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恩格斯社会主义思想探析

张婷 张秀芹

［摘 要］《共产党宣言》第三章“社会主义的和共产主义的文献”主要为马克思恩格斯对当时三种社会主义思潮的批判，对于深入理解马克思恩格斯社会主义思想具有重要意义。马克思恩格斯通过批判性论述，指出了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根本性超越，为人类寻求美好生活提供了意义支撑。

［关键词］《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历史性；内在逻辑；生活意义

《共产党宣言》（以下简称《宣言》）是阐述马克思恩格斯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文献之一。列宁指出：“这部著作以天才的透彻而鲜明的语言描述了新的世界观。” ①《宣言》在其发表后的一百年里，对推动全球社会主义运动产生了深远影响。但有西方学者认为，《宣言》只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其中的很多观点在当时就已过时。 ②针对此类观点，本文围绕《宣言》第三章“社会主义的和共产主义的文献”的内容，探析了马克思恩格斯社会主义思想的主要内容及其蕴含的深远意义和时代价值。

一、马克思恩格斯对三种社会主义思潮的批判

在《宣言》第三章中，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对资产者和无产者、无产者和共产党人的论述，针对当时的三种社会主义思潮进行了彻底的批判。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当时存在三种不合时宜的社会主义思潮，它们分别是“反动的社会主义”“保守的或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和“批判的空想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

反动的社会主义包括封建的社会主义、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德国的或“真正的”社会主义，主要由英法贵族、中世纪的城关市民和小农等级、德国的哲学家构成。英法贵族在遭受法国七月革命和英国改革运动的打击后，失去了原有的社会地位，出于不满与复辟的情绪，开始抨击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他们拉拢人民，打着关心剥削工人阶级利益的旗号，通过文字控诉现代资产阶级，形成封建的社会主义。中世纪的城关市民和小农等级是现代资产阶级的前身，介于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中间，在商业、工业和农业中失去独立的社会地位。他们从自身的立场出发替工人说话反对资产阶级，形成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德国哲学家依照法国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文献，把法国思想与德国信条结合起来，实则代表了德国小市民的利益，形成德国的或“真正的”社会主义。

保守的或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指资产阶级中的一部分人，由经济学家、博爱主义者、人道主义者以及小改良家等构成。这些成员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在社会中居于主要地位，掌控着国家的经济、政治与文化。他们认为，资本主义存在的各种社会弊病，可以通过行政改良的方式，使问题得以缓解、消除、改善和提高。资本主义是现代社会的生活条件，是人们生活的物质基础，能够满足工人阶级的利益需求。普鲁东的《贫困的哲学》就是一个典型代表，“如果没有政治经济学的深刻批判和不断地发展，社会主义将是一筹莫展” ③。

批判的空想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代表人物有圣西门、傅立叶和欧文等，在他们看来，社会主义是一个“人人平等，个个幸福”的新社会，那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每个人可以自由地行使权利。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的高级社会形态，按照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随着工人阶级觉悟的提高，资本主义内部必然遭到瓦解，社会主义就会走上历史舞台，达成自身的目的。

英国学者里格菲斯在《什么是社会主义》一书中，汇集了自托马斯·莫尔《乌托邦》问世以来260多种社会主义的定义。有学者将社会主义划分为三个层次：一是指社会主义思潮、理论和流派；二是指社会主义的社会制度；三是指社会主义学说指导和影响下的社会运动。 ④《宣言》第三章里马克思恩格斯所批判的“社会主义”，主要指的是当时存在的三种社会主义思潮，它们在反对资本主义的过程中，或是鼓吹历史倒车，恢复旧有的封建主义所有制，迷恋过去；或是企图通过消除社会弊病，保留资本主义的生存条件，固守现在；或是主张所谓和平的方式超越资产阶级社会，幻想未来。因此，《宣言》第三章所强调的社会主义，是一个与资本主义相对立的存在物。马克思恩格斯说：“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⑤所以，作为资本主义的对立物，社会主义又是一种人类历史性的存在，体现了资本主义发展的内在逻辑，使人类生活有意义。

