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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故事国际传播视野下网络文学的本体结构与特性

2023-11-13王一鸣

编辑之友 2023年2期
关键词:中国故事国际传播网络文学

王一鸣

【摘要】文章以国际传播为基础语境,聚焦网络文学“为什么是中国故事”“为什么能讲好中国故事”两大理论命题,提出由故事层、媒介层、关系层构成的网络文学三元本体结构理论模型。此模型中,故事层表现出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故事性和中国性,媒介层和关系层表现出具有跨媒介叙事和全球性数字叙事特征的媒介性,三大特性赋予中国故事立体化的精神内涵、本土化的文化气质和全球化的开放语境,从而构建国际传播视野下网络文学讲好中国故事的理论基础。

【关键词】国际传播 网络文学 中国故事 跨媒介叙事 数字叙事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2-031-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2.004

起于青萍之末的网络文学,从21世纪之初新兴的文学现象发展至今,已成为数字时代最主要的故事生产、传播与消费形态之一。从微风细澜到产业巨子,从野蛮生长到走出国门,网络文学用无可辩驳的实绩在学术场域之外证明了其在场性,并愈益成为中国故事乃至中华文化海外输出的“桥头堡”,被一些学者称为可与好莱坞电影、韩国游戏、日本动漫并驾齐驱的代表性中国文化符号。

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5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是加强我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重要任务”,“要更好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以文载道、以文传声、以文化人,向世界阐释推介更多具有中国特色、体现中国精神、蕴藏中国智慧的优秀文化”。网络文学如何讲好中国故事、如何承载中华文化“走出去”的历史使命,成为当前国际传播研究中的重要子课题。

现有研究大多从现实层面即产业实践角度探讨作为结果性问题的网络文学讲好中国故事的实现路径和传播策略,但从理论层面看仍面临两大困境,即两个前提性问题始终悬而未决:一是网络文学为什么是中国故事的一部分?或者说网络文学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了国际传播语境下的“中国故事”?二是网络文学为什么能讲好中国故事?或者说网络文学讲好中国故事的理论依据在哪里?本文由此聚焦“为什么是”和“为什么能”两大核心问题,论述国际传播视野下网络文学讲好中国故事的理论之基。

一、理解网络文学:论网络文学的本体结构

对第一个问题“网络文学为什么是中国故事的一部分”的回答首先取决于我们如何理解、如何看待早已被产业界约定俗成地作为客观存在的网络文学。回到中国网络文学诞生的历史原点,有几个基本共识:其源头是20世纪90年代初在北美的中国留学生群体中兴起的华语网络论坛;其标志是1998年中国台湾作者“痞子蔡”发表的网络小说《第一次亲密接触》;其兴盛是2003年盛大集团收购当时最具影响力的文学网站起点中文网,并开创VIP章节付费制度。自此开始,一大批具有类似语言风格(通俗、时髦)、创作方式(电脑写作、即时连载)、发表渠道(网站、论坛、博客)的作品不断涌现,逐渐形成了一个如今耳熟能详的概念——网络文学。

当网络文学在世纪之交横空出世,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社会显性存在,“通过把意义赋予他们所看到的现象,来积极地解释他们的经验”时,学者们试图对这一新生事物给予现象学的阐释:广义的网络文学指电子化处理后上网的所有文学作品;中观层面指首发于互联网的原创文学;狭义层面指利用超文本链接和多媒体制作的作品——这三种对网络文学概念的划分法在早期研究中就已提出,至今仍被许多学者接受。[1][2][3]但从实践层面看,这一界定存在明显的缺憾。一是未能准确把握中国网络文学的实际样貌,其广义和狭义层面的所谓电子化或超文本作品都不是中国网络文学的主流,中观层面的定义则远滞后于当今网络文学在版权运营和跨媒介领域的拓展。一言以蔽之,对网络文学这一极具实践性的经验对象的概念化理论图式,已难以周全地覆盖和解释作为客观存在的网络文学实体。二是过分囿于文学的观念,从外延上列举作为现象的网络文学,充其量只是使用穷举法对其外在表现形式进行描述,而网络文学区别于其他一切非网络媒介上的文学、区别于网络上其他一切非文学内容信息的本质和特性究竟是什么?有关概念并没有获得准确揭示。基于此,本文尝试从传播学的角度,借用本体论和系统论思想,“本体是与现象相对的事物之所以为此事物的存在状态和存在本质,是一种对‘存在的系统化解释”,对网络文学的内涵和外延——本体结构进行深入剖析。

