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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站长入户

2023-05-30刘金笔

参花(上) 2023年5期
关键词:入户小马兽医站

九月二十九日,星期一。

早晨八点,杨金山站长乘坐本单位年轻人马志兵的私家车,一起到牛山村去完成本周入户任务。山乡的早晨,雾气沉沉,秋雨蒙蒙。他俩先入户走访了本单位帮扶的七户脱贫户,和往常一样,每次都把最难缠的牛虎放在最后。大山镇畜牧兽医站一共承担了八户脱贫户的帮扶任务,每人四户,这是镇上安排的硬任务。

杨站长今年五十五岁,中等个子,平头圆脸,平易近人,他已在大山镇畜牧兽医站工作了三十六年。他是现任县人大代表,已连续当了两届,曾获得过原农业部全国农业技术推广先进工作者和市劳模等多项荣誉,去年四月已晋升为副高六级高级畜牧师职称。对他来说,这辈子已经很知足了。

杨站长对牛山村很熟悉,他曾在牛山村帮扶过王三强和刘明山两户贫困户整整三年。二〇二〇年二月,这两户达到了脱贫摘帽标准,顺利完成了精准扶贫任务。

去年八月初,大山镇北沟村和杨家岭村接连发生了鸡禽霍乱和猪肺疫疫情,乌鸡死亡两千余只,商品猪死亡三十余头!正值防控重大动物疫情的关键时期,八月二十六日早上,刚换届上任两个多月、从县委组织部“空降”下来的新任一把手高强镇长突然打电话,说昨天县委组织部和县纪委到牛山村检查工作,一周时间了,镇畜牧兽医站抽调的驻村人员马志兵还没有到村上上岗,目无组织纪律,要给予警告处分。杨站长一听电话,当时就蒙了。十天前,高强镇长找他谈话,要求镇兽医站安排马志兵脱离本职工作,到牛山村驻村三年,担任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驻村干部,他不同意,始终没有答应,怎么糊里糊涂就要受纪律处分呢!他再三诉苦,再三请求,连连诉说镇兽医站的编制是九人,二十多年来一直保持四人,今年上半年调走两人,现在只有两人,人少事多,正缺人哩。目前正是防控重大动物疫情鸡禽霍乱和猪肺疫的关键时期,实在抽不出驻村人员。可是,不论怎么请求,高镇长始终不松口,不答应,严厉地说这是政治任务,硬任务,镇兽医站非派一名驻村人员不可,必须服从组织安排。

杨站长被逼无奈,急忙租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县委组织部。“李部长您看,这是我们镇上两个村正在发生畜禽疫情,我拍的死猪和死鸡的照片和视频。您看一下,现在正是防控重大动物疫情的关键时期啊!”找到李部长,杨站长急忙掏出手机,把自己拍的死猪死鸡照片和视频让李部长看了一遍。听了杨站长的汇报,李部长眉头紧锁了起来,当时没有开腔说话,过了二三十秒时间,他才拿起手机给主管乡村振兴工作的张副部长打了个电话。

打毕电话,李部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乡村振兴,产业发展,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家畜家禽疫情也是大事,更是当务之急啊!”

不到五分钟时间,张副部长拿着县委办公室30号文件走进李部长办公室,他左手拿着文件,右手指着文件中的一张附表,对李部长汇报说:“大山镇兽医站反映的问题,应该给予解决。县上安排到牛山村驻村的派人单位是科技局,不是农业农村局!”李部长接过文件,双眉紧蹙,仔细看了看附表,郑重地给科技局局长和大山镇高镇长分别打了个电话,责令科技局马上派一名干部到牛山村去驻村。“噢”“嗯”“对”“行”“好”,杨站长听见电话那头科技局局长和大山镇高镇长都不断地回答着,直到听到肯定的回答时,他才放下心来。

