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青绿》——凡书画当观韵
2023-08-12王紫萱
王紫萱
摘 要:舞蹈诗剧《只此青绿》以宋代名画《千里江山图》为启发,将自然流动的舞蹈语汇与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相融合,借助画面的虚实交织、人物情感的古今交汇,以当代视角在行云流水的动作之间创造出诗意与写意,以“青绿”之象复原传统文化,向观众展现了流传千年的丹青意蕴,本文以宋代美学视角,分析舞剧《只此青绿》的美学特点,展现了宋代传统美学的神韵以及至纯至雅的独特风貌。
关键词:《只此青绿》;宋代;美学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0905(2023)21-00-03
2021年8月,舞蹈诗剧《只此青绿》在国家大剧院首演。作品以宋代山水名画《千里江山图》为灵感[1],将自然流动的舞蹈语汇与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相融合,借助画面的虚实交织、人物情感的古今交汇,以当代视角在行云流水的动作之间创造出诗意与写意,向观众展现了流传千年的丹青意蕴,以美的方式传递东方美学的气韵,描绘出一幅非比寻常的画卷,是中国美学的又一次创新。
一、东方气韵的极致表达
以“韵”为本位的审美范畴在中国美学的理念中十分重要。自古以来,各专业领域的理论家对“韵”提出诸多论述。因书画之韵推及诗文之韵,洋洋洒洒,千数百言,不一而足。北宋文学家黄庭坚在其《豫章黄先生文集》中提出“凡书画当观韵”,要求书画等艺术作品要以写意的形式体现作品所蕴含的气韵,无论创作者还是欣赏者,都要“观韵”,讲求韵胜,并以“韵”为艺术境界的最高要求和标准,因此又说“韵者,美之极”。这一论证不仅可以应用于书画文章领域,同样也可用于舞剧形式之中。舞蹈诗剧《只此青绿》将书画与舞蹈完美结合,将笔下之舞与舞中之画相互转化,强化舞蹈肢体赋予的视觉效果,以极富宋代风雅基调的韵律,讲述古画之意,尽显东方气韵。
(一)以舞入画,画舞穿行
《千里江山图》以北宋民间的山际村市、飞瀑激流、茅庵草舍、舟楫亭桥等景象刻画出天人一体,物我同源的共存关系。舞剧《只此青绿》以东方美学气韵为导向,将崭新的舞剧理念与古典文学的叙事方式相结合,作为一场沉浸式的“赏画”体验,通过“展卷”“问篆”“唱丝”“寻石”“习笔”“淬墨”“入画”七个情境篇章,传神地演绎出精妙的配色和丰厚的底蕴。故事以现代故宫博物院研究员的视角,跨越古今,一步步走进宋代的生活,见证少年画家王希孟创作《千里江山图》背后的匠心匠艺以及如何描绘出具有东方文化内涵的“绿水青山”。编导以留白的手法强调写意性,侧重于人物情感和细微事件的表现,国宝文物与现代文明在同一时空因精神共鸣发生情感碰撞,在诗、画、乐、舞中实现了画的内涵与舞的精神合二为一。“入画”篇章的处理方式将时间效果与空间效果无限扩大,在视觉美感上达到充分的满足。随着下笔的顺序,从第一抹青绿,缓缓走进画布,在节奏的变化下,一滴一滴的墨汁渐渐汇成万里江河,瞬时形成了《江山万里图》,青绿入画,但画魂还在踽踽独行。
(二)笔简形具,得之自然
舞剧依托宋代名画,以简朴的格调重释中国美学精神,极具视觉美感。书画的意境,在宋代的书画审美范畴中,着眼于“逸品”境界的表现。“逸”是道家之灵,是指渗透到艺术境界中的一种脱俗的生活状态和精神境界,“逸品”由此而生。逸品的出現与美学中的“韵”关系非常密切,一方面表现为形式上的简古平淡,另一方面表现为艺术家的态度和境界上的高风绝尘,黄休复将其概括为“笔简形具,得之自然”。《只此青绿》无论是创作手法还是舞台设色,都体现了宋代美学逸品之高格,将北宋美学体现得淋漓尽致,强调宋代的“清瘦感”与留白气质。编导在画家王希孟的主观情思下,简而不空,就舞剧本身而言表现得十分“克制”,在内蕴的整体氛围中,千年历史的沉淀将人与画的“静”和代表宋代美学精神的“韵”共融,在凝神屏息之间感受风韵的延宕。视觉上着色整体呈现典雅洁净,表现王希孟在严寒的冬夜创作这一情景时,舞台上以一架案几和远近明暗光线的转换营造出孤寂的氛围,铮铮古琴,悠扬婉转,清脆灵动,旷古的华夏气韵扑面而来,蕴含着清幽与宁静。音乐与设色的简约处理浑然天成,无限放大主人公的内心情境,给观众带来更多的想象。“心中若能容丘壑,下笔方能汇山河”[2],这种沉稳、简约、克制又坚韧的美学,既是一种心胸,也是对传统文化的回望。
二、诗化意象的宋韵美学
