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传承视阈下乡镇地方戏研究
——以永福县彩调剧为例
2023-09-28王翰琳李添艺广西艺术学院南宁530022
⊙王翰琳 李添艺[广西艺术学院,南宁 530022]
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背景下,彩调作为一种世代相传、与民众生活密切相关的地方传统戏曲,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从保护文化遗产的角度对彩调独特的艺术价值进行考察研究,不仅能够体现地方风土人情,也表达了当地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同时,通过对彩调表演风格、角色行当、戏曲剧目等方面进行考察研究,一方面能够更好地保护和传承地方剧种,提高人们对传统文化的认识,另一方面也加强了对地方剧种的认识与思考,为民间剧团的生存和发展提供了新的研究角度。
彩调是由桂林乡村歌舞发展而来的一种“对子调”,由民歌、说唱等形式发展而来,是广西的一种地方传统戏曲。彩调剧目多以爱情、劳动、家庭生活等为主题。2006 年,彩调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入选“非遗名录”为地方剧种带来了资金、政策和培养传承人等方面的优势。改革开放之后,在现代科技文化的影响下,国家政策的扶持使得处于困境甚至濒临灭绝的传统戏剧重新焕发了活力。基于此,笔者前往彩调的发源地——桂林市永福县进行调查,通过对就任于永福县文化馆的吴绍棠老师的采访,了解到在非物质文化遗产背景之下,彩调的发源地、传统剧目的传承与现代剧目的创新、民间彩调队的生存现状,以及地方剧种未来的发展。
一、农村彩调的历史发展及艺术特色
清道光、光绪年间,彩调由北向南流传,经由“一代宗师”蒙廷章的传唱,彩调已遍及桂北地区。蒙廷章(1814-1874),广西永福县崇化里蒙岭(今罗锦乡林村蒙岭人),作为广西彩调的集大成者,他在长期的表演实践中为彩调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蒙廷章16 岁开始彩调生涯,不久便成为出色的彩调演员,此时彩调在罗锦乡非常受人欢迎,无论是日常劳作、宗族聚会,还是逢年过节、祭灶迎神都要请彩调师傅表演。有资料记载,分身乏术的蒙廷章只好“日唱福塘夜庵山,屯坪妆罢过江湾,子时才离高紫寨,一乘又往干沟台”,当地也有着“无章不成调”的说法。如今,蒙廷章的出生地(今永福县罗锦镇林村)被视为彩调发源地,后世也将他安葬于彩调开始的地方。如今,彩调已成为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地方剧种。作为重要的文化名片,它对永福县文化事业的发展也起到了带动与扶持的作用。自1986 年起,永福县每年都会组织全县性的“茅江之夏”彩调大赛。自彩调被选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永福县政府也进一步加大了对彩调的扶持力度,2011 年,永福县罗锦镇林村彩调传习基地也正式挂牌成立。
早在清光绪年间,彩调受湖南花鼓戏、桂剧和江西采茶戏的影响,由小丑、小旦的“二小戏”发展成为有人物故事出现的小生、小旦、小丑的“三小戏”。在桂北农村出现了“七紧、八松、九快活”组成的、融合了南派武术与戏曲形体表演的“过山班”,积累了《双看相》《双打店》《瞎子算命》《王三打鸟》《三看亲》等36 出“三小戏”,当地称“江湖调”。辛亥革命前后,“过山班”也发展成半职业性的彩调班子,原有的36 出“三小戏”转变为根据小说和民间故事编演的“大调子戏”,比如,《二女争夫》《一抓抓磨豆腐》《打烂瓢》《恶媳变牛》等剧目。据不完全统计,广西彩调传统剧目有568 个,其中用文字记录下来的剧本有459 个,还有大量的口传和手抄本流传在民间。彩调作为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地方剧种,在漫长的历史中,彩调创作过程中所形成的某种程式化的表现方式,也很容易变成一种对时代同步的阻滞,如何使彩调的“根”得以延续,唯一的出路就是创作,而创作的关键在于创新。目前被收录在册的现代彩调剧目有《婴儿媒》《父与子》《考屯官》《困难户扶贫》《最美夕阳红》《小康之路》等。通过剧本的创新,不仅让编剧的创作水平有了大幅提高,新剧本也让彩调更加贴近群众、贴近生活,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观看和喜爱彩调。
