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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现代化的“并联”过程:内生挑战与破解路径

2023-05-30课题组

青岛行政学院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发展过程中国式现代化高质量发展

[摘 要]中国式现代化的“并联”特征给发展带来了一系列挑战,具体表现为:工业化与城镇化“并联”引发工业结构高级化与农业人口转移争夺资金,城镇化与农业现代化“并联”引发城市新增人口融入与农业规模化经营争夺空间,工业化与信息化叠加发展“并联”引发传统工业积累与新型工业发展争夺机遇,工业化与绿色化“并联”引发化石能源产业依赖与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争夺时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有效破解了“并聯”发展带来的阶段性挑战:以融入国际大循环战略打开农业转移人口参与工业化资金缺口,以赋予农业转移人口城乡选择权留出农业规模化经营空间,以“两化”融合发展实现产业结构升级弯道超车,以资源节约环境保护政策跨越环境库兹涅茨曲线。新时代仍应以破解“并联”发展内生挑战为主要任务,包括:以新型城镇化释放超大规模市场潜力实现高水平自立自强,以服务规模化弥补土地经营规模不足缺陷实现中国特色农业现代化,以数字产业化、产业数字化破解发达国家再工业化与发展中国家同类竞争双向挤压,以新能源技术突破发展引领21世纪产业革命。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 “并联”发展过程 高质量发展

[中图分类号]F06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642(2023)02—0005—15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型城镇化进程中农业转移人口的‘落户悖论及其应对策略”(项目编号:22BJY093)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

课题组负责人:邹一南,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教研部教授、城乡经济教研室副主任。课题组成员:孙生阳,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教研部讲师;王钺,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教研部讲师;李志斌,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教研部讲师。

一、引言

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1]作为一个发展目标,现代化具有一系列共性内涵,它包括在生产生活方式上实现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信息化和绿色化等方面;作为一个发展过程,现代化则会在不同国家之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特性。中国作为一个后发国家,现代化时间的高度压缩决定了现代化任务的“并联”完成,而这正是中国式现代化相对西方发达国家现代化在过程上最为突出的特性。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我国现代化与西方发达国家有很大不同。西方发达国家是一个‘串联式的发展过程,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信息化顺序发展,发展到目前水平用了二百多年时间。我们要后来居上,把‘失去的二百年找回来,决定了我国发展必然是一个‘并联式的过程,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是叠加发展的。”[2]准确认识并有效应对“并联式”现代化的内生挑战是成功推进现代化的关键。

对于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新”在何处,理论界已有广泛的讨论,普遍认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一以贯之地实施制度变革和结构转型,有效地实现了传统乡土中国的现代化[3]。中国式现代化的“新”体现在扬弃资本主义“现代性问题”的同时继承并发展其文明成果的辩证方法,坚持发展以人民为中心、不断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本质规定,以及坚持“五大文明”综合发展的实践路径[4]。回首过往,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已经取得的巨大成功,彰显的是中国工业化强国梦想的复兴伟力和“三步走”战略的科学谋划[5];展望未来,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上,继续深入践行共享发展理念,着力增进人民福祉,扎实推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仍将是推进现代化进程的必然选择[6]。

但是,上述对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新”在何处的总结并未将作为一个过程的现代化与作为一个目标的现代化严格区分开来,这导致一些对中国现代化道路独特之处的判断实际上并非中国特有,而把中国现代化与西方现代化在发展目标方面的共性过度拓展为特性,将会使得原本极具中国特色的现代化发展过程特性被淡化为一种目标。对中国式现代化独特之处的分析,应着眼于现代化的实现过程。从发展经济学的角度看,现代化是发展中国家通过结构转型和技术赶超,缩小与前沿国家生产率差距的过程。经济发展程度越接近前沿国家,结构转型的空间越窄,技术赶超的作用越重要;赶超成功或失败,与现代化的驱动力能否实现从结构转型为主向技术赶超为主转换紧密相关[7]。从这个角度讲,中国现代化得以成功推进的核心是科技进步,或者说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是中国式科技现代化,体现在科技引进、科技模仿、科技自主创新三大能力与巨国市场规模效应、世界市场规模效应两大效应的综合集成和相互作用上[8]。从经济社会发展的平衡性和协调性来看,后发国家的现代化过程,既要充分发挥市场竞争逻辑和社会保护逻辑各自的积极功能,但又不能放任这两个逻辑的“本性”自然演化,从而陷入“资本至上陷阱”和“福利过度陷阱”[9]。

结构变迁、技术进步、经济社会协调虽然可以从过程上揭示中国式现代化的一些特点,但对于现代化的归纳过于抽象,剥离了一个国家追求现代化过程中蕴含的丰富而鲜活的经济活动实践,因此可能会使中国式现代化过程的本质特征得到明晰,而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具体抓手却仍未得到明确。事实上,正是因为中国将西方发达国家200多年走完的现代化道路压缩到数十年时间内走完,产生了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信息化、绿色化等一系列现代化重要过程的时空重叠和矛盾冲突,并引致了为破解这些矛盾冲突而作出的特殊战略安排,才使得中国式现代化在过程上区别于西方发达国家。由此可见,现代化“并联式”发展才是中国式现代化与西方国家现代化过程性、具体性、根本性的区别所在。

目前对“并联式”现代化特征的研究尚不多见。部分文献主要集中于对现代化“并联”与“串联”发展道路区别的分析,认为“并联式”现代化道路一方面可以利用后发优势实现弯道超车,另一方面也会导致不同阶段发展任务“历时性”与“共时性”叠加从而带来社会风险[10]。从时空视角上看,中国式现代化的“并联”特征,表现为发展任务的高度叠加性、发展时间的高度压缩性、发展要求的多重协调性和发展战略的后发赶超性[11]。部分文献探讨了“四化同步”发展问题,指出我国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信息化之间存在部分领域的发展滞后,应推动各领域统筹协调发展[12];在坚持“四化同步”的同时,加上绿色化和创新驱动,则构成了充分体现质量和效益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基本内涵[13]。还有部分文献围绕“四化”中的某一领域重点问题,开展两两之间的协调性分析,如工业化与城镇化协调[14]、工业化与信息化融合[15]、农业现代化与信息化协调[16]等。总体而言,现有文献对“并联式”现代化所揭示出的发展挑战和破解挑战的政策选择分析尚不深入,且不够全面,对“四化同步”发展的分析囿于解决这一战略提出时面临的阶段性任务,而非针对现代化百年奋斗面临的长期性挑战。

