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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古代田园诗赏析

2024-01-02龙静

青年文学家 2023年33期
关键词:连枷田园诗大理

龙静

大理古代田园诗展现了古时大理地区文人们耕读传家的风范,如清代剑川诗人赵翰英的“枯树作薪堆破屋,野蔬充膳拾荒园。杖藜偶过桥东去,不为寻梅不出村”(《羊岑江外村》),杨利谦的“地僻自来无客扰,耳香端为有书声。盘供新菜添蚕豆,瓶养山花插马缨”(《村居》)。诗人们僻处荒村、半耕半读,生活拮据却精神富有,从景写到人,从人写到境,主客体穿插叙述间,可以让人体味其安贫若忘、乐道不忧的操守。

大理田园诗大多描绘了乡村旖旎的自然风光、辛勤的农家生活、返璞的生活情趣,主题涉及农业生产的方方面面。

一、以清新的语言摹写村落田家,情事如见

清代鹤庆白族诗人赵继善的《田家竹枝词三首》,太和(今大理)诗人董正官的《打麦》《插秧》,钱塘吴振棫的《大理田家词六首》都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

“竹枝词”是由古代巴渝民歌演变过来的一种文学体式,风格质朴清新,从形式上看它很像七言绝句,但并非七言绝句,常被用来摹绘民风、民俗,涉及历史传说、社会风貌、自然景物等。赵继善的这三首《田家竹枝词》似叙家常,娓娓道来一个个生活场景,让人眼前浮现出初夏田间农忙的活跃情状,继而生起对农人勤耕苦作、创造幸福美好生活的精神的赞美。三首诗既独立成篇,又前后映衬,意脉一贯,情韵深厚。农家晴耕雨织的清苦生活俨然闪烁着一种淡然的欢欣,“以东皋所入,日为鸡黍之具,故贫而常乐”(范仲淹《太子中舍致仕范府君墓志铭》)。

“稻畦麦陇接吾庐,桑柘扶疏税有余。新拓小园三亩地,半栽花木半栽蔬。”(《田家竹枝词三首》其一)稻麦桑柘勾勒出农村房前屋后绿意掩映的自然环境,紧扣初夏时节的气候特点。我国古时桑柘并称,桑树和柘树都是桑科植物。柘树叶子也可以喂蚕,用柘叶喂养的蚕称为“柘蚕”,产的丝为“柘蚕丝”。唐朝樊绰所著《蛮书》,是记载南诏史事的史书,也写到了大理地方由来已久的取柘叶养蚕结茧、抽丝纺织之事。《蛮书》云:“村邑人家,柘林多者数顷,耸干数丈。三月初,蚕已生,三月中,茧出。抽丝法稍异中土。精者为纺丝绫,亦织为锦及绢。”

“青畦水满荷锄归,幕幕东皋雨渐霏。村外湿云迷却路,遥看绩火认柴扉。”(《田家竹枝词三首》其二)“幕”通“暮”。“东皋”,意为水边向阳高地,泛指田园、原野。“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陆游《时雨》),水稻在插秧后,必须深水灌溉,才能提早返青。每天傍晚,原野上的雨水越下越大。一个“霏”字,给读者以雨水繁盛,浓雾升腾,暮色苍茫的想象。“绩火”,绩麻纺线的灯火。

“剪韭炊梁酿浊醪,饤盘席地馌东皋。归来墟落斜光晚,闲倚柴扉听桔槔。”(《田家竹枝词三首》其三)元代《农书》写韭菜“剪而复生”。人们剪韭、蒸梁,“梁”通“粱”,即米饭。“酿浊醪”,“浊醪”就是浊酒。《说文解字》中将“醪”解释为“汁滓酒也”。“饤”,盛放食物。“馌”,给在田间耕作的人送饭。人们吃完饭后,在斜光晚照中回到村里,听井上传来“桔槔”的声音。桔槔是一种古老的用于汲水的农具,早期记载见于《庄子》:“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