没想到李部长只打了两个电话,马志兵被安排到牛山村驻村的问题就解决了。“谢谢李部长,谢谢李部长!”离开组织部时,杨站长十分激动,接连向李部长说了两声谢谢。

杨站长帮扶的四戶脱贫户,其中一户叫牛虎。牛虎是二〇一三年被评上贫困户的,二〇一四年就脱贫了,家里只有三口人,他、妻子和儿子。二〇〇八年地震后,二〇〇九年移民搬迁到大山镇大山街村安置点,新房在镇中心小学斜对面,离镇兽医站五百余米。他家的户口还在牛山村。因震灾不仅享受了政府免费分配的一套一百平方米安置房,还享受了政府发的五万元安家补助。二〇一四年,他紧挨自己的搬迁房又修建了三间三层砖混结构的楼房,外墙都贴上了白瓷砖,十分漂亮。这一年,他还在自己家里办起了农家乐。

杨站长老家在国家级乡村振兴重点帮扶县乌鸡县黑雀寺镇杨家山村,和大山镇牛山村相邻,距离大山镇四十多公里。自参加工作以来,一直以工作单位为家,在大山镇兽医站一干就是三十六年。他对牛虎以及牛虎妻子高红都很熟悉,对牛虎儿子牛亮亮知之甚少。

自二〇二一年八月开始,上级对帮扶干部入户每月只要求入户一次,二〇二二年上半年每月要求入户两次。刚进入七月,省上把乌鸡县列为挂牌督办县,县里开展“百日攻坚战”活动,确保国庆节前必须完成省里挂牌督办的任务。县上又要求帮扶干部每周至少入户一次,省市县不断明察暗访、电话抽查和满意度调查,发现问题立行立改,甚至还要整改通报呢!

去年八月二十八日, 第一次到牛虎家入户时,杨站长和小马一起去的,他家的门紧关着,敲门也没人答应。牛虎妻子高红在邻居家商店门口看见了也无动于衷,杨站长老远向她招了招手,高红才不大情愿地走了过来。

杨站长站在她家门前,微笑着向高红说:“前天镇上刚安排我帮扶你们,今天到你家来先见个面,沟通一下,了解一下你们家里的基本情况。走,到你们家里去坐一坐吧!”

高红右手向上一举,左手斜直向下攥成拳头,像要打人似的,冲着杨站长和小马大声说:“哎哟,这么多年了,别的贫困户都是几十万几十万享受国家优惠政策哩,我们家里一分钱都没享受过,啥都没享受过!”

“到我们家去咋哩,干脆算了吧!”高红满腹牢骚,一口气说了好多气话,把从她家门前路过的人都惹笑了。

杨站长笑着说:“昨天才接到镇上通知,安排我帮扶你们哩。今天先见个面,以后可要多多支持我哟!”

高红没打算让杨站长和小马到她家里去坐,她忽然把左手往腰间一叉,右手向天空一挥,大声说:“哼!我们当的啥贫困户嘛,从来没人帮扶过我们!”高红说完这话,转身就气愤地走了。

以后多次入户,牛虎家门都一直关着,敲门也没人答应。特殊时期不允许农村聚众办酒席,农家乐没有生意也属正常。多次入户没见到牛虎家里的人,杨站长只好给牛虎打电话。接通电话后,牛虎很不耐烦,没说上几句话就把电话挂断了。无奈之下,杨站长只好让小马在牛虎家门前给自己拍了几张打电话的照片,作为入户走访印证资料,在手机钉钉和“进知解”微信平台上按要求进行了上传。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五个月就快过去了。

二〇二二年第一次入户,是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三点多。

杨站长和小马同以往一样,还是把牛虎放在最后。刚进牛虎家二楼客厅,高红从客厅右边一间屋子里出来, 气冲冲地张口就问:“你们咋又来了?”

“通知你们开务工证明呢,你们牛亮亮在越南打工,按政策要求,要本人申报才能拿到五百元交通补助。”杨站长赶紧回答。这次入户是通知县外务工满三个月的脱贫户,开外出务工证明,申报一次性外出务工交通补助。牛亮亮由江苏省苏州挖掘机公司委派到越南打工,应该享受一次性交通补助五百元。

牛虎刚好也在家,他从客厅右边屋子里出来,嘴上叼着刚吸了几口的软中华香烟猛吸了一口,眼睛向上一翻,狠狠地把香烟摔在地上,愤怒地对杨站长说:“我们不开务工证明,也不要交通补助,给一点点钱,开这开那证明哩,麻烦死了!你以后再甭上我家门了,我们不需要你帮扶!”