鉴于此,本文首先从中国式现代化所面对的特定时空背景出发,从理论上分析“并联”推动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信息化、绿色化等任务过程中所形成的发展挑战。在此基础上,系统梳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破解由“并联式”现代化特征内生决定的各项发展挑战的基本经验。最后,结合新时代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新要求,从战略上探讨新征程上继续破解“并联式”现代化内生挑戰的战略路径。

二、中国“并联式”现代化的时空特征与发展挑战

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信息化以及绿色化,是任何一个致力于在21世纪实现现代化的国家都必须完成的任务。对于西方国家来说,上述几项任务之间阶段划分明确,前后次序衔接,有充足的时间消化现代化转型带来的各类深层次矛盾。对于中国,现代化的各项任务之间并没有一个明显的阶段划分,往往上一个阶段的发展任务尚未完成就要开启下一个阶段的发展任务,甚至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还需要颠倒本具备特定发展顺序的各项任务之间的先后次序,这意味着世界上任何基于西方“串联式”现代化经验而写就的教科书,都无法为中国的现代化提供一个可以直接借鉴的模板,也意味着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一)工业化与城镇化叠加发展:工业结构高级化与农业劳动力转移争夺资金

西方国家的工业化和城镇化存在一个发展逻辑上的继起关系,即工业化发展形成了对农业劳动力的需求,进而产生人口城镇化的过程。特别是西方国家的工业化符合产业结构演进规律——从劳动密集型的轻工业到资本密集型的重工业逐步升级。因此,在工业化早期,城市劳动密集型产业能够迅速吸纳农业转移劳动力就业,到工业化后期资本密集型产业占主导地位时,随着人口出生率的下降和海外殖民地的拓展,又能够有效规避过多劳动力就业对资本有机构成提高的阻碍,使工业结构高级化和农业劳动力向城镇的转移能够总体上协调推进。

中国的工业化在早期是以重工业优先发展为主要特征的赶超型发展战略。在资金短缺、对外封闭的条件下,必然需要从本国工业体系之外的农业农村领域获得资金积累的来源,于是,以户籍制度为核心的城乡二元体制被建立了起来。城乡二元体制在通过工农业产品价格剪刀差转移农业经济剩余的同时,通过限制农民进城,有效避免了工业资本有机构成降低和消费基金增高,从而助推了工业化的资本原始积累。改革开放前夕,中国的经济结构表现为重工业发展超前和农业劳动力转移滞后,即城镇化滞后于工业化。

改革开放后,农业剩余劳动力开始寻求向工业和城市转移。与此同时,工业化与城镇化的叠加发展产生了新的矛盾,即工业结构高级化与农业人口转移争夺资金。一方面,如果让大量农业转移人口直接进入工业部门就业,会降低工业的资本有机构成,阻碍推动工业结构高级化的步伐[17]。在理论上,这与霍夫曼工业化定理所揭示的资本品工业与消费品工业之比应持续提高的规律相违背;在实践上,不仅资本密集型的重工业创造就业岗位的能力有限,而且大量农业转移人口进城所形成对公共服务的需求也将占用大量资金,这意味着近30年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下所形成的工业化资本积累可能发生耗散,工业化的结构升级进程可能面临中断的风险。

另一方面,城市工业企业在发展过程中也需要更新改造资金。一些国有工业企业的老旧机器亟待更换,而在重工业快速发展的导向下,很多企业把本应从生产价值中提取的折旧基金甚至大修基金都用于扩大再生产,造成大量老企业得不到改造[18]。在对外开放的背景下,国有工业企业普遍存在从国外进口新的机器、设备、技术的需要,这使得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国外汇储备急剧下降,对外债务率急剧上升。据统计,我国外汇储备从1983年的89.01亿美元下降到1987年的29.23亿美元,外债债务率从1985年的56.0%上升到1988年的87.1%[17]。

由此可见,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城镇化开始起步的时候,由于与工业化发展进程相互叠加,产生了工业结构高级化与农业转移人口争夺资金的矛盾。如果继续用强制办法不准农业人口进城来为工业化积累资金已不可能,而且不解决8亿农民走向工业化的问题,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也不可能真正完成。如果允许农业转移人口进城,又会挤占工业和城市部门本已极为短缺的资金,国家在经济长期发展战略选择上面临两难。

(二)城镇化与农业现代化叠加发展:城市新增人口融入与农业规模化经营争夺空间

西方国家的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也存在一个发展逻辑上的继起关系,即城镇化的发展首先形成对农业人口的需求,在城镇化的农业人口减少效应与工业化的机器替代人力效应共同作用下,使得以机械化为主要特征的农业现代化水到渠成。特别是,西方国家的城镇化是农业人口的就业转移与社会融入合一的过程,农业人口向城市的转移是一次性、永久性的,这使得农业现代化成为一个不可逆的确定性趋势。

如果以退出“过密化”发展作为农业现代化的一个重要标志,中国农业现代化的真正起步时间是在2003年前后。中国第一产业就业人数在2002年达到一个阶段性峰值3.66亿,从2003年起开始快速下降,到2021年仅有1.71亿,这意味着农业人口开始大量且迅速地离开农村向城市转移,这使农村紧张的人地关系得到缓解,进而推动农业规模化经营和农业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但是,在农业现代化受工业化推动而陡然加快步伐的同时,中国的城镇化仍然大幅滞后,2003年的城镇化率仅为40.5%,城镇化刚过半程(图1),城市尚未做好接纳如此庞大数量的农业转移人口进城实现稳定就业乃至落户的准备。或者说,中国的农业现代化在逻辑上是先于城镇化发生的,由于农村改革以及持续推动的农业规模化经营释放出大量的农业剩余劳动力,在城乡二元制度出现松动的条件下,倒逼城镇化率快速提高,此时无论城市是否做好了接纳新市民融入的准备,数亿农业人口都将向城市转移。

可见,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形成了一个由城镇化与农业现代化叠加发展而产生的矛盾,即城市新增人口融入与农业规模化经营争夺空间。一方面,农业现代化的步伐不可逆转,这表现为农业劳动生产率的快速提高,从2002年到2021年,中国农业劳动力生产率从4423.5元/人快速增长到48 588.3元/人,创造同样多的农业增加值,所需要的农业人口数量大幅减少。这一进程还将持续下去,因为只有进一步减少农业人口,才能缓解仍然相对紧张的人地关系,为农业规模化经营和农业现代化提供更大的资源空间。