笔者认为,网络文学本体由故事层、媒介层、关系层三层结构组成:故事层指网络文学作品的故事文本,以及围绕故事文本以读者评论、写手回复等形式存在的副文本;媒介层指针对网络文学作品进行二次开发和通过媒介转换形成的书籍、影视、游戏等其他跨媒介叙事形态;关系层指通过网络文学作品及其跨媒介产品联系起来的写手和读者的叙事关系的集合(见图1)。

如图1所示,网络文学本体的三层结构间的关系为:故事层为媒介层提供了脚本和素材,媒介层丰富和扩展了故事层的内涵;媒介层为关系层提供了更广阔的叙事空间,关系层为媒介层奠定了良好的社群基础;故事层为关系层提供了情感纽带,关系层是故事层赖以持续生产、传播和消费的动力。

该模型的建立为理解网络文学提供了一种全新视角,传播学视野下的网络文学不再局限于文学作品层面,仅指在互联网上创作和发表的迥异于传统文学的作品,而是一个整体的、动态的概念,以形成文學作品的文本为故事内核,以围绕故事文本进行跨媒介叙事的多元媒介形态为叙事空间,以跨媒介叙事过程中联系起来的复数的人为叙事关系,由故事、故事的延伸、写手、读者及三者间的关系共同构成的系统。这个系统中,网络文学的故事层表现出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故事性和中国性,网络文学的媒介层和关系层表现出具有跨媒介叙事和全球性数字叙事特征的媒介性,三大属性共同构成了国际传播语境下网络文学讲好中国故事的理论基础。

二、故事性与中国性:作为中国故事的网络文学

1. 文学故事、生活故事、话语故事:网络文学的故事内核

故事,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解释,指具有一定长度的连续性事件。[4]其至少有三个层面的理解,人们通常意义上理解的故事是以文学形式表现的故事,可以是真实或虚构之事,如历史故事或童话故事;可以是书面或口头之事,如文献典籍或民间传说;可以是静态的文本或动态的图像,如小说故事或电影故事。除通常意义的以文学形式表现的故事,故事還普遍存在于人们日常生活中,欧文·弗拉纳根认为:“故事是世界不同地区的人类文明用以塑造文化同一性的根源,人生来就是故事人。”[5]换言之,故事是人们记录过去经历、表现日常生活的一种普遍存在状态。此外,故事还是一套文化话语体系,通过传递文化符号、确立文化仪式、诉诸文化产品、塑造文化观念、形成文化信仰,来影响、规训、感召人们,传达出故事背后隐藏的文化价值观和意识形态。[6]正如阿瑟·伯格所言:“故事有能力对社会的态度和信仰进行戏剧化并给予具体形式,并且帮助人们找到生活的意义。”[7]

(1)就故事文本而言,网络文学毫无疑问属于通常意义上的文学故事范畴,其至少在故事题材、故事结构等方面表现出迥异于其他文学形式的独特样貌。国内最大的文学网站起点中文网在作品分类中列出了玄幻、武侠、都市、历史、现实、轻小说等13种常见的网络文学题材,实际上网络文学的各种类型、流派不胜枚举,如玄幻类可细分为“东方玄幻”“异世大陆”“王朝争霸”“高武世界”等子类,同一类型往往可归为“重生流”“废柴流”“洪荒流”“系统流”等流派,同一流派又可穿插“玛丽苏”“种田文”“后宫文”等元素。这些名目繁多的“民间术语”常常使圈外人感到一头雾水,而事实上这恰恰是网络文学独树一帜且富有生命力的故事源泉所在。

故事结构方面,从公元4世纪罗马语法学家阿留斯·多纳图斯提出戏剧故事的三元结构——序幕、发展、落幕,到1863年德国小说家古斯塔夫·弗赖塔格拓展为“开端、上升、高潮、回落、结局”的五元金字塔模型,西方经典叙事学均遵循线性故事结构,[8](5)而中国网络文学则频繁地使用架空、穿越、重生等叙事手法,有意打破常规性、连续性叙事,通过将当代人物或者历史人物投射到异域时空,让读者跟随主角跨越多个故事世界参与冒险,穿越者、重生者依仗现实世界的科技、知识、技能进入古代世界或架空世界,与史书上的历史名人产生交集、扭转历史,或者取得超能力,成为一方霸主,营造出超现实、跨时空的游戏化体验。这些光怪陆离而又富有东方色彩的故事世界,与网络文学丰富的故事题材相互交织,构成了网络文学的文学故事特性。

