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结构?立体视角
2023-06-26梁立孙慧
梁立?孙慧
摘 要 小说《孔乙己》中存在着多重结构,多重结构的设置使小说文本呈现出多重的主题内涵。本文从情节结构、叙事结构、象征性结构等三个方面对作品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归纳了小说的结构特点,并试图在课堂教学中引导学生学习借鉴运用。
关键词 《孔乙己》 情节结构 叙事结构 象征性结构
一直以来,对《孔乙己》的研究,大多关注其主题、人物、情节、环境、语言、叙事、译介传播、教学设计及策略等,鲜有就其结构技巧作出专题论述。叶圣陶说:“文章有思路,遵路识斯真。”《孔乙己》的多重结构使文本含义丰富而深远。在教学中,我们有必要对《孔乙己》的结构作出深入探讨,让学生明白其结构的独特所在,进而学习借鉴。
小说的结构大致有如下几种:线状结构,情节的组成按时间顺序、事件的因果关系顺序连接起来,呈线状展开,由开端到结局,这是传统小说常用的结构模式;网状结构,这种小说以人物的心灵为中心,以人物的意识、心理活动为辐射线构成情节,如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象征结构,小说的情节围绕某个形而上的抽象理念、意识、观点而展开,理念是情节的内核,是情节和内核之间的连接线,如加缪的《局外人》、卡夫卡的《变形记》《城堡》等;写实结构,侧重展现客体的原形,即事物、生活的原初状态和本来面目,通过生活中平凡、琐碎的细节,揭示人性的原生特质,如池莉的《煩恼人生》、梁晓生的《父亲》等;画面结构,就是小说的情节“以景物、场面为主体的画面式的情节单元的组合”,[1]在这种小说中,“作家的写作兴趣不在故事,而在故事赖以发生的空间和环境,在于人物故事中的神韵”,[2]如《狂人日记》《长明灯》等。
一、《孔乙己》的多重结构
《孔乙己》的结构,我们可以从情节结构、叙事结构、象征性结构三个方面来分析。
1.充满画面感的情节结构
说到小说的结构,就不能不说小说的情节,小说的情节是讲述发生了什么事;小说的结构是作者如何把内容讲述出来,二者关系密切。结构属于形式的范畴,情节属于内容的范畴,二者在小说中又是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的。
在《孔乙己》中,鲁迅没有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他把笔力集中在了环境的描写和人物的刻画上。小说开头用三个自然段详细介绍了鲁镇咸亨酒店的格局和长衣帮、短衣帮、掌柜等人,以及这一群人所构成的社会关系。在刻画人物方面,鲁迅也是不惜笔墨地描写了长衣帮、短衣帮、掌柜等一帮无名看客,对孔乙己更是从他的外貌、心理、言谈、举止、情态等进行了详细的刻画。这两个方面的描写构成了一幅幅的场景画面,这些画面构成了小说结构的基本单元,而且这些画面的组合使得小说新颖别致、内涵深邃,与传统小说的线状结构迥然不同。
在《孔乙己》中,作者以咸亨酒店为背景,用四个横截面式的场面描写高度浓缩了孔乙己的一生,读来令人凄然。鲁迅正是以这种高超的结构技巧让这看似平淡的四个场景包蕴着丰富的内涵。
《孔乙己》中的每一个场景“既是整篇小说结构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具有从一个方面揭示主要人物个性特征、心理动向以及主要人物与周围人的关系的重要意义,又自成一趣,构成一个具体而信息丰富的画面”[3]。第一个场面交代了孔乙己的外貌、身份、语言、神态、与周围人的交往等(如果被嘲笑、被鄙夷也算是交往的话)。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被社会遗弃的不合时宜的读书人的形象,以及他对自我身份认同的努力与坚守;第二个场面写他想教“我”写“茴”字,希望“我”将来能做掌柜,却遭到了嫌弃,说明在那样一个环境下,“我”被同化了,也成为“造成孔乙己悲剧命运的冷漠的环境背景”[4];第三个场面写他给孩子们茴香豆吃,让我们看到了他的善良;紧接着作者以一句“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以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为第四个场面刻画作了铺垫。这个场面刻画了孔乙己被丁举人打折了腿,用手走路,仍然遭到掌柜的取笑。预示了孔乙己自我身份认同的破灭,小说的情节也发生了陡转。如果说前面三个场面让我们感到的是调侃的“快活”,至少其中还带一丝温情,但最后一场面中众人谈论孔乙己被丁举人打折腿时的“快活”,让我们从中读到了潜在的“悲凉”,彰显了鲁迅小说的张力。四个场景逐层深入地揭示了孔乙己作为个体读书人的自我身份认同的努力是如何在他人的“地狱”中惨遭毁灭的过程。
2.饱含情感的叙事结构
《孔乙己》中存在着两个叙事的结构,一个是在场的叙事结构,一个是不在场的叙事结构。在场的叙事结构以“我”为视角展开叙事,用成年的“我”来回忆孔乙己的遭遇。这样就在文中形成了多个“被看/看”的二元结构,给读者造成“错位的观感”。孙绍振认为“对事变作在场的观看,只能对受虐者的痛苦和屈辱的感同身受为主。而事后的追述,作为局外人,则可能作有趣的谈资”,[5]这就形成了喜剧的气氛,悲剧的内容。
