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校读记
2023-11-17孙甲智
孙甲智
(萍乡学院 文廷式研究所,江西萍乡 337055)
自1920年叶恭绰从伦敦一古玩店购回《永乐大典》卷13991(明嘉靖、隆庆间重抄本)后,钱南扬先生是第一个为这一卷的三种戏文做全面校注的学者,撰成《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于1979年由中华书局出版。钱先生此书为当时人和后来者了解、研究这三种戏文提供了极大的助益。然而,珍贵的《永乐大典》卷13991原书,在抗战胜利后已不知下落。在未见原书的情况下,钱南扬先生的校注工作,正文依据的是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的排印本。①钱南扬校注:《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前言第1页。
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排印的《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所据的底本也不是《永乐大典》原书,而是当年北京图书馆的抄录本。叶恭绰在该排印本书后的跋语中说:“往北平图书馆曾传写一部。余欲以原本付之影印,因循未就。兹马君隅卿将依北平图书馆钞本排印,余以亟愿此书流通之故,亦乐观其成。其影印姑待他日。”②《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1931年排印版,跋第1a页。如果把北图抄本算作二代本,那么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排印本已是三代本。钱先生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能以这样一个三代本作为底本,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可喜的是,2009年台湾嘉义大学汪天成教授重新发现了《永乐大典》卷13991原书,③汪天成:《〈永乐大典戏文三种〉的再发现与〈张叶状元〉的流传》,《戏曲艺术》2010年第1期。世人才得以目睹此书原貌。而钱南扬先生早已在1987年去世,这又不能不说是后人之幸而钱先生之大不幸。
以《永乐大典》卷13991 原书(以下简称“原书”)与钱南扬先生的校注本(以下简称“《校注》”)进行校读,则可发现《校注》在正文文字处理上存在的一些问题,分类罗列于后。
一、“张协/张叶”与“后/後”
关于《张协状元》戏文中主人公名字的写法,汪天成先生指出:“在原书中除了第十三页的标题为‘张协状元’外,其余的地方,不管是诸宫调是戏文,男主角都是‘张叶’。”汪先生还考查了明清各种曲谱,“只有《九宫正始》和《九宫大成谱》是书名和主角都作‘张协’。各本书名都是作‘张叶’,由于《永乐大典》中主角的名字都是写成‘张叶’,所以我觉得剧名应是《张叶》才对。”④汪天成:《〈永乐大典戏文三种〉的再发现与〈张叶状元〉的流传》,《戏曲艺术》2010年第1期。其实,还不仅是《张协状元》戏文中,《宦门子弟错立身》中也是写作“张叶”的,原书第五十六B 页:“【排歌】……《京娘四不知》;张叶斩贫女;《乐昌公主》;……”《校注》第13页之前,仅第3页“左手捽住张协头稍”这一处作“张协”,其余均作“张叶”:从第13页(即第二出)开始,就都统一改作“张协”了。