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时时刻刻》中的叙事艺术
2023-05-31吕雪莹
【摘要】《时时刻刻》作为第75届多项奥斯卡金像奖提名影片,是由英国导演、制作人史蒂芬·戴德利所执导的一部剧情电影,其中饰演弗吉妮娅·伍尔芙一角的妮可·基德曼,最终也获得了该届的最佳女主角奖。电影架构精巧,以一本书为线索,将生活在不同时代的女性连接起来,展现了女性叙事话语力量的构建。电影借助多种蒙太奇手法来深化三位女性的表达,其故事中的隐喻意义与象征色彩也得以揭露,女性作为故事主体,在电影中展现的角色形象、面临的道德困境值得探讨,本文从以上角度出发,来分析讨论这部由实验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的叙事手法,力图通过电影中的表达方式,更加接近这部影片的叙事与艺术价值。
【关键词】《时时刻刻》;叙事视角;叙事手法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5-007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5.024
一、角色与形象间的视角转化
(一)人物塑造
在小说中,随着叙事视角的转化,叙述者的变化和情节发展之间有密切的联系,故事的演进随叙述者的不断置换而逐步深入,并呈现显著的线性变化,叙述者在一定程度上主导着情节的时间推进。而在电影中,叙述是电影提示观众在情节叙述组织以及风格样式化的基础上,去构建不断形成故事的过程。①与文学作品不同,电影由于视听语言艺术的介入,叙述也变得更加直观,其中电影叙事视角的表现离不开人物的塑造与故事的叙述,通过角色形象的演绎,叙述者通过多种叙事视角来讲述电影中的故事。在这部影片的叙述中,视角并未限定在某一固定人物上,而是在不同时空的三个女人身上来回切换,产生了非线性叙事与多视角叙事的结合。
影片中塑造了三个女性角色。其一是作家弗吉尼亚·弗吉尼亚,住在19世纪20年代的伦敦郊区布鲁姆斯伯利,处于她生前最后一部小说《达洛维夫人》的创作中,同时还患有精神疾病,与丈夫和用人生活在英国的乡下,远离城市的乡村生活让她不断想要逃离,内心的挣扎在平静的乡村生活的掩盖之下,呈现出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和无法摆脱的自杀念头。创作家惯有的才华,和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敏感,在她一人身上全都显现出来。此外,弗吉尼亚创作的这部小说《达洛维夫人》是电影中的一个关键线索,它在隐隐之中出现在其他两个女性角色面前,与两个女人的生活有了纠缠,并对她们的生活造成了颠覆。最终饱受自杀想法困扰的弗吉尼亚,用极端的方法劝说丈夫回到伦敦,自己则实现了水里的死亡。这里还要提到的是影片中的女作家弗吉尼亚·弗吉尼亚即是20世纪英国意识流小说家弗吉尼亚,电影力图探究作家自杀前的想法,却无意同其他传记电影一般着眼于原型的完全还原,因而这部电影的叙事有了更大的发挥余地。
镜头随后转至劳拉·布朗,生活在二战后期的一位普通的美国家庭主妇,典型的中产阶级一员。她的一天从阅读小说《达洛卫夫人》开始,在小说的影响下思考“达洛卫夫人式”的生活意义,有着世俗眼中美满幸福的家庭,丈夫关爱,儿子乖巧,肚中孕有二胎,但她展现出的却是无法从这些生活中得到内心平静与满足的形象,无法与丈夫产生精神交流使她痛苦,呈现出克制又美丽的绝望,受到书的影响,萌发了死亡的念头。摆脱无意义的终点是死亡,终于在一天,劳拉驱车离开家去旅馆,准备结束生命,未果,生下女儿后选择离开。
主妇劳拉的角色在劳拉·穆尔维的《视觉快感与叙事性电影》一文中有更好的阐释,文中认为女人在父系文化中是作为另一个男性的能指,两者由一象征式秩序结合在一起,而男人在这一秩序中可以通过那强加于沉默的女人形象的语言命令来保持他的幻想和着魔,而女人却依然被束缚在作为意义的承担者而不是制造者的地位。②影片里的主妇劳拉总是沉默且美丽的,表情克制的脸庞,以及哀愁的美,构成了一位无望的主妇形象。
影片在三个女人一天的生活中切换剪辑,一一对应。最后是居住在2001年的纽约市的克拉丽莎·沃甘,现在的女同性恋者,曾经的异性恋者,名副其实的“达洛卫夫人”,遵循着小说中的生活方式。她的生活是在表面热闹与享受之下暗涌着的不平静与虚无,热爱宴会,有一个共同生活十年之久的同性女友和不知道父亲的女儿。她的一天在清晨买鲜花回来,装点宴会的桌角中度过。此外还包括几年如一日照顾背叛过自己的前任恋人,罹患艾滋的诗人理查。克拉丽莎作为一个精力充沛的受害者,生活轨迹按照与作家笔下的达洛卫夫人运行着,或者说,这一角色在影片中的存在意义是完成小说的命运。最终理查以自杀作为没有尊严的生活的结束,镜头也转换至最初的画面,弗吉尼亚在遗书的旁白声走向水中。
(二)人物真相