鲁迅“要揭示的不是孔乙己偷书的恶,而是周围人对他缺乏同情的丑”。[6]即“一般社会对苦人的凉薄”。所以《孔乙己》的叙事不是“我”一个人来完成的,它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饱含情感的讲述者,即不在场的作者。这个讲述者以孔乙己为焦点把各色人等聚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小说多层次的文本叙事结构。钱理群认为《孔乙己》中有三个“被看/看”的结构[7]。他们身份不同、眼光不同形成了不同层次的叙事结构,也展现了他们各自不同的悲剧命运:孔乙己无事的悲剧、酒客们麻木冷酷的悲剧、掌柜的冷漠自私的悲剧和“我”被看客们同化的精神悲剧。酒客、掌柜和“我”都在嘲笑孔乙己,但在作者看来他们都没能逃脱悲剧的命运。鲁迅在行文中有对看客的批判、对“我”的惋惜、更有对孔乙己的同情,让我们体味到了他在字里行间杂陈的五味。“这一切复杂而又显现于极其简练的叙述语言与极其舒展的叙述风格之中,这就显示了鲁迅非凡的思想与艺术功力。”[8]
3.含有隐喻意味的象征性结构
《孔乙己》中人物的话语安排也极具象征性的结构,比如孔乙己的话、掌柜的语言、“看客”们的话,把这些话语聚拢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个生动的情节,而这些情节又相对独立完整。以孔乙己的话语为例:
(1)“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 窃书不能算偷……”
(2)“你读过书吗?”
“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
“不能写吧?……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帐要用。”
(3)“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4)“温一碗酒。”
“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
“不要取笑!”
“跌断,跌,跌……”
滕云在《从<孔乙己>谈鲁迅小说的艺术成就》一文中认为:“这十一句话里有孔乙己的自持与辛酸,有他的卑微与良善,有他的性格与神情,有他的每况愈下的沉沦。这十一句话,句句是他灵魂的自白……”[9]鲁迅以他高超的语言和艺术功底为我们在小说中架构了一个又一个象征性的结构,让这个结构本身去向读者展示它无穷的意蕴,很值得我们去思考、去玩味。让我们在品读之后豁然开朗、醍醐灌顶,不得不对他产生深深的佩服之情。
维特根斯坦认为:“想象一种语言就意味着想象一种生活方式。”孔乙己之所以在偷书遭众人质疑后极力用“满口之乎者也”的话和“窃书不能算偷”的荒谬逻辑来辩解,是他想维护自己读书人的那点尊严、是他内心的不甘。就连孔乙己向“我”卖弄“茴”字的四种写法也揭示了他隐秘的内心:他对自己读书人身份的固守与痴迷。刘彦荣认为这“折射出人物对由读书走向仕途经济的虚幻的理想人格的向往和迷恋”。[10]孔乙己在他求而不得的自持中,其内心的痛苦与心酸是不言而喻的。当他企图以自己掌握的知识本钱在“看客”那里刷存在感时,很苍白、很无力。他转而把热情投向了孩子,可惜孩子们也只盯着他的茴香豆。现实生活就是这样无聊而残酷,孔乙己无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只能淘汰出局。透过这些象征性的结构去解读文本,又让我们对《孔乙己》的理解更深刻了。
《孔乙己》中这种多重的文本结构,立体的叙事视角让我们从中窥探到了超越时代和地域的思想意义和审美价值。
二、《孔乙己》的结构特点
第一,《孔乙己》的四幅画面既相对独立,又相互联系,层层深化。四幅画面各有自身的独特性,后一幅画面又是对前一画面的补充与深化。例如“教”我写字的画面,既显示了孔乙己的热情與善良,他希望“我”将来能成为掌柜,又显示了“我”的冷酷无情——逃犯一样的人也配考我吗?——说明“我”也开始变得势力冷酷了,预示了孔乙己的悲剧命运将会加深,终将走向死亡。
第二,场景式的画面更具审美的空间效果。“小说叙事的文本形式就是一个个场景,阅读者在阅读一个个场景时,……感官被在空间中存在的画面及画面所表现的情景吸引。”[11]《孔乙己》表现出来的这种画面美源自鲁迅对绘画艺术的精通。他把绘画的笔法运用到小说中,让我们从他的场景描写中看到了他力透纸背的高超的小说艺术功底。
鲁迅说:“悲剧是把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从四个场景中,我们看到了孔乙己的三重悲剧:1.在物质追求方面,他由“站着喝酒”到“坐着喝酒”,说明他在物质追求上的破产;2.他由“穿长衫”而到“穿破夹袄”,这象征着他精神追求的幻灭;3.它由“从不拖欠”到永久欠钱,预示了他的人格被践踏。[12]一个人从物质到精神,再到人格全都被毁灭,这是何等的残酷。诸多信息,鲁迅通过一幅幅画面有力地表现出来。这就唤起了我们对他人尤其是对于弱者的同情与关注,收到了很好的审美效果。