江巨荣先生指出,古今小品本《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中,这个名字的写法就很杂乱:“题目作张协,其第1 出【满庭芳】却作状元张叶传,【凤时春】、【绕池游】等都作张叶。到第5出,生唱【前腔】,则作‘张协去矣’,又回到张协。第9出后,都作张协。可知排印本于主角的名字虽不曾统一,但以张协为主。”①江巨荣:《〈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嘉靖抄本初读记》,《戏曲研究》第81 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 年版,第355—356页。《校注》自13页至尾,都统一作“张协”,可见钱先生认为无论剧名还是主角名,正体都应作“张协”。原书正文中写作“张叶”,应是为了抄写之便,“叶”字比“恊(协)”字更为简省,剧名似仍应按照原本的标题作“张协状元”。
在原书中和《校注》中,用以指脚色“贴旦”的“后”“後”二字,都有并用的情况,《校注》注:“‘後’为‘贴’字之误。盖‘贴’在钞写曲本时往往省笔作‘占’,近代曲本犹然。‘占’与‘后’形近,遂一误而作‘后’。‘后’与‘後’通,又再误为‘後’。在本戏中,有时作‘後’,有时作‘后’,只有两处不误:一在二十七出【福马郎】第二支上作‘占’,一在五十三出下场诗上作‘贴’。贴为贴旦。”(第74页)此种用法,原书中作“后”而《校注》作“後”的,计有二十六处之多(见表1):
表1 “后”误作“後”二十六例
其中“(合)爹爹,年纪相当不到无”这一处,原书、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相同,“合”字实为“后”字之误写,钱先生已校出,故此也作为“后”字对待。
这二十六处“后”字,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都作“后”,能够明显反映出“贴→占→后”的演变层次,而《校注》却都作“後”,倒不一定是钱先生的校改,更有可能是排字者因不知“后”与“後”在此书中的特殊性,而误以为只是普通的繁简体之别,于是随手就改成了“後”字。只有一处是原书为“後”而《校注》校作“后”的,即“(後)苦!听爹爹恁说肠欲断”(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皆同。原书四十一B页,《校注》152页)。
但奇怪的是,原书二十八B页:“土地宜归後殿。”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皆同作“後”,在这个明显不该作“后”的地方,《校注》反而又作“后殿”(第85页)。于此可见《校注》中“後”与“后”情况之混乱。
二、脱漏和增补文字处
《校注》存在脱漏文字和增补文字之处。其脱漏文字处(见表2):
表2 脱漏文字七例
以上七处《校注》所脱漏的文字,古今小品本、北图抄本皆同原书,无脱漏。
有的地方脱漏了文字,就与原意发生了很大变化,如原书“五百名中有多少好才人,与我女拣个一般美”,《校注》脱漏了“与”字,则此句的意思就变为让胜花自己去择婿了。又如原书“为我每厮像伊妻,无辜把人一继擒住”,《校注》脱漏了“无辜”二字,江巨荣先生已指出:“有此二字就更多一些是非判断,感情色彩。删此二字则情感有失。”①江巨荣:《〈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嘉靖抄本初读记》,《戏曲研究》第81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361页。
《校注》增补文字之处(见表3):
表3 增补文字三例
以上三处中,第一处和第三处,古今小品本、北图抄本皆同原书;第二处,古今小品本同原书,北图抄本“喏”作“末喏”。