二、社会主义体现了人类历史性存在

在《巴黎手稿》中，马克思指出：“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就是说是这样一种类存在物，它把类看作自己的本质，或者说把自身看作類存在物。” ⑥作为一种类存在物，与动物有着本质性的区分。动物只会麻木地适应生存环境维持生命，而人在满足基本生活需要的基础上，还能够进行有意识有目的的劳动。人类通过劳动创造出丰富的物质和精神财富，从而使生物性的生命得到升华。升华后的人类，不仅能够意识到自身的类生命特征，还能意识到自身的社会属性，承载着几百万年的历史文化。人意识到自身是社会的产物，因而也就是历史的产物，人类以其独特的基因变成一种社会化的人，通过社会化，在社会交往中以语言、习俗、道德等方式规范使用对象，把握社会规则，理解特定的过去，导向未来。因而在社会中生长的人类，同时也再生产了社会，但是又不仅仅生产出一个社会。社会始终是永恒历史的一个环节，作为历史性的类存在物，人总要面对历史的过去、当下与未来。

历史自有人类记载以来，按黑格尔历史哲学的研究方法，被分为原始的历史学、反思的历史学和哲学的世界史。人在历史中，就会产生关于自身存在的意识，思考自身的社会处境，反思历史中的得失。人们不断追问“我们来自哪里，我们是什么，我们走向何方”三个终极问题。社会主义就是人类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普遍性的历史反思，回答了人类历史性的存在问题。古希腊时期，历史反思以神话的形式表达人类存在，用神话规范现存的社会秩序，使其起源合法化，并认为人类历史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中世纪时期，上帝的形象走进人类思维，奥古斯丁通过上帝之城与世俗之城的划分，回答了人类开端、兴盛和衰落的可能。现代社会，自然科学与人道主义的快速兴起，促使马克思看到工业化生产条件下的历史运行轨迹。马克思指出，历史从过去到未来是一个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资本主义是历史的当下，是历史之过去的发展结果，也终将被历史之未来代替。社会主义就是资本主义的代替物，恰逢其时应运而生，代表了人类历史之未来的走向。

因此，《宣言》第三章所强调的社会主义思想，作为资本主义的对立物，是人类历史发展的产物，它的产生是历史过程本身的内在趋势，与当下形成对比，由人类的劳动加以实现。马克思恩格斯批判地指出，封建的社会主义“有时也能用辛辣、俏皮而尖刻的评论刺中资产阶级的心，但是它由于完全不能理解现代历史的进程而总令人感到可笑” 。 ⑦社会主义通过吸收人类文明的优秀成果，向历史的过去与未来无限延展，从而保留了尘世间人的完整性。它警示、启迪和激发了历史的当下，一方面代表了资本主义内部矛盾的解决，一方面推动了现代社会的可能逻辑。俄罗斯“新马克思主义”者布兹加林曾说，社会主义不是社会化的资本主义，而是人类探索历史进程的永恒主题。所以，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主义思想，是站在历史的高度对当下资本主义的审视，它代表了人类的历史进程，是对当下社会的超越，是世界历史阶段性的命名。社会主义是人类关于自身存在的历史反思，回答了现代社会人类的终极问题，体现了人类历史性的存在。

三、社会主义是对资本主义的根本性超越

从人类历史性存在出发，马克思恩格斯把社会主义视为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的必经阶段，表明时代的不断进步性。作为资本主义的对立物，社会主义开拓了人类存在的可能性空间，解决了历史之当下的多重困惑，是超越历史之当下的必然结果。值得注意的是，社会主义之所以能够超越资本主义，构成历史进程的一部分，与资本主义自身存在的根本性问题存在内在联系。

福山在把历史理解为一个连续性的发展链条时，认为历史已经达到了它的终点，历史的基本结构不再会有新的发展，而将走向终结。资本主义就是历史的终结点。福山指出，科学知识是所有人类社会公认的，决定历史方向的统一机制。“现代自然科学出现以后，科学知识与历史发展的关系发生了质的改变。” ⑧现代科学知识不断征服自然，无论是经济上还是体制上，都会促使历史矛盾的解决，资本主义就是解决历史矛盾的载体。福山认为，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将遵循经济自由主义原则不断完善，资本主义政治制度也将朝着自由民主方向不断发展。20世纪意识形态的主要矛盾是自由民主制与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矛盾，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法西斯主义遭到摧毁；80年代末90年代初，社会主义国家也相继发生动荡，这就表明西方自由民主制将不再受到威胁。此后西方的自由民主制虽然还会遇到民族主义或宗教的挑战，但长远来看它将是历史的最终形式。

