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画中的巴蜀饮食文化研究
2023-05-31蒋文静
【摘要】汉代处于封建社会的上升期,盛行厚葬之風,官僚和大地主大商人在日常生活中可以展示生前豪华的东西,也在画像石上反映出来,埋入墓中。从考古学的角度来看,汉代的随葬品可供我们发现了解当时的埋葬制度以及礼仪礼节等社会问题,而汉代独特的画像石更能通过线条构图,以美术作品的形式直观地向我们重现汉代当时的社会情况。四川作为画像石出土众多的地区之一,画像石材料丰富,且内容广泛。本文从画像的饮食食材、农耕收获、食品加工和宴饮制度等几方面入手,来研究汉代巴蜀地区人民的饮食文化。
【关键词】巴蜀地区;汉画像石;饮食文化
【中图分类号】G1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5-006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5.020
傅雷曾经在信中写道:“汉代石刻画纯属吾国民族风格。人物姿态衣饰既是标准汉族气味,雕刻风格毫无外来影响。”汉画像石、画像砖作为古代艺术的璀璨明珠之一,有着分布地域广泛、发现数量众多、艺术表现力极为丰富等特点。研究汉画像石对研究汉代的绘画、农业、饮食以及社会风貌等具有重要的价值。本文将针对巴蜀地区出土的汉代画像石,来研究巴蜀地区汉代人们的农业饮食等生活情况。
《管子》:“民以食为天”,饮食是历代中国人生存的重中之重的大事。《中国饮食器具发展史》:“食学是研究不同时期,各种文化背景的人群饮食行为、事象、性质、特征及其规律的一门综合性学问。”在出土的巴蜀地区汉画像石和壁画中,出现了多个宴饮、酒肆、播种、庖厨等与农业饮食相关的题材,记录了汉代饮食的食材、食品加工、播种收获与礼制、思想诉求等之间的关系。从中我们可以了解汉代的农业经济、饮食内容和习惯、社会秩序以及礼仪制度等问题。
一、汉画中饮食食材
(一)动物食材
《黄帝内经》:“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据《华阳国志》记载:巴国“土植五谷,牲具六畜”,并出产鱼盐和茶蜜;蜀国则“山林泽鱼,园囿瓜果,四代节熟,靡不有焉”可知早在汉代以前,禽兽鱼以及瓜果就已经是巴蜀地区主要的饮食食材了。在汉代,成都地区农业经济已经十分的发达了,养殖业也十分的普遍,尤其是猪、鸡和狗等家畜的养殖。根据四川地区出土的汉代家畜模型可知,在当时养殖一两头猪,两三只鸡和一条狗是当地小康生活的标准。如四川德阳黄许镇出土的画像砖禽园(图一),图中刻画有实现中常见的鸟禽类:有在田地里吃稻谷的鸡、站在树枝上捉虫的鸟和正在闲走的家鸭。由此不仅可以说明汉代的石刻匠师在表现生活方面做得细致入微,同时也说明了当时鸟、鸡、鸭等作为饲养的家禽,是主要的食物来源。
尽管巴蜀地区家畜饲养业发达,但是狩猎之风依旧盛行。《华阳国志·巴志》记载:“水路艰难,山有猛兽……”在巴地边缘的涪陵地区,野生猛兽数量众多。据史料记载,在蜀汉时期,蜀地还专门从涪陵地区迁移5000家“涉猎官”入蜀。在四川阿坝州九寨沟阿梢垴遗址中还出土了野生鹿、野兔、雉鸡、中华竹鼠以及亚洲家鼠等经鉴定是用于食用的野生动物骸骨。由此可见野生动物的猎取,也可作为汉代巴蜀人民肉类食材的重要补充。同时巴蜀地区还注重田间野生动物食材的获取,如四川彭州出土的拾螺图(图二),图中四人在田间弯腰拾取稻田中的田螺,旁边围绕着成群的鸡、鸭等家畜以及人工饲养的鱼。汉代巴蜀先民将贝壳田螺等食材拿来食用,不仅在此画像中可看出来,同时在茂汶城关石棺葬墓地就出土了用以食用的螺壳、羊骨遗存以及260枚海贝。由以上论述可见,汉代巴蜀地区先民动物食材获取来源广泛,除了野生射猎外,人工饲养业也发展迅猛。
(二)植物食材
东汉的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道:“菜,草之可食者。”据调查,汉代人的副食除了肉类为主要副食外,瓜果蔬菜等也有着重要的地位。当时供人们食用的瓜菜就有藕、笋、冬葵、荠菜、芋和黄豆芽。因张骞出使西域,加强了中原与西域交通往来的同时还促进了中原与西域之间的饮食文化交流,这使得汉代的瓜果有其独特的时代特征。西域特产向内地的流入,丰富了内地人民的饮食文化生活,同时随着域外瓜果的流入也丰富了汉代人瓜果的种类。西汉时候我国果园农业发展迅猛,朝廷还专门下设“果丞”来进行瓜果种植的管理。在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亦可知,四川高山区尚有野生枇杷可供当地汉代人民采食。