第三,《孔乙己》多重结构形式的交织运用既节省了笔墨,又使小说旨高意远。孔乙己的一生很长,但鲁迅用了不到3000字就刻画了他的一生,这不能不说得益于其巧妙的结构手法。鲁迅在其他小说中也经常使用这种结构手法,如《狂人日记》《祝福》《长明灯》等。这种结构在小说中经常让作为叙事者的“我”隐退到场景之后,让场景自身向读者传达信息。如孔乙己被问“当真识字吗?”时,孔乙己的表现是“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孔乙己显得底气十足,人们问到了他的强项,因为他不但识字,而且“写得一笔好字”,这是不言自明的,不需要争辩。但当人们嘲笑他“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时,他“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顾左右而言他了。仿佛让我们看到了孔乙己与人对话的场景,聊聊数语,人物形象跃然纸上,这也符合鲁迅说的“小说力避行文的唠叨,只要觉得够将意思传给别人”[13]就够了的主张。所以鲁迅用四幅画面就让孔乙己完成了他的一生:科场失意、穷困潦倒、受尽凌辱、悲惨死去。让我们看到了世态的炎凉、人情的冷漠和孔乙己的挣扎,小说主题的意义更加深远。
三、《孔乙己》的情节结构支架在写作教学中的借鉴
作文教学的困境由来已久,尽管新教材在单元之后编排有写作训练,但有些地方依然很笼统,而且写作训练有时与单元课文教学也不太融合,单元学习的内容,写作没用到。于是,教师觉得难教,学生觉得难写,写作训练也就流于形式,学生语言表达水平谈何提高。
《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第四学段提出让学生“尝试诗歌、小小说的写作”。我们在教学中可以灵活地开发相应的写作训练支架,借助教材搭建语言学习表达支架,把单元写作训练融入日常的阅读教学之中。最后,让学生的语言表达达成总目标要求。例如,学习《孔乙己》后,我们可以让学生借鉴这种情节结构方式去选择若干幅画面练习布局谋篇。
其实,这种画面结构方式的文章在七年级上册《植树的牧羊人》和八年级下册《社戏》中早有涉及。在教学中,我们可以早作铺垫,对这种结构方式突出强调,让学生铭记于心。如在教学《植树的牧羊人》时,可以把“我”三次见到牧羊人的场面作对比,突出牧羊人坚持植树给普罗旺斯地区带来的巨大变化,让学生知道这种画面式结构的好处。在教学《社戏》时,我们可以从审美的角度带领学生欣赏“月下行船”“归航偷豆”等画面之美、人情之美,让这些场景给学生留下深刻的印象。到了九年级学习《孔乙己》时再做总结归纳,告诉学生,很多作家都会采用这种画面式的结构布局谋篇。于是,笔者引导学生选择素材,开展模仿写作,学生写出了不错的作品,仅举一例。
小 爷
小爷是我们家的宝。
他是我爺爷的叔叔,今年已经92岁了,身体依旧很硬朗。按辈份我应该喊他太爷,但他说那样就显得他太老了,就让我们这一辈的几个孩子依然喊他“小爷”。就像大家都叫牛群“牛哥”一样。我们都欣然接受了。小爷是一名退役军人,每次到他家去,总会和我唠叨他在部队的那些时光。
“砰的一声!一颗炮在我身边开炸了,……”我听得心惊胆颤,目瞪口呆。原来小爷还有如此传奇的经历呢。从此,我经常缠着小爷给我讲他的战斗经历。
……小爷讲的是在县城东一次剿匪的经历。
……这次小爷讲的是涡河阻击战。
……
这一段段往事里面有小爷倥偬的岁月,有小爷太多的记忆。
虽是小试牛刀,但因为有了明确清晰的训练支架,学生的结构模仿训练颇有成效。《孔乙己》独特的结构形式,正是我们在教学中要寻找的“这一篇”,以此引领学生作出探究,并学习、模仿、运用,正是发挥了“这一篇”独特的教学功能与价值。
[本文系2021年安徽省亳州市教育科学规划课题“支架式写作教学实践研究”(课题编号:Bzktlx2021002)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2]吴效刚.现代小说:叙事形态与人本价值思想[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75、73.
[3][11]许祖华.鲁迅小说的画面结构[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01):6、6.
[4]吴晓东.鲁迅小说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J],鲁迅研究动态,1989(01):12.
[5][6][7][8]钱理群等.解读语文[M],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81、84、94、94.
[9]人民教育出版社 课程教材研究所等.教师教学用书·语文九年级下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8:69.
[10]刘彦荣.咸亨酒店的氛围与孔乙己的两个世界——《孔乙己》主题情节的文学演绎及心理内涵[J],名作欣赏,2005(05):20.
[12]翟传福.《孔乙己》悲剧的三条线索[J],语文教学通讯,2004(04):43.
[13]鲁 迅.鲁迅全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26.
[作者通联:梁 立,安徽蒙城县鲲鹏中学;
孙 慧,安徽蒙城第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