另一方面,城市也缺乏承载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融入的资源空间。作为一个有着强烈赶超愿望的发展中国家,中国在推进城镇化过程中必然要将GDP增速和财政收入等经济指标作为优先项,主观上无意、客观上也无力对社会与民生保障等不能在短期直接创造GDP的指标给予更多的关注,这使得农业转移劳动力普遍面临基本公共服务的缺失,农业转移劳动力只是在地点和职业上实现了城镇化,而在身份和福利上仍保持农村待遇,城镇化表现为一种“半城镇化”特征。无法融入城市的现实,使农业转移劳动力形成“进城打工、返乡务农”的预期,在城乡之间作“候鸟式”迁移,同时普遍采取工农兼业生产生活方式,或采取一种代际分工下的半工半耕模式[19],离乡而不离土,这导致农村人地关系紧张的格局难以更快地缓解,农业规模化经营和农业现代化进程受阻。

为了加快发展,中国地方政府之间形成了围绕GDP而展开的锦标赛[20],这虽然通过创造就业岗位容纳了农业转移劳动力进城就业,但也形成了对发展空间的透支。在分税制财政体制和特有的土地制度安排下,地方政府一方面低价出让工业土地招商引资推进工业化,另一方面通过高价出让商住用地及土地抵押融资建设基础设施促进城镇化[21]。“以地谋发展”造成了城市蔓延及“要地不装人”,土地城镇化快于人口城镇化。2000—2010年期间,中国城市市区人口平均增速为35.3%,建成区土地面积增速为99.3%,后者是前者的近3倍,这使我国耕地面积从2009年的20.3亿亩下降到2019年的19.2亿亩[22],进一步压缩了农业生产经营空间。

由此可见,城镇化叠加农业现代化发展而非先于其发展,导致了城市新增人口融入与农业规模化经营争夺空间的矛盾。如果以更快的城镇化速度转移农业人口,来为农业规模化经营腾出空间,虽然有助于实现农业现代化,但在城市承载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空间有限的情况下,会造成更为严重的城市福利不平等和贫民窟现象,甚至陷入拉美城市化陷阱。如果放缓城镇化步伐为农业转移人口融入城市留出时间和空间,又会阻碍土地规模化经营,延缓农业现代化进程。数亿农业转移人口在农村推力和城市推力的相互挤压下,在城乡之间循环流动,形成自身认同模糊和社会潜在风险,使国家在城乡发展战略选择上面临两难。

(三)工业化与信息化叠加发展:传统工业积累与新型工业发展争夺机遇

西方国家的工业化大多起步于第一次和第二次产业革命时期,主要内容是通过资本的集聚和积累实现机器对人力的替代,但直到工业化发展后期乃至后工业化时期,都没有遇到信息化这个议题,更不需要处理信息化与工业化融合的问题。

当中国开启大规模工业化进程时,信息产业已经从本质上改变了工业的发展逻辑、运行方式和竞争结构,工业与服务业的边界也因此越来越模糊。工业的智能化发展,使得传统的人与机器的合作关系转变为信息与机器的合作关系,而这个关系在当下正逐步向机器与机器在信息技术辅助下的合作关系演进,这需要信息化、智能化的发展作为支撑,才能让机器与机器之间的“对话”更加有效[23]。显然,发达国家的传统工业化道路无法指导信息化时代中国的工业化发展,发达国家的信息化发展规律也不完全适用于中国信息产业的成长。

对中国来说,在传统工业化尚未充分完成的时候就遇到了大力发展信息化的问题,这无疑是人类现代化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挑战。一方面,基础工业发展不牢固,关键核心技术受制于人。虽然从数量、规模、体系来看,中国的工业早已成为世界第一,但“大而不强、全而不优”的局面并未从根本上得到改变,大量零部件、元器件和基础材料依赖进口。工信部对全国30多家大型企业130多种关键基础材料的调研显示:32%的关键材料领域仍为空白,52%依赖进口;计算机和服务器通用处理器95%的高端专用芯片、70%以上的智能终端处理器及绝大多数存储芯片依赖进口;高端数控机床、高档装备仪器、运载火箭、大飞机、航空发动机、汽车发动机及关键零部件超过95%的制造及检测设备依赖进口。同时,中国制造业的质量效益指标很低,产业链的高附加值环节掌握在跨国公司手中;而且核心技术的缺失使中国工业企业经常面临被“卡脖子”的威胁。这些问题都亟待通过大力发展基础工业,恶补传统工业化的功课来解决。

另一方面,信息产业革命也给中国带来了抢占新一轮产业革命制高点的历史性机遇。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在工业全产业链、全要素、全价值链渗透融合,并持续引发技术经济模式、生产制造方式、产业组织形态的根本性变革[24]。历史经验表明,现有发达国家都是在抓住特定产业革命的机会一跃跨入现代化国家行列。现如今,以信息技术发展和可再生能源变革为主的第三次产业革命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数字经济正成为推动广泛经济活动变革发展的重要动力;大数据、物联网、人工智能、云计算、增强现实等相关信息技术也不断驱动诸多先进制造业和前沿科技取得重大进展。对于与前两次产业革命所带来的现代化浪潮擦肩而过的中国而言,能否把握住第三轮产业革命重大机遇决定着中国现代化建设的成败。

由此可见,中国在工业化基础尚不稳固的时候开启信息化进程,产生了传统工业化积累与新型工业发展争夺机遇的矛盾。如果以极大精力投入于基础工业发展,在制造业的生产工艺和产品研发的基本原理上下苦功夫、坐冷板凳,虽然有助于为产业结构升级补上一个坚实的传统工业基础,但可能错失第三次产业革命的历史性机遇。如果不顾基础工业薄弱的实际,强行推广信息技术运用場景,追逐信息产业发展前沿,则又将持续在核心技术方面受制于人,国家在产业革命技术路径选择上面临两难。

(四)工业化与绿色化叠加发展:化石能源产业依赖与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争夺时间

西方国家的工业化大多经历了一个“先污染、后治理”过程,遵循环境库兹涅茨曲线①。西方发达国家的工业化进程已经历了二三百年,大多在20世纪70年代至21世纪初陆续实现了碳达峰,之后再用50~80年时间,到2050年实现碳中和,条件是比较充分的,工业发展的绿色化转型总体上是比较自然的。

中国的工业化在20世纪90年代进入重化工化阶段,人均收入水平与生态环境代价的关系开始沿着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向上移动。然而,早在此前20多年,可持续发展和资源环境保护问题就形成了国际性共识。罗马俱乐部于1972年发表了一个重要的报告《增长的极限》,预言世界经济将受资源环境约束而无法持续增长下去。如果说罗马俱乐部的呼吁尚未对中国工业化进程产生实质性的影响的话,2016年由全世界178个缔约方共同签署的气候变化协定则对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应对气候变化的行动作出了统一安排,而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也在随后不久向世界作出了“2030年碳达峰、2060年碳中和”的郑重承诺,经济发展被加上了十分严格的资源环境约束。