杨站长倒吸了一口冷气,讪讪一笑说:“哎呀,你们还是开一个务工证明吧,让打工单位把公章盖上,不然就享受不上优惠政策。截止时间是从今天起十五天内,还有半个月时间,给你们当面通知一下。”

“我不开,你们赶紧走吧,这是私事,开不开是我的权利和自由。我们想开了就开,不想开了就不开!”牛虎梗着脖子撇着嘴,鼓着眼睛黑着脸,瞪着杨站长,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杨站长和小马面面相觑,十分震惊,做梦也没想到咋遇到了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人。

杨站长感到很郁闷。离开牛虎家,走了一段路后,他迷茫地对小马说:“我真倒霉啊,怎么遇上了这么个帮扶户!真不知道牛虎和他妻子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呢?我都五十五岁的人了,从没见过这种人。”

马志兵回答说:“我也没见过这种人。”

杨站长心情十分沉重,他心里很清楚,乡村振兴才开始启动,日子还长着呢!上级组织隔三岔五明察暗访,电话抽查,民意调查。对脱贫户进行入户防返贫监测是硬任务,帮扶户满意度是硬指标。入户任务在不断增加,牛虎却不接受,不配合,这该怎么办啊?!杨站长越想越恼火,越想越着急,嘴里时不时地就发出叹息。

又到二月份入户时间了,这次是制订二〇二二年帮扶计划,要让帮扶户签名。每到入户时间,杨站长都很头疼,他最害怕让帮扶户签名。因为牛虎家里经常没人,就算找到牛虎,他能愿意签名吗?

二月十六日,农历正月十六。因为正月十五刚过,为了联络感情,争取帮扶户的支持和配合,提高满意度,这次入户,杨站长和小马自掏腰包,私人给自己的帮扶户每户花了一百四十元,分别买了一袋米和一桶菜油。

杨站长和小马刚下车,远远看见牛虎农家乐一楼的门开着,他们赶紧喜气洋洋地提上米和菜油走进大厅。牛虎挺着肥硕的身子,跷着二郎腿坐在一张餐桌旁,嘴上叼着半截冒着烟的软中华,正在手机上全神贯注地看视频。“富起来啊心花怒放,小康路上好风光……”,视频上著名歌唱家穿着一身大红衣服正在深情歌唱《美好新时代》。杨站长来了,牛虎仍然那样无动于衷地跷着二郎腿坐着,如痴如醉地欣赏着唱歌的视频,没打招呼迎接,也没让座。

“牛虎兄弟,新年好呀!我们虽然住得很近,平时都各忙各的,很难见上一面。你们全家都好吧?牛亮亮回家过年没有?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呀!”一进门,杨站长就像见了亲人一样,乐呵呵地笑着,亲热地迎上去,热情地向牛虎问候,接连说了两声“新年快乐”。

“我们走在追梦路上,把美好新时代歌唱……”,牛虎故意放大手机音量,视频中的歌声字正腔圆,很远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是什么歌词。

“谁是你兄弟?咋又来了咧,又来干啥哩?咋不长眼睛,你看我正在听歌哩嘛!”过了好一阵,牛虎才慢腾腾地扭过头来,轻蔑地看了杨站长两眼,烦躁地说。

“兄弟,话别这样说嘛!今天来主要是和你商量一下,制订一下今年的帮扶计划,要让户主签名哩。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把帮扶计划写好,写具体实在一点。关键是以后要好落实、能办得到。”面对牛虎的冷眼和责怪,杨站长愣了一下,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说。

“有啥好商量的,你帮扶的啥吗?这就叫帮扶?起啥作用?紙上谈兵、蒙混过关哩!你能干啥吗?”牛虎又气哼哼地说。

“我每次都是按上级安排来入户的,政府安排啥,我就干啥。现在党的政策这么好,要拥护党的好政策啊,你还是理解支持一下吧。”杨站长压下心头的不快,恳请牛虎支持他的工作。

牛虎顿了顿,跷起的二郎腿连连抖动了几下,扔掉还没吸完的中华牌香烟,两手从烟盒子里又抽了一支叼在嘴上,右手拿打火机啪的一声把烟点着,吸着烟,瞟了一眼杨站长和小马,吐出一口烟雾,半天没有吭声。杨站长赔着笑脸,给自己和小马搬了凳子,让小马挨着自己右边坐下。