(2)就媒体叙事形态而言,网络文学的故事特性不仅体现在文学故事方面,还体现在对日常生活的呈现和个体情感的表达上。如前所述,网络文学的故事层包含故事文本和围绕故事文本以读者评论、写手回复等形式存在的副文本,这种副文本就是普遍意义上生活故事的集中体现。副文本,原意指封面、标题、序言、前言、注释、后记等在文本中连接读者和正文并起协调作用的中介性文本材料。许多网络文学作品在连载时,写手往往会在小说章节正文后附上“作者的话”,以回应读者意见、请求读者投票或述说作者近况。如网络小说《大王饶命》的作者在第647章附言:

“尘埃落定,感谢大家。凌晨3点的时候老婆忽然说羊水破了,我说赶紧去医院……忽然收到一条来自我老婆的短信,男孩,六斤五两……然后,我就看到护士抱着任小粟出来了,脏脏的还不能洗澡……很感谢大家今天的祝福与支持,感谢投票的各位,感谢谅解我的各位,感谢打赏的各位,真的很感动。等任小粟长大了,我会告诉他这一天他的母亲为他承受了无数的苦难,而且还有数万人在祝福他的诞生。”

这则附言本是作者解释当天没有及时更新章节所写的说明性文字,看似与小说正文无关,却以共情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十分真实动人的生活化故事,拉近了读者和作者的心理距离。巧妙的是,作者将小说中主人公的名字“任小粟”取给了自己刚刚诞生的儿子,从读者接受角度,产生了一种徜徉在虚幻的小说世界与真实的现实世界之间的奇妙体验,实现了文学故事和生活故事两种故事的破壁与桥接,一时间圈粉无数。此类表现日常生活和个体情感的副文本在其他网络小说的章节附言、书评区比比皆是,写手和读者借助这些文字成为故事人,讲述着发生在中国普罗大众身上的平凡故事。

(3)就叙事关系层而言,网络文学在经历了二十余年的发展,完成了符号化(网络文学的故事题材、内容、元素本身就是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文化符号)、仪式化(网络文学写手和读者的故事创作、阅读、互动过程本身就是互联网仪式)、产品化(网络文学及其IP改编形成的书籍、影视、游戏本身就是跨媒介叙事产品)之后,已初具文化话语体系的雏形,有望朝着观念塑造的层次进发。关于话语体系构建,有学者认为,元话语构建是重中之重,“元话语是讲故事实践中用来引导作者、影响读者、实现作者—读者互动的一种叙事框架,是中国故事讲述者用来标示中国故事内容,设计对外话语体系的文化取向和开场白”。[6]网络文学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元话语,其独树一帜的故事题材和故事结构就是一种文化标示,其作者、读者围绕故事文本、副文本的生活化互动叙事就是一种叙事框架,加之近年来党和国家对网络文学作品引领示范作用的高度重视,如中宣部新闻出版署自2020年以来组织实施了“优秀现实题材和历史题材网络文学出版工程”,指出网络文学要“聚焦现实题材和历史题材,讴歌时代主题和实践创造,展现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网络文学因此被赋予越来越多的价值引导功能和时代担当使命。[9]由此可见,网络文学不仅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学故事,而且是表现中国人日常的生活故事,更是蕴含中国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的话语故事,三重故事共同构成了网络文学作为中国故事的故事特性。

2. 植根中华文化、体现中国特色:网络文学的中国特质

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一国有一国之文学。世界各国文学在艺术审美和文学母题上虽共通,但具体到故事题材、表现手法、价值观念等层面,又必然受到本国、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和时代印记影响而各具特色。中国网络文学在中华文化传统和当代中国变迁的双重作用下应运而生,具有鲜明的中国性。陈先红认为,在全球化语境下,中西方面临着“中国观”的巨大差异,应建立基于传统中国文化故事、现代中国发展故事、全球中国开放故事的三大类中国故事体系。[10]网络文学就是典型的传统中国文化故事,其植根于中华文化的土壤,脱胎于中华文化的精神母体,包含着中华民族文化血脉的基因。

