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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电影《边城》中的音乐叙事手法

2023-10-17叶思佳

大众文艺 2023年16期
关键词:船夫翠翠边城

叶思佳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浙江宁波 315300)

《边城》是北京电影制片厂出品的彩色故事片,由凌子风执导。如果说沈从文是用淡淡的笔调,向人们述说一个纯美的“世外桃源”的故事,凌子风则用电影把小说的朦胧美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仅通过对自然风光的特写镜头,将优美静谧的湘西小城刻画出来,还依靠画面和声音的力量,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使观众“入戏”。作为一部电影,《边城》参照和借鉴了绘画和色彩等多种艺术形式对文本进行加工,各种音乐性表现手法大量贯穿其中。本文主要从音乐方面入手,对电影《边城》的音乐元素和音乐在影片中的作用进行分析探讨,以便观众对音乐叙事手法有更深入的了解。

一、具有地域特色的音乐元素

沈从文的大部分小说都以湘西生活为背景,勾画出一幅幅诗意浪漫、质朴纯真的湘西民俗风情画,在中国乡土文学谱系中构筑了让人心驰神往的“湘西世界”。正是在恬静绵长的牧歌式音乐节奏中,沈从文将湘西的自然风光和民俗文化缓慢地展现给读者,传递出湘西人民独特的人格魅力和生命活力。《边城》这部影片中同样蕴涵着湘西小镇原始、质朴的音乐元素。

(一)自然音乐元素

在《边城》中,大自然的音乐无处不在。在影片开头的场景中,潺潺的溪流声混合着悠长的笛声一起出现,带给人一种宁静祥和之感,同时也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和主人公翠翠生活的自然环境。每当有人进入竹林时,竹林上空就会传来数声鸟叫,这几处对声音的刻画十分细腻,描绘出湘西寂静空幽的环境特点和万物蓬勃的生命力。还有一段在月光下的情节,老船夫给孙女翠翠吹芦管,导演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了杜鹃的叫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空幽,特别美。在老船夫去世前的那一晚的戏份中,是整个影片中自然之声出现最集中的片段,风声、雨声和雷鸣声一起出现,江水波涛汹涌,凸显了天气条件的恶劣和夜晚的极不宁静,为老船夫的死亡埋下了伏笔。流水、鸟鸣、风声、雨声,共同构成了大自然的交响曲,在影片中留下深刻的痕迹。[1]

(二)传统乐器元素

湘西是中国南方少数民族集聚区,影片中还出现了大量的少数民族传统乐器,例如:笛子、鼓、唢呐等。笛子作为湘西苗族的重要乐器,在影片中一共出现了6次,笛声一直贯穿全文,成为主人公情绪发生变化的重要标志。[2]翠翠第一次出场时,就是坐在田间地头,用笛子吹奏出优美的音律,声音婉转却略带悲伤,老船夫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迷惘怀念,勾起了他对女儿的眷恋与回忆。笛声出现的第二到四次,都是老船夫对翠翠的担忧,翠翠逐渐长大,他害怕翠翠也重蹈她母亲的覆辙,在婉转低扬的笛声里,老船夫的思绪翻涌,体现了他对翠翠无私的疼爱和让人动容的祖孙情。第一到四次的笛声均是单独出现的,而第五次的笛声是和风声、雨声、雷鸣声一起出现的,多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给人莫名的忐忑和恐慌,仿佛是灾难来临前的奏鸣曲,为老船夫的去世做了铺垫。老船夫终究是在一个不平静的夜晚静悄悄地死去了,激烈的背景音乐仿佛是他内心深处的激烈挣扎。第六次笛声出现在电影的末尾,与开头的笛声遥相呼应,仍旧是悠长又深远的,给人无限遐想与回味。此外,鼓和锣也是湘西人民最常使用的乐器,每当端午节等重大传统节日,茶峒就会举办赛龙舟、抓鸭子等赛事,锣声和鼓声是必不会少的,与周围民众的喝彩吆喝声交杂在一起,烘托了节日热闹的氛围。在影片中还多次出现了唢呐声,其中有一幕场景就是伴随着嘹亮的唢呐声,新娘子坐着喜轿上渡船准备过河,向观众展示了湘西的特色婚嫁习俗。