所增补的文字,应是钱先生校勘的成果,原书“更山东棒”是明显的脱漏,补之是也;“喏”补作“内喏”,则因钱先生已将前面的“戏房出喝”校作“戏房内喝”,既然净是在后台,则扮演其仆从的演员自然也在戏房内;只有第三处的“几杯”增补作“几杯酒”,似不必,因“几杯”即“几杯酒”,语意本即显豁明确。
三、【川鲍老】的句格探讨
原书十七A 页【川鲍老】曲:“(末白)西方却是川地。”北图抄本同,而古今小品本作“丑白”。《校注》既无“末白”二字,也无“丑白”二字(第27页)。
【川鲍老】曲,《南曲九宫正始》归入“不知宫调”的过曲中,所选正格例曲是《王焕》(即《风流王焕贺怜怜》)戏文中的“金勒马嘶马嘶芳草地”一支。①徐庆卿辑,钮少雅订:《九宫正始》,《善本戏曲丛刊》第三辑,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版,第1368页。今所见宋元【川鲍老】曲,仅有三支:《张协状元》中两支和《王焕》戏文中一支。
许建中先生认为这三支【川鲍老】曲分为两种格式,出于《张协状元》者为一格,出于《王焕》戏文者为另一格,均为12句,他将第一格的句格订为“4,5△,6乙△。4,4,6乙△。4,5,3△。5乙,4,4△”,将第二格的句格订为“4,3△,5△。4,5△。4,4△。4,5△。5 乙,4,4△”②许建中:《宋元戏文订律》,凤凰出版社2020年版,第35页。(笔者按,△表示叶韵,“6乙”为三三折腰句式,“5乙”为上三下二句式)。
实际上,《王焕》戏文中的那支【川鲍老】应是11句,许建中先生将“金勒马嘶马嘶芳草地”断作上四字下五字的两句,不妥。观《南曲九宫正始》所载第二格例曲首句作“平生莫作亏心事”七字句,其所谓“第二句及第五句变作七字”者,正是说正格第二句“睹玉楼人醉迷”(“睹”为衬字)五字在第二格中变为“世上应无切齿人”七字,正格第五句“总丹青难画”五字在第二格中变为“人夫妇怎教两分”七字,可见正格例曲的“金勒马嘶马嘶芳草地”系首句(第二个“马嘶”为衬字),钱南扬先生《宋元戏文辑佚》③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27页。和俞为民、孙蓉蓉先生所编《历代曲话汇编》中所收《南曲九宫正始》都是这样判断的(俞、孙二先生将第二格第四、五句“休把阴骘损。人夫妇怎教两分”断作“休把阴骘损人。夫妇怎教两分”④俞为民、孙蓉蓉编:《历代曲话汇编·清代编·南曲九宫正始》,黄山书社2008年版,第960页。,有误。)《王焕》戏文中的【川鲍老】曲应为:
金勒马嘶马嘶芳草地,睹玉楼人醉迷。和他执手,同去观佳致。总丹青难画,洞府怎比。穿花度柳,满目堆罗绮。观未足,转过百花亭上,双双共玩戏。
曲中“观未足,转过百花亭上”,许建中先生订为“观未足转过,百花亭上”,其所据大概是《南曲九宫正始》在“过”字旁标注了“应叶”。但钱南扬先生和俞为民、孙蓉蓉两先生都是以“观未足”三字为句,且俞、孙二先生将“应叶”二字标于“足”字之侧,这是对的。因为《南曲九宫正始》在第二格例曲相同位置的“须思忖”的“忖”字旁,标注了“叶”字。可见前曲“过”字旁的“应叶”是标错了位置,应标于“足”字旁。
根据《王焕》戏文中的【川鲍老】曲,回头再来看《张协状元》中的两支【川鲍老】曲,第一支应为:
君在两山两山成出字,遇一人假虎衣。白虎算来,只在西方旺。君出去向北尽得。不免有些,跌扑脓血疾。千里外,豹变一时掀焰,归来贺喜。
第二支应为:
从来见说见说君员梦,果不知似恁底奇。张叶离家,一千里外。无央厄免得致疑。先凶后吉,身在清霄外。君休虑,也员男女一梦,续得谢伊。
考虑到衬字的因素,可以说这两支曲的句格是完全相同的。这也能够与《南曲九宫正始》所列第二格的例曲(出于明传奇《寻亲记》)相印证:
