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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玑《毛诗鸟兽草木虫鱼疏》版本三题

2023-11-14李耀平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堂本原书毛诗

李耀平

(福建教育学院 语文课程与教学研究所,福建 福州 350008)

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以下简称《陆疏》)是第一部研究《诗经》动植物专著,也是魏晋流传下来唯一一部《诗经》名物学文献,对后世《诗经》名物学、博物学、本草学、名物方言学等诸多学科影响深远。但今本《陆疏》有十余种,是以元明丛书为源头而形成的今本系统。①焦循《陆氏草木鸟兽虫鱼疏疏·自序》云:“此书一刻于陶宗仪《说郛》,一刻于陈继儒之《眉公秘笈》,一刻于毛晋汲古阁《津逮秘书》。”见焦循.陆氏草木鸟兽虫鱼疏疏[M]//《续修四库全书》编委会,编.续修四库全书:第6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45. 本文将《陆疏》今本系统之前的版本一概称为古本《陆疏》。它们是否出自陆玑原书?今本祖本为何?其流传情况如何?这些问题学界尚有争议。本文将在对校今本系统基础上,对之进行考察。

一、今本《陆疏》是否出自陆玑原书

今本《陆疏》是否出自陆玑原书,学界历来存有分歧。清代丁晏认为今所传《陆疏》二卷是陆玑原书:“今所传二卷,即玑之原书。后人疑为掇拾之本,非也。《尔雅》邢疏引陆玑《义疏》,《齐民要术》《太平御览》并称《义疏》,兹以《陆疏》之文证之,诸书所引,仍以此《疏》为详。《疏》引刘歆、张奂诸说,皆古义之仅存者,故知其为原本也。”[1]其理由是《尔雅》邢疏、《齐民要术》《太平御览》均引用过《陆疏》,但以今本《陆疏》最详;且《陆疏》引用刘歆和张奂之说,均为存世不多的古义。这一结论有待商榷。其一,今本《陆疏》较之诸书所引最详,可能正是后世缀辑的结果。其二,今本《陆疏》所引刘、张古义,怎知不是后人据本辑录?且所引刘、张之说不过吉光片羽,难现《陆疏》全貌。

自宋以来,认为今本《陆疏》并非出自陆玑原书的论说不绝于耳。现存文献中,最早提出质疑的可能是《崇文总目》,它评价《陆疏》“窘于采获,似非通儒所为者。将后世失传,不得其真欤”?[2]

清代焦循则认为:“陆玑《疏》大约后人摭拾之本,非元恪原书。乃抄袭两汉书《儒林传》。陆为毛疏,不必及三家。”[3]468-469认为陆玑为《毛诗》作疏,不必论及三家,书末载齐、鲁、韩、毛授受,是后人摭拾之痕。又云:“察而核之,讹舛相承,次序凌杂,明系后人摭拾之本,非玑之原书也。”[3]445

清代赵佑鉴于今本《陆疏》于《诗经》名物甚多未备,编题顺序不依经次,后世缀辑者改动、增益痕迹明显,甚至认为《陆疏》原本未成之书,而为后人缀辑。②赵佑《草木疏校正·自叙》云:“二卷中于《诗》名物,甚多未备,编题先后复不依经次,疑本作者未成之书,久而不免散佚,好事者为就他书缀缉,间涉窜附,痕迹宛然。”见赵佑.草木疏校正[M]//《续修四库全书》编委会,编.续修四库全书:第6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他又在《草木疏校正》“言采其蓫”条注云:“此题当与前言‘言采其葍’相从,而特缀在草类末,皆正本久佚,纂辑者失之也。”[4]12认为“言采其蓫”条本应与‘言采其葍’排在一起,现排于草类之末,正是纂辑之失。