(三)传统民歌元素

《边城》中还出现了大量的苗族特色民歌。民歌是湘西人民抒发情感的重要途径。在老船夫进城置办端午节节货期间,翠翠一个人留在渡口守船,恰逢王团总的妻女要过河去顺顺家过节,翠翠在引渡船只的时候,一直紧盯着王团总的女儿,一面看到她有母亲的陪伴,一面又观察到了王团总女儿的双手各带了一只银手镯,虽然翠翠当时并不知道母女两人的身份,但相比之下,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过后,翠翠独自一人坐在船只上,一边晃悠着双腿,一边唱起巫师十二月里为人还愿迎神的歌,她哼唱的歌抒发出她内心的落寞与自怜,歌曲符合当地的地域特色,带有很强的巫文化色彩。

民歌是湘西人民生活的调味品。当翠翠听见新娘子婚嫁时候吹的曲子,表现得非常感兴趣,就请老船夫为她唱《娘送女》的曲子给她听,她却同大黄狗躺在家门口的大岩石上看天上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在船头的祖父睡着了,躺在岸上的翠翠和黄狗也睡着了。湘西人民的生活是朴实平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烦心事或烦恼,民歌更像是他们悠闲生活里的调味品,为他们的生活增添无限乐趣。

民歌是湘西人民爱情的象征。在老船夫对翠翠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知道翠翠的父母都很喜欢唱歌,两人不断对唱而暗生情愫,可以说翠翠就是“唱”出来的。如果说翠翠是爱情的产物,那么代表爱情的象征物就是民歌。天保对翠翠产生好感之后,就派人来试探老船夫的口风,老船夫说,车有车路,马有马路,各有规矩。“车路”代表了有理有节的社会规范,“马路”则是自主自为的浪漫求爱,最后兄弟二人决定轮流去对面的山上为翠翠唱情歌,让翠翠自己选择。在傩送唱歌的那个晚上,翠翠的灵魂仿佛飞到了对岸,采了一把虎尾草。虎尾草的寓意是持续而真切的爱情,在梦中的翠翠摘到了平时可望而不可即的虎尾草,代表了青春懵懂的少女对爱情的向往和渴望。而驱使翠翠摘到虎尾草的是傩送美妙的歌声,因此从这一角度看,民歌是爱情的象征。湘西人民把个人情感融入民歌之中,以歌传情,因歌相爱,抒发了他们最原始最真挚的情感。

二、叙事结构的“音乐性”

(一)重复和再现

《边城》这部影片借鉴了音乐艺术中的表达技巧,通过运用重复和再现的叙事手法,多次刻画一些相同或相似的内容和故事情节,为故事增添了循环质感和宿命感,呈现出典型的奏鸣曲式结构。其中比较明显的一处就是叙事时间的重复,全篇一共描写了三次端午节。作为重要的时间节点,端午节串起了整部影片,推动着故事情节不断向前发展。同时,端午节也是故事发生的背景与轴线,自然而贴近生活,使得故事的发展水到渠成。第一个端午是翠翠和傩送第一次相遇的日子,也是他们爱情的“萌芽”;第二次端午也是故事正式开展的节日,所有的人物都在此交汇,翠翠、天保、傩送三人的爱情纠葛也逐渐浮出水面,并最终以悲剧收场;最终都在第三个端午节里尘埃落定,以一曲低沉哀婉的调子收场。3次端午节的出现不但为故事的发展提供了特定的时空环境,更是人物进入故事情节的关键所在,使得故事情节平稳而富于变化地不断发展,在结构布局上充分体现了音乐理论思维。

