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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爱玛、安娜、娜拉看女性意识的觉醒

2023-12-20尹心怡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12期
关键词:女性意识悲剧

[摘  要] 19世纪前后,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股女性解放的潮流。不少作家立足于對当时当地女性的研究,塑造了一批具有觉醒意识的女性形象。其中,法国作家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中追求自由但行为放纵的爱玛、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矛盾纠结的安娜和挪威作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中独立勇敢的娜拉堪称经典,将三部作品联系起来看,可以窥见女性觉醒的递进式过程。本文以这三部作品为研究对象,通过分析爱玛、安娜、娜拉不成熟的女权抗争所带来的悲剧,比较她们女性意识的觉醒过程中存在的进步性和局限性,探究背后隐藏的个人原因和社会根源,最终得出结论——真正的女性解放要克服初级的生理欲望,走出家庭、走向社会,追求经济独立和人格独立。

[关键词] 女性意识  悲剧  社会根源  人格独立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2-0051-04

19世纪前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劳动力的解放为全球思想解放提供了条件,不少作家试图塑造成长中的女性形象以改变社会、警醒世人。其中,法国作家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挪威作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描写了19世纪西方男权社会中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状态,是成功的女性主义之作。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并非处于社会底层,但她们没有沉溺在衣食无忧的生活中,而是渴望摆脱现状,但最终均以悲剧收尾,这些共同点使爱玛、安娜、娜拉之间有了可比性。然而,在女性与男性、女性与社会关系等问题的认知上,她们的思想意识却有着明显差异,这种差异体现出不同时段女性的阶梯式成长,为研究女性意识的觉醒提供了参考。

一、主人公女性意识觉醒的阶梯式表现

在封建思想的压制、社会的孤立、爱人的冷落下,爱玛、安娜、娜拉执着地追求自由,却以不同的思想和行为呈现出女性主体意识的萌芽,构成了女性阶梯式成长的表征。

爱玛的女性主体意识尚处于萌芽阶段。她已发现了安逸的生活表象之下被遮蔽的精神贫瘠,然而,她对理想生活的畅想却呈现为一种由原始欲望驱动的悸动,她屡次出轨、欠债,沦陷在情欲和物欲的深渊中。风流事件的背后暗含着作者对女性问题的辩证表达:爱玛所谓的“自由”仅关乎感官享乐,在脱离理性意志的“放纵”中忽略自己作为母亲、妻子、公民的责任,这折射出思想解放初期社会普遍存在的问题,“在没有找到新的武器去冲击传统的禁欲主义和封建主义时,人性的解放往往都是以人欲放纵的丑陋形式出现,而人欲的放纵和人性的压抑一样,都在毁灭着人的自身价值”[1]。与此同时,作者又以同情的目光注视着爱玛,肯定了她对枯燥的婚姻生活和对僵化的传统观念的反叛,爱玛对理想生活的执着追求在当时社会是少见的。

安娜的女性意识则进一步觉醒,当她意识到自己与生存环境的隔阂后,并未盲目地以肉身反抗社会,而是试图摆脱“母亲”“妻子”“上流社会的贵妇”等束缚女性人身自由的身份,去寻找自己的独立人格。相较于爱玛,安娜更为理性,但她依然难以真正摆脱自我心灵和世俗礼法的约束,从而内心产生了矛盾。作者辩证看待了安娜的行为,“作者同情安娜的不幸,批判肮脏的上流社会对她的迫害,但也指责其忘却自己身为妻子和母亲的责任”[2]。当安娜勇敢摆脱“妻子”身份的约束时,取而代之的却是“情人”身份,两性之间的依附性关系并未被打破,安娜生存的维系与精神需求的满足全部取决于沃伦斯基的态度,她始终未曾放手去追求社会地位、经济能力和生命价值,这不仅是安娜的局限,更是时代的局限。