作为标志艺术本质的美学载体,意象是艺术美学的核心要素。“象”的概念最早出现在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的文学创作中[3],在历史的演变下,就有了意象的说法。在中国传统美学看来,意象的生成包含了艺术作品作为题材和动机的一种审美表象,是意趣和形象的契合,它既存在于艺术作品本身,也是欣赏者经过创作主体的独特情感活动而创造出的完整、有意蕴的感性世界。舞蹈艺术作为以人体为载体的时空艺术,使命就在于创造鲜活丰满、意蕴隽秀的动态视觉意象。于舞剧艺术而言,以舞蹈语言把人物情感与所依托的环境化为无穷之意,从而达到舞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就出现了“韵”。因此,意象的体现也是出色的舞剧作品凸显作品审美情致、强调画意诗情的首要方式。作品抽离出《千里江山图》形而上的意象,通过静态图像向舞剧动态叙事进行转化,在写意的把握中找到不同门类艺术的同一性:行云流水的线条、意与景融的气韵、超脱世俗的精神境界。编导准确把握了北宋审美精神和舞剧长于留白,无声胜有声的特点,在静态即定格的美感中,欣赏到青绿山水绘画技法的绵延流传,泱泱大国的气势如虹。
(一)青绿立象,深化主题
“青绿”是流于《千里江山图》的色彩之灵,也是千年文化的积淀。青绿在古代书画界多指两种颜料,即石青、石绿,也有指青绿山水。画家恽寿平在《瓯香馆题跋》中曾指出:“青绿重色,为厚易,为淡难,为淡而去,愈见厚尤难。运以虚和,出之妍雅,得之纤中,灵气顿生,愈淡愈见其厚,所谓艳之极,尚在造化之中。”编导提炼了《千里江山图》中石青、石绿的设色[4],以色映文化,比喻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生生不息,化静取象,营造出“郁郁层峦夹岸青,褪去春山绿水无声息”的画面感,编导将本是静态的“群山”以动态感,显现其蕴含的生命力。舞段“青绿”将静雅之美发挥到极致,在古典舞走圆的外化下多了一丝棱角,内敛与张弛相结合,形成“古、悠、慢、妙、美”的意境。在古琴的适配下,舞者身着青绿长裙,画明眸,点绛唇,盘高髻,以袖遮面,眉目低垂,拂袖叠搭比拟丛林叠嶂,似山的纹理;裙襦高挑,再现山川起伏。以“静待”“望月”“落云”“垂思”“独步”“险峰”“卧石”等静态造型,或挺拔,或后仰,姿态优雅独特,通过拟人化的形态加上细节的气息处理,将简单的动作形态化作万壑连绵的山峦,以姿之态塑峰之势,形成物我相融的意象。舞者上肢拘于二度空间,下肢每一步重心的转移皆由脚跟推向脚掌做碾步处理,模拟层叠山峦的移动,整体笔直且富有力量感。伴随节奏的顿挫,以高低不同的造型表现山石的肌理脉络和浩渺的江河湖水,有山水相依之感。以轮臂动作体现前后节奏对比,动作干净利落、刚柔并济。山石在岁月的变迁中,形成强大而又缓慢的张力,兼容水柔与山刚,庄严肃穆下又不缺乏灵动娇美。“宋韵之美”随着舞者轻缓的步伐从画中走来,传达意蕴雅致的美感。
(二)结构多维,情景交融
舞剧在结构上打破常规。舞剧创作中以剧情为主导的形式,强调诗意,以小见大。采用时空交错式的叙事结构,以“展卷”为引,分别通过展卷人、画家王希孟、青绿三个视角交错进行。从“问篆”开始抽丝剥茧地讲述《千里江山图》究竟源于何人、来自何处。在展卷人的视角下,造就千古名画的篆刻人、织绢人、磨石人、制笔人、制墨人等人物也一一出现。千年画作流传至今或许是一种巧合,而“色彩”得以千年不褪便是历代匠人工艺造就的必然。“青绿”作为竭尽心力的文物保护工作者与技艺精湛的古代工匠之间的纽带,为这一幅古今交融的锦绣画卷起到连接作用。在舞台装置上,创新性融合现代科技元素,舞台上五个同心圆装置作为每个篇章假定时空的连接和提示,不同的置景和演员在不同的层次定格,实现时空交错的视觉享受,这也是千古名画得以活现的重要因素。“得圆者即得自然之妙韵”。中国人对“圆”有着美好的追求,是传统文化和艺术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在某种意义上象征着“无”与“永恒”。舞台所用的圆形装置,台上台下可同时启动旋转,外圆则预示着广袤大地的鸿蒙初开、内圆寓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庸之道,代表了中华民族朴素而幸福的期盼,象征人们内心的宁静与致远。一方面,寓意故事开始,画卷徐徐展开;另一方面,表现时间、空间、速度,过去与未来相互交错,时间与空间相互重叠。这样的处理方式,让观众一眼就可以明白创作者所要表达的内涵。结尾“入画”篇章中,展卷人和王希孟各自站立在外圈圆形转盘对角处,“青绿”处于内圈转盘,两个转盘启动时,观众深刻感受到古代文化与现代科技的同频共振。无终无始,轮转无穷。
三、营造技艺的匠心之韵
