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之童心审美分析
2023-12-31王博然
【摘要】童心是原初生命自然而然的状态,是真、简、趣的合一。它与动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论文以动画为研究对象,从童心的角度出发剖析动画的美学特征,进而对当代部分国产动画的童心缺失问题进行再思考。
【关键词】动画;童心;审美特征
【中图分类号】J9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4-0055-04
一、動画与童心
(一)童心之本意
童心,何为童心?童心是原初生命自然而然的状态,是真、简、趣的合一。童心之真,真在纯洁无瑕,未被异化,没有成人世界中的功利性与目的性,也不受道德规则的框限,是最真实的面目。正如李贽所说:“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1]童心之简,简在质朴,它没有经过雕琢,自然淳朴,简而似无。这种天然的朴素,超越世俗,超越功利。童心之趣,趣在生命意识与游戏性,它是一种孩童思维的稚趣。总之,童心至真至简,充满情感意趣。
(二)童心之于动画
童心既是人类生命的起点,也是人类文化艺术的原点,并对其有着深刻的影响。李贽认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1]从上古时期的神话传说到当代艺术,在这由简到繁的艺术形式演变的道路上,童心从开始时只是单纯模糊的直觉思维的存在,到慢慢轮廓清晰,再到现在成为人们清醒的认知和珍惜追忆的事物,一路走来,炫人眼目,在每个阶段都烙下深深的印记。当然,在动画艺术中也不例外。
童心与动画的联系具体说来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童心即动画艺术形而上的本体,是动画艺术的根性。从童心出发,以“思无邪”的直觉思维进行创作,使动画中原始的生命力有了生长的能量与路径,并赋予动画生气与性格,从而使动画成为传达生命性的叙事艺术形态。可以说,因童心动画有了生命,有了本真的品格与格调。另一方面,童心即动画艺术形而下的外在形式,因童心,动画艺术冲破传统的想象,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创造。
二、动画之童心美学特征
童心就是原初生命自然而然的状态,是真、简、趣的合一。那么以童心为根性的动画也天然具有真、简、趣的审美特征。
(一)真
李贽说:“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1]由此可见,童心具有“真”的特征。这里的“真”不是逻辑意义上追求科学实证精神的“真”,而是回归到人的生命本身,是一种“本真”的生命状态,是自然本性之真。在动画艺术中,童心之“真”表现为多种形式,也使动画艺术具有了丰富的美学内涵。
一方面,人物真。这里的“真”是指未被外界的教条异化,超越功利,有着独立意志,自由精神本真的存在,即童真,不失赤子之心的真实。如《虫虫危机》《勇敢传说》《寻梦环游记》《大闹天宫》等动画中主人公身上“真”的特点尤为突出。他们不拘礼法的行为,看似离经叛道,实则随心随性,是“真”的外化。《寻梦环游记》中的主人公安东尼热爱音乐,但在家中音乐是禁止碰触的东西。安东尼面对家族的“不允许”,不是乖顺服从,而是质疑,于是独自一人开始探索音乐之路。他打碎相框误认为崇拜的歌神德拉库斯是自己的曾祖父,像开启了新大陆一样开心兴奋;然后又误打误撞闯入亡灵世界揭开了惊天秘密,发现真正的歌神居然是埃克托,致使偶像梦碎了,于是他悲伤失落;最后他从亡灵世界回到现实又再次惊讶地发现歌神埃克托才是自己的曾祖父,原来从小崇拜的偶像是埃克托,原来自己有着纯正的音乐血统,于是重拾希望。