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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现实小说的先锋承续

2023-06-20王勇

青年文学家 2023年14期
关键词:福贵三观余华

王勇

在众多的先锋文学作家中,余华影响了无数的读者。受生活的时代环境及个人经历影响,余华的作品有明显的先锋特色;但随着余华个人生活阅历的丰富,余华更加偏向于现实小说的写作,如《活着》《许三观卖血记》《文城》等,在这些作品里,仍然呈现了余华先锋作品的创作特质:表现现实生活的黑暗,以冰冷的态度叙述故事,有浓郁的荒诞特色,用重复的节拍表现音乐感。

一、现实的冷漠感

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所处的外在社会环境则规定了人的本质。独特的社会环境塑造了余华的性格,也影响了余华感知世界、表达自我的方式。在余华的童年时期,其父亲经常出入医院的手术室,这些对年幼的余华无异于一种视觉的冲击、精神上的震撼;之后,余华参加高考,却遭遇落榜,精神受到打击而变得压抑;后来,余华找了一份牙医的工作,日复一日地面对着同样的风景,生活更是固定与琐碎,失去了生命本身的多样性。直至余华受到了川端康成等作家的影响,在其作品中,余华以一种全新的写作态度来进行故事的描述,他对作品中人物的思考脱离了其他人写作时对常识的围困。

在余华前期的作品中,他对生活的态度和关系的描写是非常紧张的,甚至是悖逆现实的。他采用了一种与现实生活和日常经验不同的方式,如在短篇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中以一种漫无目的的姿态走在没有终点的道路上,行人冷漠,“我”如同隔离于这个世界,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当终于遇到了有交际关系的人时,又被“我”帮助了的司机拳脚相加,抢走了“我”的背包。余华对现实的思考方式、表现现实的方式脱离了常识的围困,超越了普通的表现方式,以一种暴怒来表现现实,常常给人一种背离了现实世界的逻辑与秩序的感觉。

面对现实,余华在《在细雨中呼喊》等之后的作品中有所转变,采用了不一样的态度与表现方式,但对先锋特色的描写还是有较为浓重的痕迹。作品虽然着重描写生活中发生的日常事情,但对现实生活的表现还是有着余华式的冷漠与冰冷。生活环境的改变或是年龄的增长而带来了心态的变化,余华对世事的态度变得友好,对现实的一切事物更加释然,更加明白了作家的任务不是发泄,更不是对生活的控诉或揭露,而是要让人们能够感受到生活的本质意义,既要表现生活的黑暗的、丑陋的那一部分,同时也应该向人们展示这个生活的世界的高尚所在,而这里所讲的高尚并非生活中的纯粹的美好或善良,而应该是以一种理性的态度面对一切事物,在对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现实的善与恶一视同仁,要去表现生活里的真实,有表现黑暗与苦难的勇气。

《活着》中的主人公福贵一生的经历从他自己口中讲出,由一个游手好闲的收集民间歌谣的“采风者”的“我”来记录,以一种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结合的方式,对于福贵一生的经历娓娓道来,对现实毫不回避。福贵带着自己的外孙回到乡下生活,生活艰辛困苦,福贵不舍得吃,把粮食节省下来给外孙吃,却间接害死了这最后的亲人。余华的笔毫不留情,生活里的一切美好、亲情被现实击打得粉碎,最后只剩下老迈的黄牛陪着福贵在阳光下回忆过往。余生只有绝望和回忆伴随着福贵。我们甚至可以去猜测作者想要告诉我们活着是没有意义的,人在现实面前是弱小的、毫无抵抗力的,只能去默默地忍受。福贵还在活着,还是在阳光下独自回忆着,让人感受到生命的真正意义。福贵家庭的不幸,并不像在《現实一种》中的家庭破裂,一家人相互猜忌、彼此复仇,最后整个家庭彻底消失,我们还是能看到福贵在大彻大悟之后的浪子回头,福贵对家珍的歉疚,家珍对福贵的原谅,看到一家人的破镜重圆,虽然有短暂的美好,但最终的结果是真实的、难以改变的。余华的叙述依旧是冷静的、朴素的,甚至是冰冷的,但这叙述更加接近现实生活本身,现实仍然是有混乱、丑陋的成分的。余华更多的是从普通人的灾难生活这一角度来进行创作,使作品充满悲情色彩。平凡的人只能珍视生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活着。