时代在变,匠心精神不变。匠心之韵不是墨守成规,而是延续和流传。这既是一种坚持,也是一种守望。运匠心、守初心。它让“执着”“精益”“专注”的精神内涵成为一种文化流淌在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美德中。作为2021年春晚的热点节目,《只此青绿》火热破壁。除了其饱含诗意的舞蹈语汇和精美绝伦的舞台展现,更是因其以细致精密的创作手法,实现了古老文物与现代文明的情感连接,突出了尽心尽力、无私奉献的老艺人的默默付出和“匠心之韵”。虽是今人视角,但完全映照古意,精神文明得以世代相传。
(一)独运匠心,立意深刻
《只此青绿》以技艺之“巧”,致敬能工巧匠“巧”的精神。当世人再次看到《千里江山图》时,眼前所见不仅是一幅永恒的画作,更映照了“择一事终一生,不为繁华映匠心”的匠人精神。传世佳作往往不是一人之力能够完成的,现代文化自信源于世代传承的自省。展卷人以凝视、飞跑、抚摸等动作表现他对传统技艺以及希孟为了千里江山图呕心沥血的创作过程的震撼和敬畏。舞剧结尾处,王希孟与展卷人隔着长长的展桌四目相对,二人跨越千年的对视、拱手作揖,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千里江山图》亦化为桥梁,纵隔千年亦挡不住对彼此的惺惺相惜,当情感与精神相汇,最终人画相融,所画之作实现“和合之美”。观者既陶醉于作品的诗意浓郁以及中国传统民族文化的宏伟魄丽,也唤醒了内心深处对中国优秀传统工艺创造者和传承者的敬意,其立意之深刻由此也不言自明。炼山石之色,织丝绢为本,融工匠血汗,凝画师精魂。无论是“寻石”中的艰难困苦,“织绢”时的细腻温婉,“淬墨”的精雕细琢,还是采桑纺布的织女、刻章制笔的匠人、攀山采石的工人,皆是一代代工匠精神的契合。
(二)薪火相传,源远流长
文化艺术重在雅俗共赏,既要有通俗易懂的作品,也要有传统高雅的艺术将中国符号发扬光大。近年来,以国宝、文物为题材的作品层出不穷,文艺工作者在时代前进的道路上开启了追本求源与守正创新的新征程,国风、国潮的兴起离不开艺术创作者自觉担当和审美引领。《只此青绿》传递了中华文化特有的精神和永恒的价值,让观众感受到优秀传统文化蕴藏着强大的生命力,对传统的人文精神进行了新的理解,喚醒了我们对传统文化的认知。而在价值取向上,不论是将青山绿水比作“人民山水”的隐性主题,还是从传统工艺到少年画家再到山水之韵所形成的结构,都一一揭开江山即人民的价值皈依。风华绝代的传统文化是无尽的宝藏,留下了取之不尽的艺术素材。从新意十足的创意到精雕细琢的创作,使人们意识到文化不是一味地迎合,更是在视野、格局、深度上的引领。这些包罗万象、看似毫无关联的流行文化,象征着中国文化百年历史的沉淀,也代表着“国潮”最坚实的根基——对文化生命力的坚定信心。
四、结束语
长卷有形而手艺无形,画家有名而匠人无名。正因为创作者的当代视角,将当下中国创作者的思考与声音,通过古老的文化传递给世界。这是创作的提纯,也是当下创作基于中国古典文化的关键——当下性与恒定性并存。现如今,中国传统文化正在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回归,人们也惊喜地发现,创作者对中国古典文化的喜爱不再是叶公好龙,而是真正的共情。既是对传统文化之美的坚守,也是感受古老故事背后先人跟我们一样的喜乐悲欢。舞剧大获成功更是唤醒了国人对传统民间技艺与古老文明精神的向往,于细节轻叩生命的意象,展现了宋代传统美学的神韵以及至纯至雅的独特风貌,在创新的同时也守住了文化的根基,为中国传统美学的现代化再现提供了成功的样本,正如我国著名舞蹈家戴爱莲先生所言:“今天的中国,一定要有中国特色的精神,中国特色的文化和中国特色的舞蹈艺术。”[5]“宋韵之美”的传统文化美学更带给人们源源不断的精神灵感,我们更应期待更多源自中国传统文化的国潮好作搬上舞台,展现千年岁月沉淀的大气和瑰丽。
参考文献:
[1]冯双白.舞风流韵看今朝——十年来中国舞蹈艺术主流发展趋势速览[J].舞蹈,2022(05):5-11.
[2]唐铖.《只此青绿》中“画舞穿行”对《千里江山图》的接受透视[J].艺术教育,2022(10):18-21.
[3]刘飞燕.吴冠中抽象绘画的中国精神[D].南昌大学,2011.
[4]桂玲玲.《只此青绿》的宋代美学神韵[J].收藏与投资,2022,13(08):144-146.
[5]魏燕鹏,王智聪.长河无声奔去 唯爱与信念永存——观现代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有感[J].明日风尚,2019(17):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