平生莫作亏心事,世上应无切齿人。君无子孙,休把阴骘损。人夫妇怎教两分。夫妻厮守,谁无百夜恩。须思忖,毕竟是人心相似,休折害子孙。
将这四支曲子进行对比,《王焕》戏文中的【川鲍老】就在其第五、第六句上显示出特殊性。这个上五下四的两句,在其他三曲中都是一个上三下四的七字句。究其原因,或是因增字使本格的一句超过了七字,而必须摊破为两句。曾永义先生指出:“韵文凡超过七音节的句子,其间如果不是夹有带白或衬字,就必须要‘摊破’。”“摊破之后仍要保持本格的单双式,这一点与增字一样。”①曾永义:《戏曲学》(一),台北三民书局2016年版,第627、700页。《王焕》戏文中的“总丹青难画,洞府怎比”句,是符合摊破规则的,七字句增为九字而摊破为上五下四的两句,仍是双式。那么可以说,【川鲍老】曲可能只有一种基本句格,即:七,五△。四,五△。七乙△。四,五△。三,六,四△(“七乙”指上三下四尖头句)。
《张协状元》中第一支【川鲍老】为丑唱,“只在西方旺”和“君出去向北尽得”两句曲词中间的“(末白)西方却是川地”句,是曲词中的介白(插白),《校注》脱漏“末白”二字,则使得“西方却是川地”句也成了唱词。这是不符合【川鲍老】句格的,同时也为后人研究【川鲍老】曲谱带来了误导和障碍。如许建中先生也将“西方却是川地”作为唱词,其版本依据只能是《校注》。
按照《校注》处理介白之例,前面的“(末白)两个山是出字”后补“(丑连唱)”,则此处的介白之后亦应补,整支曲则应标校作:
(丑唱)【川鲍老】君在两山两山成出字,(末白)两个山是出字。(丑连唱)遇一人假虎衣。白虎算来,只在西方旺。(末白)西方却是川地。(丑连唱)君出去向北尽得。不免有些,跌扑脓血疾。千里外,豹变一时掀焰,归来贺喜。
无法确定的是,敚去“末白”二字(据其底本则是“丑白”),将“西方却是川地”处理为唱词,这究竟是钱先生的偶然失误,还是排印错误造成的?但这应不是钱先生的校改,不然,按照《校注》的体例,钱先生会在校记中注明的。
同时,宋元之时的曲子,尤其是民间曲子,其格律、用韵,远不如后来明清时期那样精严规整,在曲词与其音乐的配合中,每支曲子的句数和每句曲词的字数容有一定的伸缩性和随意性,而那时的音乐已经失传,不可知了。所以,通过比对同曲牌的唱词来考订该曲牌的文字谱,这种方法不一定是可靠的。②此承南京大学文学院许莉莉教授赐教,谨致谢忱!笔者在上文所订的【川鲍老】句格,也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
四、独特异文
原书有些文字本无误或本可通,而《校注》却出现了独特的异文(见表4):
表4 独异文字二十八例
以上这些例子,古今小品本、北图抄本文字皆同原书,独《校注》出现了异文。只可惜这些异文的出现,钱先生并未注明原因所在。
“没意品笙箫”句,“没意”与“设意”意思正相反,江巨荣先生指出:“以‘没意’为妥,如用‘设意’则是有意而为,与上下文不合了。”①江巨荣:《〈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嘉靖抄本初读记》,《戏曲研究》第81 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 年版,第357—358页。
“我把你担杖去”句,“担杖”指行李、货物等,与“担仗”同,似不必改。
“君今转下山”句,与前文“君今勉强起”格式正相同,改为“今君”,反而破坏了原结构。
“好事不在忙哩”句,“哩”字,《九宫正始》引此曲正作“裏”字,②徐庆卿辑,钮少雅订:《九宫正始》,《善本戏曲丛刊》第三辑,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版,第1180页。不知《校注》是否即据《九宫正始》校改的?