除了史料记载,在成都凤凰山西汉木墩墓里就发现了疑似番茄种子,后经人工栽培,成功培育出了番茄,由可见番茄是作为汉代巴蜀地区人们食用的重要蔬菜之一。在四川乐山柿子湾崖墓B区M1中出土的汉画像砖中可见另一种瓜果——嘉瓜(图三)。图中刻画的嘉瓜,线条圆润饱满,不仅展示了嘉瓜作为汉代四川地区主要食物食材,还表现了当时嘉瓜个头大,栽培技术好。
二、农耕收获
(一)农耕
汉代我国粮食作物主要是五谷,如《汉书·食货志》——稻、麦、黍、稷、豆。其中在南方地区最重要的种植作物就是水稻。汉代,由于铁农具的进一步推广、水利的兴修使得灌溉事业逐渐发展,再加上政府对南方的进一步开化发展,使得这一时期的成都主要以水稻作为粮食作物。在水稻的播种前,则需要对土地进行开垦、修整即所谓的整地,汉代用于刨土整地的铁农具有钁、锄头、锸等。此类用于农业播种、中耕的铁农具在重庆市忠县将军村墓群汉墓、四川荥经水井坎沟岩墓、四川牧马山灌溉渠古墓以及四川新津县宝资山汉代崖墓等等多地都有实物出土。在成都市新都出土的农事画像砖(图四)中,左侧一人正手持锄头卖力地翻整土地,右侧两人一手执袋,弯着身子,另一手正在进行点播。除了精细点播的播种方式外,西汉时期主要采用的则是另一种为撒播的播种方式,这种方式虽然较为原始,但有着播种速度快的优点。此方式在四川德阳出土的一幅画像石(图五)上就有所表现,画像中六个农夫正在辛苦播种,在前面的四个手持长镰等工具负责拔草翻地,后面两个执钵者负责撒播播种。巴蜀地区出土的这些农事画像砖不仅生动形象地复原了当时汉代人们辛苦劳作的场景,还证实了当时四川地区主要播种方式多种多样,既有原始的撒播,也有精细的点播。
(二)收获
汉代粮食產量的大大提高,养殖业的高度发展,使得汉画中多呈现丰收场面。渔猎收获、农耕收获均在四川地区出土的汉画像上有所表现。《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责寇恩事》记载:“售鱼五千条,实际售价每条五十钱左右。”可知汉代养鱼业已经十分的普遍了,并且还作为当时人们的经济收入之一。在四川广汉罗家包东汉墓就出土了一组荷塘渔猎收获图(图六)。画中两人站立在鱼塘边,一人提鱼篓执鱼竿望向天空,另一人身体靠后使劲拉扯上钩的鱼竿。汉代捕鱼方式和现在同样丰富多样,《淮南子·说林训》中:“钓者静之,眾者扣舟,罩者抑之,罾者举之,为之异,得鱼一也。”说明了汉代捕鱼方式至少采用鱼钩、鱼篓、渔网等工具采用不同的方式捕鱼。图六广汉罗家包东汉墓中刻画的就是用鱼竿钓鱼这一捕鱼方式。而在成都新都出土的另一块画像砖(图七)中,则使用的是鱼篓来捕鱼。图中一人坐船,船头放置有一块鱼篓,正在捕鱼。在汉魏之际的川西平原,除了在鱼塘内养鱼,稻田里养鱼也颇为有名。正如《魏武四时食制》中记载:“郫县子鱼,黄鳞赤尾,出稻田,可以为酱。”
除了文献资料记载,出土的汉画像以及汉代水田模型说明汉代的巴蜀地区以水稻为主要粮食作物。一般认为稻的起源在中国南方、印度以及东南亚,而中国南方自古以“饭稻羹鱼”著称。《汉书·地理志》云:“巴、蜀、广汉……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民食稻鱼,亡凶年忧。”在川西平原出土的一个画像石(图八)下部分,六个农夫正在收割,前两人手执大镰割稻,中间三人弯腰收割稻谷,最后面一人肩担成捆的稻穗。图中可见六人正在秋收的便是水稻,同时可以看出在当时主要以铁长镰为农业收割工具。由以上多组巴蜀地区汉画像中渔猎、农耕收获场景,我们可以看出汉代巴蜀人民勤劳勇敢、敢于吃苦,生产方式多种多样,粮食富足。
三、食品加工
汉代主要加工过的食品种类有饭、饼、饵、粥等。关于粮食的加工,在汉代虽然不是很明确地规定其加工的比率,但《秦律》中却有记载“为粟廿斗,舂为米十斗;十斗粲,毁米六斗大半斗。麦十斗,为□三斗。叔(菽)、荅、麻十五斗为一石。”粮食的加工包含了筛选、脱粒等工序。《说文·石部》:“砻,碾也。”在踩碓完稻谷后,还需将其倒入筛中颠簸,吹去面上的糠秕,以此来得到最终能食用的精米。四川曾家包的画像石(图九)中则可以看到农妇正在踩碓的场景。庄园中的劳动人民各司其职,右旁有一妇人正在踩碓舂米,妇人左边有人正在锄地。此图不仅向我们展示了庄园内加工粮食的脱粒工序,还说明当时庄园农耕分工明确,作坊内粮食加工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