小马是个机灵人,他见牛虎出言不逊,悄悄取出手机偷偷按下录音键。他后悔录迟了,没有把杨站长和牛虎说的头一句话录上。

“我的天哪,这些人咋又来了咧!我们家呀,不需要谁帮扶。给你们打了多少次招呼了,让你们甭到我家来了,也甭给我们打电话了,咋不听呢?没完没了地打扰人,入的啥户吗?走过场哩嘛!”杨站长和牛虎正在交流着,高红穿着一身红衣服,从农家乐大厅右边的后院里走出来,一进大厅就尖声尖气地把杨站长指责了几句。

“哎,真是!”杨站长不由自主地轻叹了口气,立刻又控制住情绪,急忙绕了个弯子,转换了个话题,放慢语速说:“我大儿子过年还没走呢,在西安中铁二十局组织部工作,你们儿子如果在家里,让他俩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以后有啥事互相帮忙,互相照应。我们无冤无仇的眼光看远点,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你说是吧?请你多多理解,支持一下,好吧?”

“话别扯远了,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问你,你能给我办个啥事吗?我们当贫困户,没享受过国家一分钱!你以后再甭上我家门了!”牛虎接过话头,把话说得很刻薄。

杨站长接着说:“乡村振兴工作才开始哩,以后时间还长着呢,看以后有啥优惠政策吧,如果有自然少不了你们。”

杨站长说完这话,又补充说:“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能理解,我也忍受了。你们二〇一四年脱贫的这一批贫困户,和精准扶贫时的贫困户没法比,确实享受的优惠政策少。我不来入户吧,上面不断布置任务。经常检查哩、抽查哩、整改哩、满意度调查哩,搞不好还要问责受处分哩、通报哩!来入户吧,你又反对,不配合,不支持,还光发脾气。我没得罪过你嘛,咋成了仇人了呢?今后的帮扶工作让我咋办哩吗?”

“看你帮扶谁去,我不需要谁帮扶。我就害怕你们这些人来骚扰我。再说一遍,以后别再到我家来了,也别再给我们打电话了,不嫌浪费时间!”只要杨站长一张口说话,还没把话说完,牛虎就盛气凌人地抢着回?,把杨站长当“出气筒”。

“我劝你低调一点,有话好好说嘛,别急躁。现在你们已经是脱贫户,不是贫困户了,我们入户任务是对脱贫户进行防返贫监测。”杨站长说完这话,“嗨嗨”“嗨嗨”苦笑了两声。

“出去,滚出去!把米和菜油赶紧拿走,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哄人哩,哄小娃哩吗?打发叫花子呢!我不缺这点东西!我不信把你得罪了,天上就不下雨了!我是老百姓、老农民,今天把你得罪了,看你能把我吃了吧!我高调咋啦?还用你管吗?政府让你来帮扶我来,还是让你来教训我来?纯粹是在灭我的志气嘛!当个兽医站站长有啥了不起的!”

牛虎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连珠炮似的越说火气越大。“走,出去!”牛虎一边下命令似的,一边闪身离开凳子,提起杨站长刚送的一袋米和一桶菜油咚的一声扔在门外,转身又回到屋里双手把杨站长和小马连拉带拽推出门外,把小马的眼镜也摔坏了。

杨站长尴尬地捡起地上的米和菜油,放回小马的私家车上,和小马哭笑不得地返回去了。

走在路上,马志兵忍无可忍地对杨站长说:“还是给村上和镇上领导汇报一下吧,长期这样下去不行呀。牛虎太张狂了,让我们咋开展工作哩嘛!你越忍让,他越得寸进尺。你看着哩,今天把我的眼镜都摔烂了,戴不成了!”