清代臧庸提出,南宋陈振孙所见已非陆玑原书,而是后世辑本,因为汉、魏古籍,唐代尽亡,陈氏所见郭璞之言系缀辑者误采。又言:“陆氏既本《毛诗》作疏,则此书之次,当依毛氏之经,今乃草、木、虫、鱼各为类。而第一章‘参差荇菜’又落在‘方秉蕳兮’之后,则益无条理,明出后之好古者杂录矣。”[5]认为陆氏既依《毛诗》作疏,则《陆疏》条目顺序当依《毛诗》,而不是自行按草、木、虫、鱼分类;且《陆疏》今本“参差荇菜”又在“方秉蕳兮”之后,种种条目不依经次、甚至错乱的现象表明,《陆疏》今本出于后人杂录。虽然单纯以未依经次作疏推断《陆疏》今本乃后人杂录,似乎缺乏说服力;但以“参差荇菜”与“方秉蕳兮”倒置为由,则不无道理,因为“参差荇菜”出自《诗经》首篇《周南·关雎》,而“方秉蕳兮”出自第九十五篇《郑风·溱洧》。即便《陆疏》条目不依经次而依类别,但“荇”与“蕳”同属草类,若无特殊原因,起笔一般不会置首篇不顾;何况《陆疏》第二条“采采芣苢”又出自第八篇《周南·芣苢》。这种次序杂乱现象很可能是后人辑纂所致。

清人陶福祥认为南宋《陆疏》尚有传本,严璨《诗缉》所引即为《陆疏》原书,不过到元代,《陆疏》原书业已亡佚。①陶福祥《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考证》云:“惟严氏《诗缉》有补《孔疏》之遗者,是严氏所据为《陆疏》原本也。入元后,其书遂亡。”见赵所生,等,主编.中国历代书院志:第14册[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407.

《陆疏》陶本可能是今本《陆疏》祖本(下文对此有详论),但并非出自《陆疏》原书。一则元末明初已极稀见《陆疏》传本,才产生辑本,陶本即为辑本。二则明代姚士粦曾记其所藏本条目总计174 条,且仅一卷,未分卷,②姚士粦《毛诗草木虫鱼疏·跋》:“予箧中有《毛诗草木虫鱼疏》一卷,题曰吴太子中庶子乌程令吴郡陆玑元恪撰。凡草之类八十,木之类三十有四,鸟之类二十有三,兽之类九,鱼之类十,虫之类十有八。”见朱彝尊:《经义考》卷一百一,乾隆四十二年刊本,第十一页。远超《陆疏》今诸本所载131-142 条之数。姚氏所见,未知何时传本。但陶本仅131 条,陶氏应未见此本,否则陶本条目当不止此数。三则将陶本系统中的较早版本续学海本与孔颖达《毛诗正义》(以下简称《孔疏》)所引《陆疏》对校发现,③矢岛明希子对明末以来的《陆疏》版本源流进行考察后认为,《陆疏》今本以续学海本一系为最古。见王孙涵之.今本《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辨伪[J].文史,2020,131(2):105-124.续学海本132 条中,未见《孔疏》所引者仅22 条;而三者均无的条目有“浸彼苞蓍”“手如柔荑”“四月秀葽”“投我以木瓜”“隰有榆”“燕燕于飞”“鹑之奔奔”“野有死麕”“駉駉牡马”等9 条,也就是说,续学海本与《孔疏》所引的条目相合度极高,接近百分之九十。就文本而言,续学海本与《孔疏》所引全同14 条,仅个别字句不同达47 条,异文较多但其内容高度一致者约50 条。由此不难推出《陆疏》陶本与《孔疏》有不可分割的血缘,应该是从《孔疏》辑出。此点大体已为学界认同,如《四库全书总目》明言:“原本久佚,此本不知何人所辑,大抵从《诗正义》中录出。”[6]明确指出《陆疏》原本已亡佚,今本已非陆玑原书,此又为一证。此论周中孚从之:“元恪原书久佚,此本多从《诗正义》中采辑成编。”[7]四则陶宗仪模仿《类说》体例编撰《说郛》,对无原本者,则取于类书补之,实为辑佚。《陆疏》陶本纰缪极多,应多为辑缀之失。

