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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摊款

2023-12-03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4期
关键词:窑场工事师长

第二天,祝鸿来以窑业会会长的身份,把所有的柴窑老板召集在了一起。所为何事?大家一头雾水,心神不定地暗自揣测或相互打听。忽然看见正面墙上挂着一张景德镇地图,便都饶有兴趣地靠向前去,在地图上寻找自家房屋、自家柴窑的位置。

祝鸿来慢慢地走了进来。他表情肃穆,语调沉重地告诉大家:“今天有一件重要而紧迫的事情同大家商量。日本人已打到长江边上,景德镇到九江一带,是中国军队的重要防线,正在紧张布防……”

祝老板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家便七嘴八舌地开始了议论:是啊,听说省政府一些部门已派人进驻景德镇,以便更好地组织抗战;怪不得近来时常能隐隐听到枪声、炮声;有人还以亲身经历告诉大家,自己在高岭村附近看见过新四军的队伍,新四军的高级领导人陈毅还到了瑶里,就住在汪氏祠堂,整编队伍。

这更使大家觉得,战事随时可能发生。

祝鸿来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为了抗击日本人,中国军队要在景德镇近郊构建工事。”

“这修建工事与我们这做窑的有啥关系?”有人问。

“大有关系。一些窑场将要被拆迁或改建为工事。”祝鸿来说着,提起事先备好的毛笔,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黑色线条,然后告诉大家:这条线就是军队要构筑的防线,靠近防线两边的建筑都要拆除或改建成工事。大家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要修建的防线同自己的窑有没有关系?

祝鸿来现学现卖,图上的黑线是他照自己的想法随意描画的。

大家一听,纷纷凑近地图,但见那条黑线像一根又弯又长的藤蔓,一座座柴窑成了挂在那藤蔓上的葫芦。许多人暗暗叫苦,这真是祸从天降,还不见鬼子的人影,自己的窑便先要遭殃。

“所以今天请大家来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应对眼前险恶的情势。”祝鸿来没有慌乱,很清楚地道明了今天把大家邀到一起的意图。

要打仗,修工事,还能有什么应对的办法?只怕是身子掉到井里,耳朵挂不住哇。人们一个个面带忧恐,无人应声。

好一会,有人说话了:祝老板,你是窑头,关键时刻就指着你了。

祝鸿来没有说出应对的办法,而是又抖搂出了让大家觉得更加心惊胆战的消息:在这一带驻防的指挥官是孟副师长,就是十二年前曾路過景德镇的那个孟平山。

这话,让许多人好半天气也无法喘匀。他上次勒索了80万块大洋,劫走了一船瓷器,这次莫不是又要故伎重演?

“我还要告诉大家的是,这个孟副师长十年前,作为孙殿英的部下,还带兵参与了清东陵盗宝。”

大家的恐惧马上又添了三分:他连皇帝的陵墓都敢挖,还有什么他不敢干的?

就在大家因害怕、担忧而变得六神无主的时候,祝鸿来又开腔了:“昨天,那孟师长还把我找去专门谈了这件事。”

“什么结果?”几个人迫不及待地发问。

祝鸿来喝了一口茶,好一会没话说,这让大家更急。

祝鸿来慢慢放下茶杯:“我冒着吃枪子的危险向他求情,将这防线的走向适当改动,尽可能避开窑场瓷厂。”

大眼小眼全盯在祝鸿来脸上,紧张地等待结果,这让祝老板很有几分得意。

“情有可原,但这样所需要的费用就大大增加了,我还可能要承担风险。如果你们能适当补偿,可以商量。”祝鸿来模仿着孟平山的语气。

大家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天无绝人之路,如果钱能解决问题,那就破财消灾吧。

“需要多少钱?”