“大鱼咬你”这句话在影片中也反复出现,这是傩送和翠翠第一次见面时对她说的话,幽默诙谐的语言让观众的印象非常深刻,也让翠翠彻底地记住了这次初遇。在翠翠回家后也借此对爷爷埋怨道:“翠翠早就被河里的大鱼吃了”,甚至在几年后仍旧频繁地被老船夫拿来调侃。在影片中重复出现这门多“大鱼咬你”绝对不是偶然,而是精心的布局和设计。首先,这句话的反复出现使得全文前后照应,故事情节也因此更加紧凑连贯;再次,在看似简单的重复中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翠翠内心的情感倾向也更加明朗地出现在观众眼前;最后,在命运和人为的错综复杂中展示了人物性格,充满了含蓄美。通观中国文学历史上有关“鱼”的作品,大多是与情爱和婚姻有关,鱼的欢游正是对爱情和婚姻的自由追求。“大鱼咬你”不仅是傩送对翠翠炽热的爱意,也是翠翠对傩送含蓄的喜欢,这句话是串联了翠翠和傩送的一条重要爱情线索,是他们关系的背景音,随着其在影片中出现的频率愈加频繁,这根爱情线也就愈加清晰。但同时,受到湘西自然淳朴民风的影响,翠翠和傩送等人的性格都是比较含蓄的,因此对爱情的强烈追求和人物性格的含蓄之间又产生了巨大的矛盾,无意识地加剧双方内心的痛苦,对故事的结局也造成了一定影响。

当天保托媒人来探口气,老船夫从翠翠那得不到结果时,就隐隐约约觉得翠翠的一切全像她的母亲。翠翠的父亲是一个军人,与翠翠的母亲对歌产生暧昧关系,于是就“唱”出了翠翠。这名军人便想约翠翠的母亲一起向下游逃去,但她放心不下年迈的父亲。军人见她没有行动,自己就服了毒,翠翠的母亲顾念翠翠,在生下翠翠之后才喝了冷水殉情而死。翠翠母亲的死是爱情的悲剧,也是一种不悖于人性的美。翠翠母亲的性格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和对爱情的坚贞和决绝,暗示了翠翠的性格和她母亲的性格有极大的相似性,翠翠后来的坎坷命运就是她母亲命运的再现。

(二)复调创作手法

“复调”和“多声部”原本都是音乐术语,“复调音乐”是多声部音乐的一种主要形式,与“主调音乐”相对,它是由两组以上同时进行的旋律所组成的,各声部各自独立,但又彼此形成和声关系。①影片《边城》中存在着两组对比强烈的主题,看似相互对立,却又能统一为一个整体,共同组成一首和谐的奏鸣曲,与“复调音乐”的风格极其相像。[3]与原著不同,影片淡化了对湘西自然风光的描绘,主要以傩送和翠翠之间的美好爱情为发展基调,在舒缓的节奏中缓慢铺陈叙述,因此傩送和翠翠对爱情的渴望和追求就构成了影片的主调,展现了湘西少男少女的空灵美好和单纯可爱。但同时美好也是易碎的,翠翠母亲的悲剧命运,天保和老船夫的死,傩送的出走,到最后只留下翠翠在岸边静静守候着渡船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归来的心上人,无一不在揭示美好背后的哀痛,也由此构成了影片的副调。傩送与翠翠的相遇、翠翠说不出口的少女心事、对面山上美好动人的歌声,不断推动主调的发展,同时副调也在老船夫对歌声的误会、傩送和老船夫的误会、顺顺和老船夫的误会等事件之间缓慢增强。整部影片就是运用这种音乐上的复调创作风格,在此起彼伏的曲调中缓慢推进,实现了人性的美好与脆弱的完美结合。