今人徐建委认为,《陆疏》在两晋时代已被编入集注性质《毛诗》义疏类著作,并被著者随手增删部分内容;原本流传、不同义疏辗转相抄、类书采引、后人又从类书中引用,造就不同系统的《陆疏》文本;如此,《陆疏》原始文本不可见了。[8]王孙涵之考证发现,今本《陆疏》并非原书,不仅出于辑佚,且有作伪窜乱处。[9]

综上文献,今本《陆疏》应该并非出自陆玑原书。笔者经过考证,认为古本《陆疏》很可能在1605年前已亡佚,或最迟在姚士粦去世之后。①宋元之际《陆疏》未必亡佚,但传本极为稀见。明代正统六年(1441)杨士奇等编《文渊阁书目》地字号第二橱书目尚有《陆疏》记载,但明代万历三十三年(1605)张萱重新整理的《内阁藏书目录》中已全然不见《陆疏》踪影。明代姚士粦(1561-约1651)自言收藏《陆疏》一卷,未知真假。相关考证详见李耀平.今本《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与《毛诗正义》关系考论[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45(3):85-93.今诸本在条目排序、数量、和字词等方面存有差异,恰恰说明今本《陆疏》在辑录、传抄过程中已产生若干变异。

二、今本《陆疏》祖本是否为陶本

《陆疏》)今本众多,据《中国丛书综录》,有《续百川学海·甲集》本(明吴永辑,以下简称续学海本),《宝颜堂秘笈·普集》本(约刻于明万历庚申年,即1620 年,以下简称宝颜堂本),《盐邑志林》本(刻于明天启三年,即1623 年,以下简称志林本),《唐宋丛书·经翼》本(约刻于崇祯五年,即1632 年,以下简称丛书本),毛晋《陆疏广要》本(刊于崇祯己卯年,即1639 年,以下简称毛本),通行重编《说郛》本(该书不同于重编《说郛》原本,是宛委山堂本,刻于1647 年,以下简称宛陶本),《四库全书》本(于乾隆三十八年即1773 年敕刻,以下简称《四库》本),赵佑《草木疏校正》本(刻于乾隆四十四年,即1779 年,以下简称赵本)、王谟《增订汉魏丛书》本(刻于乾隆辛亥年,即1791 年,以下简称王本),焦循《陆氏草木鸟兽虫鱼疏疏》本(刊于乾隆甲寅年,即1794 年,以下简称焦本),《学津讨原》本(刻于嘉庆十年,即1805 年),丁晏《毛诗陆疏校正》(刊于咸丰七年,即1857 年,以下简称丁本),《颐志斋丛书》本(刻于同治元年,即1862 年),《古经解汇函》本(刊于同治十二年,即1873 年),罗振玉《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新校正》(刊于光绪丙戌年,即1886 年,以下简称罗本),《聚学轩丛书第一集》本(刊于光绪二十九年,即1903 年),《丛书集成初编·自然科技类》本(刊于1936 年)。[10]孰为祖本?目前主要有三种看法:一种认为是陶本(出自陶宗仪《说郛》原本),这是学界比较普遍的看法;一种认为是志林本;一种认为是宝颜堂本。

认为志林本是《陆疏》今本祖本,讹误很明显。一则早于志林本的续学海本和宝颜堂本尚存,志林本不过出自地方丛书,影响不大,又非善本,不可能“空降”为祖本。二则对校发现,志林本其实是以宝颜堂本为祖本,而志林本之后诸本未必承袭志林本,比如距志林本最近的从书本承袭的是续学海本。将宛陶本、宝颜堂本、志林本、丛书本对校发现,四本文本大多全同,而在有异文的条目中,宛陶本、丛书本常同持一说,而宝颜堂本、志林本常同持另一说。可见志林本与丛书本同源而异流,无传承关系。