祝鸿来伸出了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

许多人未加思索,立即条件反射般地吐出了一个数字:“80万?”因为谁都记得清清楚楚,上次孟平山掠走的就是80万块大洋,这次肯定是旧戏新做,老曲再唱。

但祝鸿来摇了摇头,同时把伸出的两个指头也晃了晃。

难道是要800万?这可是一个让人魂飞魄散的数字。许多人在心里盘算着,照着这个数摊钱,那就得卖窑卖厂,甚至是典妻卖子了。

“经过反复求告,最后说定为8万块大洋。”祝鸿来说着,还下意识地在脑门上擦了擦汗,意在告诉大家,争取到这个结果是多么的不易。

许多人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怪不得刚才祝老板还怪腔怪调地学着孟平山说话,大家由担忧和恐惧变成了轻松甚至高兴,因为这个数字比自己想象的要少得多。有人接过祝鸿来的话说:“8万块倒不是一个很大的数字,祝老板这回是劳苦功高。你说个分摊方案吧,这消灾去祸的事,赶早莫赶晚。”

祝鸿来已有方案在胸,说出了分摊原则:既要考虑修工事对相关窑主可能造成损失的大小,又要秉承长期以来形成的“重担共挑,危难共助”的传统,共渡难关。具体分摊办法是,会直接受损的窑主出两份,其他的窑主出一份,照这个比例算出各个窑主应摊的钱数。

没有人吱声,算是默认了这个方案。经过一番计算后确定,直接受损的每座窑各承担900块大洋,其他的窑减半。加起来,比8万之数还多出了好几百块。

就在事情议妥、众人准备散去的时候,方浩站了起来,他说出了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这件事疑点重重。军队布防,当属军事秘密,怎么能随意外泄?如果防线已经确定,又怎么能够随意更改?

他的话出口以后,如同大石头滚进河里,发出响声,激起波澜,有些人表示赞同方浩的看法。会场上顿时变得有些混乱,气氛也有些紧张。

祝鸿来却是若无其事地说:“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谁有本事,谁找孟副师长问去吧。”

“虽然无法去问孟副师长,但让大家掏钱的事得清楚明白,就是买一个肚脐眼大小的甜饼也得摸个厚薄。”方浩继续表述着自己的意见。

祝鸿来鼻子一哼,嘴一撇说:“你方浩如果有能耐,那就去找孟师长摸摸小饼的厚薄吧。”接着又转而带气地对大家说,“如果你们觉得方浩的主意好,见识高,那刚才议定的方案就作废。这件事就让方浩出面办理吧。”

会场上变得更加混乱了,有了议论声,争论声。

有人站出来当和事佬,这是鄢老板。他觉得方浩说得很有道理,但他还是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钱免灾去祸吧,好在钱数也不多。万一这事弄砸了,真的要按祝老板刚才画的黑线修工事,那可就如同房倒窑塌,损失就可能是几个,甚至是几十个八万块大洋了。便力劝方浩接受祝鸿来提出的方案,甚至表示愿意代方浩交钱。

碍于鄢老板的面子,也为了服从大多数人的想法,方浩只好强忍心中的不平和气恼,不再说话。还有一些人则劝祝老板不要生气,照已经议过的方案筹款。

祝老板依然怒气未消:“看在大家的面子上,我就又当一回受气包吧。真是吃人饭,受狗气。”

方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鄢老板等劝住了。

第二天,大家便把各自摊到的大洋送到了祝鸿来的公司,清点包装。

祝鸿来看见那一摞摞的大洋,心里阵阵得意。看来世界上许多事,祸福难定,看似是祸,操弄好了,便可成福。这次稍稍动了一下心计,只半天工夫,便凭空赚下8万大洋,按照龙尊的拍卖价,可以买下8个龙尊。

取龙尊的时间到了。那辆吉普车又停在了祝鸿来的家门口,从车上走出来的是关副官。

祝鸿来从厅堂走到门口,招呼副官入内用茶。

关副官很礼貌地拒绝了:“时间紧迫,把事情办妥便好,不多打搅。”

祝鸿来叫人取出一个已显得有些陈旧的锦盒,捧送给关副官,随手还给了关副官一个包裹着银圆的红纸卷。关副官打开锦盒,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阵,觉得无误,便放到了车上。然后从夹在腋下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和上次装请柬一模一样的大信封,用双手递向祝鸿来:“这是孟副师长给祝老板的,请务必收下。”

祝鸿来连连推辞:“不用,不用,孟副师长太客气了。”

“不,桥归桥来路归路,该给的还是要给。”关副官说完,把信封塞到祝鸿来手里,然后钻进吉普车,绝尘而去。

信封里面装的是几根金条,祝鸿来知道这便是龙尊的价钱,不由得一声苦笑:天下有这样的买卖吗?