“小舟时泛,和菱歌游戏”句,江巨荣先生谓:“非言小姐有知识,知得采菱之曲,而是言和着菱歌,一面泛舟,一面唱歌游戏的快乐,故当以唱和之‘和’为是。”③江巨荣:《〈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嘉靖抄本初读记》,《戏曲研究》第81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358页。
“饿老鸦喜欢”句,钱先生注曰:“‘雅’,同‘鸦’。”(第89页)既然《校注》的底本也是作“鸦”的,则钱先生此注也就失实了。
五、承自底本的异文
汪天成先生对比古今小品排印本对原书的改动,原书中不论“箇”还是“个”,古今小品排印本一律都改成了“個”。④汪天成:《〈永乐大典戏文三种〉的再发现与〈张叶状元〉的流传》,《戏曲艺术》2010年第1期。《校注》以古今小品排印本为底本,正文也都作“個”,而原书中存在因形近而将“介”误写成“个”的情况,如原书十五A页:“(净有个,白)拜揖!”《校注》“个”作“介”,校注曰:“介,原误作‘個’,今正。”(第20 页)《校注》承其底本,全都统一为“個”字,就完全不见致误痕迹了。
此类承自古今小品本的异文也甚多。
原书十九A 页:“但自家不务农桑,不忻斫代。”古今小品本“斫代”作“砍代”。“代”字为“伐”之误,《校注》已校正;“斫”字,《校注》承底本作“砍”(第41页)。
原书十九A页:“放五七只猎犬。”古今小品本、《校注》作“七五只”(第41页)。
原书十九A页:“八臂那吒浑不怕。”古今小品本、《校注》“那吒”作“哪吒”(第41页)。然而原书五十六B页“【哪吒令】”,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皆同,《校注》却又作“那吒”(第231页)。
原书二十B 页:“(末)又骨自说。”古今小品本作“又又骨自说”。《校注》已校同原书,于“末”字下注曰:“末——原误作‘又’,今正。”(第48页)今既知此为古今小品本,亦见《校注》校勘之精。
原书二十八A页:“请介元祷祝。”又,原书三十五A页“你张介元出去”句,原书三十七A页“这句便说张介元”句,原书四十六B 页“是张介元,我今日会重见面”句,此四句中“介元”,古今小品本、《校注》都作“解元”(第84、120、131、177页)。按,原书中“解元”“介元”本存在并用的现象,如“自张解元出去之后”和“你张介元出去”,中间仅隔一行字,而写法不同,原书十六B页“那张介元教请过员梦先生”,《校注》注曰:“介元——‘介’为‘解’的假借字。”(第28页)
原书五十A页“好因缘,来辐辏”,原书五十四B页“一段因缘冠古今”,原书五B页“恐怕它是因缘未断”,这三处“因缘”,古今小品本皆作“姻缘”。(但原书二十八B页“张叶是贫女因缘”,原书四十一A页“道十分是好因缘”“大凡事是因缘”“好因缘怕没为方便”。这四处“因缘”,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皆同。)合起来的这七处“因缘”,《校注》皆作“姻缘”(第195、216、284、85、151、152页)。至于原书中其他处的“因缘”,《校注》则相同。“因缘”与“姻缘”二词,在原书中和《校注》中也都并用。
原书二十八B页:“我直恁底,悮我百事亏。”古今小品本、《校注》“百事”作“百年”(第86页)。
原书二十九A页:“伊家放心,不须要虑及辜我妻。”古今小品本、《校注》“伊家”作“伊我”(第86页),《校注》并注曰:“我——疑有误。”按,“伊家”即“伊”“你”,此谓张叶对贫女说,让贫女放心。原书“伊家”则无误。
原书二十九B页:“且图安乐,胡乱度时。”古今小品本、《校注》“度时”作“度日”(第88页)。
原书三十B页:“虼蚪兒无数水中游。”古今小品本、《校注》“兒”作“要”(第99页),此应是形近致误。
