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以来纬书辑佚缺失之检讨与思考
2023-09-03张玖青
张玖青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武汉 430073)
一、 问题的提出
关于纬书的价值及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学术界多有论说,毋庸赘言。(1)如刘师培《谶纬论》论谶纬有补史、考地等价值。参邬国义、吴修艺编校:《刘师培史学论著选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10~214页。因为纬书与政治、经学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唐代以后,纬书皆无完帙。宋儒欧阳修等更试图清除经学注疏中纬书佚文,对纬书的打击更大。明清以来,辑佚纬书者众多,然所辑纬书质量参差不齐。近现代以来,顾颉刚与朱师辙皆有汇辑明清纬书辑佚成果的计划,可惜皆未能付诸实际。后来日本学者安居香山、中村璋八在乔松年《纬攟》的基础上汇辑明清纬书辑本,又增补日本所存汉语文献中纬书佚文,编纂《重修纬书集成》一书,成就纬书辑佚史上最后一部集成式著作,也是我们今天研究纬书所依赖的主要文献。但《纬书集成》在继承明清以来纬书辑佚巨大成就的同时,自然也积聚了明清辑佚纬书种种不足与缺憾。所以,它既是纬书辑佚成就之集成,也是纬书辑佚缺失之集成。缘此,我们拟以《重修纬书集成》为中心,对明清以来纬书辑佚中种种缺失加以讨论,以求有益于将来纬书新辑之工作。
对于《重修纬书集成》等辑佚纬书中存在的问题,许多学者都已有所关注。张以仁对安居香山《纬书集成·河图类》的油印本做了订误,指出其句读之误,归类之误,字句的讹误、颠倒、重出、脱漏及误录他书、漏收等几个方面的问题。(2)张以仁:《纬书集成“河图”类针误》,《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三十五本,1964年,第113~134页。钟肇鹏指出《纬书集成》的四点错误:标点之误、校理之误、文字正误、重复及误引者。(3)钟肇鹏:《谶纬论略》,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68~276页。刘国忠指出《重修纬书集成》漏辑和句读的问题,同时也指出中译本《纬书集成》排版存在的问题。(4)刘国忠:《评两部〈纬书集成〉》,《传统文化与现代化》1996年第3期。李梅训以《春秋纬》为例,指出河北版《纬书集成》存在以下问题。1.正文条目疑误例,包括:(1)正文误收、失收、重收、疑收例,(2)分合不当例,(3)条目合并失当例,(4)正文注文混同例,(5)注文编排错乱例,(6)两见之文致误例。2.出典讹误例,包括:(1)出典标注佚文出处错误,(2)相邻条目的出典前后错乱,(3)误增出典文献,(4)应注出典而未注。3.校勘不准例。(5)李梅训:《河北人民版〈纬书集成·春秋纬〉疑误举例》,《齐鲁文化研究》第八辑。张峰屹以《孝经纬》为例,讨论《纬书集成》存在的篇目核定、佚文真伪、佚文归属等三个方面的问题,又指出“《集成》还存在佚文增删不当、漏辑、重出、佚文连缀或排序失当以及字句讹误、文字脱漏、句读不当等多方面的问题”。(6)张峰屹:《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的辑佚问题——以〈孝经纬〉为例》,《南开学报》2019年第5期。在最新出版的《谶纬思潮与汉代文学思想》一书中,张峰屹又讨论了谶纬文献的辑佚问题,包括:(1)同一条材料被辑入不同的篇目中;(2)同一条材料甚至被辑入不同经(谶)的篇目中;(3)较早出处引述某条文字,本来只称其类名而无具体篇名(如“某纬曰”),而被辑佚者臆断辑入某个具体篇目中;(4)同一条材料,较早出处所题篇名不一,辑佚者各以己意辑入不同篇目中;(5)把非谶纬文字当作谶纬佚文辑录。可以看出来主要还是归篇问题。(7)张峰屹:《谶纬思潮与汉代文学思想研究》,南京:凤凰出版社,2021年,第9~22页。张学谦也指出《纬书集成》存在误立篇目、误辑文句、误信来源不明的“清河郡本”、征引文献缺乏必要考辨、对辑佚来源文献研究不足等问题。(8)张学谦:《谶纬文献辑佚史研究与谶纬文献新辑》,北京大学博士后研究工作报告,2020年。总之,目前学界对于《重修纬书集成》中存在的问题有比较多的讨论,但稍显眉目不清。
总之,欲有效解决辑佚纬书中存在的问题,我们先要尽可能弄清楚有哪些问题,再从整体性角度厘清这些问题的逻辑分层。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这些问题进行准确明晰地分类,并深度分析这些问题产生的原因。我们将来新辑纬书时才有可能有效地规避这些问题,保证新辑纬书佚文的准确,以及合理编排这些佚文。按照这样的思路,我们可以把包括《重修纬书集成》在内的明清以来纬书辑佚存在的问题分为三大类型,即错辑、漏辑和编辑。至于中译本《纬书集成》在翻译过程中产生的问题则属于另一层面问题,应该和纬书辑佚问题区分开来。下面,我们结合具体例证,尝试对上述“三辑”问题进行分析探讨。
二、 纬书辑佚的错辑问题
学界对明清以来纬书辑佚中错辑的问题多有清晰的认识,甚至包括纬书辑佚者内部对此也多有批评,如乔松年曾作《〈古微书〉订误》。当然,《重修纬书集成》错辑条目尤多。通观《重修纬书集成》等存在的错辑情况,我们可将之分为三种类型:一是文字错讹,主要是错字、漏字和衍字;二是文句错讹,主要将不是谶纬的内容辑入了纬书,或是正文与注文相混;三是篇目错误,主要是误立篇目的问题。
(一) 文字错讹。从文献角度考量,造成文字错辑的原因可能有:其一,出典文献本身有错;其二,出典文献无错,但明清时期学者辑佚时出错;其三,出典文献无错,明清辑佚纬书无错,但安居香山辑入《重修纬书集成》时出错;其四,安居香山、中村璋八从“中佚”“日佚”文献(9)安居香山等所谓的“中佚”即指存于日本的中国古籍文献,“日佚”则是指用汉语书写的日本文献,所以我们上文将之统称为“汉语文献”。中辑录纬书佚文时出错;其五,出典文献无错、明清辑佚纬书无错,日文本《重修纬书集成》无错,但中文本《纬书集成》出错。极端的情况下,辑佚者人为“修正”文献以求顺畅。下面,我们结合具体的例证进行分析。需要指出的是,文中纬书佚文若非特殊说明,皆出自中译本《纬书集成》。
1. 出典文献有错,明清以来纬书辑本随之而错。
(1) 日色赤如灰,主以急见伐。
此为《春秋感精符》佚文,见《开元占经》卷五。(10)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年,第52页。《七纬》和《通纬》辑录此条同《占经》。大致相同的佚文也见于《后汉书志·五行志》刘昭注,作“色赤如炭,以急见伐”。(11)司马彪撰,刘昭注补:《后汉书志》,见范晔:《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3373页。《玉函山房辑佚书》据《后汉书·五行志》辑录,也提到同条内容见于《占经》卷五。据此可知,《占经》文字有误,“灰”当为“炭”的讹字。宋钞本《景祐乾象新书》卷三引《春秋感精符》佚文“日赤如炭,主以急见伐”,(12)杨惟德等撰:《景祐乾象新书》,《续修四库全书》105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0页。亦可证。《重修纬书集成》沿误。
(2) 日永,景尺五寸;日短,景尺三寸。
此为《尚书考灵曜》文,见《隋书·天文志上》。(13)魏征、令狐德撰:《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523页。《周髀算经》李淳风注引《尚书考灵曜》云“日永影尺五寸,日短一十三尺”,《玉海》卷五引《隋志》文,作“日永,景尽五寸;日短,景尺三寸”。(14)程贞一、闻人军译注:《周髀算经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0页;王应麟:《玉海》,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95页。文献记载,日短,影长丈三尺,《隋书·天文志》引《易纬通卦验》《周髀算经》以及刘向《洪范传》皆然。故《隋书·天文志》引《考灵曜》文有误,“尺三寸”当作“丈三尺”。明清辑佚纬书,《古微书》据《周髀》辑录,作“日短,一十三尺,一作‘景尺三寸’”。《七纬》据《隋志》辑录作“日短,景尺三寸”,但校云“尺三寸”当作“丈三尺”。《玉函山房辑佚书》《通纬》皆同《七纬》。《纬攟》据《五礼通考》辑录,作“尺三寸”,校曰:“愚按,方观承曰‘尺三寸’当作‘丈三尺’。方说是也,《通卦验》正如此。”(15)乔松年:《纬攟·尚书考灵曜》,上海古籍出版社编:《纬书集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1419页。《重修纬书集成》沿袭《纬攟》亦作“尺三寸”。