“唉。”杨站长仰头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怎么办?牛虎排斥入户這件事,始终在杨站长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时刻都在为这事发愁。当天晚上,他把小马转发在他手机上对牛虎十三分钟的录音,满眼含泪地听了一遍又一遍。晚上十点多,他给妻子、母亲和两个儿子打电话细说了这件事,还把牛虎的录音也转发给妻子和两个儿子。全家人都不约而同地劝他,别生气,别计较,一定要忍让。

八十三岁的母亲深夜给他打了两次电话,叮嘱他一定要把“公家”的事办好。再难缠,千难万难也要好好工作,好好帮扶。人家骂,要忍,甭还嘴骂人。如果人家打你,也甭还手打人。要和气,甭恨人。向帮扶户低头,受点委屈不丢人。多给人家办一些实事好事,用良心真心去感动人家,把人家的心暖住嘛!母亲两次都把电话打了好长时间,还拿老家黑雀寺镇杨家山村老支书庞万忍举例子,说当干部哪有不受气的,庞万忍当了四十多年村干部,经常挨人骂呢。人家肚量大,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为干好“公家”的事,曾被人打伤还住了两回医院哩!“公家”给庞万忍发了好多奖,众人都夸他是好党员、好干部,要向庞万忍学习才对哩哦。

凌晨两点多,妻子又给他打了个电话,再三安慰,让他看开一点,大气一点,千万甭生闲气,要注意身体。这一夜,杨站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杨站长是个老实人,从小就受到严格的家庭教育,上级安排啥,他就老老实实地干啥,从不投机取巧、弄虚作假。他已经坚持七个多月了,应该入户九次,四户帮扶户的入户任务他一次都没少过。他多次想把牛虎反对入户的问题向高镇长汇报一下,看能不能把牛虎给别的帮扶干部,给他另外调换一户,或直接把牛虎这户给他取消了,眼不见,心不烦。可是,想起自己县人大代表、市劳模等多项荣誉称号,害怕影响不好。特别是牛虎和他妻子高红那样对待他,他都说不出口,说出去嫌丢人,害怕让人笑话。他一直忍着,一次都没向任何领导汇报过这件令他头疼棘手的事。平心而论,参加工作三十六年了,他亲民爱民,服务“三农”,和群众打成一片,从来没有脱离过群众啊。

杨站长始终没弄明白,他和牛虎无冤无仇,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牛虎怎么就这样冷漠无情地对待他呢?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清楚。

如果站在牛虎的角度上想,杨站长理解目前牛虎这一批脱贫户和精准扶贫时的贫困户相比,享受到的国家优惠政策确实没法比。准确地说,现在他们这一批是“防返贫监测” 已脱贫户,不是贫困户了,和以前精准扶贫政策不一样了。

杨站长遇到不开心的事,总爱向积极的方面去想。他常常告诫自己,人的一生,谁没有缺点呢。要一切向前看,放眼未来,目光远大,多向美好和光明的方面去看,始终和群众打成一片这才是他应该终生追求和坚守的事。换位思考,多为他人着想。心若向阳,人生无恙!想起这些,他就反复反思,自我检讨,总觉得还是自己平时没有把工作干好,没有把党和国家的好政策贯彻好、落实好,没有深入人心、赢得民心。群众反感、失望、有意见是有原因的啊!这样一想,他就把牛虎夫妇原谅了,自己心里也就敞亮了。

在三月份入户之前,他首先给牛虎的儿子牛亮亮打了三天电话,每天早晚各打一次。牛亮亮出国了,在越南打工,电话一直是空号,根本就打不通。他给牛亮亮打电话的意思是,牛亮亮毕竟是年轻人,思想能紧跟形势,想让他给父母亲做一些思想工作,对自己支持配合一下,免得长期这样下去无法完成入户帮扶任务。他一直在考虑,一心想把妻子弟弟的独生女庞英介绍给牛亮亮呢!

杨站长想起了牛虎的岳母高彩琴。高彩琴经常找他骟猪、给猪治病,对他印象很好。高彩琴和牛虎都是牛山村的人,家在离牛山村村委会不到一公里的公路下边。一天中午,他花了一百四十元,一个人骑摩托车走亲戚似的给高彩琴送了一箱酸奶和一桶菜油。高彩琴满脸笑容地接待了他,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接着又削了个苹果让他吃。

在客厅里,杨站长把高彩琴递给他的苹果吃完,才说明来意,他掏出手机把正月十六到牛虎家入户的录音给高彩琴放了一遍。刚听毕,高彩琴的脸色就变了,她十分生气地说:“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太不像话了,咋能这样说话呢?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咋不讲良心呀!”在杨站长面前,高彩琴把女儿和女婿隔山责骂了几句。

