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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小说中所体现的“向死而生”价值观

2023-08-22夏艺丹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8期
关键词:矛盾鲁迅小说

夏艺丹

内容摘要:鲁迅先生在其整体的创作之中都贯穿了“向死而生”的哲学观点,他的小说中大量出现了死亡意象,并且在这种表面现象之下又寄托了一些关于生的希望,从死走向它的悖论。本文从鲁迅先生的代表小说《呐喊》、《彷徨》为切入点,探讨其笔下的人物走向死亡的背后,有哪些值得发掘的相反之意,从而揭示鲁迅先生对于笔下人物矛盾且复杂的情感态度。

关键词:向死而生 鲁迅 死亡意象 小说 矛盾

死亡意象总是反复地出现在鲁迅先生的小说之中,他总是毫不避讳地去谈论普通人最为忌惮的肉体的毁灭,以一个医者冷静的态度揭开人生之中最血淋淋的伤疤,并将这个伤疤袒露在世人的面前。所以他笔下的人物总是不可避免地被引入到死亡的最终境地,死亡成为他的主人公们宿命般的,不可逃脱的结局,学界大多将其称之为“死亡终点叙事”,但鲁迅先生在小说中所表现的,往往不仅只限于死亡,死亡是一个终点也是另一个生的起点。他在赋予人物死亡的结局的背后又升腾出另一种生的希望,即由死走向了它的悖论:生。这恰巧反映的是鲁迅终其一生所追寻的“向死而生”的哲学观,他如炬的双眼透过表象,看到另一种生的价值与意义。

鲁迅在他的代表小说集《呐喊》、《彷徨》之中主要描述了三类典型人物的死亡结局,在每一种死亡的背后,我们总能看到与死亡走向对立面的一些意义,这可能才是鲁迅先生除了要传达的死亡意识之外,往往被人们忽略的意义,只有理解到另一个对立的层面,才能感悟到鲁迅真正想要传达的完整意义,它往往是复杂且矛盾的,正流露出鲁迅先生对于这三类人的复杂且矛盾的情感态度。

一.混沌麻木的无知者

这类形象在鲁迅的小说中非常的常见,这也是他观世间万象所看到的最多的一类人。他们的思想依然处在蒙昧的状态,当知识成为一种权力,无知使他们无所倚傍,而在混乱的时代中处处碰壁,深陷泥沼而痛苦地挣扎。一方面旧有的封建时代已经无法让他们感到能够成为皈依之所,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要逃离旧有的一切;另一方面,新的时代又让他们感到迷茫,他们无法确信前方就有想要的光明和希望。他们这类人在新旧的交叉点上拉扯自我、踟蹰难行,难料前路,不知归途,于是除了死亡,他们似乎别无选择。鲁迅先生对他们的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同情与批判兼具的。而这类人反映在他的小说之中,最典型的就是阿Q和祥林嫂。

1.阿Q之死

阿Q在被抓时仍然处于一种混沌之中,他甚至是不知道等待自己的马上是死亡,即使是真的要到了死亡的地步,他的精神胜利法竟还在安慰自己“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杀头的”。我们不难从阿Q的身上去发现我们每一个人自己的影子,阿Q就是我们身边熟悉的陌生人,他身上所展现的一切劣根性都是我们内心深处不得不去面对的弱点,无论在外我们是如何去伪装自己。因此,阿Q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化的人物,他代表着一种普遍性的存在。鲁迅先生将其引入死亡的境地是他希望摧毁这种普遍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劣根性。因为这个民族的衰落使他终其一生都在寻觅真正启蒙的意义,他试图找到一剂良方来去除这种根植在人心中的劣性。因此他笔下写道阿Q的死亡,但他内心真正寻求的却是一个民族的新生与蜕变。

另外,阿Q其实并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他在思想观念上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一脉相承,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是一种压迫的观念而非追求真正的平等与民主。试想阿Q造反成功之后,不过是换一批人来继续压迫底层的民众,他们根本无法以自己的处境与普通百姓共情,压迫永不止境,那样的社会依旧没有出路,那样的民族依旧难以看到希望。所以,鲁迅笔下的阿Q走向死亡是一种必然,因为鲁迅认为这样的思想一日不除,所谓的希望都会隐没在尘烟之后,历史走向循环而不得解脱的闭环之中。阿Q的死亡却恰巧是鲁迅试图打破这种历史重演的闭环,寻求生的希望的一种尝试。

2.祥林嫂之死

相比于阿Q,魯迅笔下的祥林嫂是更让人同情的另一类人。从女性主义的立场来看,旧社会的底层女性往往相比于男人受到更多的压迫,一方面是来自于封建社会的阶级压迫、族权压迫,另一方面是来自于封建时代男性中心主义的惩戒凝视——例如祥林嫂所做的一切都在男权统治者的居高临下地审视之下,他们以自己的保守的观念,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给女性立所谓的贞节牌坊,对于祥林嫂亡夫改嫁之事做出片面地认知,以此为她的污点而将她驱逐。祥林嫂在鲁镇的路,是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明明一身清白,善良勤劳,却在男性的凝视下被破了满身脏水,鲁镇的人不论男女,都在自己的心中建构起自己认为的祥林嫂的形象,祥林嫂在这个过程中处于失语状态。人们对她嗤之以鼻,充满恶意与嘲弄,让这个本就过着悲剧人生的孤苦无依的妇人,连依靠自己的劳动来谋生的权利都要失去,最终失去自己的立足之处而浑浑噩噩地死去。