罗伯特·麦基在《故事》中指出人物设计开始于两个主要方面的安排:人物塑造和人物真相。人物塑造就是荧幕中的人物外表,是通过荧幕直接获得的形象。人物真相就是人物的内心深处。回到影片塑造的三个女性形象,在这些形象的背后存在着一个问题,即女性的思考。影片的主要视角落于女性,一部明确的典型的女性主义电影,女人从哪里可以得到力量,去直面生活的时时刻刻。从家庭、小孩和生活,还是别处,影片看似作出回答,譬如劳拉在决定自杀的最后时刻耳边涌现了《达洛维夫人》中语句,醒悟过来腹中育有无辜胎儿,死亡不是唯一方式。克拉丽莎的女友不介怀她对前任男友的照料,并在理查去世后给予克拉丽莎以慰藉。答案是女性,女人只有从女人那里,通过拥抱、哭泣和亲吻來获得情感的力量,这力量有时不值一提,却是女人得以从无意义中挣脱、胜利的源泉。
劳拉的处境是战后的美国,当男人走向战场,拿起武器,直面战争与死亡,取得荣耀,或是命丧他乡,成为勇敢的阿喀琉斯,无论怎样都是社会权力结构的中心存在。女人留在家乡,做着工作,期盼着战争结束,渴望着家园的安宁,与此同时,面临着战争结束的和平与工作机会减少的冲突,内心交战的双方是成为美丽大方的家庭主妇和在工作中追求自我价值,是不停的生育,实现社会乐于见到的那样人丁兴旺的“美国梦”,还是服从内心的选择带着无法忍受的情感离开。
克拉丽莎的处境是千禧年的纽约街头,她在不停的宴会中掩盖内心,她的生活看似繁杂,其实剥去复杂的人物关系,其心却极度的不安与孤独。她像达洛卫夫人一样正在筹办一个聚会,新时期的女性已经有了足够的独立与自主,她自己买花,自己筹办一切,忙碌的她看似摆脱了平庸,可这些虚伪的形式只是空壳,留下的还是空荡荡的孤独感和无法摆脱的平庸。
以上是时时刻刻这部剧情片,提出的三个不同的女性所面临的困境,用一种通俗手法将三个不同时代的女人的生活穿插起来,再用一种独特的形式—即“达洛卫夫人”这一称呼作纽结,来将三个女性的思想联结在一起。当才华与困境并行的时候,敏感、神经质的女作家怎样才能从生活和艺术世界中平衡自我。当生活的中心不再是自我,而是用不停的聚会来填满内心空虚,鲜花不会再是新时代女性对生活的胜利的表征,只有遵从内心离开窒息的空间才是出路,面对死亡,选择生命。正如影片所讲,“逃避生命是得不到平静的,还是要面对生命的时时刻刻。”
电影在不同视角的切换中表达着内容,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中采用相似的场景、道具、音乐来穿插融合,同时也在这种不停变换的非线性叙事中加深观者印象,叙事在三个女性的故事间任意进出,将人物形象的种种情绪娓娓道来,在她们的举动言行中,让观众透视到她们平静外表下,澎湃起伏的内心世界,从而揭示人物真相。
二、叙事手法的使用
(一)蒙太奇
蒙太奇(montage),源于建筑学术语,意为构成、建设、组合、排列。蒙太奇这种手段被用于电影拍摄之中,它将一系列在不同时间和地点、不同人物和事件、不同角度和距离, 以不同方法拍摄的镜头拼贴组合而成。③蒙太奇手法在电影中的运用可以通过镜头、场面、段落的分切与组接,对素材进行选择和取舍,以使表现内容主次分明,达到高度的概括和集中。可以说这种手法创造了独特的影视时间和空间,形成独特的影视时空。
《时时刻刻》这部电影在叙事方面,采用了平行蒙太奇的手法同时讲述了不同时空下三个女人各自一天的故事,交替呈现了不同时空语境下的三位女性的生活。在意象的表达中影片采用了重复蒙太奇的手法,再现了不同故事中的相似场景、强调不同女性故事中的共同意象。譬如水的重复、音乐的使用。音乐反复出现在场景的过度中,伴着主题彼起彼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流动着的河水,而水也的确在影片中多次出现,电影一开始就是弗吉尼亚走入河水的镜头,河水伴随着遗书的旁白音潺潺流动,弗吉尼亚充满困惑的表情走进河水中,给人以强烈的视觉效果。而劳拉自杀时出现的画面也是河水从床底向两边漫出,逐渐淹没床上的劳拉,显然这时的水也象征着孕育生命的母体河床。流水在影片里可以带走生命也可以孕育新的生命,既带走希望,也带来希望。
最后以隐喻蒙太奇的手法深化女性人物故事中的象征色彩和隐喻意义,三位不同时代的女性彼此间生出的联系,使得跨时空对话电影文本意义也在不断生成。蒙太奇手法的灵活运用,彰显了影片叙事的创新,
(二)象征意象的运用
象征性意象的运用是这部影片的一个特色,《时时刻刻》在叙事手法的使用中,通过大量象征性意象来揭示和深化主题,影片中的象征符号,比如水、鲜花、镜子、死亡以及称呼等,都使得电影表达更加流畅,所产生的叙事效果也使得电影的艺术价值更高。
首先是称呼。之所以在上文没有提及三个女人的名字,是因为她们与一个共同的称呼—达洛卫夫人相联系,具体的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共性是更应该被关注到的。作家弗吉尼亚创造了达洛卫夫人这一形象以及她周围的人,尽管如此,她还是有着不能掌控的东西,怕自己的佣人,不敢承受丈夫的爱以至于小心翼翼,疾病与创作是她生命中的主要事业。角色的原型弗吉尼亚曾经在自己的日记里提到她要:“探讨疯狂与自杀的根源。”长期的精神抑郁以至几乎错乱,她是达洛维的创作者。