回顾网络文学早期发展史,《哈利·波特》《魔戒》等西方奇幻小说和日本ACG文化在世纪之交输入中国,催生了一大批借鉴西方故事背景、吸收西方奇幻与日本动漫元素的网络文学作品。面对“大众文学界何时能出现中国的托尔金和J. K.罗琳”的质问,网友“青衣牧云”在梳理早期网络仙侠小说流变时写道:“这让中国本土的作家产生了思考,为什么我们就没有有着自己文化特色的小说呢?当各种研究深入下去,人们才豁然发现,我们不是没有这类小说,而是被压制和埋没了。甚至于,我们的世界更为丰富。在这样一个大网络中,任何人都可以写,任何人都可以创造自己的世界。”[11]于是从2002年开始,一些国内网络文学写手进行了“创造世界”的尝试,《九州缥缈录》的作者“江南”在阐述其创作缘起时说道:“有着详细资料与设定的幻想世界,西方有知名的‘龙与地下城(DND)系统。在这个世界设定上产生了经典名著《龙枪编年史》、游戏《魔法门》以及影视作品无数。这个系统已成为西方幻想文化的代表之一。但在东方,尤其中国,却一直没有一个真正设定严谨资料共享的幻想世界,我们失去想象力和创新力了吗?”[12]很快,以“九州世界”为滥觞,《飘渺之旅》《搜神记》《云荒》等一系列具有浓郁东方风格的网络仙侠作品相继问世,到2003年下半年,随着《飘渺之旅》的走红,修真类作品也开始大行其道。主角的名字都变回中国式的,少了西方的龙和公主,多了东方的法宝和道法。网络写手们开始自觉扎根中华传统文化,从儒释道典籍和历代志怪小说中吸取养分,如沧月、沈璎璎、丽端三位女性写手构建的“云荒世界”,世界中的山川地理仿照《山海经》而设,气候天文依照《史记·天官书》而定,法宝、道具等如金翅巨鸟迦楼罗乃佛教八部天龙之一,无形无质的光剑出自《列子》,可日游万里的螺舟取材自晋代《拾遗记》,其余种族、国家、人物的设定如海国鲛人、妖魔烛阴、女萝等也大多脱胎于中国古代神话。至2006年前后,《诛仙》《佛本是道》的横空出世使得仙侠文学开始向着本民族化的趋势发展,向着古典情怀回归。

至此,以仙侠、修真、玄幻为代表的中国网络文学作品在故事题材、体系设定、文化渊源上拥有了和西方奇幻同样深厚的根基,通过融入巫道文化、儒学思想、侠义文化、中国功夫、中医等中国文化元素,以璀璨的中华文明为精神积淀与素材宝库,以某一历史时段或现代社会的语境为书写背景,网络文学架构起一个个虚拟的故事空间,暗含着中国化的思维逻辑、价值取向、精神风韵,很大程度上可视为中华文化元素的集结,成为西方读者了解中国文化、理解中国文化的一扇窗口。不少海外读者就因网络文学而萌生了对中华文化的强烈兴趣,如有读者在网文平台中发帖询问“如何区分同一发音不同的姓氏”,并围绕“路、鹿、陆”这三个英译都写作Lu的中国姓氏进行讨论;还有网友表示要去中国学习武术,体验真正的武侠精神。[13]从接受美学角度看,读者对小说中虚拟世界充满好奇,不仅好奇书中的世界,更好奇一个从未真正体验过的异域文明。海外读者对中国网络小说的接受,不仅是一个阅读和消费过程,更是一种文化初解过程:通过对异质文化符号的解码,生成共享的意义空间,在反复解码、编码与互动中,不断扩大共通的意义空间,加深对异质文化的认知、理解与认同,并在网络文学之外的文化实践中进一步强化,最终达成欧文·弗拉纳根所说的不同文明之间的文化同一性,从而实现民心相通。从某种意义上说,蕴含在网络文学中的中国性,借由这一文化初解和文明互鉴过程,有了跃升为世界性的可能,作为中国故事的网络文学便有了国际传播的可能。

三、媒介性:网络文学的跨媒介叙事和全球性数字叙事特征

构建中国话语体系和中国叙事体系是习近平总书记“5·31”讲话中重点指出的加强和改进国际传播工作的两大着力点。其中,中国话语体系是中国主张、中国智慧、中国实践的生动阐释和理论结晶,为国际传播提供话语资源和学理支撑;中国叙事体系是中国话语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表达、创意性传播,为国际传播效能的全面提升提供现实策略和战略依托,二者共同服务于讲好中国故事的重大任务。“两大体系”的论述为网络文学国际传播指明了方向:以故事层为基础,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体现中国精神、蕴藏中国智慧的网络文学话语体系;以媒介层和关系层为框架,构建具有传播力、影响力、感召力的网络文学叙事体系。如果说网络文学的故事性与中国性初步回答了作为中国故事和中国话语的网络文学“为什么是”的问题,那么网络文学“为什么能”的问题则需在中国叙事体系的理论框架下予以解答。