通常情况下,若文献足征,文字错讹自不难判断正误。但在复杂情况下,或不能轻易判定对错。如《玉烛宝典》卷十一引《尚书考灵曜》以及郑注,其中郑注求昏中、明中曰“通六顷、三旁得七十度四分之三百三十二”。(16)杜台卿:《玉烛宝典》,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9年,第368~369页。此实有误,郑注“七十度”当为“七十一度”。因为十二顷通六顷即是半昼弧,换成算式,“通六顷三旁得七十度四分之三百三十二”即(6/36+3/100)×365.25=71.8325,约后当为七十一度四百分之三百三十三,而非七十度。
更为复杂的是,古人征引纬书佚文,亦有擅自更改原文以求合乎己意者。这种情况就需要我们仔细比勘、探究,才可能判断其正讹。如《五行大义》卷二引《孝经援神契》:“五行土出利,以给天下。”据其上下文语境,结合其所引《龟经》等文献,知“五行土”即中央土与王四季之土。(17)萧吉撰,中村璋八校注:《五行大义校注》(增订本),东京:日本汲古书院,1998年,第51~52页。然《周礼·载师》疏引《孝经援神契》,其文作“五岳藏神,四渎含灵,五土出利,以给天下。黄白宜种禾,黑坟宜种麦,苍赤宜种菽,洿泉宜种稻”。(18)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724页。此外,《齐民要术》卷一引《孝经援神契》文“黄白土宜禾”,卷二引“黑坟宜黍、麦”“赤土宜菽”“汙、泉宜稻”。(19)贾思勰著,缪启愉等译注:《齐民要术译注》(修订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72、86、94、121页。《太平御览》卷八二三引《孝经援神契》文“土黄白宜种禾,黑坟宜黍麦,苍赤宜菽,汙泉宜稻”,卷八三八引文“黑坟宜黍、麦”,卷八三九引文“汚、泉宜稻”,卷八四一引文“赤土宜菽”。(20)李昉:《太平御览》,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3666~3667、3743、3749、3758页。“洿”“污”“汚”“汙”义并同,指有水之低洼地。据此,则《孝经援神契》原文当作“五土”,源自《尚书·禹贡》,而非“五行土”。《五行大义》引作“五行土”,或为萧吉有意更改以印证其说。(21)黄复山:《萧吉〈五行大义〉与谶纬关系探微》,《书目季刊》2004年第三十八卷第二期。
2. 出典文献无误,明清纬书辑本错辑,日、中文本《重修纬书集成》亦误。
(1) 伤思食贼之也。
此为《诗推度灾》佚文,原文见《开元占经》卷一二〇,作“伤苗食之贼也”。(22)瞿昙悉达:《开元占经》,第1143页。《七纬》《诗纬集证》《通纬》辑作“伤思食贼之也”,《玉函山房辑佚书》引作“伤思贼食之”。《重修纬书集成》不覆核原文,沿袭《七纬》等错误。
(2) 天有十二分,以日月之所躔也。
此为《春秋内事》文,见《北堂书钞》卷一四九、《太平御览》卷一。(23)虞世南:《北堂书钞·下》,石家庄:学苑出版社,1998年,第503页;李昉:《太平御览》,第5页。《说郛》辑入《稽览图》,且误“次”为“以”。《纬攟》据《说郛》辑录归篇,《重修纬书集成》沿误。《书钞》孔广陶校曰:“今《御览》卷一引《春秋内事》‘分次’误‘分以’,余同。”看来《说郛》不仅有误,依据底本亦不精善。
3. 出典文献、明清纬书辑本无误,日文本《重修纬书集成》有误。
(1) 埋蚕沙于宅,亥地大富,得蚕丝。
以一斛二斗,甲子日镇宅,大吉,至钱千万。
此为《龙鱼河图》佚文,见《齐民要术》卷五,“埋沙”至“蚕丝”见《御览》卷八二五,文字小异。(24)贾思勰著,缪启愉等译注:《齐民要术译注》(修订本),第288页;李昉:《太平御览》,第3677页。明清辑佚纬书,《古微书》《通纬》辑录此文,文字与《齐民要术》同。《重修纬书集成》误“财”为“钱”,并将文字截成两段,造成文意支离。另,标注明清辑本,《纬书集成》漏脱《古微书》,误增《集纬》。
(2) 五府,正帝之庙,苍曰灵府,赤曰文祖,黄曰神斗,白曰显纪,黑曰玄矩。唐、虞谓之五府,夏谓世室,殷谓重屋,周谓明堂,皆祀五帝之所也。
此条出《尚书帝命验》,见《史记·五帝本纪》索隐。(25)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3页。明清纬书辑本,《古微书》《集纬》《七纬》《玉函山房辑佚书》《通纬》皆据《史记索隐》辑文。“五帝之庙”,《重修纬书集成》讹作“正帝之庙”。
当然,明清以来辑佚纬书者众多,水平良莠不齐。同一条佚文,有的正确,有的错讹,但《重修纬书集成》偶尔会舍对取错。如《周髀算经》卷下注引《尚书考灵曜》佚文:
分周天为三十六頭,頭有十度九十六分度之十四。长日出于寅,行二十四頭,入于戌,行十二頭。短日处于辰,行十二頭,入于申,行二十四頭。
《古微书》《玉函山房辑佚书》同,《七纬》《通纬》“頭”皆作“顷”。《重修纬书集成》依《古微书》作“頭”,正确的文字当为“顷”。
更有甚者,有的纬书辑佚者故意更改了佚文,安居香山也沿其误。如《开元占经》卷五收录一条《感精符》佚文“主弱则日色赤如灰,王沦泞则日流血”,其中“灰”为“炭”之讹文,说见上,不赘述。明清纬书辑本,《七纬》据《占经》录文作“灰”;《玉函山房辑佚书》录文作“炭”,但没有注明出处;《通纬》据《占经》录文,多一“黑”字,作“黑赤如灰”。(26)黄奭:《通纬·春秋感精符》,上海古籍出版社编:《纬书集成》,第1917页。猜想其原因,或黄奭认为“赤如灰”不辞,故臆加一“黑”字。《重修纬书集成》依《通纬》,亦作“黑赤如灰”。
4. 出典文献、明清纬书辑本、日文本《重修纬书集成》无误,中译本《纬书集成》有误。
(1) 帝尧即政七十载,景星出翼,凤凰止庭,朱草生郊,嘉禾孳连,甘露润液,醴泉出山,修坛河洛,荣光起河,休气四塞,白云起,回风摇,龙马衔甲,赤文绿色,临坛止霁,吐甲图而。
注:龙形像马也。赤膘怒之使也。甲所以藏图,赤文色而绿地也。
此为《尚书中候握河纪》佚文,见《太平御览》卷八〇。(27)李昉:《太平御览》,第373页。《御览》同时引佚文的注,其中“龙马”为“赤熛怒之使”。日文本《重修纬书集成》作“赤熛怒”,而中译本讹作“赤膘怒”。
(2) 关雎恶露,乘精随阳而施,必下就九渊,以复至之月,鸣求雄雌。宋均曰:随阳而施,随阳受施也。渊犹奥也,九奥也。九喻所邃深邃。复卦,冬至之月,鸣求雄雌。鸣,鸣鸣相求者也。
此为《诗推度灾》佚文,见《玉烛宝典》卷十一。(28)杜台卿:《玉烛宝典》,丛书集成初编本,第367页。明清时期《玉烛宝典》未回传中国,故明清时期辑佚纬书者未见该书。安居香山从《玉烛宝典》中辑出此文,日文本《重修纬书集成》文字与《玉烛宝典》一致,中译本“所在深邃”讹作“所邃深邃”。
5. 《重修纬书集成》辑录“中佚”“日佚”中纬书佚文出错。
(1) 十周参聚,气生神明,戊午革运,辛酉革命,甲子革政。注云:天道三十六岁而周也,十周名曰王命大节。一冬一夏,凡三百六十岁一毕,无有余节。三推终则复始,更定纲纪,必有圣人改世,统理者始此。十周名曰大刚,则三基会聚,乃生神明,乃圣人改世欤。周文王戊午年,决虞、芮讼;辛酉年,青龙衔图出河;甲子年,赤雀衔丹书,而圣武伐纣;戊午日,军渡孟津;辛酉日,作《泰誓》;甲子日,入商郊。
此《诗纬》佚文,见日本昌泰四年等《革命勘文》。通过覆核原始文献,昌泰四年文章博士清行《革命勘文》“统理者始此”作“统理者如此”,“乃圣人”前有“神明”,“欤”作“者也”,“圣武”之“圣”作“至”。清源真人教隆文应二年《革命勘文》“统理者始此”作“缘理者如此”,余同。而阴阳博士贺茂文应二年《革命勘文》“如此”作“始此”。(29)水上雅晴、石立善编:《日本汉学珍稀文献集成·年号之部》第三册,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8年,第11、149~150、175页。根据上下文意,“始此”当作“如此”,“统理”作“缘理”者误,“圣”当作“至”,“至”、“武”当逗开。
(2) 冬至日,日在牵牛一度有九十六分之五十七,求昏中者,取六顷,加三旁,蠡顺除之。求明中者,取六顷,加三旁,蠡却除之。
郑玄曰:浑仪中绳,日道交相错,既刻周天之度,又有星名焉。故处日所在,当以兴日表、顷、旁相准应也。短日尽行十二,俱中正南分之,左右六顷也,通六顷、三旁得七十度四分之三百三十二。此日昏明时,上当四表之列与正南之中相去数也。蠡犹罗。昏中在日前,故言顺数也;明中在日后,故言却也。