安东尼坚持梦想摸索的过程,其实就是人类探寻真理的历程。质疑、推测——找到答案——再质疑——确证答案。安东尼不是听话乖顺的小大人形象,亦不是以标准榜样设定为前提的模范。他面对规矩会质疑,面对压迫会反抗,面对诱惑也会犯错。他身上看似叛逆的行为,其实是不被道德规矩框限的本能反应,是“真”的外化。影片通过主人公游戏般的经历,塑造了未被异化的“真人”。
另一方面,故事内容真。这里的“真”是指再现真实的现实社会,是相对于现实中的“假”而言。如《天书奇谭》《半夜鸡叫》《三毛流浪记》等动画中能看到很多现实社会的影子。《天书奇谭》创造了一个超现实世界,而在超现实世界里又能够找到现实世界的缩影。如寺庙里老方丈与小和尚贪财好色;朝政中娃娃皇帝玩物丧志,荒淫无度,宦官专权;地保欺软怕硬;县官贪图享乐,迷信成风;县太爷同法师狼狈为奸,欺压百姓,搜刮钱财占为己有。《半夜鸡叫》中地主阶级用“半夜鸡叫”的办法剥削长工。《三毛流浪记》中恶霸匪兵横行乡里,欺压百姓;路人见死不救,冷眼旁观;富商目中无人,养尊处优;司机欺软怕硬,仰人鼻息。虽然诸上情节只存在动画中,但这些场景和现实世界的一些现象惊人相似。动画中的真与现实世界的道貌岸然、装腔作势形成了“真”与“伪”的鲜明对比,动画用幻想的“真”来指斥现实世界中的“伪”,对世俗世界进行有力的讽刺和批判。
(二)简
动画以其童心的内核,天然具有“简”的美学内涵。这里的“简”指的不是单一、单调,而是简而近无。童心使动画中的人物形象、场景设计饱有了“简”的特征,从而使动画具有截然不同的艺术魅力。
一方面,人物简。这里的“简”指人物心灵的质朴、单纯。庄子曾提出:“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2]素朴是一种没有经过雕琢,自然淳朴,简而似无的状态。在庄子看来,简单自然是世间的大美。人物的心灵至纯至简,这种天然的单纯,超越世俗,超越功利,它具有一种沁入人心,滋养心灵的力量。如《雪孩子》《大圣归来》《龙猫》等动画中主人公身上“简”的气质格外突出。他们不是“模型”,亦不是附加很多标签的“成人复制品”,而是初发芙蓉,如同一张白纸般单纯、质朴的孩童,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任何被“修整”过的痕迹。《大圣归来》中的江流儿以婴儿出场,粉红色脸蛋,娇嫩的皮肤,清澈澄明的眼睛,质朴单纯。江流儿人物的“简”不是去势,肢解人物,使之成为观念的空壳,而是简到极致返璞归真回归到人生之初的本然状态。面对襁褓中的婴儿,观众如同看到初荷,产生生命之初的欣喜,感受到勃勃生机的生命感。
另一方面,场景设计简。这里的“简”是指洗练、精进,有一种大象无形的意味。如《三个和尚》《鹿铃》《山水情》等动画的场景设计饱有“简”的格调。“简”的创作,非但没有削减视觉元素的表现力,反而给观者带来一种韵外之致,画外之旨的审美体验。《三个和尚》中用几个连在一起浅浅的墨点表示小路,一块绿色块表示山峰,一个红色的圆圈沿着绿色块从左到右转一圈表示太阳的东升西落,一片淡蓝色块则表示小河。此外,庙宇里的陈设:佛像、烛台、木鱼、水缸、扁担、水桶等道具与现实中的实物大不相同,被抽象成简单的线条,使画面凝练干净。《山水情》运用水墨大写意的手法,寥寥几笔勾勒出高山瀑布、雄鹰翱翔、师徒二人泛舟游玩于山水间的景象。画面中没有过多的景物,“简”得恰到好处。动画元素愈简,其所指就越宽。老子曾提出:“大道至简,衍化至繁。”[3]正是凝练的笔墨绘制出山断水连、云清雾绕的流动感,营造出在似与不似间若隐若现的意境,从而将师徒二人难舍难分的情感展现出来。“简”给动画注入了灵动之感,使动画产生了虚实相生、神韵兼备的审美效果。