其实相比于肉体所要遭受的痛苦,祥林嫂更在意的应该是是否能够获得精神和灵魂的归宿与寄托,因此在遭受半辈子的苦难之后,她固执又麻木地向“我”这个知识分子追寻——“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吗?”,她所期盼的从来都不是需要怎样物质的富足,只是寻求自己孤独的灵魂能找到栖息之所。所以,或许走向死亡对祥林嫂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其心之病更甚于身之病,若能以身之陨灭,换取心中执念,哪怕是片刻的内心安宁与满足,祥林嫂都会是幸福的。所以鲁迅先生为她安排的死亡之路,对她来说亦是一种自由灵魂的完满归途。祥林嫂在一片祝福声中静默地死去,过去很多解读中都认为这是一种对比,来衬托祥林嫂的死亡的悲凉凄惨,笔者则认为,这未尝不是鲁迅先生对于笔下祥林嫂摆脱尘世的恶意,获取心灵片刻宁静的祝福,祝福她此去之新生。

3.小结

鲁迅先生希望通过将笔下的旧社会之旧民推向最终死亡的境地,是对于一种旧有生命观的打碎,希望能够在旧有生命观的基础之上,塑造出新的生命观念。因为无论是阿Q还是祥林嫂,他们在面对不得不接受的死亡结局时,无一例外地将希望寄托于死后的世界之中。阿Q在即将被杀头的时刻,他还在安慰自己,“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杀头的”,他无师自通地想着“过了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他将渺茫的希望托付于未曾可知、毫无确定性的“二十年后”;而祥林嫂在追问死后魂灵的时候,就已经流露出了她对于生命的态度。从两个较为典型的案例里,可以反映出当时社会的一种集体无意识——他们对于现世的生活并没有那么珍惜与重视,更多地寄希望于虚无缥缈且难料的死后。鲁迅将他们这类人送入死亡的结局,亦是对于他们这种颓败生命观的否定与力图打碎的决心,他希望这样的观念能够消亡,希望在此之上能够建构起一种积极的新的生命意识,这未尝不是他“向死而生”价值观念的有效流露。

总之,每一个个体生命总是与时代浪潮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个体生命的轨迹亦是时代沉浮下的具体化。通过作者笔下个体命运的运行轨迹,我们也能够看到作者对于这个时代的预判与警示,同时折射出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以阿Q和祥林嫂为代表属于那个破落且终将逝去的时代,他们的死亡也恰巧反映着旧时代的衰落和新时代的到来。以旧迎新,新的、充满希望的时代必然是经历阵痛之后,脱胎于一个原有的破落时代。进一步而言,他们的死亡恰换来时代的新生,新的时代必然具有与其相匹配,能够适应它的新的生命个体。

二.精神沉沦的启蒙者

这类人在鲁迅先生的小说中也是非常常见的一类人,他们与那些麻木又混沌的底层民众不同,接受过新式的教育,拥有知识文化和先进的思想,本该是成为这个时代漩涡中的摇旗呐喊、启迪民智者,是黑暗吞没一切的时代里提灯前行者,但是在一切现实的打击与社会的阻碍面前,他们甘愿沉沦为无所为者,做着最清醒又最荒谬的人,不愿面对,不愿改变。相比于那些愚昧的底层民众,鲁迅先生对这类人有更多愤懑和失望的情绪,流露在其笔端,他对于这类人作出的是毫不留情的批判,进一步将其送入到死亡的境地。

《在酒楼上》的吕纬甫是这类人的代表之一,年少的他是“敏捷精悍”,敢去城隍庙里拔神仙的胡子,一腔热血地讨论着改革中国的办法,但酒楼再重逢时,他只说自己是“模模胡胡、敷敷衍衍”,做着一些无聊的事,再无少年的意气风发。出走半生,他归来时,在内心只剩下荒芜。在故事的结局,并没有说到吕纬甫的死亡,但通过他此时的外貌描写与经济状况的陈述,似乎是可以预想到他终究走到死亡的境地。不能说这是一种“死亡终点叙事”倒也能够称其为一种“死亡留白”。况且,吕纬甫失去了年少理想与希望,在这世间苟活,与行尸走肉又何异,鲁迅先生向来认为心之死比身之死更加地可怕,吕纬甫的结局似乎更是鲁迅为其安排的一种比死亡更加严苛的刑罚,相比于永远堕入无尽的黑暗,更难捱的是没有灵魂地彷徨于无间。与此同类的,还有《孤独者》中的魏连殳。他曾经也是一个“学新学,走异路”的新式知识分子,他曾也有独立于浑浊世态的清醒与追求,但是在现实和周围环境的影响下,他甘愿沉沦,与腐朽同流,与浑浊归一,丢了清醒和理想,没入浊流,安于现状,终究是“以送殓始,以送殓终”。

