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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2023-08-07徐燕琦

今古文创 2023年23期
关键词:叙事时间

徐燕琦

【摘要】阿来《蘑菇圈》中的时间描写极精致,作者巧妙安排叙事时间和故事时间,将明确的时间标志与模糊的时间表达结合,使用各类具有时间隐喻的意象如鸟叫声、雪线等指代时间,用“蘑菇圈”的生生不息体现循环的时间观,并暗示人类命运,引发生态哲思。将时间与空间结合,体现作者“修复型的怀旧”意识,在历史长河中,看待命运的跌宕起浮。

【关键词】《蘑菇圈》;时间叙事;叙事时间;故事时间;文化怀旧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3-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3.001

阿来《蘑菇圈》讲述阿妈斯炯围绕蘑菇圈几十年的生命历程。在长达六十年的叙事跨度里,展现时间叙事里的历史感,展示阿妈斯炯身上那原始的、真诚的精神灵魂核心,那种与自然亲近的归属之感。于空间上,阿妈斯炯的蘑菇圈应当是时代变革中不变的心灵净地。作者在时间的流动中写人物的成长变化,形成时间流中的叙事流,使小说更具有诗化的特征,也更体现阿妈斯炯大地之母般的包容性、小说的悲凉之感以及潜在的遗憾。

整部小说描述阿妈斯炯及其身边人在大时代背景下的小人物生命的动态变化。作者善于对时间进行描写,用碎片化的时间描述,让点滴的时间碎片逐渐流动起来,在时间流的叙述中推动故事流前进,体现历史的荒芜感,与作者宏大的时空观。

一、多样的时间描写

《蘑菇圈》小说中的时间描述多样,将故事发生的时间与叙事时间有机结合,利用不同的描写时间的手法展现不同的历史心境,把文本中的时间分为以下几类进行论述。

(一)应用明确的时间标志

文中应用具体的年份标志,将时间记录得很是清晰,如“而到了这个故事开始的1955年或是1956年。” ①“是的,这是2013年,气势浩大的夏天将要过去。” ②“2014年,新的蘑菇季到来的时候,村里的道路拓宽了” ③。在这类描写中,作者引入具体的历史事件,例如山里通公路,政府建立供销社等信息,明确的时间点加深故事的历史性与真实性,使得作者采用各类的时间描述也就不显得虚浮,在不断推进的快节奏叙事里,明确的年份的出现反映故事发展的进程,让叙事描写落到了实处。也将故事放进了时代发展的大背景中,讲述故事的同时展示社会与时代的变迁。此时的作者像是站在作品之外,宏观地看待整个故事。具体的年代,明确表示故事发生依托的背景,展现人们在特定年代的生活图景与生活经验,具有一定的限制意义与区分特征。同时,用具体的时间点将故事情节进行切割,整体的故事表达层次分明。明确的时间标志表明具体的历史背景及重大历史事件,也为人物的生存生活提供了时间和空间。人物命运同历史命运深切挂钩,时代的浮沉里暗示人物命运的跌宕沉浮。

(二)模糊的时间表达

1.跨度较大的时间段的运用

采取季节、月份等较大的时间段的描述。如“五月,或者六月,第一种蘑菇开始在草坡上出现” ④的月份描写;“春天、夏天和秋天,溪水温和” ⑤等季节描写;“再往前,三十多年前吧,机村和周围地带有过战事” ⑥“多少年后,在县里当了干部的儿子” ⑦等较大时间段的跨度,回忆式的时间追溯与“多少年后”的叙述相结合。此类时间,作者站在故事发生的层面看待时间,在找到一个时间支点之后,向前看与向后看结合,将自己放在了具体的故事发生时间里,在一定程度上拉长了时间的叙事空间,增强叙述画面感与空间感,增强叙述的层次性。另外,作者多用过去与当下的对比,“当年,她在工作组帮忙时,村里那些不进步的人就像她现在这样……现在的她脸上黯淡无光,身上的衣服有些肮脏” ⑧。作者运用回忆与故事发生的当下的对比,二者之间是巨大的时间跨度以及人物截然不同的生命状态,在表示时间流逝的同时,让读者看到人物以及人物生存环境的细致转折,在命运的兜转中展现整体境遇的变化。