福山从意识形态和科学知识的角度，肯定了资本主义的社会地位，就等于否认了不同于资本主义的其他历史选择，不再存有任何能够更好地满足人类经济需求的其他社会形式。但是，福山并没有充分考虑到资本主义自身的内在逻辑。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把社会主义作为历史的高级形态，并非主观臆断。通过对资本主义历史的长期观察，马克思恩格斯发现资本主义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社会主义的产生与资本主义息息相关。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资本主义是资产阶级工业革命的胜利成果，是资产阶级通过变革封建所有制形式得以确立的合法化程序。从前资本主义到资本主义，任何一个时期都是随着社会矛盾的激化，由新兴阶级以暴力革命的形式演变而来。资产阶级是16、17世纪资本主义工业社会孕育成熟的新兴的革命主体，以此类推，作为历史的高级形态，社会主义也将由生产力的不断提高生产出成熟的阶级主体，即无产阶级，以革命的形式走向现实。逻辑地看，马克思从资本主义的形成过程出发，对社会主义的预言，表明社会主义将遵循资本主义的演变路径，走向历史深处。

马克思提出：“历史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每一代都利用以前各代遗留下来的材料、资金和生产力；由于这个缘故，每一代一方面在完全改变了的环境下继续从事所继承的活动，另一方面又通过完全改变了的活动来变更旧的环境。” ⑨资产阶级正是根据历史的过去创造出新生命，同时又为历史未来创造了改变自身的条件，为社会主义的实现提供了物质基础和阶级基础。从19世纪40年代末的社会实际情况来看，欧洲革命并没有达到马克思恩格斯的预期，社会主义也没能如期而至，资本主义反而进入普遍繁荣时期。由此可见，马克思恩格斯《宣言》中所描述的社会主义，不是在1848年已经实现了的世界，而是由资本主义自身的演变逻辑推导出的世界，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内在逻辑的展现。尽管马克思早期就反對黑格尔式的思辨的逻辑演绎，提出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依靠物质力量摧毁，社会主义作为逻辑的衍生物似乎与马克思理论背道而驰，但从《宣言》所做的论述来看，资本主义是历史当下的社会境况，社会主义也就是历史当下社会境况的产物，而不只是纯思辨的形而上学。社会主义是马克思恩格斯资本主义批判的逻辑起点，也是马克思恩格斯资本主义逻辑批判的归宿。社会主义正是依据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逻辑，走向现实，走向人的世界，走向历史高级阶段。《宣言》中的社会主义思想，从历史的当下出发，从资本主义内在属性出发，这就为19世纪80年代的社会主义运动，提供了现实的理论依据，提供了历史发展的正确方向。

四、社会主义赋予人类生活新的意义

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使社会主义从空想走向科学，不管在逻辑上还是现实意义上，都得到许多西方学者肯定。但由于马克思恩格斯没有像分析资本主义那样详细地分析社会主义的内涵与外延，由此引起了关于社会主义性质、本质、特征的多种讨论。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恩格斯所强调的社会主义是一种制度，布鲁斯指出“社会主义是一种不同的、独立的和更高的社会组织形式”。劳伦斯·怀尔德认为，社会主义不是一种制度，是对资本主义的积极扬弃。萨特、沙夫等认为社会主义是一种价值综合，它代表了自由、平等、人道等一系列价值观念。相反还有一些学者对社会主义提出了质疑，悉尼·胡克、埃尔斯特、卡尔·波普、莱谢克·科拉科夫斯基等人对马克思恩格斯的科学社会主义流露出了讽刺和轻蔑。悉尼·胡克把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超越看成一种宿命论的和机械的科学社会主义。埃尔斯特指出，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社会主义的论述，并不能表明社会主义优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得到了合理的重建。