显然,在工业化的重化工化阶段尚未度过时就实施绿色低碳化转型,对于一个发展中大国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战。工业化与绿色化叠加发展的矛盾,突出表现在化石能源产业依赖与“双碳”目标的实现争夺时间。一方面,中国在第75届联合国大会上正式提出“3060”目标;在2021年2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十八次会议上,提出了建立健全绿色低碳循环发展的经济体系,统筹制定2030年前碳达峰行动方案的要求;在2021年3月中央财经委第九次会议上,进一步提出要把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纳入生态文明建设总体布局。以“双碳”为目标推动一场深刻而广泛的经济社会系统性变革势在必行。

另一方面,如期完成“双碳”目标面临空前压力。中国的工业化进程只有几十年的历史,工业体系完整但结构偏重,传统化石能源行业对我国GDP贡献高达20%左右。從能源消费结构来看,中国的产业发展较大程度上依赖于化石能源,对天然气、风能、光能、电能等清洁能源的利用还较少。统计显示,2020年我国能源消费总量为49.8亿吨标准煤,占到世界能源消费总量的26%,其中煤炭消费为28.6亿吨标准煤,占全球煤炭消费总量的56.6%。从分行业的能源消费量来看(见表1),我国的能源消费结构依然偏重煤炭、原油、汽油等化石能源。除了化石能源产业依赖以外,当前我国碳排放领域的法律法规、交易机制等尚不健全,清洁能源技术、标准、人才等基础性支撑薄弱。中国要在未来用10年左右完成碳达峰,再用30年左右完成碳中和,结构调整和能源转型任务十分艰巨。

由此可见,在重化工业化未得到充分发展的条件下设置绿色低碳转型时间表,形成了传统化石能源产业依赖与“双碳”目标争夺时间的矛盾。如果过快推动低碳转型,由于传统化石能源产业链长、社会链长,资产庞大,其过快萎缩则势必会造成经济基础不稳、社会矛盾突出。如果坚持按原有方式走完重化工业化进程,放弃碳达峰碳中和目标,或延缓实现时间,则违背对世界的承诺,有损中国负责任大国形象,国家在工业化发展的绿色低碳转型战略安排上面临两难。

三、改革开放以来应对“并联式”现代化发展挑战的基本经验

与西方国家不同,中国是在目睹了发达国家“成为现代”的全过程之后开启自己的现代化进程的。西方国家在突破发展瓶颈时形成的经验、陷入发展陷阱时积累的教训都已成为中国现代化道路上的既有知识存量,西方国家完成现代化之后在世界范围内建立起的全球化公共产品也成为后发国家推动发展可以利用的资源。基于这些知识和资源,结合自身发展实际,通过科学的战略谋划,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走弯路,进而克服“并联式”现代化的内生矛盾,实现现代化各项任务的叠加推进。

(一)以融入国际大循环战略打开农业转移劳动力参与工业化的资金缺口

如果仅从国内经济循环封闭运行的范围出发,工业结构高级化和农业转移劳动力争夺资金的矛盾无法得到解决,而世界环境变化和中国改革开放的实施,为以融入国际大循环的方式解决问题提供了可能性。20世纪80年代之后,日本和亚洲四小龙进入产业结构升级阶段,其国内的低端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开始谋求向其他后发国家转移。与此同时,中国对外开放的步伐也在加快,沿海地区发展外向型经济的战略布局正式形成。在“两头在外、大进大出、以出保进、以进养出、进出结合”的战略部署下,三资企业②迅速在中国沿海开放地区发展起来。

三资企业和出口导向的民营企业主要集中于劳动密集型产业,形成了对农业转移劳动力的大量需求。更重要的是,大进大出、两头在外的出口导向战略,实现了“必须把出口创汇抓上去”的目标,在转移大量农业剩余劳动力的同时获得了外汇,而外汇可用于从国际市场购买技术设备,满足国有工业企业固定资产更新改造的需要。由此,我国形成了以农业劳动力转移融入国际大循环,通过发展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同时解决农业转移劳动力出路和国有工业企业外汇短缺问题的经济长期发展战略[18],有效破解了工业结构高级化与农业转移劳动力争夺资金的阶段性矛盾。

但是,以吸纳农业转移劳动力融入国际大循环的发展战略,在沿海地区和开放城市内部形成了城市本地职工和外来农民工二元分割的劳动力市场。这种局面的出现,与二元劳动力市场理论的描述高度吻合。根据二元劳动力市场理论,以资本密集型企业为主的一级劳动力市场所提供的是高工资、高福利的就业岗位,这些岗位上的劳动者主要是城市本地居民;以劳动密集型企业为主的二级劳动力市场,需要非熟练、低工资的员工从事不稳定的工作,这使城市产生了对农村外来劳动力的内在需求。对于农业转移劳动力来说,虽然面临着工资待遇低下、公共服务缺乏等方面的不平等,但这对他们而言不仅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是他们获取非农收入以改善其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的重要手段。

融入国际大循环发展战略及其内生的二元劳动力市场形态,使中国形成了体制内(国有经济部门)与体制外(非国有经济部门)二元并行的工业化发展路径。这种发展路径在客观上避免了中国工业部门在20世纪末内外冲击下“休克”,保证了中国工业化进程的持续和工业结构的升级。在融入国际大循环的战略格局下,中国工业部门的资本有机构成在面临数亿新增劳动力就业的条件下,未发生明显的降低,并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再次上升,不仅阶段性地破解了工业结构高级化与农业转移劳动力争夺资金的矛盾,更实现了从城镇化滞后于工业化到城镇化与工业化基本同步(图2)。

但是,中国的城镇化进程尚未完成,工业化仍面临结构升级的任务,工业化与城镇化叠加发展的格局仍将伴随中国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全过程,因此工业结构高级化与农业转移劳动力争夺资金的矛盾也将持续存在。以农业转移劳动力融入国际大循环破解发展矛盾存在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全球化红利的延续以及刘易斯拐点③尚未到来,而当世界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时候,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给工业化与城镇化叠加发展带来了新挑战。

(二)以赋予农业转移劳动力的城乡选择权留出农业规模化经营空间

如果机械地看待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的关系,城市新增人口融入与农业规模化经营之间的矛盾是无法得到解决的,而中国特有的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及其衍生出的灵活的实现形式为解决这一矛盾提供了可能。改革开放后,为调动农民农业生产积极性,中国确立了集体土地所有权和农户土地承包经营权“两权分离”的制度框架,构建了家庭承包经营为主、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在稳定农户承包经营权的基础上,促进适度规模化经营,壮大集体经济,有力推动了农业现代化。随着农业劳动力大量进入城镇就业,相当一部分农户将承包土地流转给他人经营,承包主体与经营主体分离,从而使承包经营权进一步分解为相对独立的承包权和经营权。2014年9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引导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有序流转发展农业适度规模经营的意见》,“三权分置”在落实所有权、稳定承包权基础上,实现了经营权的放活,顺应了农民在进城务工的同时保留农村土地承包权利的愿望,解除了农民对失去土地的后顧之忧,在不改变土地承包关系的同时促进了土地向新型经营主体规模化集中,科学回答了土地承包权与经营权分离的问题。截至2020年底,全国农村土地流转面积达到5.65亿亩,占农户承包耕地确权面积的37.6%,其中有超过一半转入了新型经营主体。农村土地“三权分置”改革有效促进了土地经营权流转,提升了土地规模化经营空间,极大推进了农业现代化进程。