随后,高彩琴沉思了片刻,接着又不由自主地在杨站长面前骂女儿和女婿:“真是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东西,良心都让狗吃了!全村人谁不知道,地震把他们房屋震垮了,他们不但享受了政府免费分的安置房,还享受了政府发的五万元安家费哩,还说没享受过国家一分钱。我看呀,是现在的好政策把他们给惯坏了,啥人嘛,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说完这句话,她掏出手机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分别给牛虎和高红打了个电话。杨站长静静地听着,希望能有个好结果。可是,高彩琴还没把话说完,女儿女婿都不约而同地把电话挂了!

杨站长仍不死心,他想起了村支书牛高。牛高是牛虎的亲哥哥,凡是牛虎在村上的事,大多数都是牛高给办的。杨站长心想,现在是一个政通人和的伟大新时代,党风政风干部作风都好了,他完全相信村支书是一个顾全大局、大公无私的人,牛高一定能帮他把这件事办好。

第二天中午,杨站长骑上摩托车在牛山村村委会找到了村支书牛高。

他还是首先把正月十六到牛虎家入户的录音先放了一遍,简单把牛虎不配合帮扶工作的事说了一遍,要求和别的帮扶干部调换一户帮扶户或直接把牛虎取消掉。牛支书思考了片刻才回答说:“现在不行,村上电脑系统没法换,每户脱贫户都是通过网络上传到国务院扶贫办,也就是国扶办系统的。国扶办系统建档立卡,不是谁想改换就能改换的,以后等上级安排有法调整的时候再说吧,现在没法调整。”这时,县交通局下派的驻村第一书记兼工作队长杜明也入户回来了。杨站长把杜书记叫到会议室门前过道上,掏出手机放了一遍正月十六入户时和牛虎的录音,然后提出自己的问题。杜书记回答说:“我先给镇上和县上主管领导请示汇报一下,看能不能按你的要求及时解决,目前到牛虎家入户的相关工作,村上和驻村工作队可以帮你去做!”

听了杜书记的回答,杨站长心里踏实了许多。当天傍晚,他又跑到镇政府,找到了镇上划片包村负责分管牛山村工作的副镇长赵小伟,还是先掏出手机让赵副镇长听了一遍对牛虎的入户录音,请求早点把牛虎给他换了或取消了。

听完录音,副镇长赵小伟对杨站长说:“高镇长现在刚好在哩,你去给高镇长汇报一下,最好把牛虎的录音让高镇长听一下。我看啊,牛虎的帮扶工作,最好调换给他哥哥牛高支书最好!不然,不论调整给哪个帮扶干部都同样是个问题,不解决实际问题。”

“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调换给他哥哥牛支书最好,关键是好开展工作。赵镇长看问题准得很啊,让他哥帮扶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哩。”杨站长结结巴巴、啰啰嗦嗦地把赵副镇长夸奖了几句。他没有去给高镇长汇报,他觉得这是小事,已经给驻村领导、村上领导和赵副镇长都汇报了,没必要再给高强镇长汇报。

到三月底为止,牛虎该享受的优惠政策样样都享受了,比如给脱贫户的打工交通补贴、求职补贴、产业发展补贴,等等,杨站长到村文书那里详细计算了一下,已经享受到了五千二百五十元。需要各种签字的事,只要牛支书给牛虎打个电话,牛虎马上就去村上办了。牛虎办的这些事,杨站长很高兴,毕竟符合政策,又没有误事,他从内心里十分感谢牛支书,这等于给他帮了大忙。不然,如果牛虎真的没享受上应该享受到的优惠政策,去上访闹事,他是牛虎的幫扶干部,那他责任就大了。

自二〇二一年八月以来,对脱贫户的帮扶工作,也就是防返贫入户监测工作已开展一年多了。杨站长和小马对各自四户的帮扶户,除牛虎外,都顺利完成了帮扶任务,每户都分别入户二十九次。对牛虎家的帮扶情况,县上明察暗访过一次,省里和市里打电话各抽查过一次。对帮扶人杨站长,牛虎每次回答都是不满意。杨站长每次都是找村支书牛高帮忙,才把牛虎不满意的事情摆平。

小马开着自己的黑色大众牌私家车,在牛虎家门前停了下来,现在已经是九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半了。杨站长先从副驾驶座位上下了车,他仰头向牛虎家望了望,大门和窗户都关着。

“牛虎,喂,牛虎,家里有人吗?”