(三)趣
动画不仅具有“真”的特性、“简”的格调,而且还具有“趣”的审美内涵。这里的“趣”指童趣,是一种充满生命意识与游戏性的童趣。童心之趣在动画中表现得十分明显,这使得动画具有了独特的艺术魅力。
一方面,创造的动画世界有趣。这里的“趣”是指在动画中塑造了充满生命性的世界,动画世界中万事万物都同人类一样具有生命性,如《小蝌蚪找妈妈》《牧笛》《大闹天宫》《海底总动员》《玩具总动员》等中没有生命与非生命、生物与非生物间本有的边界,动画里的意象都具有性灵,让观众感到奇幻神秘饶有趣味。水墨动画《牧笛》中,水牛会像人一样贪玩,怄气了需要人哄,还懂得欣赏优美的笛声。此外,小鱼、蝴蝶有了性灵,跟水牛逗趣玩耍;流水、瀑布有了生命,成为人类情感的寄托。整部动画没有一句台词对白,通过类人的神情、动作将生物的顽皮、生气、失落、开心各种情态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小蝌蚪找妈妈》动画中主人公是一群可爱的小动物,它们都具有人的情感、思想。特别是小蝌蚪在找妈妈过程中表现出的每个情态:时而在水中追赶、玩闹;时而停留在原地盘旋转圈,作出思考的状态,宛若一个活泼天真的小朋友。《大闹天宫》中孙悟空初上天庭与站在南天门两边的侍卫逗趣,一会儿趴在他们身上,一会儿拨弄一下他们的胡子、衣服,一会儿又被两个侍卫服侍着穿上官服。这样充满生命意识,弥合生物与非生物、生命与非生命边界的创作,正是童心的折射,活泼灵动充满趣味。
另一方面,故事情节趣。这里的“趣”是指动画中故事内容的游戏性,它来自人类无功利的游戏化的天性。游戏性使成人觉得无聊的、暴力的事情变得好玩有意思。如《大闹天宫》《猫和老鼠》等动画故事情节就饱含童趣。《大闹天宫》中齐天大圣斗四大天王、斗巨雷神、斗哪吒、斗托塔李天王、斗杨戬,几场打斗的戏,原本都是殊死搏斗,但在动画中没有呈现任何暴力符号,有的是一个一个好玩的小游戏,如同小朋友经常玩得捉迷藏。无独有偶,《猫和老鼠》中也有很多有趣的情节。比如,汤姆正在享用午餐,杰瑞抢先一步偷吃它的食物,委屈巴巴的汤姆想各种办法惩罚杰瑞,杰瑞总是能够逃脱它设置的圈套。类似上述情节动画中比比皆是。虽然情节设置也是双方的争斗,但双方不是弱肉强食、恃强欺弱的天敌,而是亦敌亦友游戏般玩闹的伙伴。诸上动画中故事情节之所好玩正是因为动画将暴力元素游戏化,游戏中无功利性的“好玩”消解了暴力元素中血腥、低俗的成分,从而使之具有了真正的趣味,使观者沉浸在游戏的乐趣中,获得那份天真烂漫、自由轻松的快感。
三、动画之童心再思考
动画以真、简、趣审美特征的呈现,向观众传达出一种超世俗、超功利的独立意志、自由精神,使观众在潜移默化中生发出一种走向“完整”的渴望,从而走出被“异化”的怪圈。纵观当代的国产动画,有部分动画在探索发展的过程中却丢掉了根性——童心,使国产动画蕴含的文化精神,审美趣味降格了,从而使之在纵向上与之前优秀的国产动画相比有一定距离,在横向上也与当下世界各国优秀的动画拉开差距。
(一)童心的遗失:当代国产动画的审美缺憾
首先,程式化的人物设计。在动画中,人物被设计成“乖巧”“听话”的形象,动画中的主人公通常没有独立的思辨能力,对“信条”不做甄别,且不分缘由地绝对服从,照搬去做。在他们的观念中,成人世界的标准一定是正确的,只要服从就是对的。他们行为处事往往有板有眼,勤劳勇敢、见义勇为等优秀品质融于一身,成为“模型”人物,在他们身上找不到人性中本有的真实。如《小小律师》《小青天司徒公》《少年狄仁杰》等动画中的主人公被设定为英雄、楷模的形象,每个主人公的人物性格设定如同一道答案固定的填空题,只要按照给出的标准“道理”答题即可。