在这类时间描写中,作者站在故事发生时间的角度,贴近故事中人物的内心,剖析故事内里的深层次情感。且多选用与数词结合的方式:“这一年下第三场雪的时候” ⑨“第二年的新年” ⑩“第三年的新年” ?等递进式的时间叙述,在简短的段落之间,描述以年为单位的时间进度,较快的节奏下推进故事的前进。在长达六十年的时间跨度里,快慢结合的时间节奏,促进详略的完善,促进情节内容的表达。小说整体的叙事被时间划分,每一部分的开篇大多由时间开始,或是年份月份,或是人物的命运转折,或是时代大潮的变化。

2.以各类事项代指具體时间

以具体的事件代指具体时间。“大概也是斯炯从民族干部学校回到机村的那一年” ?等,强调故事中的重点事件,以人物生命经历中的关键节点为重点,凸显人物的命运转折点,斯炯从民族干部学校回农村,是其很重要的人生转折,是那个年代斯炯人生境遇的重要变化。将时间与人物的具体命运结合,达成文本整体叙事的分隔点,从而结构更加清晰,而“大概”一词就加深了回忆叙事的深刻性,也凸显生命的变化无常,当回忆里的大事件都变得模糊,反映当下的一种苍凉之感。

借助具有时间隐喻意味的意象指代时间。“当庄稼绿成一片的时候,布谷鸟叫了,除草时节来到” ?,布谷鸟,传统认知里代表春天与播种的意象,而文本中“布谷鸟”的出现确也总是在播种的人们的视角中被观察到;“当雪线一天一天往高处退去,退过了阔叶树的林带,又退过了针叶树的林带,徘徊在高山雪甸时,播种时节来到” ?,常见的地理现象,以雪线的不断升高表示气温的升高与时间的变化,加深了故事叙述的动态化。鸟声等声音的来到,意味着人们生活的暂停键或是明显的时间节点,这些自然的信号成了原始的、自然的状态下人们的心理标志,饱含当地乡土的、朴素的生存经验。在这种依靠大自然、亲近大自然的生活习惯里,写尽未被开发、原始的、本真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当一年中最初的布谷鸟叫声响起的时候,机村正在循环往复的生活会小小地停顿一下,谛听一阵,然后,说句什么话,然后,生活继续。” ?在日复一日、约定俗成的生活里,人们“听”到了时间,这种停顿,像是大自然的信号带来了惊喜,于生活中,抬头发现了鸟鸣,时间呈现出可视化的形态,然后在鸟的叫声中,继续向前活。这些隐喻意象均带有着浓厚的乡土气息与地域特征,同时与大地之上的劳动密切相关。

3.循环的时间叙述——向前奔腾的生生不息

在时间表达中,作者多用循环的时间描述。“每一年,布谷鸟都会飞来……机村的每一年,在春深之时的某一刻,日子都会突然停顿一下” ?,除去此类清晰的循环往复的表达,上述类型,大多在不同层面上展示出了此类循环的时间观。无论是向前回忆追溯还是站在时间节点向外展望,还是应用具有代表性、习惯性的时间隐喻意象,作者笔下的时间是循环性的结构,是统一的架构。而作者展现了其乐观向前的时空观,“世界前进,生活继续。” ?一代一代人在与自然的共振中度过生命,度过那些一个接着一个的日子。

“蘑菇年年都在那里” ?“采了又长出来,采了又长出来,整个蘑菇季都这样生生不息,本以为今年采了,就没有了,结果,明年,他们又在老地方出现了” ?,蘑菇的生生不息与时间的奔腾不止类似,蘑菇的生长又类似于人类的生命与聚居,而这一生物生长的循环性也暗示着人生的循环,人类见证这样的生长,并看作是约定俗成的固有习惯,一代一代地继续。而这种自然界的大循环又寓意着客观生命的诞生与成长,在斯炯身上的蓬勃的生命力,她那与大自然亲近的蓬勃爱意,以及她所热爱的大自然的不断自我更新与生长,蘑菇圈生生不息,生命生生不息,这背后的文化同样生生不息。在自然界的各类意象循环的代代生长中,体现农耕大地上的农民依靠土地、森林、河流等生活的规律性与循环性。