此为《尚书考灵曜》佚文及郑注,见《玉烛宝典》卷十一。(30)杜台卿:《玉烛宝典》,丛书集成初编本,第368~369页。明清辑佚纬书者不见此书,故唯《重修纬书集成》辑之。但因为《宝典》系抄本,故安居香山等辑录佚文隶定字形时多有讹误。如“处日所在”当作“据日所在”,原文“据”写作“豦”,即“據”。“当以兴(興)”当作“当以与(舆)”,“日尽(盡)行”当为“日昼(晝)行”。
(二) 文句错讹。就纬书辑佚来说,文句错讹实质上便是误辑。其具体又有以下几种情形:其一,把非谶纬条目辑入了纬书,我们也经常看见明清以来纬书辑佚者,尤其是安居香山表述某条文句曰“无纬名”;其二,将注文和正文混在了一起,尤其是辑录《五经注疏》中引纬书佚文常有此误;其三,张冠李戴,将同一条纬书佚文辑入不同的文献;其四,强行归篇,把泛称纬书的条目归入了某纬甚至某纬某篇;其五,将疑者视为纬文,将明清纬书辑本中来历不明的条目照单全收。当然,上述某些情形下可能不是单一的,又可以再细分,如正文注文相混的情形,可能是正文混入了注文,也可能是注文混入了正文,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兹举例以论说。
1. 将非谶条目当作纬文辑录。
(1)昆仑有柱焉,其高入天,即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圆如削。下有仙人九府治,与天地同休息。其柱铭曰:崑仑铜柱,其高入天,圆周如削,肤体美焉。(31)孙瑴:《古微书》,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9年,第614页。
见《水经注·河水注》,原文为“崑仑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圆周如削。下有回屋,仙人九府治。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之东王公也。故其柱铭曰:崑仑铜柱,其高入天,圆周如削,肤体美焉。其鸟铭曰:有鸟希有,绿赤煌煌,不鸣不食,东覆东王公,西覆西王母。王母欲东,登之自通。阴阳相须,惟会益工。”郦道元注谓此为《神异经》文。(32)陈桥驿:《水经注校证》,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2~13页。《古微书》辑录此条,钱煕祚谓出《水经注》。孙瑴疏解“井络缠曜,江汉炳灵。泉流深远,盛为四渎之首”(33)这段文字亦非《河图括地象》文。参见陈桥驿:《水经注校证》,第765~766页。时引了与上文《神异经》同样的文字,谓出“张华叙《神异经》”。(34)孙瑴:《古微书》,第616~617页。但无论如何,此段文字非纬文盖无疑。所以乔松年《古微书订误》云:“愚按此文见《神异经》,非纬也。《天中记》引之,亦未言是纬。孙氏摭作《括地象》,又大妄也。”(35)乔松年:《纬攟·古微书订误》,上海古籍出版社编:《纬书集成》,第1550页。而《重修纬书集成》依《古微书》辑入,又出校记曰:“按此文者,《水经·河水注》引《神异经》之文乎。”(36)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092页。如此岂不自相矛盾!
类似这样通过覆核原文便可直接判断其非纬书佚文者,明清辑佚纬书及《重修纬书集成》中屡见不鲜。但有些非纬书佚文则需深度辨析,方可辨其真伪。试举两例。
(2) 天有五号,各用所宜称之。尊而君之,则曰皇天。元气广大,则称昊天。仁覆慜下,则称旻天。自上监下,则称上天。据远视之苍苍然,则称苍天。
此条见《诗·黍离》疏、《周礼·大宗伯》疏、《礼记·月令》疏、《尔雅·释天》疏等。(37)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330、757、1353、2607页。据《周礼》《毛诗》《尔雅》《礼记》等诸书所引,知“《异义》”“玄之闻也”分别为许慎《五经异义》和郑玄《驳五经异义》,而其中“今《尚书》说”“古《尚书》说”分别为今文《尚书》、古文《尚书》的说解,而非“《尚书说》”,自然和《尚书》纬无关。此可参陈寿祺《五经异义疏证》以及皮锡瑞《驳五经异义疏证》。(38)陈寿祺撰:《五经异义疏证》,皮锡瑞撰,王丰先整理:《驳五经异义疏证》,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14~16、273~276页。明清纬书辑佚,如《古微书》辑入《尚书帝命验》,《玉函山房辑佚书》《黄氏逸书考》承之。盖孙瑴误将“今《尚书》说”“古《尚书》说”读为“今《尚书说》”“古《尚书说》”,而辑入《尚书帝命验》益发无据。钱煕祚校正《古微书》云:“《五经异义》引《尚书》说,非纬文。”可称卓识。(39)孙瑴:《古微书》,第49页。乔松年曰:“《周礼·大宗伯》疏引《尚书说》,《毛诗》传亦有此语,未言是纬。”(40)乔松年:《纬攟·泛引〈尚书〉纬》,上海古籍出版社编:《纬书集成》,第1426页。乔氏虽有所怀疑,且未将此条辑入《尚书帝命验》,却依然将其辑入泛引《尚书纬》。考其原因,盖《周礼注疏》“古《尚书》说”作“故《尚书》说”,导致乔氏误判。《重修纬书集成》亦称“《周礼·大宗伯》疏作《尚书纬》”,将之辑入泛引《尚书纬》,实沿袭《纬攟》之误。
(3) 制神之处位及次第。【《纬攟》】
巫,能制神之处位次主者。【《七纬》《通纬》】
此两条内容实同,见《周礼·春官叙目·男巫》的注与疏。《纬攟》辑录的是疏文,辑入《孝经援神契》;《七纬》《通纬》辑录的是注文,辑入泛引《孝经》纬。但其实这两条皆非纬文。《周礼·春官叙目·男巫》:“男巫无数,女巫无数,其师,中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四人,徒四十人。”郑注:“巫,能制神之处位次主者。”贾公彦疏曰:“巫与神通,亦是鬼神之事,故列职于此。案《神士职》云:‘凡以神士者,掌三辰之法,以犹鬼神示之居。’注引《孝经纬》及《国语》,并是制神之处位及次第主之事,神士还是男巫为之,故引彼以解此。”(41)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755、827、503页。据此,贾疏“注引《孝经纬》及《国语》”的“注”不是《男巫》的注,而是《神士职》的注。郑注《神士职》“凡以神士者,掌三辰之法,以犹鬼神示之居”曰:
犹,图也。居谓坐也。天者,群神之精,日月星辰其著位也。以此图天神人鬼地祇之坐者,谓布祭众寡与其居句。《孝经说》郊祀之礼曰:“燔燎扫地,祭牲茧栗,或象天酒旗、坐星、厨、仓,具黍稷,布席,极敬心也。”言郊之布席,象五帝座。礼祭宗庙,序昭穆,亦又有似虚危。则祭天圜丘象北极,祭地方泽象后妃,及社稷之席皆有明法焉。《国语》曰:“古者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中正,其知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神明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是之使制神之处位次主,而为之牲器时服。”巫既知神如此,又能居以天法,是以圣人祭(42)“祭”,《周礼正义》作“用”。孙诒让撰,王文锦、陈玉霞点校:《周礼正义》,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2229页。之。(43)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755、827、503页。
两相对比可知,贾公彦在《春官叙目·男巫》疏中提到的《孝经纬》也就是《周礼·神士职》注所谓的《孝经说》“燔燎扫地,祭牲茧栗,或象天酒旗、坐星、厨、仓,具黍稷,布席,极敬心也”。而“巫,能制神之处位次主者”并非《孝经纬》文,而是和《国语》“在男曰觋,在女曰巫,是之使制神之处位次主”表述相近。安居香山虽然对此有怀疑,一再表示“按此文为纬文否乎,不明”,“此文非纬文乎”,但还是在《孝经援神契》与泛引《孝经纬》两存此文。
2. 混同纬书佚文之正文与注文、疏文。
此类情况颇为复杂,如果再细分,可分为:其一,纬书注文误为正文;其二,正文误为纬书注文;其三,经疏文字误为纬文;其四,其他注文误为纬文。试依次示例如下。
(1) 文王既诛崇侯,乃得吕望于磻谿之崖。
注:尚,名也。变名为望,盖因所呼之号,遂以为名。以其道可尊尚,又取本名为号也。