二、未来的荒诞感

余华的现实小说无论是过去已经发生的,还是现在正在经历的,抑或是人物的未来命运,在文学观念上颠覆了传统的真实观,与现实世界脱离开来,让人思考余华所描述的世界是否真的是现实的世界。总体来讲,余华放弃了对历史本质和历史真实的追求,对“历史真实性”提出了质疑。《活着》在文本层面增多了文章的故事性,讲述了福贵曲折多变的一生。这部作品有两条线,一条是福贵家人的不断离世而构成的死亡线,另一条则是由福贵一生的曲折经历所组成的顽强的生命线。这两条线在生命的进化演变中是再正常不过的,而当我们认真思考后发现这样的现象是荒诞的,当福贵改变了自己的时候,余华也改变了福贵身边人的命运轨迹,一个接一个的死亡,没人知道余华接下来的处境会是怎样,又会有怎样的未来,战战兢兢地接受着命运给他开的玩笑,余华既给了描写,但似乎很模糊,荒诞但又无可奈何。由福贵一人不断地见证着余华赋予这部作品的中心—生命是宝贵的、顽强的,对于采风者“我”和读者而言,只是看着这一切发生,不断地冲击着一个善良人的心灵,对于一个平常人也许早已难以承受生活压在自己身上的重压。所以,《活着》在具有故事性的同时,也充满了哲理化色彩,活着是一种常态,一直有人活着,也不断有人死去,可是在“福贵”们走向死亡的过程又是怎样的一个荒诞的过程,没人能够知道。善良也是作家、读者用之不竭的道德共享空间。

在小说《兄弟》中,宋凡平为了救人而跳下粪坑,并且将其冲洗干净,这对于普通人是很难做到的,但余华给了宋凡平这个小人物最大的亮光。他始终为了自己的孩子而保持脸上的笑容,让孩子放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到注意孩子的心情,可见其强大的心理。为了孩子,他只能强忍伤痛,表现出放松的表情,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他以自己平凡的身躯,影响了自己的身边人,给了他们积极的影响。后来,宋凡平因为李光头的一句话被关进了仓库,在逃出仓库时被发现,被人活活打死。可余华在最后并没有给宋凡平健全的身体,因为他太壮而棺材太小,只有将他的膝盖骨敲碎了才得以装下。宋凡平苦难的一生,让人深深铭记。

在余华的新作《文城》里,林祥福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叫作“文城”的地方,一直在寻找着,但一直是失败的结果。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也许他认为溪镇就是自己的文城,在这里生活着,可终究没能说服自己,还是在寻找着,因为“总会有一个地方叫文城”(《文城》)。林祥福带着和小美的女儿以及家产去寻找小美,寻找小美口中的一个叫作“文城”的地方,一路漂泊,风餐露宿。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父女二人到了溪镇—那个林祥福认为是文城的地方。在溪镇这个南方小镇,林祥福开始了自己的生活,生活平凡而充实,与溪镇人民和平相处,甚至看到了小美的身影,短暂地满足了林祥福的美好愿景,此刻的溪镇就是他心目中的“文城”。后来匪徒袭扰溪镇,在被土匪带走的时候,林祥福也不知道将要被带到何处,自己的命运将会有怎样的结局,对于未来将会是怎样,没有人能知道,只能被动地接受,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听天由命”。于乱世之中不断前进,林祥福只能愤然反抗,维护自己的家园,奋力保护自己的“理想国”。溪镇是林祥福几经漂泊,带着女儿与承诺而最终到达的地方,这就是小美口中描述的文城的样子,从北方寻找到南方,从自己的家乡漂泊到溪镇,不断地找寻着、飘零着,追寻最终的目的地—文城。最后的结局也是荒诞的,在小美的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刻,林祥福来到了溪镇,到了小美口中讲述的,林祥福眼睛看到的文城,小美生命的结束和林祥福文城生活的开始,二者相连接,是如此荒诞的处境,令人难以理解。也许这里是林祥福向往的文城,可它始终不是文城。文城在哪里,是林祥福始终渴求的答案,但余华始终没有告诉我们文城所在何处,未来是怎样的结局,无人能知道。

