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经济发展:近年来中西方理论研究的比较分析
2023-05-13乔翔
乔 翔
(大连海洋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3)
“十三五”以来,我国海洋经济在总量扩张的同时,结构也在调整,同社会发展与生态文明建设等的联系也不断增强。与实践工作相呼应,国内关于海洋经济发展问题的研究渐趋深入。探讨中西方学界在理论研究层面上的异同,有助于国内学界取长补短,更好地推动实施海洋强国战略。考虑到经济发展问题潜在的战略特性,以及海洋经济变动始终构成海洋经济发展问题的主体因素,海洋经济发展理论研究可以以海洋经济在规模、结构、趋势及实质上的变动为中心,探讨其与现有的经济结构、社会结构、生态结构(下文简称为“现有结构”①)之间的作用机制,从中揭示海洋经济发展的内外联系和基本规律、把握海洋经济发展的相对价值和主要意义,以此服务于相关的战略研判及政策设计。基于此,本文拟从微观、中观、宏观等层次简要比较中西方学界近年来在海洋经济发展理论研究层面的主要进展及其异同,最后总结其启发意义。
一、微观层次研究之比较
微观层次研究旨在从微观基础角度发掘海洋经济在规模、结构、趋势及实质上的变动同现有结构之间的作用机制,以此揭示海洋经济发展在微观层次的内外联系和基本规律,反映海洋经济发展在微观视域中的相对价值和主要意义。其中,“微观基础”一般指从事生产、流通、分配和消费活动的微观经济主体,具体在海洋经济领域指海洋因素的生产经营者(或企业组织)和消费者(或家庭组织)。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在逻辑上,微观经济主体都是经济生活中最具初始意义的能动因素。即便没有政府干预或政府干预失灵,它也会对经济生活产生持久的推动;即便存在政府干预,后者亦须通过作用于微观经济主体方可贯彻其战略意图。就此而论,微观基础分析在海洋经济发展理论研究中具有先导性质。在微观层次,海洋经济发展的理论研究往往将涉海生产经营和消费决策变动视作分析的基准与核心,在此前提下探究其内在的结构关系及其与外部因素之间的相互关系,为中观及宏观层次的海洋经济发展问题奠定具有初始意义的微观行为基础。
针对现有结构对海洋生产经营决策变动的影响,西方学者主要立足于海洋渔业、海洋矿产领域中的生产经营决策机制展开讨论。其中,主要变量往往涉及海洋渔业与矿产资源、海洋生态环境、渔业与采矿技术、渔获与采矿收益、劳动力等因素,分析框架主要依托理性人框架(往往体现为产出或利润的最大化)、生物经济学模型和财务统计模型,实证过程主要涉及计量经济分析、数值模拟分析和统计测算分析,在情境设定中主要考虑确定性因素、适度关注风险和不确定性因素。比如,Tvterås借助Just和Pope于1978年提出的生产函数模型,考虑到预期效用最大化,借助计量经济分析讨论了挪威鲑鱼养殖场的生产风险问题[1]161-179,其中包含渔业技术、劳动力和不确定性等因素。Bjørndal和Gordon等人在生物经济学模型中纳入种群动态因素和经济结构因素,由数值模拟判断渔业产能过剩和资源存量枯竭对英国北海鳕鱼、黑线鳕和鳕鱼混合底栖渔业的渔业利润的影响[2]147-166,体现了海洋渔业资源、海洋生态环境等因素的作用。Marvasti根据财务统计模型,具体测算了美国海洋采矿开采成本的主要影响因素[3]395-408,其中考虑了海洋矿产资源的储量与质量、采矿技术、采矿收益和不确定性等因素。在关注经济与生态结构因素的同时,西方学界也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社会结构因素。不仅如此,由于讨论的行业领域相对有限,现有结构对涉海生产经营决策及其变动的具有普遍意义的作用机制,一时还难以作出充分的说明。