女编辑克拉丽莎则是现实版的“达洛维夫人”,她怀抱的生活越来越丰满,终于变成完整的生活,完美的生活,可她创造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究竟是什么?她生命的核心其实一片空虚。家庭主妇劳拉与达洛卫夫人的联系依然很紧密,达洛卫夫人的影响启发了她对生活的思考,使得她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改变她了人生的航线。总之,她们三位与“达洛维夫人”密切缠绕,或者说,她们都是生活中的“达洛维夫人”。
影片中另一个重要的意象来自死亡。影片中有大最关于死亡的片段和思考,鸟儿的死,弗吉尼亚投河自杀,劳拉旅馆自杀,诗人理查德跳窗自杀,死亡的反复出现使影片沉重、晦涩。死亡是该片的命题之一,在表现方法上采用了多重手法:三个故事中主人公都必须在时辰未到之际面对死亡,而且那种追求死亡的决心到了令人压抑的程度。从另一个角度看,死亡在这里又是很抽象的,仿佛是一个哲学题目。弗吉尼亚的姐姐带着孩子在花园里玩,孩子们发现一只垂死的小鸟,想要把它救活。母亲说,也许让它死去更好,接下来弗吉尼亚便是躺在死鸟旁边的深思镜头。也许这种强烈的死亡意识可以让她们从安稳、沉沦的日常世界中挣脱出来,获得本真的存在和自身的完整性,从而筹划自身存在的各种可能性。因此,电影中叙述死亡,某种程度上可以带来无限的自由和心灵的慰藉。④
另外还有鲜花。“达洛卫夫人说她自己去买花。”这句话在文中出现了多次,三个女性角色都注意到了这句话,并且将这句话在不同语境中各表达了一遍。从一定意义上讲,自己买花就摆脱了传统的男性送花给女性表情达意的模式。影片里的与达洛卫夫人同名同命运的克拉丽莎喜欢清晨去买花,轻快的活泼的鲣鸟一般,家中也摆满了花,餐桌上、房间里到处都是,自己买鲜花虽然可以看作是独立的象征,但过多的花反而會将这种独立抹煞。家庭主妇劳拉因为怀有孩子所以丈夫对她多加照顾,为她买花回来并摆好,这样一来,买花的行为更像是被丈夫剥夺了一般,不动声色的强制让人压抑,她无法自己出门去买花,如此想要买花朵的女性,并不是完全自我的存在,仍然需要自己在不断地探索中去寻找鲜花和解脱。
以上种种象征性意象的散布无形中加强了主题的表现,《时时刻刻》以其具有特色的叙事风格,讲述了女性摆脱束缚、寻找自我的艰辛之路。影片中的各种象征性意象在深化主题的同时,也文学化了影片本身,使得这部影片在反映女性严肃主题的同时又获得了艺术美感。
三、结语
《时时刻刻》这部影片的叙事结构风格特别,综合运用了多种叙事方法。在人物形象的表现中,视角的转换更好地诠释了人物真相,通过三位女性在不同时空内的道路抉择,传达了对女性意识觉醒的思考,表露出深厚的人文关怀感,也加深了观者的理解与鉴赏能力。在叙事手法的运用中,多种蒙太奇手法在不同时空的交错呈现出对比性差异,使零碎的片段结构以艺术化的方式展现出来,丰富了电影的情节。意象的运用是这部影片中的不可忽视的特点,女性其柔其美,在选取意象的时候得到了展现,水、镜子其中蕴含的不确切性与丰富的视听语言引发了观众感官的联想,也使得这部电影的呈现更加动人与美丽,这种具有诗性的表达增加了电影的艺术性,值得学习与借鉴。
注释:
①大卫·博德维尔著,张锦译:《电影诗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②Laura Mulvey,“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Screen,Volume 16,Issue 3,Autumn 1975, Page7.
③陈翠芳、李湘慧:《论电影《时时刻刻》的艺术性——蒙太奇、跨时空对话、复调》,《电影文学》2008年第13期,第68页。
④李金燕:《探寻生命存在的真相——小说〈时时刻刻〉的死亡意识解读》,《名作欣赏》2018年第9期,第94-97+101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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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Laura Mulvey.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J].Screen,1975,16(3):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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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吕雪莹,女,汉族,新疆沙湾人,西安外国语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