三、重复节拍的音乐感

先锋小说作家们注重对小说形式的创新,“怎么写”成了比“写什么”更重要的部分。在现实主义作品《许三观卖血记》中,余华多次采用了重复的节拍,使整部作品能够像进行曲般地向前推进,富有很强的音乐感。余华给许三观的任务就是卖血,十二次卖血的经历,更是一种写作上的重复,以卖血为主线,串联起来了许三观一生的重要事件。每一次卖血,许三观都是为了自己的家庭,为了让家人继续生活下去,或者为了改变困难的现状,一次又一次地去伤害身体,只有在卖完血后为了恢复身体而到胜利饭店吃一盘炒猪肝,喝二两黄酒,这样的一个时刻才能看到许三观自己内心的满足与幸福,对生活有了自己的深切感受。第一次卖血时,许三观还是一个纱厂工人,卖血的钱为许三观成家立业娶到了自己一生的伴侣—“油条西施”许玉兰做了贡献,同时也为后来的故事提供了基础。许三观第二次卖血是因为一乐无意中打破了铁匠儿子的脑袋,一家人眼睁睁地看着方铁匠把自己家之前的物件搬走,无奈之下,他第二次卖血偿还债务。人情味在这部作品里是最大的特色,虽然生活艰难,但一家人并没有放弃,彼此帮助。许三观用自己的健康不断挽回即将破损的家庭,用自己的力量不断地为家人去除障碍。第三次卖血,是因为许三观发现一乐不是自己亲生的,自己做了九年的“乌龟”,这让他难以接受,于是他去找了林芬芳,二人发生了关系,之后他为了弥补林芬芳去卖了血,花钱买了骨头和黄豆送到她家里。第四次卖血在荒年,家家断粮,人人都躺在床上,几乎失去了行动力。许三观只好再次卖血,使一家人吃上了面条儿,只让一乐吃烤红薯,气得一乐离家出走。但是,后来二人关系得到了缓解,一家人的感情得到升华,成为完整的家庭。之后几次的卖血,都是许三观对这个家庭的不断奉献与挽救,为了一乐、二乐的工作,救儿子的命等。作品中能够有温情的色彩是让人难以置信的,能够给人们以极大的鼓励,相信生活。也就在生命这种近乎麻木的坚韧与执着中,生命本身的神圣与崇高也就得以体现。余华用卖血串起整部作品,一次次的卖血使家人之间的感情得到了表现,作品价值得以升华。作品用卖血来解决问题,赋予了“卖血”不同的生存意蕴,展现人在面对困难与挑战时会有怎样的性格、品质,揭示出人性与伦理、文化等方面的矛盾。

许三观不断地在去卖血的路上,在那个年代正常而又令人惋惜,平静而又深沉,以血换命,生命的价值得以不断地升华。在“卖血”的主旋律下,许三观的生命历程如同一首优美而悲怆的受难曲。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不断地随着这个卖血的过程而关注最后许三观的命运,令人久久回味。富有音乐感地推进故事情节,有余华式的叙述节奏和旋律,作者运用重复叙述更加强化了语言与文本的音乐感,进行曲般地推进故事情节,同时也使得作品有了新的内涵与意蕴。不断地卖血,更是生命的本质从丰富走向了极致后的纯净,文本段落有长有短,有张有弛,有明显的节奏变化,前后卖血的相似描写,将生活里的重复与音乐的节奏相重合,从音乐的旋律推进到小说的叙述构成,重复叙述形成了很强的音乐感。

《第七天》共分为七章,讲述了主人公杨飞死后七天所发生的事,从第一天到第七天,余华用七天的时间,从死者的角度来描写现实世界,以鬼魂的方式更加接近现实,更为便捷地透视社會、直面现实。余华以各种社会新闻为素材进行提炼加工,塑造了杨飞、李青、杨金彪等有着鲜明特色的人物,故事各异,对社会底层人物命运与生存困境的揭示,每一天,每一人,都有着本质上的相似性。从余华组织的目录到他所写的杨飞死后七天的所见所闻,部分内容的重叠,节奏的重合,这些重复的节拍形成了作品的音乐感。

综上所述,余华现实小说作品里还是有着先锋文学的特点。作品中的人物福贵、林祥福、许三观等,他们都有不同的故事,且故事情节是荒诞的。他们的命运最后是怎样,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对未来感到迷茫,只能忍受命运的安排,感受沉重的压迫,因此产生了无力感。虽然余华的作品有了转型,进行了更多现实小说的文学创作,但在其作品里也有着对先锋文学的承续,同时也暗示着先锋文学流派新的方向,推动了中国文学的成熟与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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