王孙涵之认为宝颜堂本是《陆疏》今本祖本,其力证如下:(一)陶宗仪原编百卷本《说郛》无《陆疏》一书;明万历之后,一种来历不明的《陆疏》版本,被收人到《宝颜堂秘笈·普集》《续百川学海》《盐邑志林》三种丛书之中。其后如重编《说郛》《唐宋丛书》《碎锦汇编》、王谟《增订汉魏丛书》等本,溯其源流乃出于续学海本。而毛晋《陆疏广要》则以宝颜堂本为底本加以补辑、修订,并附以注释。(二)《续百川学海》编纂时间当略晚于《宝颜堂秘笈·普集》,吴永《续百川学海序》曾引述姚士粦《宝颜堂秘笈正集序》的文字,即暗示两部丛书间的承继关系。《续百川学海》所收《陆疏》等书,正是以《宝颜堂秘笈》之《正集》《普集》为底本加以重刻。(三)今本《陆疏》的编纂者,最有可能是作为书坊帮佣。擅长辑佚、作伪的姚士粦。[9]

其论亦多有待商榷处。其一,《说郛》原本已佚,世人难知其原貌。《四库全书总目》云:“盖郁文博所编百卷,已非宗仪之旧。”[11]665此说有据。郁文博曾自言有感于所见本“字多讹缺,兼有重出与当并者”,[12]13-14便对之进行删、并、正、补。而据昌彼得统计,今传涵芬楼排印张宗祥校明钞《说郛》百卷本收书种数,较《说郛》原本减逾四分之一。[12]13不管王孙涵之所说原编百卷本指郁文博本还是涵芬楼本,均已非陶宗仪《说郛》原书,因此原编百卷本《说郛》无《陆疏》一书,并不能说明陶宗仪《说郛》原书也无《陆疏》,更不能藉此否认《陆疏》陶本的存在。其二,祖本是一种书籍最初刻印本,是后来刻印诸本所据之本。按其言,那“来历不明的《陆疏》版本”不一定是宝颜堂本,有可能是陶本。其三,他自言重编《说郛》《唐宋丛书》《碎锦汇编》、王谟《增订汉魏丛书》等本溯其源流乃出于续学海本,那么重编《说郛》《唐宋丛书》等本显然不是以宝颜堂本为祖本。其四,《续百川学海》编纂时间可能略晚于《宝颜堂秘笈·普集》,但未必证明《陆疏》续学海本晚于宝颜堂本。昌彼得推测《续百川学海》大部分刊刻于天启年间(1621-1627),[12]29-30但未明言《陆疏》续学海本刊刻于何年;而《陆疏》宝颜堂本大约刻于万历庚申年(1620)前后,如此《陆疏》续学海本与宝颜堂本成书先后难以确定。矢岛明希子研究《陆疏》明末以来版本源流,认为宛陶本即续学海本一系最古。[9]因此,续学海本未必以宝颜堂本为底本重刻。而《续百川学海》主要源自明本《说郛》,则《陆疏》续学海本极可能源自明本《说郛》,即陶本。其五,吴永《续百川学海序》虽引姚士粦序,也不能据此断言《续百川学海》与《宝颜堂秘笈》有承袭关系。吴永《续百川学海序》引姚士粦语云:“诚如叔祥氏所言,学士炫奇博而不乐传,或子孙为门户计而不敢传。”[13]叔详即姚士粦字,吴氏所引姚氏之言出自姚士粦《刻尚白斋秘笈序》。此句不过感叹古籍难寻,而无涉两丛书渊源;且《尚白斋镌陈眉公宝颜堂订正秘笈》刻于万历三十四年(1606 年),《宝颜堂秘笈·普集》刻于泰昌元年(1620 年),两集既非刻于同时,吴永征引早年《正集》中姚氏序,并不能证明《续百川学海》承袭后出的《普集》,更不能作为《陆疏》续学海本以宝颜堂本为底本重刻之证据。其六,不能因姚士粦作为书坊帮佣,擅长辑佚、作伪就推断《陆疏》今本出自姚氏之手,一则王孙涵之文章所言姚氏擅长作伪,这一观点不过是一些学者推测,并非定论,①林庆彰考证《秘册汇函》中所收战国人陈仲《於陵子》是伪作,但并未断定其作者是姚士粦,仅列出学界一些猜测。李剑国认为《搜神记》二十卷“可能或辑录佚文而成,或整理旧本”,由胡震亨、姚士粦等添入,但也只是猜测。分别见林庆彰.丰坊与姚士粦[M].台北:万卷楼图书公司,2015:208-209;李剑国.唐前志怪小说史(修订本)[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297.故不能据此断定姚氏擅长作伪,更不能据此推测《陆疏》今本出自其手。二则姚氏自称所藏残本条目数总计174 条,若如王孙涵之所言真无此古本,姚氏要伪作今本《陆疏》,其条目数应多于其所藏《陆疏》条数,以制造所藏本为残本假象,何故《陆疏》今本条目在131-142 之间(宝颜堂本131 条)?何况,若无确证,不能妄断姚氏自称所藏《陆疏》也出于姚氏作伪。