对于进入城市的农业转移人口,国家通过持续推进户籍制度改革和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促进其融入城市,并着力提升城镇化对稀缺土地资源的利用效率挖潜发展空间。20世纪80年代,通过允许农民自理口粮进入集镇落户,打开了城乡分割的缺口;20世纪90年代之后,逐步放开了小城镇落户条件;21世纪初,通过建立投资落户、购房落户等政策,鼓励有能力的农业转移劳动力在城市落户;党的十八大以来,通过启动新一轮户籍制度改革,逐渐实现了除少数特大超大城市之外绝大多数城市的户口向农民开放,建立了居住证制度,大大推动了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进程。“十三五”期间,全国共有超过1亿农业转移人口在城镇落户,在提高户籍人口城镇化率的同时,探索在充分尊重农民意愿的基础上实现农户承包地的有偿退出,促进了土地规模化经营。与此同时,通过深化土地制度改革促进城镇化土地利用方式的转变。2014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农村土地征收、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宅基地制度改革试点工作的意见》,旨在提升城镇化地区土地利用方式的市场化、规范化、集约化程度,缓解人口城镇化面临的土地资源约束。

值得注意的是,在通过城乡土地制度改革和户籍制度改革双向拓展农业现代化和农民市民化空间的同时,中国始终坚持“手中有地、进退有据”的原则,赋予农业转移劳动力对于进城落户和返乡务农的选择权,避免农民失地,最大限度降低城镇化与农业现代化叠加发展的社会风险。一方面,对于保有农村户籍的农业转移人口,通过法律和政策性文件的形式稳定其土地承包权利。2003年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村土地承包法》第二十七条明确规定“承包期内,发包方不得调整承包地”,党的十七届三中全会作出的《关于推进农村改革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更是进一步提出“现有土地承包关系要保持稳定并长久不变”。另一方面,对于已在城镇落户的农业转移人口,在正式制度上对其放弃土地的行为表现出十分审慎的态度。直接表现是,虽然近年来党中央、国务院多个文件,如2015年10月发布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的建议》和2016年、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等,都明确提出支持引导进城落户农民依法自愿有偿转让土地承包权、宅基地使用权、集体收益分配权等权益,但是2016年9月国办印发的《关于推动1亿非户籍人口在城市落户方案的通知》仍然明确强调,不得强行要求进城落户农民转让其在农村的土地承包权、宅基地使用权、集体收益分配权,或将其作为进城落户条件;2018年修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村土地承包法》亦删除了“承包方全家迁入设区的市,转为非农业户口的,应将承包的耕地和草地交回发包方”的条款。正是这样审慎的制度安排,确保中国在从乡土中国向城乡中国的转变得以平稳实现,没有出现大的社会危机,为推进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和促进农村土地规模化经营赢得了时间和空间。

但是,以保留农业转移人口城乡选择权的方式同步推进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有一个前提,即农民具有彻底非农化并退出土地的意愿,而随着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的推进,特别是乡村振兴战略的全面实施,农业转移人口在城市落户的意愿已大为降低,即使在城市落户,也普遍不愿意放弃农村土地承包权利[25]。农民“离乡不离土”,造成农村“耕者租其地”。在地租成本持续提高,流转经营效率提升空间有限的背景下,“半城镇化”和农业转移人口“离乡不离土”模式的固化给进一步推进农业现代化带来了新的挑战。

(三)以两化融合发展实现产业结构升级弯道超车

如果遵循工业化发展演进的一般规律,循序渐进地推动产业结构升级,则无法解决传统工业与新型工业争夺发展机遇的矛盾。而发展中国家天然具备的后发优势,为中国利用信息技术革命成果改造传统工业,实现产业结构演进升级的弯道超车提供了条件。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近二十多年来的发展实践表明,以信息化带动工业化、工业化促进信息化的“两化融合”发展是新型工业化发展规律和中国国情相结合的科学、成功之路,是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道路的历史性选择。

进入21世纪后,中国推动“两化融合”发展的步伐显著加快。党的十六大提出了“以信息化带动工业化,以工业化促进信息化”的目标。党的十七大首次提出了“信息化与工业化融合发展,促进工业由大变强”以及“信息化与工业化、城镇化、市场化、国际化并举”的崭新命题。党的十八大提出“坚持走新型工业化道路,推动信息化和工业化深度融合”。党的十九大进一步提出“加快建设制造强国,加快发展先进制造业,推动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党的二十大报告进一步提出“加快发展数字经济,促进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数字产业集群。”近年来,随着我国5G网络、核心工业软件、重要产品、重大装备等关键技术部署持续深入,信息化基础设施建设形成与世界全面同步、局部领先的态势,“两化融合”形成了政府积极引导、企业自主推进、多方广泛参与、各界一致认同的工作生态。

“两化融合”为破解传统工业化积累与新型工业发展争夺机遇的矛盾提供了条件。一方面,推动新一代信息技术对传统工业的改造创新,激发数据对经济发展的放大、叠加、倍增作用,有助于推动传统工业发展实现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首先,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在工业各场景的深化应用,一批制造业创新模式应运而生,网络化协同、个性化定制、服务型制造实现快速发展和普及应用。其次,工业互联网平台成为连接工业全要素、全产业链、全价值链的新载体,从概念普及走向实践深耕阶段,多层次平台体系基本形成,行业赋能效果逐步凸显。同时,“两化融合”能够借助信息化的力量对传统工业进行技术改造升级,以信息流带动人才流、物资流、技术流等高效流通,大幅提升生产效率,并降低能耗和污染排放,不断衍生一系列新技术、新产品、新模式、新业态,最终推动由制造大国向制造强国的加速跨越。

另一方面,能够推动信息技术产业化、市场化,促进优化信息产业布局,释放信息技术价值,打造经济增长新动能。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在经济社会领域持续广泛应用渗透,平台化新型业态蓬勃发展,产业新赛道不断被开辟。在“两化融合”发展背景下,传统工业化的创新体系、体制机制、产业形态、生产方式等出现颠覆性变革,竞争规则、商业模式、市场领域等均被重新定义,使得发展中国家的后发优势得到充分发挥,也为我国实现产业结构升级弯道超车提供了可能性[26]。