《玩偶之家》中娜拉的觉醒则更进一步,她意识到了女性的自我尊严与生命价值。这首先体现在她与丈夫交谈时对话语权的掌握。故事伊始,海尔茂在对话中占据主导权,安娜面对他的质问性话语只能乖乖回答,根本没有表达想法的机会。但当娜拉意识到家庭地位的不平等时,对话便带上了谈判意味,她不再畏惧丈夫的权威,也不再在意丈夫对她的爱是否会因此消失,在不平等的婚姻关系中,娜拉勇敢地喊出“现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2]。娜拉的进步之处还在于她具有独立面对困难的意识和能力,当丈夫生病时,娜拉主动为丈夫筹钱治病,并通过自己的劳动独立承担了债务。在追求与男性平等的权利的同时,娜拉没有逃避与男性同等的责任,体现出了较为成熟的性别观。然而,娜拉的女性意识觉醒也不乏脆弱性,她连做活赚钱也要瞒着丈夫,借钱也要以父亲的名义,由于长期被豢养,也无一技之长,这些都预示着娜拉出走后将面临艰难处境。总而言之,娜拉的觉醒虽有弱点,但她的方向正确、态度坚定。尽管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先行者”的斗争必定会面临重重阻碍,但她选择依靠自己的双手去追求平等的权利,而不是做个任人摆布、丧失主体意识的“玩偶”。她的行为激励了一批身处黑暗中的女性,点燃了女性意识觉醒、抗争男权社会的星星之火。

二、主人公女性意识觉醒的影响因素

三位女性无一例外都是以悲剧收场,那么,她们的悲剧是如何造成的?是什么促进了她们女性意识的觉醒?又是什么限制了她们的思想解放程度?这需要从个人及家庭原因与社会根源两方面进行分析。

1.个人及家庭原因

首先,令人窒息的家庭环境对女主人公思想性格的构建和悲剧结局的发生起到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对爱玛来说,原生家庭中母亲的缺席和父亲的错误引导是一个重要因素。爱玛少时丧母,她既缺乏关爱,也缺乏对周遭世界和两性关系的正确认知。母亲的缺席使父亲在爱玛世界观的建构过程中显得更为重要,但她的父亲总是一副贵族做派,她便也沿袭了这种不良作风,这都为日后的堕落埋下了隐患。而安娜与卡列宁的结合完全是家庭安排的结果,年龄、性格、价值观的不合决定了他们之间没有感情,这促使安娜奋不顾身地背弃这段婚姻。而对娜拉来说,婚后的家庭关系也是悲剧的根源。她被丈夫当作宠物,需要自己以思想、自由来换取“恩宠”,一旦娜拉做出超出他控制的行为,就会遭受羞辱。娜拉不敢将其个人想法告诉父亲,可见其原生家庭也处于父亲的掌控之中。娜拉出嫁前是父亲的“玩偶”,出嫁后是丈夫的“玩偶”,她看似被宠爱,实则却饱受精神压抑。

爱玛、安娜、娜拉三位主人公的女性意识虽已觉醒,却不够成熟和理性,当不成熟的叛逆和根深蒂固的腐朽势力发生冲突时,无异于以卵击石。在《包法利夫人》中,爱玛不切实际的幻想就与现实发生了剧烈冲突。在修道院学习时,那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宗教书籍、爱情故事、艺术作品无不描绘了“两情缱绻、旷夫怨女、心灵的骚动、月下小舟和林中夜莺”,以及“勇猛如狮子、温柔如羔羊,衣着考究华丽”[3]的男子。浪漫主义构成了爱玛对生活的幻想,而丈夫笨拙的外表、木讷的灵魂无法满足她的虚荣心以及对灵肉相契爱情的追求,在幻想的欺骗下,爱玛不愿面对现实。这一弱点同样存在于安娜身上,安娜在疯狂的爱情中失去理性,但这狂热的爱情却恰恰违背了植根于安娜观念中的宗教思想,她认为自己身为人妻、人母,爱上别的男子是有罪的,从而陷入情感矛盾。而娜拉这一形象,在家庭中慈爱而负责,走向社会时勇敢而坚定。只是由于她的自我认知和对世界的认识不够全面,所以她尚未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足以养活自己的能力,也没有意识到男权社会是不会给女性平等的机会和独立的可能的。