针对现有结构对涉海消费决策变动的影响,西方学界主要围绕滨海旅游和休闲渔业展开讨论。其中,主要变量往往涉及家庭、资源、环境、成本等的因素,分析框架主要依托理性人框架(主要体现为消费者效用和福利的最大化以及意愿支付的最小化),实证分析过程主要涉及行为实验分析和统计测算分析,在情境设定上侧重考虑确定性情境。比如,Beharry-Borg和Hensher等人通过策略选择实验发现:面对海滩度假旅游,丈夫和妻子在单独回应或成对商议时偏好有别;但当夫妻联合选择时,妻子的偏好居于主导地位[4]95-117。这说明家庭或婚姻关系影响着滨海旅游消费决策,也提醒人们关注社会结构因素之于涉海消费决策变动的可能意义。Hamel和 Herrmann等人由数值模拟发现:渔获量、鱼类大小和出行成本等因素影响着出行性质,后者影响休闲渔业的参与度乃至滨海区域经济水平;三类因素之间具有某种程度的可替代性质,渔获量则受到诸如渔业资源丰富及其波动、渔民收益分配等的影响[5]247-264。这反映了经济、社会和生态结构因素之间的互动机制,且折射着空间行为因素对涉海消费决策的影响。Parsons和Thur采用选择实验发现,海洋生态环境质量的恶化削弱了潜水者的心理体验及福利所得[6]593-608,体现了生态结构因素经由行为心理之于涉海消费决策的意义。从现实角度看,海洋消费决策直接关乎消费者的效用水平,后者涉及消费者的收入水平、消费方式和成本、心理体验与身心健康等因素,需要消费者在经济利益、生态利益和社会利益之间获得某种平衡。这使得三类结构因素对海洋消费决策变动的影响往往也相对明显。
现有结构既可能作用于海洋生产、消费及其相关交易行为,也可能受到后者的反作用。Hautakangas和Ollikainen对波罗的海氮磷负荷问题的研究显示:污水处理厂之间的养分交易能在很大程度上有效降低营养负荷;养分交易的初始分配安排甚至可全部内部化污水处理厂之间的成本;设备之间成本差异为养分交易创造了有利条件[7]533-556。这说明海洋生产经营中的制度与技术因素能够影响污染排放的规模与结构,其中体现了海洋经济发展的外部性及其治理机制。但在微观层次,该类研究相对不足。
相比之下,国内学界主要关注滨海旅游与海洋渔业,从中揭示了现有的一些经济、社会与生态结构因素对涉海消费决策变动的影响。如吴普和葛全胜等人根据引力模型,由计量分析确证了经济结构因素(如人均可支配收入)和生态结构因素(如温度、日照时数、降水)对赴琼旅游需求变动的作用特点[8]157-162。许春晓和姜漫等人利用问卷调查数据,发现了承压强度对人们滨海旅游消费决策的影响[9]42-47,其中蕴含着社会结构因素对涉海消费行为的影响。徐敬俊和罗亚茹等人基于Logit 模型,经计量分析发现,年龄、文化程度、出行方式、认知程度等因素对山东沿海公众碳汇渔业支付意愿产生影响[10]88-89,明确触及社会结构因素。这些研究充分考虑了当前我国滨海旅游和海洋渔业消费的具体特点,其实证过程涉及计量经济分析和行为调查分析,所作判断不乏一定的普适意义。然而,由于研究所涉行业范围相对有限且其研究议题又主要集中在消费层面,即便是现有结构与涉海消费决策之间较具普适意义的互动关系尚难得到有力说明,遑论现有结构与涉海生产经营决策之间的互动关系。
总的来看,在微观层次,西方学界的研究相对丰富,不仅体现在研究议题及所涉行业领域方面,也体现在主要变量、分析框架、实证方法乃至情境设定方面。这对我国进一步拓展涉海生产经营决策和消费决策行为研究、夯实海洋经济发展研究的微观基础,都有着重大的参考与借鉴意义。但是,就构建海洋经济发展微观基础的内在需要而言,无论国内学界还是西方学界,当前研究所涉及的行业范围仍须拓宽,关于现有结构对消费决策的影响机制以及涉海生产经营决策与消费决策对现有结构的影响机制等的研究也有待加强。唯有如此,方能更深入地揭示涉海生产经营行为和消费行为的多维性、联系性和动态性,真正建立起富有现实质感的海洋经济发展的微观基础。
二、中观层次研究之比较
中观层次研究旨在从涉海产业或涉海区域经济角度发掘海洋经济在规模、结构、趋势及实质上的变动同现有结构之间的作用机制,以此揭示海洋经济发展在中观层次的内外联系和基本规律、反映海洋经济发展在中观视域中的相对价值和主要意义。所谓“中观”,即介于微观和宏观(一般以国家为基点)之间的中间层次,在地理上表现为一定的涉海区域经济,在经济上表现为一定的涉海产业部门。相对于涉海生产经营者和消费者,涉海产业暨涉海区域经济具有一定的总量或综合性质;但相对于具有总括意义的国家整体海洋经济活动,它又具有个量或分析性质。就此而论,中观层次研究实则是微观与宏观层次研究的过渡。在中观层次,海洋经济发展的理论研究往往将特定涉海产业或特定涉海区域的经济变动视作分析的基准与核心,在此前提下着力探究其内在的结构关系及其与外部因素之间的相互关系,由此可为分析国家乃至地区意义上的海洋经济发展问题奠定区域结构或产业结构基础。