窑主们依然放心不下,担心孟副师长反复无常,收了钱也照样挖战壕、修工事,更担心战火烧到景德镇。但让人庆幸而又奇怪的是,一切都沒有发生。半个多月后,大家得到的确凿消息是,工事刚刚开挖了一天,便有日本人的飞机过来扫射投弹。孟副师长的队伍随后便奉命在夜间开往九江,同其他部队一起投入了庐山保卫战。一些窑主不由得想起方浩对祝鸿来的质疑:这修工事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方浩不明不白地损失了900块大洋,只能绞尽脑汁,开源节流,以弥补这个不明不白的窟窿。他正在加紧进行改柴窑为煤窑的实验,煤的火力强劲、持久、均匀,不仅可以节省费用,还能提高瓷器的烧熟率。不仅如此,这还是窑业史上一项重大革新,试验成功便标志着中国窑业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但这是一项新技术,难度极大,风险无数。这些年有几位窑主多次试验过,结果都很不如人意,就像是烧成了夹生瓷,留下无用,扔掉可惜,但最后还是被迫一一放弃。

方浩像镂金凿石,锲而不舍,请来多位曾从事过煤窑试烧工作的师傅,一起对各个环节细加推究,又多次试烧,觉得所有的问题都解决得差不多了,便确定把窑重挛后,满上坯胎实烧。那1,000只青花瓷碗也正好绘就,统统地送进了窑里,若王青先生地下有知,一定会为此感到欣慰,此时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先生笑眯眯的样子。

在满窑紧张进行的时候,鄢老板来到了窑场,还带来了一瓶一罐两只坯胎。日本飞机在景德镇近郊投下炸弹以后,因害怕柴窑会遭到轰炸,加上瓷器烧好了也难以外运,行事谨慎的他和一些窑户,暂时关停了自己的柴窑。但他一直在进行釉彩的调制,尤其是令瓷人神往已久的红霞雪花釉,根据方浩的建议,配方作了多次改进。鄢老板觉得这种耗费了他半生精力和心血的釉彩,已经到了可以展无尽风采于人间的时候。基于对方浩的信任,他要把施用了红霞雪花釉的两件坯胎,放在方浩的窑里烧造。

方浩郑重地接过这些坯胎,放进了窑中合适的位置。

这一次的烧窑,方浩比任何一次都更加小心,更加充满期待,还莫名其妙地有几分紧张。因为这次烧窑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和过去的烧窑不可同日而语。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牛头、余同和瓷业学校的一些教师也都一起来到了窑边,大家带着兴奋、担心,一刻也没有合眼地熬过了20多个小时。关窑熄火后,又带着从未有过的兴奋和不安等待开窑。

开窑的时辰到了,窑场彩旗飘动,还特地准备了锣鼓、鞭炮,只要瓷器出窑后验看合格,便要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

不曾想到的是,武县长也带着几位官员和一些窑主来到了窑前,这是很难得的事情。这位县长已真切地感受到,许多人只愿守成,不愿改良;只愿循旧烧柴,不肯试验烧煤。他见方浩改柴为煤,十分欣喜,更想着以此力推瓷业创新。

县长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窑场四周,问方浩:“可以开窑吗?”

“可以。”

方浩憋足了一口气,正要喊开窑,只听县长亮开嗓门,抢先大喊了一声:“我宣布,现在开窑!”这比把桩师傅平时习惯性的用语多说了五个字,窑场一片欢声笑语。

一个个窑工带着往日不曾有过的心情,兴冲冲地进到窑里,把匣钵一个个取了出来,放在了窑前的场地上。

县长让先打开大中小三个匣钵验看。但见每个匣钵中的瓷器一件件洁白无瑕,型制规整,色正釉美。虽然并不能由此确定窑里的每一件瓷器都是如此这般,但至少表明,煤窑在很大程度上获得了成功。

县长大喊了一声:“煤窑烧造成功,热烈祝贺!”

顿时欢呼声、锣鼓声、鞭炮声响成一片。

但人们很快发现,这声音很不对劲,怎么其中还夹杂有“轰隆”“咣当”的声音?就像办喜事的音乐中加进了让人哀痛的旋律,极不协调。更不对劲的是,地上冒起火光,腾起黑烟,有许多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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