此为《尚书中候雒师谋》注文,见《大雅·文王》疏。(44)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755、827、503页。《玉函山房辑佚书》辑录与此相关文字,但异常混乱,正文、注文、疏文混在一起。《纬攟》辑录,作“吕尚钓厓,文王既诛崇侯,乃得吕望于磻谿之居,尚立变名”。此是将注文和《文王》疏所引的正文“至磻谿之水,吕尚钓崖,王下趍拜曰:‘望公七年矣。’”相混,拼合成新的文本,其中“得吕望”,原文作“得吕尚”,“居”,原文作“崖”。然后,其又引注文“尚,名也。变名为望,号曰师尚父”。安居香山将“文王既诛崇侯,乃得吕尚于磻谿之崖”单独挑出,并订正了“居”,但依然将之视为正文,且“望”也讹误,并将《大明》所引注文误缀在其下。其实,“尚,名也”乃正文“吕尚钓厓”的注文;“变名为望”乃正文“望公七年,尚立变名”的注文。“盖因所呼之号”及以下的文字皆为孔颖达的疏,视为《雒师谋》注文则误。《重修纬书集成》注明清辑本情况,谓《纬攟》《黄氏逸书考·通纬》《集纬》辑入。通过覆核,《纬攟》辑录情况如上,不赘述。国图藏《纬谶候图校辑》(即《集纬》)未辑与此相关文字。《玉函山房辑佚书》辑录与此相关内容,《重修纬书集成》未标注。《黄氏逸书考》辑录“文王既诛崇侯,乃得吕望于磻谿之崖”“尚,名也”“变名为望”,皆作为注文,无误。《重修纬书集成》此条佚文主要依据《纬攟》,未据《通纬》,错讹较多。
(2) 八月雨后,苽菜生于洿下地中,作羹臛甚美。
注曰:吴中以鲈鱼作脍,苽菜为羹。鱼白如玉,菜黄若金。称为金羹玉鲈,一时珍食。
此为《春秋佐助期》佚文,见《太平御览》卷八六二。“注曰”下文字,《御览》作正文,“脍”作“鲈”。(45)李昉:《太平御览》,第3829页。明清纬书辑本,《古微书》《纬书》《集纬》《七纬》《玉函山房辑佚书》《通纬》《纬攟》等皆辑录此文,其中杨乔岳《纬书》引“雨后”作“夜雨”,余皆作“雨夜”,“作鲈”皆作“作脍”。又,杨乔岳《纬书》把文字分为两段,“吴中”下另起一行。《玉函山房辑佚书》同《纬书》,注曰:“今自‘吴中’下别录为注。”没有给出理由。《纬攟》分为两行,并在“吴中”上加“注曰”二字。《重修纬书集成》沿袭《纬攟》,中译本“苽”又讹作“瓜”。
(3) 皇道帝德,为内外优劣,散则通也。
此为《尚书中候握河纪》佚文,见《大雅·泂酌》疏。(46)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544、1232页。《玉函山房辑佚书》辑录此条,《纬攟》无“散则通也”四字。皮锡瑞《尚书中候疏证》云:
《诗·洞酌》正义引“《中候》曰‘皇道帝德’为内外优劣,散则通也”,盖上四字即此《纪》文,下九字乃孔疏引申之语。玉函山房辑本连引,疑误。(47)皮锡瑞:《尚书中候疏证》,吴仰湘编:《皮锡瑞全集》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599页。
皮说可从。“皇道帝德”又见《礼记·曲礼》疏,文曰“皇道帝德,非朕所事”,出《握河纪》。(48)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544、1232页。《重修纬书集成》沿《玉函山房辑佚书》之误,又在《握河纪》辑《曲礼》疏所引佚文。
(4) 帝尧焕炳可法,隆兴可观,曰载,曰车,曰轩,曰冠,曰冕,作此车服,以赐有功。
此为《尚书璇玑钤》佚文,见《尚书正义·尚书序》疏、《文选》卷十一《鲁灵光殿赋》李善注。(49)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14~115页;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515~516页。二者引文略有差别,《尚书序》疏引作“《书纬》以为帝喾以上,朴略难传,唐虞已来,焕炳可法”,属义引。李善注《灵光殿赋》“鸿荒朴略,厥状睢盱”,引《璇玑钤》文“帝喾以上朴略,有象难传”;注“焕炳可观,黄帝唐虞”,引《璇玑钤》“帝尧焕炳,隆兴可观”。注“轩冕以庸,衣裳有殊”,曰“车曰轩,冠曰冕。庸,用也。作此车服,以赐有功,章有德”,未言是引书,更未言引何书。百卷本《说郛》“帝尧焕炳,隆兴可观”后有“曰载,曰车,曰轩,曰冠,曰冕,作此车服,以赐有功”,《纬攟》“焕炳”作“炳焕”,“观”后有“曰载,曰车,曰轩,曰冠,曰冕,凡此车服,以赐有功”,当从《说郛》。然“曰载”下当为李善注,非纬书佚文,亦非纬书注文。赵在翰曰:
《绎史·有虞纪》引此条有“曰载、曰车、曰轩、曰冠、曰冕,作此车服,以赐有功”,凡十八字。今据《选》注云:“车曰轩,冠曰冕,庸,用也。作此车服,以赐有功,章有德。”乃本书注文,非《纬》文也,疑《绎史》误连,识以俟正。(50)赵在翰辑,钟肇鹏、萧文郁点校:《七纬》,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189~190页。
赵说可从。《重修纬书集成》沿袭《纬攟》,讹误。
3. 重复辑录同一条纬书佚文,归篇缺乏理据。
《重修纬书集成》常见“同类文在××”的表述,大抵因为文献征引纬书佚文常举其类名,而非具体篇名,如“《中候》曰”“《尚书纬》曰”之类。或某条佚文于某书有具体篇目,于另一书则举其大类名。故明清辑佚纬书者往往根据所见或己意,归入“泛引类”,或归入某具体篇目。而《重修纬书集成》常因袭明清辑佚纬书而两存之,不加取舍,造成佚文量的虚增。兹以其不同错误类型举例如下。
(1) 桓公欲封泰山,管仲曰:昔者圣王功成道格,符瑞出,乃封泰山。今比目之鱼不至,凤凰不臻,不可封也。【逸、集】
桓公欲封禅,管仲曰:昔圣王功成道洽,符出,乃封泰山。今皆不至,凤皇不臻,麒麟遁逃,未可以封。【攟、微、玉】
上条见《艺文类聚》卷九九,题曰“《尚书中候》”,(51)欧阳询:《宋本艺文类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539、2536、2461页。《集纬》《通纬》辑入泛引《尚书中候》。下条见《礼记·王制》疏,谓出《尚书中候准谶哲》,(52)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329、445、123、1404页。《纬攟》《古微书》《玉函山房辑佚书》辑之。比较两条佚文,内容几乎相同,当属同条。《重修纬书集成》分别辑入《尚书中候》和《尚书中候准谶哲》。
(2) 汤牵白狼,握禹录。
见《艺文类聚》卷九九,谓出《尚书中候》。(53)欧阳询:《宋本艺文类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539、2536、2461页。《古微书》《七纬拾遗》《黄氏逸书考·通纬》《纬攟》以及清代“《中候》疏证”派的《郑氏佚书》《尚书中候疏证》等都归入《雒予命》,《玉函山房辑佚书》归入《契握》,《集纬》归入泛引《尚书中候》。《重修纬书集成》分别辑入《雒予命》和泛引《尚书中候》。无论是归入《雒予命》还是《契握》,都属于辑佚者自己的判断,无文献依据,可删除此二者,保留泛引《尚书中候》。
(3) 剡者配姬以放贤,山崩水溃纳小人,家伯罔主异载震。
此条为《尚书中候摘雒戒》佚文,见《小雅·十月之交》疏。(54)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329、445、123、1404页。孙瑴将其分别辑入《诗氾历枢》和《中候摘雒戒》,猜想当因为此条出自《毛诗注疏》的缘故。《重修纬书集成》沿《古微书》之误,两收此条,《诗氾历枢》此条当删。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有些佚文确有可能出自不同的纬书篇目。这主要因为相对于经书,纬书的共通性似乎更强,尤其是帝王感生、星占类内容。如“握登见大虹,意感,生帝舜”,《御览》卷八一谓出《诗含神雾》,《御览》卷一三五谓出《河图著命》,两者的差别仅一为“握登”,一为“女登”。结合两书的其他条目可知,两书多记录帝王感生事,故此条内容见于两书皆有可能,故可两存。
4. 强行归篇,把泛称纬书的条目归入了某纬甚至某纬谋篇。
(1) 河洛之符,名字之录。
见于《尚书·尧典》疏,原文作“而纬候之书附会其事,乃云‘河洛之符,名字之录’”,并未言何纬。(55)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329、445、123、1404页。而《纬攟》辑入《尚书纬》,盖因此条佚文见于《尧典》疏,实则无据。《重修纬书集成》承之。然此类佚文实宜单独立目。
(2) 文王年九十六始称王。
见于《礼记·文王世子》疏,原文作“案纬候之说,文王年九十六始称王,崩后谥之曰文”,未言何纬。(56)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329、445、123、1404页。《纬攟》辑入《尚书纬》,亦无据。《重修纬书集成》沿袭《纬攟》。对照原文,“崩后谥之曰文”也属于“纬候之说”,当一并辑入。
5. 将明清纬书辑本中来历不明的条目全部收录。
(1) 禹诛防风氏。夏后德盛,二龙降之,禹使范氏御之以行经南方。防风神见禹,怒射之,有迅雷,二龙升去。神惧,以刃自贯其心而死。禹哀之,瘗以不死草,皆生,是名穿胸国。