上述学者对于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主义思想的诸多理解，与其时代变迁和社会实践存在密切关系。按照凯·尼尔森的说法，资本主义在今天的压迫与一百年前一样真实。资本主义的形式逐渐地发生改变，但它的替代品遇到很多问题，但是我们和从前一样，仍然需要一种社会科学指导社会实践。馬克思恩格斯的看法，无论是否一劳永逸，都对认识今天的资本主义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⑩尽管马克思恩格斯对社会主义的论述不尽详细，但是马克思恩格斯把人类的经验、信息、行为、阐释的材料，通过放置、概念化和表达它们，使其有了意义。社会主义通过综合了人类实践，以概念的形式表达了其存在，这就意味着它把事件和行为纳入人类世界，把未知的转化为已知，把无法认知的世界转化为可认知的世界，从而赋予人类生活新的意义。

人类生活就是在他们所处的社会结构中从事一定的生产实践活动，以“自在存在”和“自为存在”方式使自然与社会变成“为我们存在”。“自在存在”指尚未被认识和开发的东西，“自为存在”指人类根据自身的目的使自在对象得以改变的过程。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主义思想是一种“自为存在”，使人类清楚地认识现存的社会秩序，并对现存的社会秩序提出质疑，为生活提供意义。阿格妮丝·赫勒认为，人生活在两个世界中，一个是经验的世界，一个是本质的世界。经验的世界不同于本质的世界，因为表象与本质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区别，表象总是混乱无序的，本质却是真正的、实际的世界本身，本质的世界总是隐藏在尘世之中，等待人们发掘发现。科学或哲学的任务就是努力发现尘世背后的本质世界，它们设定好目标，从杂乱的现实本身出发解读表象背后的本质，揭露被扭曲的幻觉和意识形态。

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主义思想作为人类实践的综合，承担起了这一任务，它从批判资本主义出发，为揭示人类的本质世界提供帮助，从而使人类生活更有意义。它自觉地揭露了被扭曲的现实世界，为人们呈现出生活世界的真实面貌，是人类批判社会的利器，也是人类建构社会的重要理论依据。马克思恩格斯以“自在存在”的对象为前提条件，使之成为人化的对象，不仅让人类认识了生活本身，也让人类学会改造生活，创造属人的世界。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主义思想是从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出发，这就使每个人清楚生活中的权利与义务，创造一个人人都有机会获得使其过上有意义的生活，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人类的存在。

根据《宣言》第三章，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对三种社会主义思潮的批判，将自己的社会主义思想，与封建阶级、小资产阶级和空想社会主义分离开，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相区别，体现了“人向自身、向社会的人的复归”。这种思想，以世界历史目的论的眼光，解决历史当下社会中的所有对立，在建设社会主义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某种程度上是历史性的保证，也是历史之谜的解答。它从资本主义本身出发，把社会主义作为替代资本主义的高级形式，实际上就是把理想信念变成现实的过程，从而为人类的生活世界赋予意义。纵观马克思恩格斯文本，社会主义思想贯穿始终，《宣言》第三章作为其中的一部分，对社会主义的阐释，还原了当时的社会境况，为我们历史性地认识过去、当下与未来提供了重要的帮助。作为一种历史性存在的社会主义，它不仅蕴含在《宣言》中，同时也促成马克思恩格斯所有文本中有关社会主义思想的一种连续，对于我们今天认识科学社会主义仍具有重要的价值。

基金项目：北京林业大学研究生课程教学改革项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经典著作选读》教学重难点问题研究”，编号：JXGG23078；北京林业大学“双一流”建设项目“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精神实质和核心内容研 究”

注释：

①《列宁全集》第26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50页。

②埃里克·霍布斯鲍姆：《史学家——历史神话的终结者》，马俊亚、郭英剑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24页。

③普鲁东：《贫困的哲学》，徐公肃、任起莘译，商务印书馆，1961年版，第48页。

④张志军主编：《20世纪国外社会主义理论、思潮及流派》，当代世界出版社，2008年版，第3页。

⑤⑦《共产党宣言》，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页。

⑥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6、88页。

⑧福山：《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黄胜强、许铭原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71页。

⑩凯·尼尔森：《马克思主义与道德观念》，李义天译，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0页。

张婷系北京林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张秀芹系北京林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 王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