彩调的表演艺术有着浓郁的地方特色,在“三小戏”中最突出,它在形式上继承了民间传统的一些艺术特点,又借鉴了其他地方戏曲艺术的技巧。彩调语言为桂柳方言,属西南官话语系,也就是永福县本地方言,如果用普通话去演彩调,就没有很好的效果。彩调在桂西地区传开后,因其唱腔中常用“哪嗬咿嗬嗨”为衬词,故民间又称其为“哪嗬嗨”或“咿嗬嗨”。除了方言特色以外,彩调的表演艺术主要有三件宝:扇子、手巾、彩带。扇子是彩调表演中非常重要的一件道具,居于三件宝首位。老生、小生和小丑使用扇子的方式都不同,丑角矮桩、高桩使用扇子的方式也不同。在彩调中,用舞扇花来表达情绪的有三打五动、圆球扇、高低扇、蝴蝶扇、摆扇、摇扇、波浪扇等。在彩调中,还有一种特殊用途:扫帚。此外,它还可充当火炬、画卷、匕首,甚至可以当铁锤。所以说,扇子有“万能道具”之称。例如《王三打鸟》里,毛姑妹在打扫院子时,做了一个打开笼子,喂鸡,洒水,扫地等动作,并将扇子当作盘子,盆子,扫帚,簸箕等工具,表现得栩栩如生,非常漂亮。第二件宝是手绢,男女都可以用,现在彩调剧中的手绢用法已改良为与东北二人转手绢的旋转方式相似。最后一件宝是彩带,彩调剧中彩带的运用也进行了很大的调整,从前的彩带类似于艺术体操中的彩带,演出效果欠佳,如今改良成一根绸缎,可以当腰带,甚至是扁担来使用,这都是与时俱进的一些改变,“三件宝”也是彩调剧的特色之一。
彩调是从乡村民间中衍生出来的,其内容都是表现乡村劳动人民的生活,其表演者也大都是乡村中的农民。因此,彩调人的脸谱又以“小花脸”为其主要特点,并以此为特点。小花脸也被称为白鼻,或者粉鼻,它是指在鼻子上勾勒出自然界中的花朵和动物,如豆腐脸、红鼻脸、牦牛脸、蚂蛎脸、螃蟹脸、鲤鱼脸、蜻蜓脸、桃子脸、阴阳脸、月亮脸、梅花脸、蝴蝶脸、火罐脸、太阳膏脸、金钱脸、元宝脸等。这些脸谱被运用于形形色色的角色,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动物的关系,在人类发展的不同阶段,在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中,都有其具体的表现形式和内容,但它们始终贯穿着“以人为本”的理念。因此,它也直接反映了当时人们的价值取向和人文观念。
二、彩调剧在永福县及罗锦镇林村的发展现状
针对永福县文化馆彩调剧传承负责人的采访,笔者了解到吴绍棠老师从年幼时期听到文工团长辈们演唱彩调,便开始喜爱上彩调剧,萌生了学习彩调的想法,直到初中毕业,1979 年,吴老师考进了当时的彩调团,对于彩调剧进行系统性的学习,1984 年调到永福县文化馆,成为一名彩调剧导演,有长达四十多年的工龄,对于吴绍棠老师在永福县县城与罗锦镇林村,所做的彩调剧相关工作与实践进行调查,可以窥见彩调剧在乡镇地区的发展现状。
吴绍棠老师的学生年龄跨度很大,大多是小学生,或者是老年人,当提及学习彩调剧的人之多少的问题时,吴老师真诚地说道,原来许多父母都是反对送孩子来学彩调剧的,大多认为学习戏曲表演会影响学习成绩,所以吴老师将授课时间特意调整到学生下课的时间,或者是双休日,这样更方便孩子们能够兼顾戏曲学习与学校的课堂学习,除此之外,如若农村的孩子,取得了彩调剧表演相关的奖项,父母则会更加支持他们学习彩调剧。例如,永福县的福寿节,能够前往县城进行线上同步直播的彩调剧表演,甚至前往桂林市和南宁市参加演出,父母则会完全乐意孩子花时间于此。吴老师还提到,他多年前曾在教育局做过彩调剧学习班的活动,是对所有人开放的免费课堂,当时却仅有四个人报名上课,可见民众们对于彩调剧学习的兴致并不高,直到吴老师参与的彩调剧,被前来永福县挑选地方戏表演的戏曲比赛团队看中,吴老师带领彩调剧团队,从海选到决赛,从永福县到北京,一路过关斩将,参赛过程中最艰辛的部分,就是资金的短缺,一共二十五个人,费用高达十几万,所幸得到了政府的关注与教育局的扶持,最终喜获金牌,之前开展的彩调剧学习班的学员也越来越多,许多人慕名而来,现在发展为两三个班的人数。
谈及民众对于彩调剧的喜爱程度,吴绍棠老师热情地介绍道,永福剧院附近的公园里时常有唱彩调的人,相较于县城观众,村民更加喜欢看彩调剧的演出,红白喜事或者庆祝活动都会请彩调剧班,大家有个机会能够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看一场彩调剧的表演,也是村民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吴绍棠老师直言,彩调剧未来的发展一定会越来越好,原先彩调剧仅能得到民众的喜爱,单靠热情是难以更好地传承与发展下去的,但是现在教育局与政府都开始重视起地方戏的保护工作,彩调剧也成功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前老文工团的旧址,如今改为了非遗中心,容纳了全区的戏曲表演。吴老师对于彩调剧未来的相信与期望,包含了对于政府近年来愈加关注的欣喜,以及内心对于彩调剧的热爱。