此文见《艺文类聚》卷九六。(57)欧阳询:《宋本艺文类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539、2536、2461页。《文选·东都赋》李善注、《初学记》卷九、《太平御览》卷七九〇亦有相类文字,均谓出《括地图》。(58)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34页;徐坚:《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07页;李昉:《太平御览》,第3498页。杨乔岳《纬书》最先将《括地图》辑入《河图括地象》,条目不多,盖以《括地图》为《河图括地象》之省称。其后黄奭将其所见之《括地图》悉数辑入,陈槃就认为“《河图括地象图》亦简称《括地图》”,(59)陈槃:《古谶纬研讨及其书录解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45页。但《括地图》不论是称名还是内容都和《河图括地象》泾渭分明,二者并非同一种书。(60)曹建国:《〈河图括地象〉考论:兼论谶纬文献的甄别与运用》,《国学研究》第39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重修纬书集成》因袭《黄氏逸书考》,亦将《括地图》辑入,只是在其出典文献标明“某书作《括地图》”以示区别。辑佚纬书佚文,应该将《括地图》剔除。
(2) 至于孟津,不期而会者八百诸侯,咸曰:纣可伐矣。尚父禁之,武王乃不从。及纣杀比干,囚箕子,微子去之,乃伐纣。
此文为清河郡本纬书《尚书中候合符后》文。最早目验清河郡本纬书者为乾隆、道光间人张宗泰,后来陈逢衡、刘毓崧等也曾见过此书。待黄奭延请陈逢衡襄助校书,或此时陈氏将清河郡纬书纳入《通纬》。《重修纬书集成》承袭《通纬》亦采纳此书,并且占有相当大的篇幅。但清河郡纬书来历不明,有许多独见佚文,并有大量不见于其他文献的郑玄或宋均注。通过比较和研究,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清河郡本纬书极有可能是伪造文本,因而将其收入纬书辑本的做法不妥。(61)余作胜:《清河郡本〈乐纬〉辨正》,《中国音乐学》2013年第3期。曹建国:《〈河图括地象〉考论:兼论谶纬文献的甄别与运用》,《国学研究》第39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张学谦:《谶纬文献辑佚史研究与谶纬文献新辑》,北京大学博士后研究工作报告,2020年。所以,新辑纬书应该删除那些出自清河郡本纬书的独见条目。
(三) 篇目误增。自光武帝颁布八十一篇于天下后,纬书的篇目一直在增加,到今日这一数目已经超出数倍。这些增衍的篇目,有的见诸宋代以前文献记载,有的则是明清以来纬书辑佚新造的篇目。尽管造成纬书篇目增衍的原因有多种多样,但文本传抄过程中的文字错讹仍是最主要的原因。有的错讹相对显白,对比即可研判。如《河图合古篇》与《河图令占篇》,黄奭、乔松年皆认为《令占篇》系《合古篇》之讹,陈槃对此有详细解说。(62)陈槃:《古谶纬研讨及其书录解题》,第457~458页。有的则稍显复杂,如《河图括地象》与《河图绛象》《图纬绛象》《图纬降象河图》等,它们极有可能是同一部书,即《河图括地象》。我们比较这些纬书的佚文,发现它们高度相似,有的佚文甚至一样。如果我们再分析《河图绛象》等所存佚文就会发现,一是它的数量很少,二是拼凑的痕迹很明显。至于它们讹变的轨迹,“《河图绛象》”与“《图纬绛象》”相较,“《河图绛象》”大约系“《河图降象》”的别称。进一步,又有了“《图纬降象》”以及“《图纬降象河图》”。而从《河图括地象》演变成《河图绛象》,大约“墬(地)”而变成“绛”或“降”,进而就有了“河图降象”。(63)曹建国、康乾:《纬书〈河图绛象〉佚文校补》,《国学研究》第四十八辑待刊。
文字讹误而误立篇名的衍生逻辑大致为:第一步,出现一个错误的篇名,与此同时也至少获得一条佚文,然后再逐步扩充,但扩充的篇幅一般有限。如《艺文类聚》卷十一引《春秋考耀文》曰“王者,往也,神所输向,人所乐归”,(64)欧阳询:《宋本艺文类聚》,第319页。事实上根据《太平御览》卷七六,知此“春秋考耀文”实即“春秋文耀钩”。(65)李昉:《太平御览》,第355页。又,王应麟《玉海》卷四引《晋书·天文志》“尚书考灵曜”误作“春秋考灵曜”。(66)王应麟:《玉海》,第68页。《集纬》据此辑录了《春秋考灵曜》,仅一条佚文。安居香山似乎没有检索并利用《类聚》,而是利用了《渊鉴类函》所转引《艺文类聚》“春秋考耀文”,又改作“春秋考灵曜”,与《集纬》所辑之“春秋考灵曜”合并,于是便产生了一部新的《春秋》纬篇目《春秋考灵曜》。
文字讹变之外,重复立篇也是纬书误增的原因之一。古人对于篇名或书名会比较随意,他们常根据自己对文本的理解而赋名。我们以《易纬稽览图》为例。《后汉书·郎顗传》两引《易内传》,一次引《易传》,李贤注皆以之为《易稽览图》文。(67)范晔:《后汉书》,第1054、1056、1060,1058~1059,2026、2027,1053,1780、1781页。又引《易中孚传》文“阳感天,不旋日”,李贤注亦称之为《易中孚传》。(68)范晔:《后汉书》,第1054、1056、1060,1058~1059,2026、2027,1053,1780、1781页。《后汉书·周举传》亦引“阳感天,不旋日”,称《易传》,李贤注曰:“《易稽览图》之文也。解具《郎顗传》也。”(69)范晔:《后汉书》,第1054、1056、1060,1058~1059,2026、2027,1053,1780、1781页。据此,则《易纬稽览图》又可称《易传》《易内传》《易中孚传》。称“传”或“内传”,反映汉代纬书地位尊崇,可暂时搁置不论,而称“《中孚传》”则属于《稽览图》的异称,盖因《稽览图》的核心内容为“甲子卦气起中孚,六日八十分日之七”。(70)范晔:《后汉书》,第1054、1056、1060,1058~1059,2026、2027,1053,1780、1781页。其不仅可称《中孚传》,也可称《中孚经》。《后汉书·杨赐传》引《中孚经》曰:“蜺之比,无德以色亲。”李贤注:“《易稽览图·中孚经》之文也。”(71)范晔:《后汉书》,第1054、1056、1060,1058~1059,2026、2027,1053,1780、1781页。明清辑佚纬书,《古微书》《纬攟》立《易中孚传》,所收两条佚文一见于《郎顗传》,一见于《杨赐传》。《重修纬书集成》沿袭《古微书》《纬攟》之误,亦立《易纬中孚传》。实重复立篇,皆属于《易稽览图》佚文。
有些篇目则缘自明清辑佚纬书者的“发现”而增立,实则属误解,如《尚书中候赤雀命》。这个《中候》的篇名为乔松年所增,收录一条佚文,即“崇孽首”。乔氏曰:“此三字已见《中候·我应》,此谓为《赤雀命》,亦必《中候》篇名也。汉儒谓《中候》凡十八篇,兹所胪者,除《中候》一篇外已得十五篇,校之十八之数,仅阙其二。”(72)乔松年:《纬攟》,上海古籍出版社编:《纬书集成》,第1438页。其实不然。《文王》孔疏解释文王受命,曰:“《中候我应》云:‘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入丰,止于昌户。再拜稽首受。’《尚书运期授》引《河图》曰:‘仓帝之治八百二十岁立戊午蔀。’注云:‘周文王以戊午蔀二十九年受命。’《易是类谋》曰:‘文王比隆兴始霸,伐崇,作灵台,受赤雀丹书,称王制命,示王意。’注云:‘入戊午蔀二十九年时,赤雀衔丹书而命之。’是郑意以入戊午蔀二十九年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而命之也。”(73)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502、503、584、503、503、503页。此即“赤雀命”,意为赤雀衔丹书以命文王,亦即文王受命之符瑞。此其一。孔颖达又曰:“以谶纬所言文王之事最为详悉,若赤鸟之外,别有洛命,则应有文言之。今未有闻焉,明其无也。所论《图》《书》,莫过《中候》,而《我应》及《雒师谋》皆说文王之事,只言赤雀、丹书,不言更有所命。详捡诸纬,其辞亦然。”(74)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502、503、584、503、503、503页。很难想象,如果另有一篇专言“赤雀命”的《中候》篇,而孔氏及其他文献说文王受命而一点都不提及。此其二。最后,《中候》言文王伐崇侯事皆在《我膺》,《维清》疏引《我膺》文曰:“玄汤伐乱崇首,王曰:于戏斯在,伐崇谢告。”(75)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502、503、584、503、503、503页。其中“崇首”即“崇孽首”,是文王所受丹书上书写的文字或天启。《大雅·文王》疏,孔颖达引《中候·雒师谋》“唯王既诛崇侯虎,文王在丰,丰人一朝扶老至者八十万户”,(76)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502、503、584、503、503、503页。证明文王受命六年而伐崇居丰。又云“至磻谿之水,吕尚钓崖,王下趍拜曰:‘望公七年矣。’”,(77)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502、503、584、503、503、503页。而文王所以言七年者,即本丹书命云“雒授金钤师名吕”,(78)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502、503、584、503、503、503页。是以所得丹书上的文字,也就是“命”,即渴望姜尚。此在伐崇前一年,故云七年。综上,“赤雀命”不当为《中候》篇名,乔说误。《重修纬书集成》沿袭《纬攟》,亦误。