“荷版蚕天出陇头,青青稻外云尽收。老翁倚杖倾斜笠,小妇扬箕漾满篝。拾穗路边余伏雉,连枷声里杂鸣鸠。登场一例西成报,更劝功加励后秋。”(《打麦》)“细针密密插云窝,嫩色田田绿到蓑。隔陇何人惊鹭起,催工此际杂蛙多。”(《插秧》)农历三、四月正是蚕出茧的季节,荷叶铺满水面,逐渐长出陇头。田家少闲月,董正官的这两首山水田园诗写芒种前后割麦栽秧两头忙。麦子丰收了,打场可以用石磙子(碌碡)碾麦,但一开始就用碌碡碾的话,秸秆较硬,碌碡上去拉不动,一般先打连枷来脱麦粒,连枷打过的秸秆软塌,打麦场上再用碌碡碾几遍麦粒就脱干净了。连枷是一种木制农具,用来拍打麦子、豆荚、菜籽等。对于连枷,各地叫法不一,在四川也叫連架、连盖。人们把割下的作物堆到场院上铺开后站立两排打连枷,打的时候需要面对的两排人配合默契,不然就会出现所谓的“连盖打不好就要打脸”,但实际操作中是打不到脸的,连枷之间互相打在一起倒有可能。新手一场连枷打下来,满手都是血泡。人们把麻绳套在肩上拉青石碌碡,拉的时间长了,肩膀也会勒得生疼,甚至勒出血印子。扬场则是人们用簸箕扬去杂质和空壳后,把麦子倒满竹篮和背篓。粮食丰收,雉、鸠也跟着劳动人民一起欢腾,加入抢收的大部队,整齐的连枷声里都能听到它们的鸣叫声。芒种遇上好年景,雨水充足,农人把稻秧插入云影倒映的水田中,秧苗细密如针,一畦畦嫩绿的秧田借着水色天光,映照着插秧人的蓑衣,蓑衣都仿佛被染绿了。旁边田垄里,白鹭不知道被什么人惊动了,振翅飞翔。正是抢种时节,田里蛙多声杂,鸣声高亢,犹如监工一般,似在鼓噪催工。诗人赋予了雉、鸠、蛙以人的主体意识,生物同质性使得创作主体与创作客体融合在一起,幽默诙谐中流露出田家人勤不言苦的爽朗性格和乐观感情。

《大理田家词六首》格调明朗,节奏轻快,运用新鲜活泼的语言,传达出浓郁的乡土气息,具有一种着手成春的自然、天真之美。每首诗押同韵,音韵回环。“水椿横挂柳荫中,凉入芦笙一曲风。侧侧山田真似绣,甜荞花白苦荞红。”“水椿”,滇人谓虹为水椿。第一首诗写夏末秋初,大理山地凉爽、湿润,甜荞花儿白,苦荞花儿红。“宾川地暖早闻雷,五月腰镰割稻回。可似江南芒种后,插秧天气作黄梅。”第二首诗写宾川暑天雨水来得早,五月芒种插秧时节稻谷就成熟了。清雍正时期的《宾川州志》记载:“故其气候温和,无大寒燠夏。暑雨即凉,冬阴雨霜雪亦寒,霁即温,惟烈风则四时不绝。宾川水少土燥,其热为独盛,农事东作西成较早,花事亦早于它处,腊月草亦青。盖地高则燥,其理固然,无足异也。”第二首诗的韵脚字“回”与“雷”“梅”,韵尾相同、韵腹不同,同属“上平十灰”韵部。

韵脚字不止于形式层面,也是一种情感表达的手法。“排成井字竞分秧,绿笠青蓑女伴忙。日暮归来溪雨响,踏波两足白于霜。”“忙”“响”二字的运用,使诗文整体充满了喧闹的世间情致。“水田咿轧翻车声,山田无雨迟未耕。争道今年秧价贱,老农日日盼雷鸣。”“雷鸣”,指的是山田待雨而种者,曰雷响田。“声”“耕”“鸣”三字,将老农盼雨焦急的心情跃然而出。“门外饲猪猪欲肥,田中逐鸡鸡乱飞。背笼小儿但酣睡,割草日斜犹未归。”“睡”“归”二字,则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小孩子玩累后背着草笼酣睡时的神情,侧面表现出孩子的活泼好动、稚嫩顽皮。“稻香风里响连枷,打鼓咚咚陌上哗。闲杀老翁扪虱坐,沙瓶浓煮感通茶。”“陌上哗”,即秋收时,田中鸣钲鼓唱歌,以庆丰收。“感通茶”为大理名茶,出自感通山。“枷”“哗”“茶”三字,直接展现出岁稔年丰,老翁怡然自得、闲坐品茶的情形。这些诗句中,韵脚字的发音特点与作品所体现出的情感之间是相互协调的。

二、田园诗写山村人情美和劳动者的愚公精神

明代清远居士的《过浪穹果苴梁》,罗应许的《云龙山兴》都以自然景致反衬人物内心波澜、以自然改造之壮举衬托劳动人民的愚公精神。

“山路阴阴木华凉,山村八月稻初黄。野花零落斜阳淡,隔涧人家煮酒香。”(《过浪穹果苴梁》)“浪穹”指今天的洱源县,“果苴梁”指今云龙县诺邓镇果郎村。此诗是一首古体七言绝句,绝句不要求对仗,但律绝用韵、平仄都有严格要求。诗歌的第一、二句第六字“华”与“初”皆为平声,第一句的第四字“阴”与第六字“华”均为平声,不符合律绝的平仄声律要求,是为古绝。诗人匠心独运地借自然景物光线明暗相间,色调冷暖交错的变换,写出了人物感情微妙的变化,以冷寂、黯淡的自然之景反衬了山村生活温暖、淳厚的人情美,写来是那么灵活自如、朴实无华,读来是那么亲切动人、余味无穷。全诗以“煮酒香”收束,抒发了山里人家殷殷延客的情意,句断而意不绝。明末清初时曾隐居于鸡足山的大错和尚,在其《山斋晚坐》写道:“好花半落苔径,山鸟乱噪繁枝。窗外夜来风雨,老僧高卧不知。”风雨前夕山鸟的慌乱反衬风雨之中老僧不为世事不平所扰的沉稳。同为古绝,诗体散行、诗人孤愤的心绪在景物的动态之中率性流露,读来清新隽永。