时间叙事往往由叙事时间和故事发生时间组成,作者需要在叙事时间内处理好故事发生的时间,从而达成更好的叙述效果。由上述归纳可知,作者将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交错使用,有时站在叙事时间的角度上,看待整个故事的发生,有时又站在故事具体发生的时间,找准一个时间节点,再进行发散,贴近故事自然发生的时间,这种将自己放置于故事发生的时间节点中的代入感与回忆感,便形成了一种“自上而下”的注视感,更凸显出文字的立体感以及整体的宏大的历史的存在。“听”到时间和历史,“看”到时间和历史,多种感官视角的结合。叙事时间的角度更能体现整体的历史把控感,客观的历史性更显示文字的力量,故事发生的时间则体现文本的深入人心与代入感。不长的文本里描写了很多次的时间,将故事分割为很多的时间块,这些时间块又构成整体的时间流,整体的表达是流动的,但又是有重点、有停顿的,进而呈现文本的流动、情节的流动。多种的时间描述,拓宽文本的叙事空间,让叙事更有多维的立体感。作者运用各类隐喻的手法,时间隐喻,事件隐喻,各类的意象都有它类似于本身特征的更深层次的内涵,于诗化的表达中完成作品的叙述建构,诗化的语言丰富文章的意境,体现人物心理及情感变化。

二、时间长河下的历史荒芜感与文化返祖

文本中的时间,一直向前发展,如流水般奔腾不息,作者总在用故事中的“现在”与“过去”做对比,但时间是不可停止的,不可抑制的。阿妈斯炯在青年时期遭受很多变故,终于独自将儿子抚养长大,并借助蘑菇圈,让生活富裕。她包容所有,对待哥哥是包容的,对待并不友善的干部也是包容的,以一种宽宏的心意,原谅、消化、接纳身边的一切,吞并苦难,将一切归于循环的宿命,是借助宗教手段的一种自我消解与情绪开释。

阿妈斯炯不断地失去,在连续的失去中,与蘑菇圈找到了一种生命的同频震动与共鸣。蘑菇圈的生生不息,一年生了来年还生的生命无休止性与阿妈身上的品质类似。蘑菇圈像是斯炯的“桃花源”,故事设定的地点是藏族的村落,带着与外界隔绝的原始状态,是原生原貌的自然,斯炯身上也带着那原始的大地之母般的宽厚。可机村这种原始的自然慢慢被消解:工作组进机村之后,一直在用现代文明改写这份原始,蘑菇生意的日益壮大,人类欲望的膨胀,吞噬着这片未受开发的净土。为了利益疯狂屠戮蘑菇的人,不顾蘑菇来年的繁衍生长,过度掠夺毁坏生态,斯炯提到自身年老不足以伤心,只是伤心蘑菇圈的消亡,在现代文明迅速向机村蔓延时,很多东西被掠夺,也在失去。正如阿妈斯炯对蘑菇圈深厚的感情,蘑菇的子子孙孙一直向四处散布,但祖宗蘑菇坚守着并不改变。一些东西在随着时间慢慢消逝,一些东西却生生不息。正如作者的记录,有随风而去的时间,也有人们一直铭记的永恒的时间点。

(一)“桃花源”般的空间——空间上的乌托邦

在多样的时间描述之外,文本中的空间也值得探尋,作者将时间与空间巧妙地运用,很好地体现了时间与空间的交错性,拓宽叙事的可表达范围。“蘑菇圈”可谓是阿妈斯炯心灵上的寄托,修复式怀旧里,作者重构自身最美好的构想与愿景。在空间上,设置了如此的乌托邦,蘑菇圈具体表现为一个独立的空间,在未被丹雅恶意探求之前,它为阿妈斯炯独有,具有很强的神秘性与独占性,与周围的环境具有分割性。“蘑菇圈”的命运同时体现作者对人类历史命运的思考,具有一定的生态文学色彩。机村的“蘑菇圈”,是富有灵性的、与阿妈斯炯和谐相处的蘑菇圈,它生生不息,繁荣生长,演绎着人类历史长河的无限奔腾。作者带有一定的暗喻意味,暗示其对人类未来的思考,文末他人意图对蘑菇圈进行破坏,是作者的生态危机意识,是其对原始的、纯净的、无污染的心灵及精神世界的追求。