饮酒、酿酒在中国起源很早,相传酒神杜康造酒,早在商代的甲骨文金文上就有关于酒的记载。而汉代饮酒之风盛行,上到官僚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平时的宴饮、祭祀或游玩消遣都离不开酒。《华阳国志·蜀志》:“九世有开明帝始立宗庙,以酒曰醴。”加上巴蜀地区粮食产量大,多丰收,因此有多余的粮食可用于酿酒。四川新都出土的一块画像石就有关于酒肆作坊的加工画面(图十),图中两人在酿制米酒,案板前摆满了酒罐,前面有一人在酒肆买酒,同时还有商贩正在运酒到别的地方去卖。在汉代,将多余的粮食加工酿制成酒,不仅酿造成本低,而且出售酒品的获利可观,同时剩下的酒糟还可以当作饲料。所以将粮食加工酿造成酒成了巴蜀汉代人不错的选择。在汉画像宴饮图中,不难发现餐桌上必有酒的身影。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体现了汉代巴蜀人民重视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共同分享乐趣把酒言欢的生活态度。
对于食品的加工,四川地区还出土了不少庖厨加工图,其中成都市郊出土的庖厨加工图中(图十一),后边一妇人正跪坐在俎前手持菜刀切鱼,她身后挂有四条烟熏鱼以及两只风干了的鸡,旁边一人正牵着一条肉狗过来准备宰杀。前边有四人,其中靠左的一人正跪坐在灶前控制着火候,灶上放置着釜,釜内正煮着食物,另一旁的三人正在洗菜、备菜。由此达官贵族家的庖厨加工图可知,汉代巴蜀地区庖厨佣人分工明确,由专门的炊事人员进行不同的炊事活动,对于肉类的加工亦可做烟熏或风干处理。炊煮器多以灶、釜、甑等成套出现,烹饪形式多样,包括煮、蒸、烤等不同方式。
四、饮食礼仪
中国,一向被称作“礼仪之邦”。《礼记·礼运》:“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向来注重礼仪的中国,饮食活动又是各项礼仪制度的始端。汉代饮食礼俗沿袭了西周,对贡品的排列顺序、种类,摆列的方式,格局程序,坐席排列分布等都有一套严格的规定。主要有“客食之礼,待客之礼,侍食之礼,丧食之礼,宴饮之礼,进食之礼” 等。
“醴”与“禮”二字非常形象地暗示了献给神的美食(玉)与美酒。 由此可见酒与礼仪制度自古以来密不可分。在汉代人的日常生活中,几乎逢宴必饮。在各地出土的众多画像石宴饮图中,上层社会的宴饮桌上无一没有酒的存在。巴蜀地区出土众多宴饮饮酒图,在川西平原出土的一幅画像石(图十二)中,四人正在博弈饮酒,生动地反映了当时的进食之礼:此图主客依次对坐,前方两人跪坐在案板前用餐。这应该是比较富裕的家庭的会客博弈宴饮。因为汉代在饭菜的数量上贫富也相差悬殊,天子有二十六盘菜之多,而平民最为尊敬的长者最多也只有六盘菜,普通百姓也就两三盘。而图中桌上两人就有八道菜。
汉代时候凳子还没出现,所以在当时人们用餐都是席地而坐,前面设置一张低矮的案板,案板上搁置食物、食器。《论语·乡党》:“席不正,不坐。”也说明了汉代川人用餐的姿态也是跪食。在汉代,人们使用的都是低矮且小的案板,不像现代高大的桌椅可放置大量的食物以供家人围坐在一起共同享用美食,所以相应的合餐制在汉代时期并未形成,在当时,流行的仍然是分餐制。
五、结语
汉画像石作为一种视觉艺术,能直观的再现汉代的农业饮食内容,对当今考古来说意义颇大。四川地区农业饮食题材画像内容丰富,包括宴饮图、狩猎图、渔猎图、播种收割图、酿酒图等等。既记录日常生活也反映了农业饮食相关的礼仪与生活。汉画中的农业饮食图像,就是汉代农业养殖业、庄园经济、饮食习俗、社会礼仪的一个缩影。通过对汉画像中农业饮食的研究,我们可以更加了解汉代巴蜀地区的文化风俗,窥视汉代社会面貌,真实地体现巴蜀地区汉代的食物食材、农耕收获、食物加工、饮食制度等。研究巴蜀地区汉画像石中反映的农业饮食情况,对于美术考古、农业考古、汉代艺术史、饮食史、制度史都具有极其大的学术意义和价值。
注释:
①《本草纲目》卷24。
②唐启翠:《礼制文明与神话编码:〈礼记〉的文化阐释》,南方日报出版社2010年版,第8-9页。
参考文献:
[1]刘琳.华阳国志校注[M].成都:巴蜀书社,1984.
[2]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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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平.西汉的饮食生活[J].黑龙江史志,2014,(09):
315.
[5]马俊亚.汉代乡村饮食与社会教化[J].中国农史,
2019,38(06):94-101.
作者简介:
蒋文静,女,汉族,四川成都人,重庆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南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