在一个众人混沌的时代里,他们这类人就是宁愿装睡不愿醒。当他们试图发出与周围不一样的声音时,他人看待异类的异样目光,如同盏盏鬼火,让他们在本就黑暗的路上踟蹰不前,最终选择沉默,音位只有沉默,才能显得和周围的众人是一样的。于是那些年少的理想、独立的清醒,他们都不要了,只求从众。鲁迅先生对这样的人是无情的批驳,以他们的死亡重点试图警醒,若是连黑暗中的提灯者都选择熄灭最后的炬火,这样的民族将永远看不到希望。这种死亡的结局,恰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通过这样毫不犹豫地决绝,恰巧反映的是鲁迅先生对于真正不顾一切,不受外界影响,不轻易动摇内心初衷的启蒙知识分子的热切呼唤,他一生都在追求启蒙的真正意义,这些知识分子是他的同盟、是他可以相信的伙伴,他在这种死亡背后流露的是对于这样一类人殷切的期盼,他在等待一个真正的启蒙时代。

三.民主革命的呐喊者

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必然需要敢于为其付出代价的革命者的出现,这类人在鲁迅先生所处的那个混乱年代是很多的,他们都力图推翻一切黑暗的压迫,寻求民主的光辉,为此,必然有一些要为这条并不平坦的路付出生命的代价。在鲁迅先生的小说之中,这类形象最为典型的就是《药》中的夏瑜。

作为一个拥有新思想且具有救人民于水火责任感的革命青年,夏瑜是满腔热血地投入到了一项伟大的事业之中,但是当时的历史环境的混沌,以及他们这群人的力量还过于微小,造成了他最后的失败及入狱。但是,他在狱中仍然记得自己的使命,抱着渺茫的希望试图去感化狱卒——“这天下是我们大家的”,可悲的是,没有人可以理解他,这些已经被奴化的人,甚至是在他死后,不齿地嘲笑他。

魯迅先生将这样的一类革命者称之为“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他看到了他们为了一个崭新的中国所做出的努力,但是这样的努力却得不到该有的回报。

因此,鲁迅对这类人的情感中有很多同情和理解的成分,他在《药》的最终结局中写到了夏瑜死后的坟上多了一个花环,这个凭空多处来的花环,流露出鲁迅先生心中柔软的一面,从这个小说中去分析,这个花环很可能就是夏瑜的革命同伴放上去的,这就预示着革命的力量永远生生不息,革命烈士的死后的结局不是被遗忘,总有人会记得他们所做的一切。这是鲁迅先生在将夏瑜送入死亡的终点之后,又曲折地表达了他心中关于革命终将走向胜利的一点希望。

另外,夏瑜的死并不是没有在其他人的心中激起一点澜漪,比如:夏四奶奶,一个没有文化的底层劳动妇女,她直到儿子去世也不能理解儿子所做的一切,她对革命可谓是一点也不了解,但是这样一个愚昧的老太太却在儿子被杀之后本能地控诉着不公的社会,这更深层次地反映的是一个原始的质疑强权、质疑社会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和萌芽。可以试想,若是这样滥杀无辜的行为开始变得普遍,开始牵扯到更多的家庭和普通的百姓,是不是在他们的心中也会激起对于这样的强权社会的一种本能反抗呢?这样的力量多带来的冲击力是不容小觑的。这未尝不是启蒙的意义之所在。

由着以上两点,夏瑜的死未尝不是预示着一些未来的希望所在,向死而生的价值观也在此间流露。但是,我们仍然要清醒地看到鲁迅对于这样革命牺牲的一种批判态度,他毫不留情地揭露出这样的革命,在总体效果上,是徒劳的。做着无谓的牺牲,那么革命的意义在这一刻是走向了虚无的。所以鲁迅在这种革命斗士的死亡的背后,反映的亦是他试图寻找到真正能够救治心病,启发民智的良药,正如这篇小说的篇名——《药》一般,这又是“向死而生”的另一层含义了。

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到,“向死而生”的意义是复杂的,对于每一类人的死亡的背后其生发出来的另一层关于“生”的意义都是不同的,即是是对于同一类人,其中所体现的“向死而生”的意义也是不同的。这恰巧是鲁迅先生对于他笔下的人物的情感是复杂且矛盾的体现,这些矛盾的情感在鲁迅的心中反复地拉扯着他,让这些意义变得看起来相悖但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过往我们总是从鲁迅先生的散文集《野草》中去谈“向死而生”的意义,但可以发现这样的哲学观其实贯穿在鲁迅先生的总体创作之中,因此从他的小说中去解读这层含义也不无不可。

参考文献

[1]张疏影.鲁迅小说经典[M].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1.

[2]孔德荣,王建勇.鲁迅小说中的病痛与死亡描写分析[J].今古文创,2023(03):28-30.

[3]莫莉.解读鲁迅小说中的死亡意识[J].文教资料,2010(07):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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