杨站长走向牛虎家一楼,用手轻轻推了推大门,一边推,一边大声叫着牛虎的名字,大门锁着,没人答应。杨站长站在大门口先给牛虎打电话,电话只响了三声就被对方挂断了。他又给牛虎的妻子高红打电话,电话接通响到第四声也被对方挂断了,显然牛虎和他妻子高红都不接电话。他又试着给牛虎的儿子牛亮亮打电话,拨了三次电话号码都是空号,无法接通。

牛虎家里没人,打电话不接。杨站长从公文包里取出 《大山镇民情大排查干部入户登记表》和《2022年大山镇牛山村务工就业信息表》,他低头看了看这两张表,目光聚焦在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户主签名”这四个字上,头疼得几乎要爆炸了。

“牛虎家的工作我实在没法干呀,赶紧给我换一户吧!”他只好向驻村第一书记杜明打电话,汇报了刚才到牛虎家的入户情况,又把请求调换帮扶人的事催了一下。杜书记回答说:“嗯,知道了。昨天镇上已安排调整各村个别帮扶人的事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开会研究。对牛虎咋调整,明天给你回电话。”

九月三十日,上午十点,杨站长接到驻村第一书记杜明的电话,把牛虎调整给村支书牛高了,直接给他减少了一户帮扶户。杜书记说已把调整人员名单发到牛山村帮扶干部交流群里了,让他看一看。接完电话,杨站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沉思了很久。过了好一阵,他才拿出手机,在微信上点开牛山村帮扶干部交流群,把帮扶干部及帮扶户人员调整名单仔细翻看了好多遍。

杨站长感到很惭愧,总觉得自己没有把这项工作干好。一年多来,他只给自己帮扶的脱贫户办了四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是在“8·24”洪灾中,帮苟玉强腾砌了两天房后排水沟垮塌了的石坎子。二是帮苟玉强因做心脏搭桥手术申请了一千五百元一次性民政救助。三是帮苟玉强解决了每月五百元的村护林员公益岗。四是帮王建义和王金贵两户分别义务骟了两头仔猪。其他方面,都是按上级要求办事,入户宣传政策,按时完成四户脱贫户的家庭收入、产业发展、外出务工等防返贫监测任务,填表时间比帮扶干一些受欢迎实事的时间多多了。

看毕帮扶人员调整名单,杨站长抬头望了望窗外光芒四射的冬日阳光,心想:牛虎啊牛虎,乡村振兴工作任重道远,今后虽然我不是你家的帮扶人了,但你有什么困难,我仍然要帮扶你呢!

村支书牛高当了他弟弟牛虎家的帮扶人,他多次严厉批评牛虎夫妇那样对待杨站长入户的错误言行,牛虎和高红也逐渐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原来,牛虎夫妻俩都把二〇一四年脱贫的第一批脱贫户,仍然当成精准扶贫时的贫困户一样看待,天天指望着享受国家给发钱扶贫呢。没盼到自己想象的至少再有几万元以上的扶贫款时,他俩就怨天尤人,向帮扶干部杨站长闹情绪,发脾气。

牛虎羞愧难当,觉得自己理亏,实在对不起杨站长和小马。很想给杨站长和马志兵认个错,又感到不好意思,抹不下面子。

国庆节期间,他跟哥哥牛高说了想给杨站长和马志兵认错的想法。牛支书高兴地当场表扬了他几句,责令让他和高红每人写一个检讨,一式三份,给村上、镇上和杨站长各一份,牛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牛虎和妻子每人三份檢讨,一份贴在了本村牛山村村委会公示栏上,另一份贴在了大山镇镇政府大门口公示栏上,都是牛虎亲自张贴的。

国庆节收假的第一天,牛虎和妻子高红拿着自己用黑色油笔工工整整手写的检讨,亲自到镇兽医站向杨站长和小马赔礼道歉,承认错误。

在办公室里,杨站长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仔细看了看检讨,感觉写得很实在、很深刻,他微微点了点头,随手把两份检讨递给办公桌对面坐着的小马,让马志兵把检讨认真看一下。随后,杨站长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严肃地对牛虎和高红说:“国家开展乡村振兴工作,你们应该有义务有责任积极支持和配合才对哩!只要你们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和缺点,知错就改,这就对了!”