原书三十二B 页:“(旦)你莫学王魁薄倖种,把下书人打离听。”古今小品本、《校注》“旦”作“生”(第106页),并注曰:“这里二句实是旦的口气,似应作‘旦唱’为是。”而原书正是“旦”字,亦见《校注》校勘之精。
原书三十七B页:“人无率尔,事非偶然。”古今小品本、《校注》“事非”作“事无”(第133页)。
原书三十七B页:“百尺采楼高,十里人挨闹。”古今小品本、《校注》“采”作“綵”(第133页)。原书同页“凝望采楼高”句,古今小品本、《校注》“采”作“彩”(第134页)。
原书三十八A页:“奴今与望英贤离玉辔。”古今小品本、《校注》“奴今”作作“如今”;“离玉辔”,《校注》据《九宫正始》所引本曲校改作“停玉辔”(第135页)。
原书四十A 页:“見说张郎作状元。”古今小品本、《校注》“見说”作“且说”(第148 页),此是“見”与“且”形近而致误。见,犹“闻”也,见说即听说。
原书四十一A页:“把奴家直苦成抛闪。”古今小品本、《校注》“直”作“只”(第151页)。
原书四十三A页“生在戏房里喝”,原书四十三B页“生在戏房喝”,这两处“喝”字,古今小品本、《校注》皆作“唱”,并于前一处注曰:“唱——‘唱叫’的省文,谓大声呼喊。”(第163页)又,原书四十二A页“(末喝末)不敢说甚年渭水断桥”句,古今小品本“喝”字亦作“唱”,《校注》注曰:“句上原有‘末唱末’三字,衍,刪。”(第156页)
原书四十五A页:“人在风前雪月中。”古今小品本、《校注》“人”作“一”(第173页),并注“一”字曰:“犹云‘纯’或‘皆’。”据原书,则此注已不必存。
原书五十五B页:“但老夫生居女直。”古今小品本、《校注》“生”作“身”(第226页)。
原书五十八B 页-五十九A 页:“姐姐多娇媚,你却身蓝缕。”古今小品本、《校注》“蓝”作“褴”(第243页)。
原书五十九A页:“趍抢嘴脸天生会,偏宜抹土搽灰。”古今小品本“抹”作“扶”,《校注》已正之,并注曰:“抹,原误作‘扶’,今正。”(第251页)据原书,则此注亦不必存。
原书十A 页:“回来阿,背着个碜可可骨匣相随定。”古今小品本、《校注》“阿”作“呵”(第307页)。“阿”与“呵”都可作语气词。
以上所列原书文字,北图抄本都与原书相同,异文都始于古今小品本,且这些异文,《校注》大都应据原书订之。
六、疑为误排之处
《校注》中有些显见的误字,应不是钱先生所作的校改,而疑为出版时的排字之误。
原书无“们”字而皆作“门”,钱先生且有注曰:“门,同们或每。”(第7页注21)《校注》中则有三处作“们”:一是“但咱们,虽宦裔,总皆通”(第1页),古今小品本作“门”而北图抄本作“们”;一是“谢你们三献都不吃”(第85页),古今小品本作“们”,北图抄本同原本作“门”;一是“老来惟凭着你们一个”(第113页),古今小品本和北图抄本皆作“门”。此三处中,第二处可能是依从底本文字,其他两处或为误排。
以下所列的原书文字,则北图抄本、古今小品本皆同原书。
原书无“他”字而皆作“它”,《校注》则有两处作“他”字:一是“不免与他数两金银”(第2页);一是“强人不管他说”(第3页)。此二处或为误排。
原书十九A页:“与它一顿鐵查。”《校注》“鐵”作“鉄”(第41页)。《校注》中“鉄”字惟此一处,似不合例,或为误排。
原书十九B页:“一番成都府提刑衙前打卖金駞駞底。”《校注》此处“駞駞”作“骆駞”,而同页另两处“駞駞”则未改(第42页)。《校注》注曰:“金骆駞——骆駞。又称‘金駞’,见《魏书·西域传》;有称‘金骆駞’的,见《新唐书·五行志》。”既曰“又称……有称……”,似原文亦应作“金駞駞”,“金骆駞”或为误排。
原书十九B 页:“檐儿擔不起。”《校注》正文亦作“檐儿”,而注曰:“擔——原作‘檐’,今正。”(第47页)既曰“今正”,则《校注》正文应作“擔儿”。正文中“檐儿”是误排。
原书二十A 页:“我且擔檐走了。”《校注》“擔檐”作“担担”(第44 页)。“檐”固为“擔”之误,《校注》用繁体字排印,应作“擔擔”。