可以看出,从爱玛到安娜再到娜拉,女性对于“独立”“自由”的理解是越來越成熟的,她们的思想层次呈现出一种阶梯式的递进。

2.社会制度与文化根源

男权社会的女性具有“第二性”属性,她们出嫁前从父、出嫁后从夫,一生的事业就是做好贤妻良母,一个脱离家庭的女性会被看作是离经叛道的。爱玛、安娜和娜拉都生活在19世纪欧洲新旧思想交替的年代,但具体年代和国家又有所不同,因而社会的物质条件、文化价值观、法律制度也有所不同,她们女性意识觉醒的程度和具体表现与这些因素息息相关。

爱玛所生活的19世纪40年代正是资本主义制度在欧洲确立之时,新兴资产阶级带来了自由开放的风气,但人们却没有找到新的思想武器去冲击传统禁欲主义,于是个性解放便以人欲放纵的形式呈现。受当时金钱至上价值观的影响,爱玛在物欲的支配下盲目追求奢靡的物质生活,最终债台高筑。加上19世纪浪漫主义思潮席卷欧洲,当时很多青年都幻想着拥有文艺作品中的爱情,而“女人的不幸在于她被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她不像男人那样被要求奋发向上,而是听说只要滑下去,就可以到达极乐天堂。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她的力量已在失败的冒险中耗尽”[4]。

安娜生活的19世纪70年代的俄国正在进行农奴制改革,资本主义对宗法制产生了冲击,但俄国社会依旧残余着封建势力。此时,社会各阶层都心怀不满,却又无力对抗。“晚期俄国的悲剧在于新世界与旧世界未能和谐的融合”[5]。俄国新旧势力的冲突、新旧思想的交织造就了安娜矛盾的性格,她既渴望摆脱不幸的婚姻,但又无法逃离封建宗法思想的约束和上流社会的批斗。安娜虽逃离丈夫,但又不得不依赖另一个男人。波伏娃认为,“女人这个相对的人,只能作为夫妻中的一员来生活,她往往比男人孤独。他广交朋友,不断有新的接触,她若无家庭则什么也不是”[4]。

与爱玛和安娜相比,娜拉所处的社会环境更有利于女性意识的觉醒。挪威从未有过农奴制,经济发展也受到地理环境的阻碍,因此他们受封建压迫和大工业冲击较少,所以娜拉拥有独特的性格和独立的精神。19世纪末,工业革命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和科技进步,社会上出现了一些新职业,比如娜拉从事的抄写、记账等。社会增大了对女性劳动力的需求,给了女性更多工作机会,女性终于参与到了社会生产中。“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劳动中去”[6],这样的社会背景使娜拉真正走入了社会,但却只能参与低水平的工作,依旧无法接触社会的核心事务,因而难以脱离男性的供养。

三、女性解放举步维艰的原因

千百年来,男权思想的支配限制了女性的生存和意志。近代以来,社会生产的革新为女性意识觉醒提供了文化环境,但在多重因素的制约下,男权阴影始终没能消散,女性解放依然任重而道远。

女性解放运动之所以不像工人运动、黑人解放一样彻底,经过漫长而艰难的斗争后依然无法实现,原因之一就是女性群体缺乏核心凝聚力,她们被分散在各个社会阶层中,受到家庭和社会关系纽带的制约。比起和女性同盟者的关系,女性个体似乎与同阶层的男性关系更为亲密,因而自觉成为男权社会的卫道士。也正因如此,女性群体无法像全世界的无产阶级或黑人那样进行大范围的联合和彻底的斗争。在社会对男性绝对权威的强调下,不少女性自觉成了男权社会的卫道士,不难发现,伤害女主人公的有时恰恰是一些女性角色。以《安娜·卡列尼娜》为例,安娜的行为正是那些上流社会的贵妇们想做又不敢做的,但当安娜勇敢反抗男权社会时,以卡尔索塔夫夫人为首的贵妇们却又嘲讽她。尽管贵妇们内心也渴望像安娜一样追求自由,但她们无法背叛所属社会圈层,于是便与贵族阶层一起惩罚背叛“法则”的安娜。又如《玩偶之家》中,当娜拉告诉林丹太太自己借钱救海尔茂时,林丹太太首先想到的却是女性未经丈夫允许借钱是违法的。当时大多数女性不仅尚未意识到个体独立的重要性,甚至也没有意识到男权社会的畸形文化对女性的压迫,多数传统女性在男权思想的熏陶下主动成为维护男性绝对权威的帮凶,使得女权斗争举步维艰。