杨站长坐在椅子上,把两只手捏在一起,微笑着望了望牛虎,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望了望高红。杨站长慢慢站起身来,面对牛虎和高红,底气十足,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地说:做人要有良心,要懂得感恩,心态要好,人品要好,要走正道,不能忘本啊!我们都是老百姓,但我们应该当一个品德高尚的一等老百姓!现在,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这么好,大家都应该自觉拥护啊!以后,你们可要好好支持你哥牛支书的工作哦!”

牛虎和高红争先恐后地回答:“好!”

镇兽医站没有公示栏,牛虎主动把他和妻子的检讨并排贴在了大路口兽医站的围墙上。望着刚贴好的检讨,杨站长、马志兵、牛虎和高红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十二月三十日,农历腊月初八,牛亮亮结婚了。新娘庞英是杨站长妻子弟弟的女儿,杨站长给当的介绍人。新郎牛亮亮三十岁,新娘庞英二十八岁。

牛亮亮和庞英都是独生子女,这门婚事庞英不属于出门嫁人,牛亮亮也不是上门女婿,男女双方都是一家人,不分你家我家,两个家庭同样对待。平时各干各的家务,老老少少互相照管,双方父母以后养老送终的事,由新郎新娘二位新人负责。

结婚这天,杨站长给当的“押礼先生”,高彩霞是娶亲娘子。女方送亲的只送了庞英父母、大姑和杨站长的妻子四人。男方拿了十二万元彩礼和“四色礼”,女方没收一分钱彩礼,只收了两条软中华香烟、两瓶舍得酒和一方一肘“四色礼”。“一方”是带前蹄的一吊猪肉,“一肘”是猪后腿肘子。接亲送亲只用了两辆私家车,分别是牛亮亮和村支书牛高的私家车,司机就是车主人。

乌鸡县酒席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冲击着每一个家庭。结婚宴,出生小孩满月宴、双月宴、百日宴、周岁宴,老人生日宴,乔迁宴,等等。各种红白喜事酒席,五花八门,一家接着一家,随礼和高价彩礼,互相攀比。群众怨声载道,有苦难言。尽管当地主管部门多次发文件禁止,各村也有村规民约限制,但都无济于事。

牛亮亮和庞英结婚,采纳了杨站长和牛支书的建议,没有办酒席,也没有举行婚礼,结婚喜宴只坐了一桌十二人。

国庆节期间,牛亮亮打工休假时,听伯伯牛高给他细说了杨站长和马志兵到他家入户受气的事,狠狠把父母指责了多次,说服父母主动向杨站长打电话,赔礼道歉。

一天,他带着父母亲自上门给杨站长和马志兵认错,还给马志兵赔偿了三百八十元眼镜钱。

杨站长见牛亮亮一表人才,团结同志,与人为善,人品很好,当时就给他妻子的侄女庞英打电话,让牛亮亮和庞英俩人加了微信,留了电话号码,他自告奋勇给牵线搭桥当介绍人。

牛亮亮和庞英一见钟情,婚事谈得很顺利。杨站长找高强镇长帮忙,在“大山镇口罩厂”给侄女庞英找了一份打工的工作。大山镇口罩厂离牛亮亮家只有一公里多路程,庞英就住在牛亮亮家。仅仅两个多月时间,他俩就正式结婚了。这桩婚事虽然办得很简单,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无比幸福的微笑!

喜宴上,大家谈笑风生,喜气洋洋。“以后你再甭到我家来了,也甭给我们打电话了……”,杨站长忽然想起自己把牛虎的入户录音还一直保存着,他悄悄拿出手机迅速把录音删了。杨站长情不自禁地嘿嘿偷笑了两声,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作者简介:刘金笔,已发表散文、诗歌十余篇。在省级以上畜牧兽医杂志上发表专业论文20余篇,《杨站长入户》系小说处女作。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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