彩调剧最初只有旦角与丑角两种行当,到后来添加了生角进去,而丑角行当也划分为正丑,褶子丑与烂丑,分别扮演不同性格与身份的人,以不同的身段与扇花表演,更加生动地表现出剧中的人物形象,吴绍棠老师表示自身并没有固定的表演行当,他自称从小到老,从生到丑都可以演,初学彩调剧之时,练习基本功是没有行当的区分的,到了演员的青少年时期,便要根据个人条件与身体情况,分配最适合的行当与剧目。吴绍棠老师还指出,彩调剧与体操运动有异曲同工之妙,演员越小学习便越好,因为刚开始就是锻炼一些基本功,练嗓与压腿等训练项目,再往后才是身段的学习,这一点倒是与其他剧种的训练情况基本一致。彩调剧的身段与曲子是相当迷人的,例如,永福县耳熟能详的《王三打鸟》中的曲子《四门摘花》,引得无数民众争相学演与学唱,作为导演,吴绍棠老师提到剧本也同样重要,甚至可以说第一个关注的便是一剧之本,彩调剧剧本要同时具备喜剧效果与教育意义,比起传统戏的编演,更难的是现代戏的创作与排演,如果想写一些新时代的彩调剧,就得最好紧跟社会时事热点,立足于民众的现实生活,紧贴时代脉搏,遵从主流意识形态。例如,近几年便聚焦于反腐倡廉与团结抗疫等剧本题材,每年都会有编剧进行创作与编写,创作后会集中送给桂林的国家一级编剧进行修改,提出相关的修改意见,每年也会针对剧本的创作,召开剧本创作会,修改好的剧本就会分发到各个乡镇进行表演。至于曲词与台词的方言问题,吴老师指出永福县的彩调剧均使用的是本地方言,这样更加贴近群众,更加亲近于日常生活,以达到演出的最佳效果。关于现在的彩调剧的剧情中是否还存在封建迷信的内容,吴绍棠老师指出,积极向上的情节是得到允许的,以前不能有鬼神相关情节的出现,但是现在为了保护与保留一部分传统戏,可以将内容的限制放宽,只要是鼓励观众“活在当下”,有正向价值观的引导就可以,需要具有一定的教育意义,传达出不要将人生的希望寄托于封建迷信之上的含义,这也是从变通的角度,对于部分传统戏进行取其精华的保护与去其糟粕的传承。
“茅江之夏”农村彩调大赛,有三十七年的历史,吴绍棠老师第一年就参与其中,据吴老师口述可得知,最初的“茅江之夏”比赛,并不是单纯的彩调剧表演比赛,而是包含了舞蹈,小品与话剧等艺术形式的比赛,直到第八届的“茅江之夏”才改为正式的彩调剧表演大赛,每一个乡镇都必须参与其中,政府与教育局的投资也很大,从预赛到决赛的选拔,虽然是农村业余的彩调剧演员,但是比赛的流程及水平却不失水准,大概有二十几支农村彩调队,从早到晚的演出与比赛,由于演出时间有限,每个节目的时间被控制在二十分钟左右,预赛选出九个节目进入决赛,而决赛当中则有优秀奖、三等奖,二等奖与一等奖这几个奖项,奖金不等,以此可以激发各乡镇学演彩调的热情,而“茅江之夏”的比赛分为三种形式,分别为传统彩调,现代彩调与“三件宝”,传统戏表演用时二十分钟,现代戏表演用时二十分钟,剩下的三分钟,便是“三件宝”的比拼。
对于农村舞台上彩调剧的表演,永福县罗锦镇林村的彩调队演员介绍道,所有的演出都没有编排,即兴演出,排戏对于农村的彩调队而言是不切实际的,演员从四面八方赶来,提前排练的时间得不到保障,如若是参加“茅江之夏”的比赛,所有的身段就要进行细致的编排,日常表演就以即兴的方式呈现即可,由于现场也没有台词的提示,演员的表演就会有一定的临场发挥在其中,这样的戏曲表演形式,类似于意大利的即兴戏剧,不同之处在于,演员们说唱词与曲调早已记在脑子里,虽然不知背诵的成分占比多少,但是这样随意的表演方式,却也不影响观众观赏表演时的热情与专注。虽然大部分农村业余彩调队的演员都是老年人,但也有一部分年轻的演员带着孩子前来学演彩调,没有专业的老师来进行系统的教授,当地老年的演员就成为小朋友们的老师,例如,反串小生的周美珍老师,就教授许多当地村民的孩子们学习彩调,在林村庆祝令公节的当晚,初学彩调的孩子们就为村民们带来了一些剧目的表演,收获了村民的掌声与欢笑,由此也能体现出彩调剧颇受林村村民们的喜爱。
三、结语
彩调剧的发展得到国家及政府的高度重视之后,有力地促进了永福县及更多乡镇中农村彩调队的发展,也使得年轻一代更有学习彩调之热情,现代彩调剧的发展应当更加立足于现实生活,以人为本,把握时代精神,创作出更多符合现代人审美的剧目。从非遗传承视阈之下,探讨农村彩调剧的发展现状,对于彩调剧历史的溯本求源,对于当下永福县彩调剧与罗锦镇林村农村彩调队的现状之考察,能够探究到濒危地方戏的生存状态以及申请非遗后重新复苏的机遇,从而引发对于传统戏曲的保护与传承发展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