但是,发达国家也在利用信息化技术对制造业进行改造,均将融合发展作为战略的着力点。各国无论是在理念、路径和方法等方面都有异曲同工之处,本质都是计划通过两化深度融合推动工业深刻变革,从而提供制造业全球竞争力[27]。中国与发达国家在产业链价值链上的互补性降低、竞争性增强,后发优势逐渐萎缩,核心技术被“卡脖子”的威胁增大,使得工业化借助信息化实现结构升级的发战略面临更大挑战。

(四)以资源节约环境保护政策跨越环境库兹涅茨曲线

如果沿着工业化“先污染、后治理”的传统道路发展,传统化石能源产业依赖与“双碳”目标争夺时间的矛盾是无法得到解决的。事实上,在“双碳”目标提出之前,中国就已经在探索一条资源集约、环境友好的新型工业化道路。1978年,我国第一次在宪法中对环境保护作出“国家保护环境和自然资源,防治污染和其他公害”的规定,为我国环境法治建设和环境保护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基础。1983年召开第二次全国环境保护会议,正式把环境保护确定为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1984年,国务院发出《关于环境保护工作决定》,对有关保护环境、防治污染的一系列重大问题作出了比较明确的规定,环境保护开始纳入了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成为经济和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20世纪90年代之后,面对高速增长和重化工化带来的资源环境压力,中国政府同步加强生态环保的顶层制度设计和保障力度。“八五”期间,国家先后发布了《我国环境与发展十大对策》和《二十一世纪议程——中国21世纪人口、环境与发展白皮书》,提出了可持续发展总体战略。“九五”期间,八屆全国人大四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九五”计划和2010年远景目标纲要》,把实施可持续发展作为现代化建设的一项重大战略。“十五”期间,国家提出树立科学发展观,颁布了一系列资源环境保护相关法律法规。“十一五”期间,国家深入推动发展方式转变,下大力气解决危害人民群众健康和影响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突出环境问题,提出了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等政策。“十二五”期间,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将生态文明建设提升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的战略高度。“十三五”期间,国家提出践行绿色发展理念和建设美丽中国的宏伟目标,将“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作为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方略。截至2020年12月,中国累计制定和修改环境保护法律标准达200多项,以立法确保生产方式的转变,同时,不断探索非化石能源的开发、消费、发展,致力于推动能源结构的调整。2022年3月,中国发布《“十四五”现代能源体系规划》,清晰阐明了“双碳”目标下我国能源发展方针、主要目标和任务举措。

在持续而有力的举措下,中国同步推进工业化和绿色化发展取得了显著成绩,经济社会发展的碳排放强度显著下降。2020年中国碳排放强度比2005年下降48.4%,超额完成了中国向国际社会承诺的到2020年下降40%至45%的目标,累计少排放二氧化碳约58亿吨,基本扭转了二氧化碳排放快速增长的局面。此外,中国可再生能源的投资连续多年排在世界第一,可再生能源成本日趋下降。在新能源汽车生产和销售规模上,中国连续6年位居全球第一。在气候行动取得大幅进展的同时,中国GDP增长超过4倍,农村贫困人口减少将近1亿人。这表明,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已开始走上比较协调发展的脱碳路径[28]。

但是,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中国在推动经济社会健康发展的同时进一步实现碳减排的难度和挑战日益增大。从国际环境看,俄乌冲突引发能源危机,全球能源转型面临变数,许多欧洲国家被迫退出退煤进程,客观上加大了中国“双碳”目标的约束。从国内环境看,非化石能源供需缺口大、技术不成熟问题突出,运动式减碳行动对生产生活的影响加大,煤炭的兜底作用进一步凸显。同时,以往的粗放型经济发展方式带来了大量不可逆转的存量排放积累,未来的工业化进程仍将产生新的排放,增量和存量的叠加给“双碳”目标的实现带来了动态的压力和挑战,加剧了工业化和绿色化叠加发展的内生矛盾。

四、新时代破解“并联式”现代化发展挑战的高质量发展路径选择

中国已进入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发展阶段。在新时代,世界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内也面临着一系列重大结构性转变任务。从“并联式”现代化的发展逻辑来看,其内生的矛盾运动也表现出新的形式,给发展带来了新的挑战。新时代应对“并联式”现代化的新挑战,必须牢牢把握住高质量发展这个时代主题,紧抓新的战略机遇,在变局中开新局,奋力谱写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新篇章。

(一)以新型城镇化释放超大规模市场潜力实现高水平自立自强

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实施的融入国际大循环战略,阶段性地解决了由工业化与城镇化叠加发展引发的工业结构高级化与农业转移劳动力争夺资金的矛盾,但这一战略所带来的弊端也日益显现。一方面,我国从价值链中低端融入发达国家控制的全球价值链,出口价值链低端的劳动密集型产品,进口价值链高端产品和核心技术,造成创新动能匮乏。另一方面,我国沿海及城市化地区通过压低劳动力价格的方式融入国际大循环,但承载多数人口的农村地区等并未融入,导致经济二元结构加深,内需持续不足,经济发展有陷入“低工资—内需不足—出口依赖—低工资”恶性循环的风险。而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以及随之而来的全球化逆流,更是使本就已经不可持续的国际大循环发展战略的弊端加速暴露。

与此同时,刘易斯拐点如期而至,中国劳动力低成本的比较优势逐渐消失。但是,刘易斯拐点的到来并未宣告城镇化进程的结束。以2019年为例,当年中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仅为60.6%,距离80%的城镇化率尚有近3亿人口的巨大差距,但2019年当年的新增农民工数量仅为241万[29]。这意味着,未来城镇化水平的提升主要将依靠农民工家属等非劳动力农业转移人口,这些非劳动力农业转移人口对公共服务和基础配套设施的需求更具刚性,从而形成比20世纪80年代中期更为强烈的资金需求。同时,为破解产业链低端锁定而实施的产业结构升级计划也迫在眉睫,工业化向高端演进形成了对基础研究和科技创新的大量投资需求。于是,工业化与城镇化的叠加发展再现了工业结构高级化与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争夺资金的矛盾。

显然,融入国际大循环战略已不能成为破解发展矛盾的主要方式。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其中国内大循环主体地位的明确,是破解低端锁定和内需不足的关键所在。构建新发展格局的本质特征是实现高水平自立自强,这集中体现在价值链高端产品和核心技术的自主供给能力。高端工业产品部门的发展需要有广阔的国内外市场作支撑,但高端工业产品部门在形成国际竞争力之前是不可能有国际市场的,而发展中大国的国内市场恰好可以为之提供需求支撑。如果通过合理的制度安排,使超大规模国内市场名副其实,并激发世界最大规模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潜力,就能够有效破解价值链的低端锁定,推动工业结构高级化进程。