作者依靠奔腾不息的时间长河体现历史荒芜感,同时将时间和空间结合,打造时间叙事流,同时设置独特的空间感。在现实世界与阿妈蘑菇圈的独立空间之间的对比中,凸显人性的恶意与贪欲,而时间上“过去”与“现在”的对比性,亦体现世事无常,蘑菇圈作为空间上的消逝性与时间的生生不息对比,像“桃花源”般不可寻觅。这种空间上的神秘性加深荒芜之感,以及望着时间流动的迷茫与无措感。

(二)乡村的文化怀旧情怀

作者对于机村原始形态的怀念与推崇,以及文字对自然本真的机村世界的重构,凸显着其对于乡村的文化怀旧情怀。博伊姆所著的《怀旧的未来》中提出“修复型怀旧”和“反思型怀旧”两种怀旧模式,一者强调“旧”,二者强调“怀”,其中提到的“修复型怀旧”,更多的是一种时空上的怀旧,是一种企图复原传统,回归往昔岁月和故土家园的修复型“怀旧”。?人们关注《蘑菇圈》中体现的怀旧意识,阿妈斯炯对于现代文明对自然生态的破坏呈现出抵触的情绪,作者喜欢用回忆的手法讲述过去的事情,并非完全认同过去的同时,展示过去与现在的对比,呈现过去原始的生活状态,对于过去明显呈现褒扬的心理态度,对现代文明对自然的侵蚀有一定的批判意义。作者用多层次的时间和桃花源般的空间,以时间来展示空间,展示出自身的批判性思维,文末阿妈斯炯认为蘑菇圈高于自己的生命与青春,在时间流逝中,暗示着作者对蘑菇圈所代表的精神意象的推崇,这是作者对藏区建设和自然生态保护的一种反思,一种原始生命意识的展示与反省。阿妈斯炯是原始乡村的很好象征,蘑菇圈与她的生命共振标志着一种与自然的呼应。机村在工作组进入后发生了巨大变化,结尾的阿妈斯炯高呼“我的蘑菇圈没了”,而丹雅像是作者笔下现代文明的缩影,她的到来打破了阿妈斯炯本来和谐的生活,更是想要借助斯炯的蘑菇圈牟利,不难看出人物命运对于时代风云的暗喻以及作者对乡村文明的珍视。在时间飞速向前发展的同时,需要有一些东西保持不变,在消逝的同时,要有静止的存在。这种相对静止意识便体现了作者所怀的深沉的“旧”,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心有所向的生活,是立于广袤大地上的根基。

三、结语

消逝的“蘑菇圈”,故事的结局带有其特定的隐喻和暗喻,像是桃花源和乌托邦的消逝。历史长河进程中,现代文明对于原始自然的侵蚀从未间断,阿妈斯炯就着时代潮流不断生长,散发着大地般广阔的人性光辉。文本中处处体现作者的时空观念与历史观念,在深沉的对于生态与自然的热爱中,时间向前奔腾,总有内容在消逝,也总有内容亘古流传而被人怀念着、热爱着。而“蘑菇圈”的消逝所带来的无措与迷茫,也终有一日会被打破,守得云开见月明。

注释: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阿来:《蘑菇圈》,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4页,第160页,第169页,第1页,第13页,第14页,第44页,第65页,第134页,第136页,第136页,第19页,第21页,第21页,第2页,第3页,第5页,第44页,第78页。

?陆道夫、鲁亚萍:《从时空怀旧到心灵怀旧——从博伊姆〈怀旧的未来〉谈起》,《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2019年第4期。

参考文献:

[1]阿来.蘑菇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

[2]陆道夫,鲁亚萍.从时空怀旧到心灵怀旧——从博伊姆《怀旧的未来》谈起[J].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2019, 40(04).

[3]殷翼.吞噬与被吞噬——辨析阿来小说《蘑菇圈》中的生态主题[J].文教资料,2018,(35).

[4]周晓艳.文化寻根与流散叙事——论阿来的小说创作[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8,3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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