除了女性自身的问题,女性的“第二性”地位更与历史背景、经济发展、社会价值观等密不可分。正如上文以《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玩偶之家》为研究文本分析的那样,社会制度的不完善令女性的社会地位、发展权利无法得到保障。易卜生曾经说:“有两种精神法律,两种良心,一种存在于男人身上,而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存在于女人身上。男女互相不了解,但女人实际上是按照男人的法律受到制裁的”[7]。文明社会的法律本该一视同仁,不具有性别属性。但在19世纪的欧洲,包括法律在内的社会制度却都带有男性意志,不能给予女性权利和经济上的任何保障,正如安娜与丈夫离婚后,不仅不可能拥有儿子的抚养权,甚至连母子相见都成为奢望,同时还失去了生活保障与精神支柱;再如爱玛在受到高利贷的盘剥后却不能依法维权,酿成悲剧;《玩偶之家》中,政治、法律等社会制度也深深烙印着男性属性,女性不仅无法担任社会要职,只能做零活赚钱,一些诸如“妇女借款需经丈夫或父亲的同意”等法律条例也体现着严重的性别歧视。不过相比早期,娜拉的时代已经给了女性一些做零活赚钱的机会,这也是社会的进步之处。然而,社会秩序实质上仅靠贵族男性的意志构成的所谓伦理道德维持,而缺少完善的制度体系保障妇女权益。即便娜拉走出了家庭,她的结局又会如何呢?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中结合社会背景进行了合理构想,认为娜拉“不是回来就是堕落”。

总而言之,要实现全社会的女性解放,只有一些先行者的牺牲是远远不够的,它更需要整个社会制度的完善。

四、结语

波伏娃说:“一个女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没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经济上的命定,能决断女人在社会中的地位,而是人类文化整体,产生出这居间于男性和无性中的所谓‘女性”[8]。

女性解放运动发展至今已有200多年,在女性意識刚刚觉醒之时,女权斗争必定是艰险的。从文本分析中可见,女性解放必须经历多个阶段。首先是女性思想的觉醒,先是意识到男女不平等的社会现状,激发斗争欲望,接着提升思想境界,对女权的认识逐渐成熟,斗争方式也更加合理、有效。与此同时,社会也需树立正确价值观,通过完善法律等社会制度保障女性权益。此外,社会生产力的提高、产业结构的转变、合理的社会分工能够为女性提供更多工作机会,也是促使女性实现经济独立、获得社会地位的重要手段。

目前,在女性群体的团结、社会制度的完善等条件下,女权斗争已取得了显著成果,当代女性不仅广受社会认可,甚至在某些领域超过了男性,成为社会发展的中坚力量。时至今日,女性解放的话题依旧活跃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中,并进一步得到了古今中外的作家和学者的多样化阐释。

参考文献

[1]   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2]   易卜生.玩偶之家[M].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

[3]   福楼拜.包法利夫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

[4]   波伏娃.第二性:第1卷[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5]   顾亚琴.安娜·卡列尼娜和海丝特·白兰女性意识比较[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2).

[6]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

[7]   罗婷.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西方与中国[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8]   波伏娃.第二性:第2卷[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特约编辑 孙丽娜)

作者简介:尹心怡,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新世纪以来的城乡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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