城镇化正是构建超大规模国内市场,激发强大内需潜力的重要抓手。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再次明确提出,要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其中最为核心的政策导向就是加快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当前我国经济中最大的潜在内需就是近3亿农民工,但由于农民工普遍没有城市本地户籍,其消费和投资活动与城市居民表现出显著的异质性。研究表明,放松户籍限制,可以使农民工的消费水平提高20.8%[30],每年市民化(享受城镇户籍居民福利待遇)1000万农民工,将使我国经济增长平均加快1 个百分点左右[31]。因此,通过进一步深化户籍制度改革,促进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以扩大内需就成为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的关键所在。

由此可见,通过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激发3亿农民工及其随迁家属潜在的消费投资需求,释放超大规模市场的内需潜力,助推具有市场依赖性的高端工业产品发展,最终促进中国工业实现高水平自立自强,将成为当前和未来破解工业化与城镇化叠加发展而引發的工业结构高级化与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争夺资金矛盾的实践逻辑。需要指出的是,优先满足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资金需求,绝非重蹈拉美等发展中国家民粹主义政治和福利国家制度的覆辙,这是对长期实施国际大循环战略下农业转移人口应得福利的迟到补偿,更是以构建强大国内市场促进高水平自立自强的应有之义。

(二)以服务规模化弥补土地经营规模不足缺陷走出中国特色农业现代化新道路

保留进城农民的城乡选择权确实可以在“半城镇化”条件下,暂时通过土地经营权流转的方式为农业规模化经营留出空间,但随着农业转移人口“离乡不离土”迁移模式在国家法律制度上逐渐得到明确,农业转移劳动力城乡“两栖”式生产生活状态也日益固化。这虽然不影响城市通过户籍制度改革和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逐步赋予农业转移劳动力以市民化待遇,但对于旨在通过“减少农户”方式推进土地规模化经营的农业现代化进程则具有战略性的影响。如何在大多数进城农民保留承包权的条件下实现农业规模化经营,是新时代破解城镇化与农业现代化叠加发展内生矛盾的新课题。

欧美发达国家农业现代化的基本逻辑都是通过大规模集中土地,实现农业生产的专业化、标准化、集约化,但这种方式难以适合有着2亿多农户、户均耕地5.5块、块均1.35亩的中国农业。基于大国小农的国情农情,特别是在农户长期保留土地承包权的条件下,中国必须走出一条符合自身特点的农业现代化道路。既要通过生产方式、经营方式的转型,实现农业生产的专业化、标准化、集约化,最终达到农业生产降本增效的目的;又要注意把握技术对人力替代的节奏,坚持家庭承包为基础、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这一农村基本经营制度,坚持农户主体地位,尊重农民意愿,避免过快的土地规模化集中对农业劳动力的挤出效应,防止一些发展中国家城市贫民窟现象的发生。

不可否认,土地经营权流转可以通过提高经营规模促进农业机械和先进技术的运用,也可以通过支付流转费和工资的方式迅速带动农民增收,但从长期来看,以大规模流转土地的方式推进农业现代化存在一些弊端:一是风险集中。固定的流转费使农业经营风险高度集中于转入土地的新型经营主体。二是激励减弱。转出土地的农户变成工资和租金收入者,失去了农业经营的剩余索取权,劳动努力下降。三是地租升高。随着土地流转费用的不断增长,农业生产成本水涨船高,削弱了农业的基础竞争力,不利于农业可持续发展,并间接加剧农地非粮化、非农化风险。

相对于土地流转型规模经营,近年来逐渐兴起的服务带动型规模经营的优势是明显的。一是降本增效。推动农业现代化,关键是要农业实现生产过程的现代化,只要过程是现代化的,结果就是现代化的。农业社会化服务正是通过社会化服务组织为小农户提供全产业链的服务,实现农业生产过程的专业化、标准化、集约化,通过生产过程的现代化实现农业的节本增效。据农业农村部测算,农业社会化服务通过节本增效可使每亩粮食作物产生100~200元的效益,以全国16亿亩粮食播种面积计算,农业社会化服务可产生3000亿~4000亿元的增加值,占第一产业总增加值的约5%,因而是一个战略性的大产业。二是风险分散。农业社会化服务通过服务组织与农户共担机制分散农业经营风险。由于不需要预支土地流转费,在遭遇自然风险或市场风险时,社会化服务组织通过与农户之间的风险分担机制,可以有效规避农业经营风险,提高农业可持续发展能力。三是激励相容。农业社会化服务通过不改变土地经营权保持农户经营主体地位。由于土地使用权不发生转移,农户仍然是经营主体,这既有利于发挥农户的生产经营积极性,也有利于促进土地承包关系的稳定。

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人均一亩三分地、户均不过十亩田,是我国许多地方农业的真实写照。这样的资源禀赋决定了我们不可能各地都像欧美那样搞大规模农业、大机械作业,多数地区要通过健全农业社会化服务体系,实现小规模农户和现代农业发展有机链接;要健全专业化社会化服务体系,把一家一户办不了、办起来不划算的事交给社会化服务组织来办。”事实上,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我国几乎在所有县级和乡级建立了完善的农业技术推广站,各级政府农业技术推广人员最多时超过了一百万人[32]。据统计,目前全国有37万个提供农业生产托管服务的服务组织,提供全程土地托管、代耕代种、联耕联种等多种服务方式。课题组对28个县的调查发现,在平均每县145个农技人员中,栽培、经作、土肥和植保人员的比例分别占28.1%、2.3%、2.8%和4.6%,而其他人员则分散在园艺、蔬菜、果树、茶叶、水产等各个专业,专业化分工为农业生产提供了技术保障[33]。总之,农业社会化服务在不改变家庭承包基本格局、不发生经营权规模化流转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实现了农业生产过程的专业化、标准化、集约化,以服务的规模化弥补了小农经营缺陷,使农业转移人口可以放心进城,形成“农民进城打工,社会化服务组织为农民打工”的格局,破解了城镇化与农业现代化叠加发展的矛盾,是中国特色的农业现代化和新型城镇化的发展方向。