(三)流动性意象

《边城》影片叙事结构的“音乐性”也体现在它富有流动性的意象上面,流动的意象就像跳跃的音符,将影片的内容都串联成了一首乐曲,对影片的线性表达具有重要作用。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沈从文应该是最亲水的作家,他从小生活在水边,家乡的水塑造了他的人格,对他的文学创作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他曾在《我的创作与水的关系》中说“我的生活与思想皆从孤独得来,而这点孤独与水不能分开。”②水像一条血脉贯穿了沈从文创作的始终,在他的小说《湘行散记》《长河》《湘西》中都曾以他故乡中的辰河为背景,《边城》也是如此。③水是《边城》整部影片中最具流动性的意象,也是贯穿全篇的重要线索。边城的自然环境离不开水,湘西人民生产生活的社会环境也和水分不开。影片中的人物就是和水一起出场的,翠翠吹的笛子和小溪缓缓流动的声音交相辉映,她的外表如水一般玲珑剔透,性格像水一样灵动,内心也和水一样皎洁无瑕。再如老船夫,刚出场也是在水面上摆渡行人,他的一生都守着那一只渡船,生活与水密切相关。在刻画端午节这一重大传统节日时,抓鸭子、赛龙舟等盛大民俗活动也是发生在水中。正是因为傩送从水里窜出,从而与翠翠有了第一次交集;水性很好的天保在水里出了事故而死;翠翠的母亲因在河边喝了很多冷水而丧生;老船夫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茶峒小镇的故事也发生在多雨水的端午时节。在影片中三次描写的端午节,除了翠翠和傩送第一次相遇的那个端午节,后两次都有雨水伴随。在湘西地区的风俗里,下雨预示着不吉利,反之则吉,端午节下雨的情节也为天保和老船夫的死亡与整个故事以悲剧结尾埋下伏笔。水这个意象贯穿全文的始末,就像一个个跳跃的音符,共同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变化,也使观众的情感随之发生改变,不断产生如音乐般起伏的独特审美感受。

音乐是一种时间性艺术,除了空间上的流动性意象,影片《边城》中还有一个含蓄的时间流动性意象,那就是“黄昏”。黄昏是昼夜交替时分,夕阳西下、夜幕升起,入眼之物皆成冷色调,人很容易产生一种生理特殊性,变得敏感脆弱。对于一个人来说,朝阳象征着新生的儿童,正午象征着热烈的青壮年,而黄昏则象征着垂暮的老人,这个老人就是老船夫。在《边城》原著中,“黄昏”一词一共出现了10次,出现的十分频繁。④在影片中无法准确判断故事发生的具体时间,但还是能通过一些电影画面中的细节推断出来。“黄昏”代表了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流逝,在影片中的作用相当于音乐结构中“渐弱”,每一个黄昏的出现都使老船夫的生命减弱一分。在得知天保死讯前一天的黄昏时分,翠翠和老船夫坐在船头谈心,翠翠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于是问老船夫会不会离开她,老船夫并没有回答。在老船夫得知天保被水淹死之后,在黄昏时看见许多村民在给天保烧纸,整个场景弥漫着惆怅伤感的死亡氛围。当天黄昏,老船夫就有了很强的预感,一直对翠翠说要把船交给她,老船夫已经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在对翠翠进行最后的嘱托。最后在一个黄昏时雷雨交加的傍晚,老船夫与世长辞。在他走后的每个黄昏里,翠翠都能听到他人对老船夫的议论,也从中知道很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事。黄昏虽美,却极易逝,老船夫的生命不断随着黄昏而“渐弱”,暗示了老船夫的必然结局,书写了生命的流动性。同时充满不确定性的黄昏,也象征着翠翠不确定的爱情,体现其爱情的“渐弱”。

结语

从整体上来看,影片蕴涵了大量具有湘西特色的音乐元素,叙事结构舒缓自然,极具诗情画意和音乐特征,用充满诗意的语言和抒情手法对湘西的自然风光和风土人情进行深入的刻画,运用时间和空间上的重要线索,推动故事情节不断发展,无限绵延。影片《边城》对音乐的模仿具有极大的创造力和突破性,为文学和音乐的结合赋予了更多的可能,使得文学的音乐性能在更广阔的范围内得到施展,多层次表现了人性的复杂性和生命的流动性,同时也提高了影视作品的观赏性和研究价值。

注释:

①李凤亮.复调:音乐术语与小说观念——从巴赫金到热奈特再到昆德拉[J].外国文学研究,2003(01):92-97+175-176.②沈从文.《沈从文文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③吴绘芹.论沈从文小说的“音乐性”[D].浙江师范大学,2016.

④聂家伟.从“黄昏”意象看《边城》的悲剧情怀和隐忧意识[J].西南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5(05):11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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