认为陶本是今本《陆疏》祖本,主要出自一些清代学者论述。赵佑自叙明确指出:“陆玑《毛诗草木虫鱼疏》二卷,元陶宗仪载在《说郛》。”[4]1桂馥云:“《陆氏诗疏》散见于诸书,陶宗仪、毛晋摘录成帙。”[14]陶福祥《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考证》云:“今之辑本,不外陶、毛两家。陶氏收入《说郛》,毛氏收入《津逮秘书》,其后《唐宋丛书》《汉魏丛书》所收《陆疏》皆祖陶本。”[15]

通过梳理前人序跋,并对校《陆疏》今本系统发现,陶宗仪《说郛》本(即陶本)很有可能是今本《陆疏》祖本,主要理由如下:

首先,据清代学者赵佑、桂馥、陶福祥等人的考证,《陆疏》今本祖本只能是陶本,若无新证,不能轻易将这些观点推翻。

其次,陶宗仪《说郛》原书很有可能有《陆疏》。《说郛》原书百卷,此点陶宗仪同时之友杨维祯、孙作小传有明确记载,宜可信。《四库全书总目》云:“考杨维祯作是书序,称一百卷;孙作《沧螺集》中有《宗仪小传》,亦称所辑《说郛》一百卷。”[11]665而杨维祯曾阅《说郛》原书并为之序云:“其博古物,可为张华路叚;其核古文奇字,可为子云许慎。”[16]此处评价《说郛》所收书目,与博物学家张华、训诂学家扬雄和许慎并列,说明陶宗仪《说郛》原本很有可能收录《陆疏》这类博物学、名物训诂著作。而《续百川学海》主要源自明本《说郛》,而其中录有《陆疏》,则《陆疏》续学海本的存在或可为明本《说郛》收有《陆疏》一证。而《宝颜堂秘笈》收书以宋元明三代之书为大宗,未必不收入《说郛》中《陆疏》,即《陆疏》宝颜堂本或出自陶本。

再次,王谟《增订汉魏丛书·跋》:“元陶宗仪始采入《说郛》,明毛子晋更为《诗疏广要》刊入《津逮秘书》中,而何氏《汉魏丛书》反弃不收。今本盖从《唐宋丛书》采补,仍陶本也。”[17]18王谟不仅明确指出陶宗仪《说郛》收有《陆疏》,而且指明其所见本采自《唐宋丛书》,承袭陶本。而《唐宋丛书》多取材《说郛》,这在《简明古籍整理词典》《聚学轩丛书序》中均有明确记载。①《简明古籍整理词典》:“《唐宋丛书》,丛书名。明末钟人杰、张遂辰辑……多取材于《说郛》,不少是删节本。”见诸伟奇,等,编著.简明古籍整理词典[Z].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0:235.《聚学轩丛书序》:“明人以《说郛》版印行数十种,多寡不一,名为《唐宋丛书》,亦在万历间。”见刘世珩辑:《聚学轩丛书》,光绪丙申刊本,第一页。此可为陶宗仪《说郛》收有《陆疏》之又一证。

此外,有学者考证重编《说郛》原本成书于万历十九年(1591)以后,三十八年(1610)以前,[12]24早于《陆疏》宝颜堂本。若此论成立,则今本《陆疏》祖本只能是陶本,而非宝颜堂本。