此外,文献常征引纬书注文而不引纬书正文,明清辑佚者常据注文而增补正文,所补文字多简洁。而后来纬书辑佚者或未细审上下文,或误解前贤辑佚,以期所补正文为篇名,如《中候亶甫》。《重修纬书集成》有《中候亶甫》篇,收录一条佚文,即“昌受命,发行诛,旦弘道”,自谓依据《玉函山房辑佚书》。而仔细覆核《玉函山房辑佚书》就会发现,“亶甫”系马国翰为《大雅·绵》疏所引《稷起》注(79)“注”,阮元校刻《毛诗正义》讹作“法”(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509页),此据南宋刊单疏本《毛诗正义》改。孔颖达撰:《毛诗正义》,南宋刊单疏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第301页。文“亶甫以字为号”所补的正文,而非篇名。推测马国翰或是受到了袁钧《郑氏佚书·尚书中候注》的影响,因袁氏在《稷起》篇下辑录并缀合“亶甫以字为号”“事之以牛羊”“一年成邑”等三条佚文,考证曰:“郑注并说古公之事,引者未全,不能连属,姑举‘亶甫’二字为正文而系其注。”(80)袁钧辑录:《郑氏佚书·尚书中候注》,光绪十四年浙江书局刻本。并且马国翰与黄奭一样,也是将此条收入《中候稷起》。《玉函山房辑佚书·稷起》共收录六条佚文,“昌受命,发行诛,旦弘道”为其一。所以,“《中候亶甫》”篇目属安居香山误解马国翰而误立篇目。
三、 纬书辑佚的漏辑问题
纬书辑佚是一个系统复杂的工程,需面对浩如烟海的文献资料,包括新发现的文献。所以讨论纬书漏辑,并非求全责备。但纬书辑佚的漏辑并非仅仅是漏辑某些条目的问题,也涉及已辑条目的研判问题。所以明清以来纬书辑佚的漏辑问题,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其一,漏辑条目;其二,漏辑某条佚文的部分内容;其三,明清辑佚纬书已辑录,而《重修纬书集成》未著录;其四,漏辑出典文献。下面试举例论之。
1. 漏辑条目。
漏辑条目,即某条纬书佚文从未被明清以来辑佚纬书者辑录。其具体原因主要有二:一是某种文献有纬书佚文,但该文献未被明清以来辑佚纬书者所使用,因而造成遗漏。如成书于北宋仁宗年间的《武经总要》、宋钞本残卷《景祐乾象新书》等皆有大量纬书佚文,明清以来辑佚纬书未曾辑录。
(1) 月有两珥,国喜,兵在外胜。月有四珥,主喜。月大而无光,其城不降。月小而无光,其城降。
此为《河图帝览嬉》佚文,见于《武经总要后集》卷一六。(81)曾公亮等撰:《武经总要》,《四库全书》第726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857页。三、四句见于《景祐乾象新书》卷五,亦谓出《河图帝览嬉》。(82)杨惟德:《景祐乾象新书》,第44、8页。
(2) 日有两珥,则民寿考。宋均曰:日珥常扶日,如民不失天常也。
此为《孝经援神契》佚文及宋均注,见《景祐乾象新书》卷三。(83)杨惟德:《景祐乾象新书》,第44、8页。日珥,谓气圆而小,在日左右。
二是某些常见文献,明清以来学者也曾利用其辑佚纬书佚文,但仍有漏辑,如《乙巳占》中有大段属于“《图纬降象河图》”的文字。对此,学者已有辑考。(84)曹建国、康乾:《纬书〈河图绛象〉佚文校补》。兹据其他文献,再举两例。
(1) 文王在丰,九州诸侯咸至,星聚于房。
此为《尚书中候》佚文,见《玉海》卷一九五。(85)王应麟:《玉海》,第3569页。明清辑佚纬书及《重修纬书集成》皆漏辑。
(2) 桀末年,雷震杀人。其年汤放之,地吐黄雾。
此为《尚书中候》佚文,见《路史后纪十三下》注。《路史后纪十三下》注引《古今五行纪》文,又云“见《本候》”。(86)罗泌:《路史》,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157页。余按,“《本候》”当为“《中候》”之讹。明清辑佚纬书及《重修纬书集成》漏辑。虽然《开元占经》卷一〇一,《太平御览》卷十五、卷八七八,《事类赋注》卷三〇引《中候》佚文“桀为无道,地吐黄雾”,与此有相关性,但文字差异较大,不可互相替代。
2. 辑录某条佚文未辑完整,漏辑了部分内容。
(1) 乃异嘉杰,存赏白首,爵唯鳏寡。
此为《尚书中候》文,见《北堂书钞》卷八三。《书钞》正文作“存赏白首”,注文曰:“《尚书中候》:乃异嘉杰,存赏白首,爵唯鳏寡。谓文王在丰邑者也。”孔广陶:“今案,陈本脱‘乃异’以下,《玉函山房》辑《中候》即据陈本。”(87)虞世南:《北堂书钞·下》,第21、576页。故《玉函山房辑佚书》《纬攟》《尚书中候疏证》皆只辑“存赏白首”四字,惟《七纬拾遗》辑录“乃异”以下文字,作泛引《中候》,其中“唯”作“惟”。《书钞》“寡”原有“谓文王在丰邑者也”,当为解说文字,非正文。《重修纬书集成》亦只存“存赏白首”四字,当补辑。
(2) 季秋之月甲子,赤爵衔丹书,止于昌户。民踰山穿穴,老幼相扶,归者八十万户。纣怒曰:“明天我日也。郑玄曰:明天我为君,如日昭昭在上,无亡时也。西伯区区穴小貌。鼠喻为害微。”
此为《尚书帝命验》佚文,见《北堂书钞》卷一五八。孔广陶:“今案,陈本脱,俞本无‘纣怒’以下,余同。玉函山房辑本《帝命验》与俞本同,《史记·周本纪》正义引‘季秋’十五字。”(88)虞世南:《北堂书钞·下》,第21、576页。明清辑佚纬书引此条多脱漏文字。《古微书》辑录“赤爵衔丹书止于昌户,民踰山穿穴,老幼相扶,归者八十万户”,无“季秋之月甲子”六字,无“户”下文字。此后辑佚纬书都依据《古微书》或俞本《北堂书钞》辑录,故无“纣怒”以下文字,如《七纬》。《玉函山房辑佚书》特意删去“季秋”以下十五字。《集纬》据《吴越春秋》与《唐类函》辑录,曰:“按,‘民踰山’与‘止于昌户’亦不相蒙。”《纬攟》据《绎史》辑录,文字与《七纬》同。《黄氏逸书考》据俞本《书钞》和《古微书》辑录,但有“季秋”六字。安居香山《重修纬书集成》据明清辑佚纬书辑录,文字同《纬攟》。依据孔广陶校本,佚文还有“纣怒”以下正文及注文。诸本皆漏辑,《重修纬书集成》亦漏辑。但孔广陶校刻本《北堂书钞》字号有误,正文与注文字号相同,导致二者相混淆。
3. 明清辑佚纬书已辑录,而《重修纬书集成》未著录。
(1) 微式出冥,唯审其形。
此为《尚书考灵曜》语,见《周髀算经》卷上注,其义言天道幽冥,惟上圣者能极尽天地之数。(89)程贞一、闻人军译注:《周髀算经译注》,第89页。此条明清辑佚纬书惟《七纬》辑之,安居香山《重修纬书集成》亦阙脱。
(2) 毁乘忍。
此为《尚书中候》语,见《北堂书钞》卷四一《暴虐》,(90)虞世南:《北堂书钞·上》,第324页。故“毁乘忍”当与暴虐有关。《七纬拾遗》收入《附录》,《重修纬书集成》漏辑。
(3) 宋均注:绪,业也。
此为《诗纬》注,见《文选》卷四二阮瑀《为曹公作书与孙权》李善注。(91)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1889页。明清辑佚纬书,赵在翰《七纬》最先辑录此条,陈乔枞《诗纬集证》同之。明清其他辑佚纬书漏辑,如乔松年《纬攟》。安居香山《重修纬书集成》亦漏辑。
4. 漏辑出典文献。
(1) 尧即位七十载,景星出翼,凤皇止庭,朱草生郊,嘉禾孳连,甘露润液,醴泉出山,修坛河洛,荣光出河,休气四塞,荣光者五色,出河也;美气四塞炫耀。白云起,回风落,(援)[龙]马衔(押)[甲],赤文绿色,龙形象马,赤(标)[熛]怒之使。[甲]所以藏(文)[图],赤文色而绿地也。
此为《尚书中候》佚文,出《稽瑞》。(92)刘赓:《稽瑞》,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0~11页。《稽瑞》引文错讹较多,文末无“临坛止霁,吐甲图而”。明清以来辑佚纬书漏辑,《重修纬书集成》亦漏辑。