叙事,通俗地讲就是讲故事。讲故事之学问——在现代学科谱系中,凝結为20世纪初受到结构主义、形式主义影响而建立的经典叙事学,经典叙事学确立了一整套对人物、情节等故事文本的分析框架,其研究对象是以文本为中心的叙事语言、叙事技巧和叙事结构,表现为语言学、文学等领域的小说叙事、电影叙事之研究。然而,由于其对文本的中心性,使得人们往往将故事强调为文本、将叙事等同于故事本身,而忽视了故事的社会化传递方式,即讲故事;同时也阻碍了对讲故事过程中媒介的认知,因为媒介介于人们与外部环境之间,时常被当作人们实际体验的生活环境,当媒介成为一种日常程序,为使人们更多地关注媒介所传递的内容或媒介被使用的方式,媒介本身的价值和作用极易被忽视。从这个意义上讲,应当把媒介带回人们对叙事研究的自觉意识中,或者说叙事应当更多地被理解为媒介,而不仅是故事内容。正如传播学者兰斯·斯特拉特在《论作为媒介之叙事:故事讲述研究的媒介生态学方法》中所说的,叙事是一种人类特有的媒介形式,“叙事代表一种提取方法,帮助人们从外部世界的混乱中重整秩序,为一连串的事件施加可以理解的、可以预测的连续性结构与感觉”。换言之,叙事作为人类符号交流能力的产物,将人们的过去、现在、未来联系起来,指导当下的生活实践,是最广义的社会性媒介。

本文将网络文学定义为由故事层(故事内核)、媒介层(叙事空间)、关系层(叙事关系)构成的三元结构系统,正是为了打破文本中心论,重拾网络文学作为叙事体系的媒介特性,为国际传播视野下网络文学“为什么能讲好中国故事”这一现实问题的回答奠定理论基础。网络文学不仅是故事文本,更是一种复合型媒介,准确地说,是一种以故事为核心,以数字平台为依托,传播网络文学作品、书籍、影视、游戏等跨媒介产品以及产品背后的价值观念的融合媒介。

考察其故事层——故事文本和副文本,看似媒介所传递之物而非媒介本身,但“一种媒介的内容永远是另一种媒介”,当网络文学的原始故事文本被当作脚本翻译成海外作品或改编成电影、电视剧、游戏的内容,文本便成了新的媒介。其媒介特性表现为在元故事跨媒介传播过程中,扩大叙事空间并延伸故事的价值,覆盖更广的规模人群并建立起多种关系,实现多渠道、多平台、多场景的价值增值、价值整合和价值传播,并最终由单一的故事文本进化为一套叙事体系。正如麦克卢汉指出的,“正是传播媒介在形式上的特性——它在多种多样的物质条件下一再重现,而不是特定的讯息内容,构成了传播媒介的历史行为功效”,网络文学凭借其媒介特性——形式与内容的不断转换和重现,在此过程中完成了波尔特等学者所谓的“再媒介化”,[14]实现了詹金斯所说的“一种故事、多重叙事”。[15]这种“新媒介从旧媒介中获得部分的形式和内容,并以独特方式塑造出崭新的意识和文化”的再媒介化特征,正是网络文学能够成为创意内容发动机的内在根源,也是网络文学作为数字时代最主要的故事形态之一,能够源源不断地生产、裂变与传播的理论来源。

考察其媒介层和关系层——针对网络文学作品进行二次开发,媒介转换而形成的书籍、影视、游戏等其他媒介叙事形态,以及跨媒介过程中建立的写手(故事生产者)和读者(受众)的叙事关系,则具有更鲜明的媒介属性。作为跨媒介叙事的产物,网络文学可以视为故事的延伸,它建立起不同故事表现形态的书籍、影视、游戏间的价值联系,使作为故事生产者的写手和作为故事消费者的读者间建立起情感联系,使得作为故事经营者的出版商、平台方和文化企业之间建立起经济联系。价值联系为网络文学持续生产提供了内容基础,情感联系为网络文学持续传播奠定了社群基础,经济联系为网络文学持续消费打下了产业基础。“三大联系”共同揭示了网络文学区别于其他故事形态的媒介性:传播学视野下网络文学的价值和意义不仅体现在作为结果的故事文本,更体现在作为过程的网络文学故事生产方式与故事传播(互动)方式。从这个意义上,将中国网络文学理解为一个开放的、动态的系统,而非封闭的、静态的故事文本或文化形态。任何有着直接经验的读者都会发现,阅读一部已完结的网络小说与参与到小说从发表、上架、更新、打榜到完结、改编、再阅读的全过程,其体验是完全不同的。这一过程中,读者通过点击、订阅、追更等阅读行为和投票、打赏、评论等互动行为,一方面消弭了与故事生产者之间的界限,与作者共同参与到网络小说的创作中来,如一些网文作者常常根据读者意见和评论区投票结果修订小说情节线索,甚至让一些资深读者(如起点中文网的“盟主”级读者)成为书中人物;另一方面获得了对故事文本的游猎式体验,完成了对故事意义和个体意义的双重构建,彰显了布莱恩·亚历山大在《新数字叙事》中提到的数字时代讲故事的两大核心要素:“意义”(meaning)和“卷入”(engagement)。[8](10)