当然,因为陶宗仪《说郛》已在流传中大量残佚,现存《说郛》百卷本无《陆疏》,而重编《说郛》已非陶宗仪《说郛》原书,②《四库全书提要·说郛》:“盖郁文博所编百卷,已非宗仪之旧;此本百二十卷,为国朝顺治丁亥姚安陶珽所编,又非文博之旧矣。”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76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2.故《陆疏》陶本是否存在,或暂能存疑不论。还有一种可能是,虽无直接版本依据,后代学者如赵佑、王谟、桂馥等,主要鉴于宝颜堂本、续学海本与宛陶本属于同一系,重编《说郛》又与陶宗仪《说郛》原书有密切渊源,加之陶宗仪《说郛》名重一时,所收书目多为《百川学海》《唐宋丛书》《续百川学海》等丛书翻刻,而公认今本《陆疏》祖本是陶本,最早由陶宗仪采入《说郛》。如此,今本《陆疏》祖本是陶本,仅是学界约定俗成的说法。

事实上,今本《陆疏》最早版本为宝颜堂本或续学海本,③《陆疏》宝颜堂本与续学海本成书先后学界尚有分歧,如矢岛明希子认为续学海本最古,而王孙涵之认为宝颜堂本才是《陆疏》今本祖本。见王孙涵之:《今本<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辨伪》。按:宝颜堂本与续学海本差不多刻于同一时期,据现存文献难断其先后;而且,续学海本与宝颜堂本条目及编排顺序、卷数全同,文本也只有寥寥几处异体字、通假字、形近误字。虽因陶宗仪《说郛》原书不存,迄今无直接证据它们与陶本有何渊源;但对校发现,续学海本与宛陶本条目及编排顺序、卷数、文本全同,宛陶本后出,则宛陶本当直录续学海本。而宝颜堂本条目及编排顺序、卷数,与续学海本、宛陶本同,文本也仅个别字因传刻致异,故宝颜堂本与续学海本、宛陶本应以同一版本为祖本。综合上文所论,其祖本最有可能是陶本。

三、今本《陆疏》源流

经过考察,《中国丛书综录》所列今本《陆疏》与陶本的关系如下:

(一)续学海本、宝颜堂本。二本形成时间难断先后,是今本《陆疏》较早版本。二者条目及编排顺序、卷数相同,文本仅个别字因传刻致异。鉴于二本与宛陶本属同一系,学界大体认同二本因均以陶本为祖本。

(二)志林本。其条目、顺序、卷数皆与宝颜堂本同,文本除十余处因传刻致异,几与宝颜堂本全同。故志林本应属宝颜堂本一系。

(三)从书本。上文论及《简明古籍整理词典》《聚学轩丛书序》均记载《唐宋丛书》多取材《说郛》,此或可为从书本祖陶本一证。而王谟《增订汉魏丛书·跋》也认为其所见今本从《唐宋丛书》采补,乃祖陶本。将从书本、续学海本、宝颜堂本对校,存有异文处,从书本多与续学海本持一说,而异于宝颜堂本,因此,丛书本当属续学海本一系。

(四)毛本。毛晋曾得明抄本《说郛》,并收入汲古阁藏。毛本后于陶本,序次仍照陶本。毛本以宝颜堂本为底本加以补辑修订。对校发现,毛本大体以宝颜堂本、续学海本为基础进行校正,但遇到宝颜堂本与续学海本不同处,毛本从宝颜堂本而非续学海本。主要有如下几种情况:

1.形近而误。如“有蒲与荷”条,毛本同宝颜堂本作“长三分如钩”;续学海本“钩”作“钧”;“于以采藻”条,毛本同宝颜堂本作“茎大如钗股”,续学海本“股”作“服”;“可以沤纻”条,毛本同宝颜堂本作“谓之徽纻”,续学海本“徽”作“微”;“蔹蔓于野”条,毛本同宝颜堂本作“蔹似栝楼”,续学海本“栝”作“秳”;“为鬼为蜮”条,毛本同宝颜堂本作“或曰含细沙射人”,续学海本“含”作“舍”。