(2) 尧即政七十年,凤皇止庭,伯禹拜曰:昔帝轩提象,凤巢阿阁。
此为《尚书中候》佚文,见《左传》昭十七年疏。文中“昔帝轩提象”,《初学记》卷三十引作“黄帝轩辕时”。“凤”,《初学记》卷三十引作“凤皇”。《太平御览》卷九一五引“昔”作“黄”,“凤”作“凤皇”。《路史·后纪五》注引“提象”作“题象”。《左传》昭十七年疏引作“《握河纪》”,《纬攟》归入《尚书中候我应》,安居香山云“按同类文在于《我应》”,皆失校。该条佚文亦见于《初学记》卷三十,(93)徐坚:《初学记》,第724页。明清辑佚纬书及《重修纬书集成》皆漏注。
四、 纬书辑佚的编辑问题
纬书佚文唯《易纬》稍微完整,其余皆以条目形式被各种文献征引。同一条佚文可能被不同的文献征引,但它们又不完全一致,甚至可能差别很大。因而给明清以来纬书辑佚的编辑带来很大压力,而包括《重修纬书集成》在内的辑佚纬书编辑问题也颇受诟病。(94)李梅训:《河北人民版〈纬书集成·春秋纬〉疑误举例》,《齐鲁文化研究》第八辑。其主要问题便是佚文条目的分合问题,或正文与注文的编排问题。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数端。
第一,或分得不当,导致支离。文献征引纬书佚文内容多寡与句子长短不一,如果见于数种文献征引,《重修纬书集成》常常会将某书征引的较长引文切分为几小段,以对应其他出典文献。如《太平御览》卷八四引《尚书中候》文:
太子发以纣存三仁附,即位不称王,渡于盟津中流,受文命,待天谋,白鱼跃入王舟,王俯取,鱼长三尺,赤文,有字题目下,名授右。有火自天,止(95)《御览》作“出”,此据《史记·封禅书》索隐、《汉书·郊祀志上》注,字当作“止”。于王屋,流为赤乌,五至,以谷俱来。赤乌成文,雀书之福。(96)李昉:《太平御览》,第398、4360页。
与这条佚文有关的内容还见于《太平御览》卷一四六、卷九二〇,《艺文类聚》卷十、卷十二、卷九九,《史记·封禅书》索隐,《汉书·郊祀志上》注,《后汉书·班固传》注,《后汉书·马融传》注,《事类赋注》卷十九,《玉海》卷一九九等,但以《御览》卷八四存文最长,其他诸书皆有所省略。《重修纬书集成》将《御览》卷八四存文分为两段,其中“赤乌成文,雀书之福”单列一条,造成文意支离,失当。
又如,《太平御览》卷九八五引《春秋运斗枢》曰:
摇光得,陵出黑芝,亦令人长生。以金投中,则名为金浆;以玉投中,则名为玉澧。服之,皆长生。又有取伏丹法云:天下诸水有石丹者,其水中皆有丹鱼。先夏至十日,夜伺之,丹鱼必浮于岸侧,赤光上照,赫然如火。网而取之,虽多勿尽取之也。割取血,以涂足下,则可步行水上,长居水中。(97)李昉:《太平御览》,第398、4360页。
其中“摇光得,陵出黑芝”亦见于《艺文类聚》卷九八等,(98)欧阳询:《宋本艺文类聚》,第2513页。所以《重修纬书集成》就将这段文字单独列出,与《艺文类聚》等出典文献合并。而将“亦令人长生。以金投中,则名为金浆;以玉投中,则名为玉澧。服之,皆长生。又有取伏”作为另一条列出。而“又有取伏”分明是与下段“又有取伏丹法”相关联,只取此四字,则前后无着落。同时“伏丹法”云云是否为《运斗枢》的文字,也不好说。因为纬书中本来就充斥这种方术的内容。按照《御览》引书标起止的体例,这段文字极有可能也是《运斗枢》中的内容,当一并辑出,以供参考。类似这种辑文,如不回到原典语境,很难知其所云。
第二,或合得不当,导致内涵遮蔽。文献引书,常根据己意或行文需要而随意切割、增删,甚至改写,也因此导致文献衍生出新的意义内涵。而《重修纬书集成》在编辑这些佚文条目时,常常忽视佚文内涵的差异,而强行将看似相同的佚文合在一起,从而造成文意不贯,甚至意义遮蔽。《太平御览》卷八十一以“又曰”领起,分别引了三条《尚书中候考河命》佚文:
帝舜曰:朕维不仁,蓂荚孚着,百兽凤晨。蓂荚浮着萌牙,百兽率(率)[舞],凤凰司辰也。
若稽古,帝舜曰:“重华钦翼皇象”。翼,奉也。象,历也。舜敬奉皇天之历数、七政得失也。
舜至于下稷,荣光休至。稷读曰侧下之侧,日西之时。休,美也。荣光,气也。黄龙负卷舒图,出水坛畔,赤文绿错。错,分也。文而以绿色分其间。(99)李昉:《太平御览》,第376~377页。
《重修纬书集成》将这三条佚文缀合在一起:
舜曰:朕维不仁,蓂荚浮着,百兽凤晨。若稽古帝舜曰重华,钦翼皇象。帝舜至于下稷,荣光休至。黄龙负卷舒图,出水坛畔,赤文绿错。
可这三段文字无论是内容还是语体都不一致,其中第一条当是舜自我言说,第二条是史官追记,第三条则是具体叙事,与《后汉书·方术列传》李贤注引《尚书中候》文“舜礼坛于河畔,沈璧,礼毕,至于下,黄龙负卷舒图,出水坛畔”一致,(100)范晔:《后汉书》,第2704页。与前两条叠加祥瑞的语体风格显然不类。所以不当合并,宜分条辑录。
又,《重修纬书集成》辑录《尚书中候》佚文,曰:
周公摄政七年,制礼作乐。成王观于洛,沈璧礼毕,王退。有玄龟,青纯苍光,背甲刻书,上跻于坛,赤文成字,周公写之。
其标注出典文献计有《艺文类聚》卷九九、《初学记》卷三十、《太平御览》卷九三一、《事类赋注》卷二八、《玉海》卷一九九等。(101)欧阳询:《宋本艺文类聚》,第2537页。徐坚:《初学记》,第746页。李昉:《太平御览》,第4137页。吴淑撰注,冀勤点校:《事类赋注》,北京:中华书局,2021年,第561页。王应麟:《玉海》,第3647页。我们覆核每个出典文献,发现《初学记》《御览》《事类赋注》《玉海》内容几乎相同,合并自然没有问题。但《类聚》九九颇不一样了,其文曰:“周公沈璧,玄龟青纯仓光,刻背甲,止于坛。”此为周公沉璧,与《初学记》等“成王沉璧”自然有绝大的差异,合在一起,便造成了意义遮蔽。事实上,这种文本变形导致新的意义产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也应该真实回应文献,展示写本及其带来的开放意义场域。
第三,或正文与注文分合不当,导致正文与注文缺乏照应,造成意义模糊甚至混乱。我们就以上举《中候考河命》“舜”三条合并为例,在合并《御览》卷八一的三条佚文时,又合并了《路史·后纪十一》注所引《考河命》文及注。(102)罗泌:《路史》,第135页。注文也同正文一样拼合在一起,曰:
蓂荚浮着萌牙,百兽率舞,凤皇司辰也。如鸡而司晨。翼,奉。象,历也。舜敬奉皇天之历数,七政得失也。稷,读曰侧,下之侧,日斜之时。休,美也。荣光,五色也。错,分也。文而以绿色分其间。
此据中译本录文,首先需要指出的是标点问题。“稷,读曰侧,下之侧,日斜之时”当断作“稷读曰侧下之侧,日斜之时”,“荣光,五色也”当断作“荣光五色也”。因为“荣光五色也”是描述性的,而“荣光,五色也”便成了判断句了。其间的细微差别还是应该有所警惕,以确保表达严谨。再说因为合并造成的问题,“如鸡而司晨”系《路史》注所引,插在《御览》所引注“凤皇司辰也”下便不伦不类。最后再说因为合并造成的错误,《御览》卷八一注曰:“荣光,气也。”而在此被引作“荣光五色也”,显然并非出自《御览》卷八一。尽管“荣光五色也”也是纬书注对“荣光”的解释,如《御览》卷八〇引《中候》注“荣光五色,从河出”,便可证。但与《御览》卷八一引注文不同,失当。
至于中译本《纬书集成》在翻译中产生的问题,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文字错讹,具体例证已见上文,不烦赘举。另一问题是标点问题,张以仁、钟肇鹏等学者对这一问题已有比较多的讨论,在此便不赘述了。
五、 重辑纬书之思考
以上,我们对《重修纬书集成》存在的问题分错辑、漏辑、编辑三个层面进行了讨论。很显然,这些问题已经严重制约了纬书的研究,甚至会造成误判。比如许多学者利用《河图括地象》研究纬书的文学性,尤其是与小说的关系。但所利用的材料皆来自《括地图》,而非《河图括地象》。文献既然有误,其结论自然也可能属于误判,其研究价值也会大打折扣。(103)如聂济冬:《简论纬书〈河图〉的小说特性》,《孔子研究》2005年第3期;曹建国:《谶纬叙事论略》,《文艺研究》2010年第11期;吴从祥:《论纬书的小说特性及其对汉代小说的影响》,《浙江社会科学》2010年第4期;刘湘兰:《论纬书〈河图〉与〈山海经〉之关系:兼谈〈河图〉的地学与文学价值》,《文艺研究》2015年第2期。所以学界一直希望能全面清理明清以来辑佚纬书中的错误,也提议要重新整理或辑佚纬书佚文。缘此,我们不仅要找出错误,也要找出致误的原因。如果我们要重新辑佚纬书,又需要注意哪些方面。关于这一问题,上引诸多研究论文也给出了各自的看法。综合诸家意见,结合我们自己的研究心得,大约需要关注以下几点。