原书二十二B页:“张丈我最靈。(末)会话如何不靈?”此处二“靈”字,《校注》皆作“灵”(第55页),因是繁体字排印,应作“靈”。又,原书二十七B 页“一陌两陌纸钱,如何会通靈显圣”句,《校注》“靈”也作“灵”,而同曲首句“吾血食一方却最靈”则未简化处理(第83页)。
原书二十三A页:“(生揍)衣裳剥尽身如水。”《校注》“揍”作“凑”(第57页)。按,《校注》注曰:“揍——《集韵》:‘插也。’插唱即接唱。”(第60 页)同曲上有“丑揍”,前曲【五供养】中亦有“生揍”。此处“凑”字疑为“揍”之形讹。
原书二十三B页:“早辰烧香拜神明。”《校注》“辰”作“晨”(第62页)。“早辰”“早晨”在原书和《校注》中都并用,如原书三十二A 页“早辰临鸾此情伤”句,《校注》亦作“早辰”,且有注曰:“辰——古与‘晨’通。”(第108页)
原书三十五B页:“子禄因前番不第,改作禄子。”《校注》“第”作“弟”(第123页)。
原书三十七A 页:“(旦)小二哥,你唱甚底?(丑)我弗曾唱。”《校注》“曾”作“會”(第131页),形近而误。
原书九A页:“杀人罪愆,怎地免。”《校注》“地”作“的”(第301页)。又,原书四十二A页“莫管我底女孩儿,为你争些不见了性命”,《校注》“底”作“的”(第153页)。
原书四十四A页:“念奴夫妇不团圆,拆散。”《校注》“拆”作“折”(第167页),应是形近致误。
原书九B页:“何时得到东嶽殿。”《校注》“嶽”作“獄”(第304页),应为形近致误。
其他还有因《校注》对某些文字统一处理,而使得与原书相异的情况。如原书十五B页:“(末)喫得多少,便饱了。”凡“吃饭”之“吃”,原书均作“喫”字,《校注》统一作“吃”字。又如原书十七B页:“(末)你也忒炒!”古今小品本作“吵”;凡“吵闹”之“吵”,原书和北图抄本均作“炒”,《校注》统一作“吵”字。
至于原书文字有明显错误,而《校注》径改者,有45处,兹不赘。
七、结语
笔者梳理《校注》正文与原书的重要相异之处,而着意于《校注》须据原书改订的地方,故不避繁琐细碎,一者期为阅读和使用《校注》者提供微薄之助,二者更愿钱先生《校注》今后能有机会得以修订出版。
撰写此文的动机,源于苗怀明老师的一句教诲:“做学问就要做到像钱南扬先生校注《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一样,让后来的人无法继续做。”随后苗老师拿出一册《永乐大典》卷13991原书的复印本(是汪天成教授赠与的)给笔者看,又说:“不过,现在可以继续做了。”可以说,即使是因为《永乐大典》卷13991原书被重新发现,后人能接着做的,也不过是为钱先生的《校注》做一些修缮工作;而后人之所以能做这样的修缮工作,仅仅是因为后人比钱先生幸运,见到了钱先生生前无缘得见的这册原书而已。假如钱先生生前得以见到这册原书,恐怕后人真是无法再做什么了。
时至今日,钱先生的《校注》依然是读《永乐大典》里这三种戏文最佳的、最主要的、绕不过去的读本,相信以后也很可能是如此。钱先生的《校注》又不同于一般的古籍整理,其意不仅仅在于通行或普及,而更注重保留、反映古籍的原貌,这从他保留了很多异体字、俗写字可以看出来,又有些地方虽然已将原书的错误校出来了,但没有轻易去改动原文,而只以出注的方式说明。可见原书情况之复杂,假如没有钱先生的贡献,阅读这三种作为“戏文祖宗”的剧本,难度该是何等巨大啊!
通过梳理《校注》正文与原书诸多相异之处后可见,相异最多的地方在于《校注》承自其底本古今小品本的错误,其次是《校注》的独特异文和疑似误排之处(独特的异文中也不排除有很多是误排造成的),在得以见到这三种戏文原书的今天,这些都可以也应该据原书加以改订。笔者衷心期望钱先生的《校注》能有修订版出版,而愿以本文为此道路上的一石一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