需要雷锋就填上乐于助人;需要愚公就填上勤劳勇敢……主人公将成人世界的原则作为准则,没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如此设计人物其实是将意蕴深厚的童心浅陋化、单一化了。人物失去了生命中原初的自然而然的状态,失去了本性,遮蔽了真实的面目。换言之,主人公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慢慢具备成人能力,成为“符号英雄”的过程,其本质上是对本性的规训,是一个童心遗失并完成异化的过程。这样的动画人物表面上是励志成长的乖孩子,实际上是个机械化的奴役人。如此设计使人物扁平化,审美蕴含不复存在。
其次,刻板化的美术设计。在部分当代国产动画中,美术设计生硬、刻板。虽然表面上这也是简,但这里的简不是高度提纯后的艺术效果,而是创作者图省力偷工减料的结果。如《果宝特攻》中背景设计单一、机械,草地、高山、房子违和地放在一起;主人公的形象只是水果造型配上高饱和度的色彩,行为动作僵硬、呆滞。如此操作使动画原本的灵动之感消失,因此,动画的视觉效果大大削弱。由此,观众的想象力完全局限在生硬的视听元素之中,韵外之致,画外之旨的审美愉悦无从谈起。
最后,恶趣化的故事情节。有些动画把恶作剧、开玩笑作为关照的审美对象,呈现的多是陋俗、整蠱的情节。如《熊出没》中就有各式各样展示“暴力”的情节:熊大、熊二被猎枪射来射去,子弹在丛林中到处飞散;光头强遭遇很多残酷的刑罚,不是被重物撞击砸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就是被电击中痛得“啊啊”直叫,最后休克昏倒在地上;光头强在打斗中从车上重重摔下,被车子狠狠地碾压;熊大与熊二一言不合就拳打脚踢。这样的暴力不属于暴力美学,它的恶搞、戏弄、陋俗使动画完全失掉了趣味性。暴力元素将虚幻的动画世界变成血腥的战场,将人物扭曲成易怒症患者,将充满生命意识、游戏性的“童趣”异化为只为“娱乐至死”概念服务的“恶趣”,从而使动画黯然失色。
(二)童心的迷茫:当代动画“泛教化”现象的再认识
近年来,国产动画似乎总是陷入是否将具有教化意义作为衡量动画好坏的标准的误区。由此,也相应地出现了一些问题,如动画将创作的力气集中在知识、道德的灌输上,告诉观众该做什么不做什么,而不是通过动画对“真理”本身进行怀疑、批判、猜测、最后获得实证这一过程进行演绎,从而引导观众去思索他自己的发展,不明确告诉他这种发展应该是什么,允许观众自己得出结论。如《美德故事》《美德花园》等,这些动画采用的都是一种非此即彼的模式,主人公一旦做出选择无法改变。如此生硬的呈现形式使动画原始生命力被完全束缚在理性的灌输中最终成为一则动画寓言,国产动画从而也失掉了创作的真正意义。
参考文献:
[1]李贽.焚书·续焚书[M].陈仁仁,校译.长沙:岳麓书社,2011:172.
[2]庄子.庄子·天地[M].方勇,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5.
[3]老子.道德经[M].富强,译注.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
[4]王英莉.暴力游戏:国产动画片的审美取向[J].当代电影,2015(08):185-188.
[5]李朝阳.动画艺术的“童真”叙事策略与中国动画的“幼稚”病探析[J].中国电视,2011(02):84-87.
[6]程世波.关于国产动画片的几点思考[J].当代文坛,2006(03):125-126.
作者简介:
王博然(1993-),女,汉族,河北保定人,硕士,助教,研究方向:广播电视艺术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