第一,要充分利用明清纬书辑佚、校勘、注疏等。《重修纬书集成》对张惠言、孙诒让的《易纬》校勘成果比较重视,《河图》《洛书》部分也充分吸纳了张以仁的校勘成果,但是还不够。如上文所述,如果充分吸收明清纬书辑佚成果,《重修纬书集成》中的某些错辑、漏辑是可以避免的。根据我们的研究,安居香山对《七纬》《玉函山房辑佚书》《七纬拾遗》等辑佚成果并没有完全吸纳,对于钱煕祚的《古微书》校勘成果也多有疏略,至于《尚书中候疏证》《诗纬集证》等注疏成果采纳更是有限。就算是《重修纬书集成》把乔松年《纬攟》作为底本,却没有利用乔氏《古微书订误》及其随文校记。此外,安居香山全面借鉴了孙诒让《札迻》校勘《易纬》的成果,但忽略了《札迻》中与其他纬书相关的校勘成果。如《路史》中“曹州武城”等内容出自唐李泰《括地志》,孙诒让对此已有考辨,(104)孙诒让撰,梁运华点校:《札迻》,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45页。而安居香山、中村璋八辑录《河图括地象》时,显然没有借鉴吸纳孙诒让意见。新辑纬书时,我们应该全面排比明清以来辑佚纬书所辑条目,全面吸纳其校勘与注疏成果,这样将最大程度避免错辑与漏辑。以往有学者提议以《重修纬书集成》作为检索文本,现在看来这样也不妥,因为《重修纬书集成》漏辑的某些条目实际上亦见于明清纬书辑本了。
第二,认真覆核每一条佚文的原始出典文献。《重修纬书集成》过分相信明清辑佚成果,尤其是乔松年的《纬攟》。事实上,明清纬书辑本中,乔松年《纬攟》的质量并不高,出典文献也多为明清典籍,故版本不精且错讹较多。所以,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的材料基本上算是二手文献。一旦《纬攟》出错,《重修纬书集成》十之八九也会跟着出错。而文字错讹及误辑,如果覆核原始文献,大多应该可以避免。上文举例皆可证,不再赘述。新辑纬书文献,应该将明清辑佚成果及《重修纬书集成》新补“中佚”“日佚”等所有条目一一覆核原始文献,这样便最大限度可避免错辑。
第三,对出典文献要展开深入研究。正如上文所说,有些错讹源自出典文献。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需要研究出典文献,以发现与纠正其错误。如安居香山、中村璋八从《玉烛宝典》辑录了一条《诗含神雾》佚文“郑,代己之地也,位在中宫,而治四方,参连相错,八风气通”,(105)杜台卿:《玉烛宝典》,第266页。而“代己之地”颇费解。其实,所谓的“代己”系“戊己”之讹。《礼记·月令》曰:“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黄帝,其神后土,其虫倮,其音宫,律中黄钟之宫,其数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霤,祭先心。”(106)阮元刊刻:《十三经注疏》,第1371~1372页。《玉烛宝典》引《诗推度灾》:“戊己正居魁中,为黄地。”《氾历枢》:“戊者贸也,阴贸阳,柔变刚也。己者,纪也,阴阳造化,臣子成道。”(107)杜台卿:《玉烛宝典》,第265页。又,《北堂书钞》卷一一二:“邶、鄘、卫、王、郑五国者,千里之域也,处州之中,名曰地轴。”(108)虞世南:《北堂书钞》下,第211页,所以戊己对应中央土,这与郑为地轴相协。类似这样的许多错误,我们仔细研究文本或可避免。
第四,我们需要关注出典文献的时代性。简单地说,出典文献的时代性就是其成书年代或传本的年代。如果一条佚文既见于宋代以前文献,也见于宋代以后,尤其是明清时期的文献,如二者有差异,一般宋代以前文献更可信赖。明清辑佚纬书者不太关注出典文献的时代性因素,往往大量依据明清时期的文献,如《广博物志》《天中记》《绎史》之类。有时在同时具有更早文献来源的情况,仍弃而不用,常因此而致误。如《广博物志》引“神农长八尺有七寸,弘身而牛头,龙颜而大唇,怀成钤,戴玉理”,谓出《孝经援神契》。(109)董斯张:《广博物志》,长沙:岳麓书社,1991年,第531页。《路史·后纪三》也有相同的文字,但未言是纬书。《古微书》辑录了这条,钱煕祚注出处为《广博物志》。(110)孙瑴:《古微书》,第533页。乔松年《古微书订误》云:“愚按此条见罗泌《路史》,未言是纬,孙氏摭作《援神契》,妄也。‘牛願’写作‘牛头’,更误。‘牛願’,《路史》注曰‘頟也’,定非‘头’字。‘怀珠钤,戴玉理’两语别见《命历序》。”(111)乔松年:《纬攟》,上海古籍出版社编:《纬书集成》,第1548页。乔说可从。按照《路史》注体例,此若为《援神契》文,不应该只言《命历序》,而不言《援神契》。《太平御览》引《孝经援神契》文“尧鸟庭荷胜,八眉”,此大概为《广博物志》所本。乔松年对此已有精当考述,惜乎《重修纬书集成》对此并未采纳,对文献的时代性也未能合理取舍。如果是明清时期文献中的独见条目,我们就需要保持足够的警惕了,清河郡本纬书就是鲜明的例证。
虽然我们需要对文献的时代性有所考量取舍,但也不可简单一刀切。近些年有学者主张不取宋代以后文献中的纬书佚文,似也不妥。一个显明的例子,我们现今利用的《乙巳占》《开元占经》等多为明代抄本,质量也不甚高。从本质上说,这样的文本和《唐类函》《广博物志》等性质应大致相同。那么,面对这样的文献,我们该如何取舍?所以,新辑纬书时,我们如果对于出自《唐类函》《天中记》中的纬书佚文单独处理,以备参考,或许是一种比较稳妥的办法。
第五,要关注出典文献的版本与文本形态。事实上,明清纬书辑佚者并没有明言其辑录佚文所用文献的版本信息。但通过比对可以知道,他们辑佚所用出典文献版本质量有的并不高。以《北堂书钞》为例,根据孔广陶的校记,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所使用的是明陈禹谟刻本。钱曾《读书敏求记》云:“今行《北堂书钞》为吾乡陈抱中先生所刻,搀乱增改,惜无从订正。闻嘉禾收藏家有原书,蒐访十余年而始得。缮写精妙,繙阅之,心目朗然。”(112)钱曾原著,管庭芬、章钰校证,傅增湘批注,冯惠民整理:《藏园批注读书敏求记校证》,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350~351、351页。据钱曾所记,一是陈本《书钞》删改严重,版本奇差甚至可以说恶劣,所谓“原书所引之句与题不甚协者则删,绝无文意可通者则删,其书人人习读,无所用注者则删,其书世无传本,不复可校者则删,或改引他书,如谢承、袁山松等《后汉书》则改引范蔚宗书”。(113)钱曾原著,管庭芬、章钰校证,傅增湘批注,冯惠民整理:《藏园批注读书敏求记校证》,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350~351、351页。二是世间非无善本,有未经陈氏删改的明传宋钞本流传。而马国翰一旦依陈本《书钞》辑录,其错讹严重自不难想见。并且不论是出典文献还是纬书辑本,都存在这种情况。如果《重修纬书集成》依照这些辑本汇聚材料又不采用精善版本覆核,其出错是自然而然的事。
又如编成于唐代的《开元占经》,征引谶纬文献弘富,甚至可以说是谶纬佚文的汇编本。但宋代以后的公私书目记载《占经》仅四卷,今传本据称是明人程明善发现于古佛腹中,后辗转传抄,版本复杂,各本差距甚大。(114)赵益、刘仁:《〈开元占经〉版本谱系考》,《古典文献研究》第十九辑上卷,2016年。根据张以仁对《纬书集成》油印本的校勘可知,安居香山对《开元占经》异本的利用与文本校勘可能存在较多的问题。事实上,利用《景祐乾象新书》中与《开元占经》相同的资料校勘就可以发现,《占经》存在较为严重的文字错讹问题。所以利用《占经》辑佚便需要尽可能比较不同版本,以减少出错。
而所谓文本形态,主要指《重修纬书集成》所用文本有些是抄本,有的甚至没有刻本,更无校本。这种文本往往多草字、俗字,并且讹误严重。尤其是安居香山所用的“中佚”文献,比如《天文要录》《玉烛宝典》《天地瑞祥志》等都是抄本,而“日佚”文献如日本汉籍《革命勘文》之类更是书写潦草,随意涂改。使用这些文本,需对抄本形态、俗字类型有所了解,方能尽可能避免出错。否则照葫芦画瓢或以己意隶定,就有可能南辕北辙。如《礼含文嘉》“推之以上元为始,起十一月甲子朔旦夜半冬至。日月五星俱起牵牛之初。斗左回,日月五星右行”,《重修纬书集成》“星”俱作阙文,标为“□”,然出典文献《玉烛宝典》原文作“○”。(115)杜台卿:《玉烛宝典》,第430~431页。实则唐宋抄本中“星”的俗写或为“○”,如敦煌S.545《失名类书》:“金秋爽气,牛星初上”的“星”即作半弧状不关口“○”。(116)黄征:《敦煌俗字典》,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459页。安居香山不明中古抄本的一些字形的写法,误以为是阙文,因此造成讹误。
以上我们就明清以来辑佚纬书中的讹误类型做了较为全面的梳理,并从逻辑层面加以归类,力求能准确清晰地呈现,以期对重新辑佚纬书有所裨益。与此同时,上述纬书辑佚存在的问题,与其他古代文献的辑佚也有一定的相关性或同质性,因而对其他佚文献的辑佚、整理与研究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