这种数字叙事特征为网络文学在全球数字平台中讲述中国故事铺设了基础语境:故事题材是传统的、古典的,故事呈现方式是流行的、现代的;故事时空是穿越的、中国的,故事场景是平台化、全球化的;故事生产者是个体的、分散的,故事生产方式是组织化、智能化的(集体创作、机器写作、人工智能翻译);故事讲述者是自发的、泛在的,故事讲述方式是制度性、策略性、互动性的(平台逻辑、算法推荐、人机交互)。如近年来兴起的橙光阅读、Episode等互动小说平台以集体共创和游戏化的方式,开辟了网络文学新的数字叙事场景,起点国际、WuxiaWorld等海外网文平台以版权输出、机器翻译、社群化的模式拓展了网络文学跨文化传播的全球叙事场景。概言之,在数字媒介的赋能下,技术已以一种新的形式(即媒介)取代了叙事,网络文学的叙事个体作为不同文化背景和文化模式的具身,与平台、算法、机器等非人类主体共同构筑了跨文化、跨媒介叙事的故事景观,中国故事进而在多元主体的数字叙事体系中全面展开,发展成为一种智能集成、多媒共生的“全球故事”,[16]从而为网络文学“为什么能”这一命题作出了技术层面的合理性解释。

结语

随着传播主体、传播手段、价值观念的多元,以国家为主体的对外传播,正在逐渐朝着由个人、群体或组织共同承担的全球传播转变。作为宏大叙事的国家叙事越来越多地渗透到微观的、民间的、温和的生活叙事、文化叙事、媒介叙事等多元叙事形态之中。讲故事的目的在于继续摆脱作为文本的、文学的叙事,并向著作为媒介、环境、系统的社会性叙事发生全方位、持久性的转移。网络文学作为中国故事的一种,在此转变、渗透和转移过程中独具优势:其故事层、媒介层、关系层的三元本体结构为中国故事提供了理论模型,其文学故事、生活故事、话语故事的三重故事性赋予中国故事立体化的精神内涵,其根植中华传统血脉的中国性赋予中国故事本土化的文化气质,其跨界互联、延展融通的媒介性赋予中国故事全球化的开放语境。

置身国际传播的视野下,讲故事之研究在将来仍可能面临来自理论或现实方面的挑战,诸如中国故事本体的在地性与世界性平衡问题、多元故事主体的叙事动机与叙事行为博弈问题、故事讲述过程中的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统一问题。但讲故事之研究的宗旨——发展、检测、修正故事及其运作方式,致力于理解叙事如何遍布其他社会文化实践以及意义的生产过程仍将继续贯彻下去,并在新时代中国故事国际传播的伟大实践中焕发出蓬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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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Ontology Structure and Characteristics of  Online Literature in the Context of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of  Chinese Stories

WANG Yi-ming1,2(1.Laboratory of Big Data and National Communication Strategy, 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Wuhan 430074, China; 2. Institute of Chinese Story Creative Communication, 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Wuhan 430074, China)

Abstract: Taking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 the basic context,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two theoretical propositions of "why online literature is Chinese story" and "why the Chinese story can be told well". The theoretical model of the ternary ontology structure of online literature, which consists of story layer, media layer and relationship layer, is proposed, among which the story layer shows the storytelling and Chineseness with distinctive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while the media layer and the relationship layer show the "intermedium "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ross-media narrative and global digital narrative. The three characteristics give Chinese stories a three-dimensional spiritual connotation, a localized cultural temperament and a globalized open context, thus building a theoretical basis for telling Chinese stories well in online literature from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perspective.

Key words: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online literature; Chinese story; cross-media narrative; digital narrat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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