《过浪穹果苴梁》写的是深秋景象,斑驳之中可体会浓浓的俗世情味。明代鹤庆白族诗人赵以相的《早秋偶兴》写道:“无事临流水,花溪一样平。秋随荷叶破,地触土螀鸣。日落桥无影,风来树有声。要知安稳处,忧乐不关情。”这是一首仄起仄收首句不入韵的五言律诗,“平”“鸣”“影”“声”“情”为平水韵的下平八庚韵部。全诗不失替、不失对、不失粘。颔联两句同为主宾倒置,格律严谨、精妙。荷的宿命是随秋而凋破,大地也阻挠不了螀的破土而出,自然生息有它的规律,所以诗人静观万物皆自得,写的是初秋之景,淡雅之中显出一种旷达的出世之感。

“扪罗凌绝巇,古树几重围。谷冷花情瘦,山高鸟韵稀。野篱编石稳,香稻饱泉肥。有说鼯鼪径,跫然今是非。”(《云龙山兴》)“巇”,指云龙山路藤蔓丛生、艰险难行。“鼯鼪”,即大飞鼠、黄鼠狼之类的动物。“跫”,脚步声。此诗笔意流畅,如飞瀑直下,表现了云龙山民在高山深谷、密林险径中筑路和开荒垦田的豪迈与艰辛。清雍正时期的《云龙州志》记载:“云龙蕞尔小郡,山瘠地薄,饮食之珍异,器具之淫巧,一无所产。即有飞潜动物之属,亦常闻常见者。”昔日的云龙谷“谷冷花情瘦”、山高鸟稀,人们来此垦荒后,因龙潭流水丰沛,山地稻田引泉水灌溉,劳动人民的耕作行为极大地改善了当地的农业经济状况。以前人迹杳然,只能过有鼯鼪的山野小径,然而今非昔比。

三、诗人在田园诗里倾注的民生思想

古代朝廷税收、百姓收入,绝大部分都倚赖于田地产出。田园诗倾注了诗人关心农事、关心赋税、体察民生的思想和情感。这类诗有明代杨士云的《春日田家词》《栽秧》。杨士云,大理喜洲人,弘治辛酉解元,正德十二年進士,历官给事中,以病辞归,居家二十年,甘贫自乐,著有《弘山诗文集》。

“大雪玉万顷,小雪珠万斛。雨雪皆及时,共说今年熟。麦苗被我陇,桑阴绕我屋。白水候晴耕,黄犊凌晨牧。维兹冬作勤,无劳鸟占卜。上可输官租,下可供膳粥。团团榆柳间,依依鸡犬伏。幸兹度岁华,此是田家福。”(《春日田家词》)此诗是农人靠双手创造其乐融融的幸福生活,虽苦犹乐的心情写照。“瑞雪兆丰年”,农人只要辛勤耕种,无须占卜求告,也能有好的收成。“一番好雨戴星耕,白水青秧叱犊声。郭外薄田无半顷,一家辛苦注秋成。”(《栽秧》)两首诗以白描手法写到了大理山水并蓄、雨雪及时的适于农耕的条件,也反映了农人披星戴月耦耕的辛苦生活,意境清新优美,字句圆润净白,音节峻朗流畅。

这类田园诗还有杨黼的《川晴溪雨》。杨黼,明代著名的白族学者、诗人,祖居大理喜洲之下阳溪,“读五经皆百遍”,却绝意科名,躬耕垄亩,偃卧桂楼,歌诗自得,有著名的白文《词记山花·咏苍洱境》传世。他在《川晴溪雨》中写道:“山前处处晴,山口溪溪雨。暮来溪涨石梁平,朝暾照映山容古。东甾莳秧水绕田,西畲刈麦日才午。戒我妇子勿失时,一年租税输官府。使官行县羡民淳,往往向人称乐土。”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劝农惜时勤耕的心意,称颂了大理民风的勤劳淳朴。诗句长短变换,诵读如檐冰跌落,清心悦耳。

清代知州陈近仁的《弥川观稼》写道:“甘露飞古渡,野水涨平田。驱犊横蓑笠,提壶向胝胼。禾稼青黄杂,歌呼汉僰连。劝农天子诏,载笔赓丰年。”“弥川”即弥渡坝子。“胝胼”,手脚上长的老茧。诗歌描写了弥渡坝子的雨露飞降、水田漠漠,百姓喜雨蓑笠横挑驱赶牛犊,或提着水壶,去耕田打垄,去刈禾陌上。待到“禾稼青黄杂”时,汉人、僰人歌唱号子,歌声相连,此起彼伏,一派和乐的田园风情。天子重农,下诏勉农,这是统治者励精图治的表现。

我国自古以农立国,黄帝躬耕、吕祖亲蚕、后稷教民稼穑、夏禹“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论语·泰伯》),所以重农政也。品读大理古代田园诗,我们可深刻体会古代农耕文明的独特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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