳斥并解构了西方反华势力诋毁中国的各个方面,颠覆了西方反华势力对中国的妖魔化,对新中国进行了某种程度的还原。

2.对中华传统文明文化的分析与思考:先见的突破

在西方中国形象的建构历史中,古老文明古国的中国形象很大程度上构成了西方社会关于中国的集体想象,同时20 世纪二三十年代以来,赛珍珠、罗素等西方文人、学者描述的中国形象对波伏娃也产生了较大影响,所以她到中国来也是一个印证的过程。但她并没有重复前人,作为一个以理性思考见长的作家,她显然没有受西方社会的集体想象制约,更多的是力图在接触了解中国的过程中对中华传统文明文化做出自己的价值判断,这种判断也因其实地考察、掌握的大量资料贯穿着理性批判的精神,也具有了巨大的现实感。

其中对北京的描写具有代表性。很大程度上金碧辉煌、富庶华丽的“紫禁城”在西方人眼中一直是作为神秘的、古老的中华帝国的象征物存在的。谢阁兰、皮埃尔·绿蒂等法国文人在他们的著作中不惜笔墨描述紫禁城的建筑和财富,他们的叙述不断强化了西方人对于古老文明中国的异国情调想象。波伏娃虽也在“北京”一章中写到了紫禁城,但她的重心却不同。她不再黏着于对紫禁城建筑与财富等的工笔细绘,而更多地是在中国历朝皇帝建造、修缮北京城、紫禁城历史的梳理,及与新中国的比较中来看待北京、看待紫禁城。一方面她通过中国历朝皇帝反复建造和修缮紫禁城的历史的梳理,得出反复建造和修缮导致北京的过去不断地被否定,因而缺少历史感的结论:“一切都不保留,过去的岁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3]4另一方面她指出,历史上历朝皇帝修建紫禁城作为“皇宫”“禁廷”“内廷”“皇帝的居所”,主要是为统治阶级服务,彰显其统治权威的,其建筑风格虽来自民间,但绝非为了人民,而是与人民相隔离。因此,她表达了自己对古老中华帝国象征的紫禁城的否定。相比较之下,她更欣赏新中国的故宫,认为新中国的显著不同在于,故宫的大门是向人民开放的,因而它不再神秘莫测,而是焕发出了生机和活力。书中波伏娃特别描绘了开放的故宫中人们自由活动的场景:人们悠闲地散步、喝茶、参观。看得出,人民立场成为她评判紫禁城和故宫的一个重要标尺。不仅如此,对中国的文学、文化等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人民性一直是波伏娃的基本立场。这种聚焦于人民立场的思考使得她的书写抛弃了西方社会集体想象中的中国经验,更多了些理性的沉淀与深邃。

另外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波伏娃也没有受西方社会集体想象的牵制,无论对儒教、佛教,还是中国古代及现代文学,她都发表了自己的见解。《长征》中她专门用了很长的一章论中国的文化。比如对孔子的评价,她就自己掌握的儒家思想及孔子的著作,指出孔子堪称是思想家、哲学家,但并非艾田蒲等西方学者所说的“革命哲学家”[3]214。她通过毛泽东等中国领导人著作中引用孔子等古代思想家思想精华的例子,以及新中国的文化政策,批驳艾田蒲《狄奥根尼》等西方学者批评中国共产党破坏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不实言论。她在指明中国传统文化的利与弊的同时,力证“中国想从它的过去得到营养”[3]197,中国人民正积极地保护古代文明,中国共产党注意继承民族传统,而非破坏古代文明。在《文学》部分,波伏娃如数家珍地呈现中国古代以来文学发展中的文学现象,既有客观地对文学发展历史的梳理,也在字里行间流露出她对中国文学的主观思考与评价,其间不乏闪耀着的思想火花。比如她对鲁迅的创作的精辟深刻的分析,突出之处在于她完全是在中国现实背景上敏锐发现了鲁迅创作的特点。

波伏娃创作《长征》的写实原则和论辩特色,决定了《长征》是一部兼具热情和鲜明理性色彩的游记文本。《长征》在展现厚实的文本理性特点的同时,构建起一个鲜活的红色中国形象。

三、结语

法国比较文学学者让·马克-莫哈说:”从帝国王朝到毛同志的时代,中国在法国人心中一直是一个不变的神话。”[9]255波伏娃的红色中国形象印证了莫哈的论断。考察其笔下红色中国形象的根源,除根植于法国社会集体想象的因素外,与其说是因为波伏娃受邀访问中国的身份不允许她作过多批评,倒不如说是她自身介入生活的创作原则及其作为法国左翼作家一贯的立场和追求使然。波伏娃激烈反对“为艺术而艺术”的文艺观,认为文艺必须干预政治、干预生活,主张“干预文学”[10]。二战期间,她和萨特一起参加法国人民反德国法西斯的抵抗运动,战后也一直积极参与左翼进步活动,因此社会主义中国对她和萨特产生强大吸引力和亲近感。同时,二战后法国等西方国家的知识精英们普遍对战后的西方现实感到失望与不满。在上述背景下,社会主义中国吸引了亲中的法国左翼知识分子精英。资料表明,50 年代开始法国各界人士陆续来到中国参观考察。波伏娃谈到自己接到访问中国邀请的心情时用了“太兴奋了”[5]539这样的表述,事实上她的确是在热情的记录、思考、辩驳中,构建了一个富有历史纵深感的社会主义新中国形象,颠覆了西方反华舆论对中国共产党的妖魔化。波伏娃对中国的热情决定了她笔下的中国形象具有理想化乌托邦的色彩,“是某个对异域他乡充满幻想的人凭自己的意愿虚构出来的乌托邦”[9]244。而“乌托邦本质上是质疑现实的”[11],波伏娃也不例外,其建构美好红色中国形象的真正用意,不仅仅在于消解被西方反华势力遮蔽、抹黑的中国形象,还在于批判冷战时期的西方现实,表达西方知识精英们的政治理想。借红色中国形象,波伏娃言说了自己以及西方知识精英的“自我”。

同时还应看到的是,虽然《长征》中有的观点今天看来存在问题甚至不正确,波伏娃自己也说也许“明天就会过时”[3]19,但这对于研究新中国的那段历史却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不仅如此,波伏娃关于新中国各方面问题的思考在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中国在国际社会中地位日益提升的今天,也仍有一定现实意义:“他者之梦,也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之梦,他者向我们揭示的也许正是我们自身的未知身份,是我们自身的相异性。他者吸引我们走出自我,也有可能帮助我们回归到自我,发现另一个自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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