(三)以数字产业化产业数字化破解发达国家再工业化与发展中国家同类竞争双向挤压

以信息化带动工业化、工业化促进信息化,是破解传统工业化与新型工业发展爭夺机遇的有效手段。然而,随着逆全球化和保护主义的愈演愈烈,发达国家高端制造回流与中低收入国家争夺中低端制造转移同时发生,对我国形成“双向挤压”的严峻挑战。一方面,高端制造领域出现向发达国家“逆转移”的态势。各国纷纷制定以重振制造业为核心的再工业化战略,例如《美国先进制造业伙伴计划》《德国工业4.0》《英国制造2050》等,欧美发达国家谋求通过出台保护和激励政策,引导高端制造回流,巩固并强化在技术、产业等方面优势。另一方面,越南、印度等一些东南亚国家依靠资源、劳动力等更低成本比较优势,也开始在中低端传统制造业上发力,直接导致一些跨国资本将投资设厂选择转移到这些新兴国家,更有甚者,引发外资企业将现有中国工厂迁至其他新兴国家。因此,正是在这样的外部环境下,我国亟须走出具有数字经济时代“两化融合”新特征的发展道路,培育新的比较优势,抢占未来发展的有利位置和制高点。

“两化融合”不仅是新发展阶段制造业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趋势下的必然选择,也是数字时代建设制造强国、网络强国和数字中国的结合点。目前,我国两化深度融合发展正步入深化应用、加速创新、引领变革的快速发展轨道。“十四五”规划强调,要推进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推动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显而易见的是,在数字经济时代,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已经成为促进“两化融合”发展的重要抓手和实现路径[34]。全球范围内数字经济已经在国民经济中占据绝对主导地位,但不同国家呈现明显的发展不均衡特征,我国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存在数字技术供给后劲不足、数字化水平区域分化明显、数据要素价值未充分释放、产业互联网生态体系尚未形成以及服务业数字化进展亟待加快等诸多不足,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进入发展关键期。

因此,在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形势下,应坚持以高质量的“两化融合”持续推进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一方面,以信息化带动路径为主、工业化促进路径为辅,加快数字产业化进程,形成市场领先的融合创新来应对发达国家再工业化挑战。充分聚焦共性数字技术攻关,建设数字产业集群,培育发展新兴数字产业。对在整个数字经济产业中具有制约作用的关键技术,要强化国家层面的创新统筹,加大研发平台建设,改善成果共享机制,支持企业创新等;加快建设区域数字基础设施,为数字集群建设提供基础配套支持;加快构建新经济行业的应用场景和产业生态,推动相关产业业态不断出新、规模不断做大、市场不断细分,从而促进我国经济走上创新驱动的内生增长道路。

另一方面,以工业化促进路径为主、信息化带动路径为辅,加快产业数字化进程,形成体系性领先的融合创新应对发展中国家同类竞争,针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形成要素禀赋相同而禀赋的结构顺序不同的差序比较优势[15]。推动数据资源与传统产业、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数字化与服务经济深度融合。进一步打通企业全业务流程数据通道,改善业务流程,提升资源配置效率,实现产业链、供应链互联互通,系统促进行业资源整合和产业结构升级,宏观层面推动实体经济效率提升和组织变革,微观层面支持产业链龙头企业搭建数字平台,并带动上下游配套企业加快数字转型,通过推动新型服务业发展,嫁接传统服务业与大型平台,持续推进生活性服务业数字化转型,从而有效提升产业数字化“充分发展”[35]。

(四)以新能源技术突破发展引领21世纪产业革命

面对日益临近的“双碳”时间表,单纯靠压减传统化石能源产业,是难以兼顾工业化和绿色化的双重目标的,唯有抢抓21世纪新能源产业革命机遇,在新的赛道上占领技术制高点、创造经济增长点,才能为破解工业化与绿色化叠加发展的内生矛盾找到解决方案。

首先,要构建多能互补的综合新能源结构体系。大力发展新能源,持续扩大风能和光能在电力领域的应用,进一步发展生物质能源,使其作为风能和光能的重要补充,促进电力部门的绿色低碳转型发展,加强非电力部门终端的电气化和清洁化。新能源产业链的发展是提升新能源应用水平的关键,因此各相关部门要支持并引导新能源全产业链条的发展,力争建成一条包含新能源汽车、光伏、太阳能、风能等的产业链体系。当前,美国、欧盟等国纷纷实现了新能源特别是低碳能源领域中新材料、新工艺、新技术的突破,因而在新能源产业化生产中的当务之急是加强新能源中新技术、新材料、新工艺的研发,抢占新能源技术的制高点,以新能源技术助推现代产业的高质量发展。

其次,要推进数字化技术与新能源产业的深度融合。抓住数字经济的战略机遇期,抢占“数字化+新能源”科技制高点。在城市交通应用场景中,数字化与新能源的融合,能够提高新能源汽车的风险预警准确性、碳排放核算的准确性和及时性、新能源汽车性能评估的准确性和高效性,为居民提供更高质量服务的同时加快建成绿色低碳出行体系,除此之外,数字技术和新能源汽车的充分融合可以通过追踪、实时记录等技术挖掘新能源汽车在用能侧的弹性调节潜能,为新能源技术在汽车应用领域的高比例开发创造条件,加快形成智慧出行新业态;在建筑领域,借助能源互联网网络,加强并完善对可再生建筑材料的存储、使用等。在基础设施领域,数字技术和新能源的融合主要体现在电力领域,通过建立全国层面上的能源互联网市场,通过风电、光伏、生物质等新能源电能的统一交易平台实現终端新能源消费与可再生新能源的连接和相互转化,实现新能源的循环利用。

最后,要从国内和国际两种资源、两个市场的角度寻求新能源技术的突破。在国内经济循环中,要不断挖掘、激活新能源市场的需求,充分发挥超大规模市场的优势,借助能源互联网等技术整合新能源供给和需求两侧的资源和需要,搭建新能源全国性综合交易平台,畅通新能源市场的国内大循环。在国际经济循环中,要进一步加强新能源技术研发、应用、进出口等领域的全球合作,通过建构起“全球新能源供应链”网络,积极开展国际合作。此外,还要重视政府的引导作用,鼓励各地区的新能源龙头企业积极参与国际产能合作,重塑新能源产业合作发展生态,积极构建新能源领域的命运共同体。

注释:

①环境库兹涅茨曲线是指在经济发展的初期,人们较多地关注收入和经济增长,忽视环境污染,而随着收入水平的提高,人们对环境质量的要求日益提升,污染物的排放反而会降低(Grossman 和Krueger,1991)。

②三资企业即在中国境内设立的中外合资经营企业、中外合作经营企业、外商独资经营企业三类外商投资企业。

③刘易斯拐点是由英国曼彻斯特大学教授威廉·阿瑟·刘易斯提出的一个经济学观点,指的是劳动力由过剩向短缺的转折点。在工业化进程中,随着农村富余劳动力向非农产业的逐步转移,农村富余劳动力由逐渐减少变为短缺,最终达到瓶颈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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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马秀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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