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下）

鲁迅 一慢

1.孔乙己总是这样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这么过。中秋快到了，掌柜忽然说：“孔乙己很久没来了！”

2.沉默片刻，一个喝酒的人说道：“孔乙己？他怎么会来？他的腿被打折了。”掌柜说：“哦！”

3.“孔乙己总仍旧是偷，这一回竟然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能偷吗？”“后来呢？”“先写伏辩，后来打了大半夜，打折了腿。”

4.“打折了怎样呢？”“谁晓得？也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地算他的账。

5.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我整天靠着火，也要穿上棉袄了。一天下午，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眼坐着，忽然间听见一个声音：“温一碗酒。”

6.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我站起来向外望，便看见那孔乙己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

7.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着。他看见我，又说道：“温一碗酒。”

8.掌柜也伸出头去，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孔乙己仰着面孔，颓唐地答道：“这……下回还清吧。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

9.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怎么分辩，只低声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10.“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被打断腿？”掌柜笑了起来。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

11.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是在恳求掌柜不要再提。

12.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孔乙己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我看见他满手都是泥，原来他是用这手走来的。

13.不一会儿，孔乙己喝完酒了，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远了。

14.自此以后，又是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不来了吗？他还欠十九个钱呢！”

15.到了第二年的端午节，掌柜又看着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了中秋，他看了看粉板，没说什么。再到年关，还是没有看见孔乙己。

16.我到现在都再也沒见过孔乙己——大约他的确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