2.通假字。“凤凰于飞”条,毛本同宝颜堂本作“凤皇于飞”;续学海本“皇”作“凰”。

3.异体字。“硕鼠”条,毛本同宝颜堂本作“人逐则走入树空中”,续学海本“走”作“ ”。

从这些例子可窥见毛本在选择底本时倾向于宝颜堂本。

(五)宛陶本、《四库》本。宛陶本直录续学海本,《四库》本重刻宛陶本。《四库全书总目》《四库简明目录》均载《四库全书》所收《说郛》即宛委山堂本。经对校发现,《四库》本与宛陶本条目、顺序均同,且文字重合度极高,《四库》本仅对宛陶本略微改动十三处。

(六)赵本。有清乾隆间白鹭洲书院刻本。赵佑认为陶本舛错、脱弃很多,而毛本于陶本之失,亦未能悉加厘正,便以陶、毛二本为底本,主要参考《孔疏》《尔雅疏》《经典释文》等书所引《陆疏》订正讹舛。不少条目取毛本之说而异于陶本,如“薄言采芑”“匏有苦叶”“卭有旨苕”等条。

(七)王本。王谟《增订汉魏丛书》据武林何允中《广汉魏丛书》重刻,因何氏丛书未收录《陆疏》陶、毛本,故王谟采用赵佑乾隆白鹭洲书院刻本。其《跋》云:“此书向未见有单行善本,今江右大宗师仁和赵鹿泉先生著述最富,于毛诗学用功尤深。既著有《诗细》,又校正此《疏》,参合陶氏《说郛》、毛氏《广要》二本,并取《释文》及孔、邢二《疏》所引,句栉字比,加以案断,至精至详,然后此书得称完善。间出书稿,属湖州丁进士杰小山覆校。丁君遂为雕版,旨安白鹭洲书院。谟因闻,请颁发学官,广为流布。”[17]18此《跋》很明确指出,《陆疏》一向未见单行本,王本所据乃赵本。但经过对校发现,王本与宛陶本最接近;在宛陶本与赵本不同处,王本多从宛陶本,可以说王本乃据宛陶本重刻,而以赵本参校。罗振玉也认为王本重刻《说郛》本。

(八)焦本。焦循自言《陆氏草木鸟兽虫鱼疏疏》本主要据毛晋所刻之本,参以诸书而成。[18]此本又名《诗陆氏疏疏》《陆玑疏考证》,也是《陆疏》校本。该书编排按经次,迥异于《陆疏》今本其余诸本,侧重考证《陆疏》文字讹误。从后人引用情况看,影响不大。

(九)《学津讨原》本。《学津讨原》所收《陆疏广要》即重刊毛本。

(十)丁本。以《四库》本为底本,据于毛本,参考王本、《孔疏》《经典释文》、唐宋类书等文献。经对校发现,在陶、毛相异处,丁本多取陶本。

(十一)《颐志斋丛书》本、《古经解汇函》本。二本均据丁本刊刻。

(十二)罗本。罗振玉云:“山阳丁氏晏以二本不便学者,援据古籍作《陆疏校正》二卷,讹文夺字,均有匡补,而淮别仍复错出。”[19]罗氏认为丁本虽据古籍匡补了很多讹文夺字,但讹误仍与毛、王二本大致相当,故亦非善本。因此,罗氏在校勘诸本基础上,作《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新校正》。经对校发现,诸本中罗本与毛、丁本重合度最高,应该说主要基于此二本。

(十三)《聚学轩丛书第一集》本。该本在书目下题名“赵佑”,并附以赵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校正自叙》,该集直录赵佑原刻本无疑。

(十四)《丛书集成初编·自然科技类》本。该本影印丁晏校本(《古经解汇函》之十五)。

综上,今本《陆疏》很可能以陶本为祖本。作图附后。

今本《陆疏》版本源流图① 此图是在王孙涵之论文基础上,据研究,修改、补充而成。实线方框诸本是前述《陆疏》版本所衍生的重刻本,其承继关系以实线箭头表示。虚线方框诸本,则是以前述《陆疏》版本为底本,加以增辑、改订,各本间的参照关系以虚线箭头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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