大体来看,当前国内学界侧重考察现有结构与涉海产业暨涉海区域经济变动之间的单向作用关系问题。其中,主要变量往往涉及特定涉海区域经济、特定涉海产业、海洋科学技术、海洋资源、海洋环境污染、权力等因素及其组合关系;分析框架主要依托事理关系模型与统计评价模型,部分借鉴博弈论模型和系统科学模型;实证过程主要涉及统计测算分析、数值模拟分析和计量回归分析;在情境设定上侧重考虑确定性情境。
针对现有结构对涉海产业暨涉海区域经济的作用关系问题,国内学界广泛纳入了经济、社会和生态结构等因素。从投入产出角度看,源自经济、社会和生态意义的各类因素及其组合关系都可能影响涉海生产经营与消费行为,进而影响涉海区域和涉海产业的发展。其中,经济因素及其组合关乎涉海生产经营、消费的对象与技术条件,生态因素及其组合关乎涉海生产经营、消费的环境与前提条件,社会因素及其组合关乎涉海生产经营、消费的制度与组织条件。或许由于经济因素及其组合的作用在相当意义上可借助既有的生产函数予以描述,学界对其关注较多且思路也颇多相似。相对而言,对海洋环境污染因素和权力结构因素关注虽欠丰富但也颇多启发。如王子玥和李博发现环渤海地区海洋生产总值与各海洋环境污染指标反向变动,含油污水和石油类污染物的排海量明显限制着海洋经济的增长[11]1051-1057。这明确指出当前生态结构因素对地区海洋经济发展的约束意义。于涛和王苑基于权力网络的旅游城市滨海空间的生成机理,揭示了权力结构因素作用于涉海产业部门和涉海区域经济的可能渠道与方式[12]19-26。这对涉海旅游相关的政策设计与制度安排不无参考价值。
针对涉海区域经济和涉海产业部门对现有生态与资源结构的作用关系问题,国内学界主要立足国内部分海洋产业和沿海省区经济展开探讨。海洋产业和沿海省区的海洋经济发展依托一定的生态环境,也势必消耗一定的海洋自然资源,其资源利用的方式、数量、质量和结构不仅影响海洋自然资源的存量和结构,还可能影响本地及毗连区域的生态环境质量,关键在于这种影响属良性还是恶性、最终是否有利于自然资源养护与生态环境维护。陆杰华和王广州等人分析了海洋渔业发展通过消费渠道对舟山渔业资源的负面影响[13]3-9;苟露峰和杨思维等人揭示了山东海洋经济活动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作用[14]57-61。这些研究结论足以表明:涉海产业暨涉海区域经济的发展对现有生态与资源结构可能造成负面影响。由此,为推动我国涉海区域经济暨涉海产业可持续发展、促进生态文明建设,我们理应注意提高资源利用效率,优化资源使用结构,降低资源消耗,改进资源质量。
与国内学界类似,对于现有结构与涉海产业暨涉海区域经济变动之间的关系问题,西方学者也相对关注其间的单向作用,且主要依托海洋渔业和海洋保护区展开讨论。其中,主要变量涉及海洋渔业产出、海洋渔业投入、海洋资源存量、税收工具、成本、效用等经济、生态与社会结构因素;分析框架主要依托理性人假设(但非局限于经济利益最大化)和生物经济学模型,部分采用事理关系模型和统计测度模型;实证过程主要涉及计量经济分析、数值模拟分析和统计测算分析;在情境设定中关注了风险与不确定性因素。
现有结构因素广泛影响着海洋渔业的发展。由于海洋渔业是一种资源依赖型产业,海洋渔业资源的生长规律、与海洋渔业生产经营相关的技术和制度、与海洋渔业资源相关的公共管理政策对海洋渔业发展的影响相对突出且更具基础意义。不仅如此,由于这些因素相互交织,因素之间的互动机制和关系特点也可能影响海洋渔业的发展水平。西方学界就此作了诸多研究。Daníelsson将评估技术与生物经济学因素相结合,尝试将渔业资源价值评估技术用于冰岛渔业管理[15]405-430。Srinivasan和Cheung等人匡算了过渡捕捞行为对全球海洋渔业资源的破坏效应,强调限制捕捞努力对重建脆弱种群的意义[16]183-200。Li和Villasante等人将单一生物生长因素与价值函数及风险因素相结合,探讨了海洋渔业资源生态结构突变风险以及校正税率使用对阿根廷哈克渔业管理的影响[17]623-637,从中揭示了生态与经济结构因素对海洋渔业发展的作用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在海洋渔业之外,一些学者还分析了生态(如自然地理)结构因素与经济结构因素(如运输成本)对港口布局乃至海陆多式联运的制约作用,社会与经济结构因素对海岛经济和谐发展的作用。这些研究进一步表明:经济、社会与生态等的结构因素之间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相互渗透、相互制约关系,因而,各类结构因素之间的动态平衡机制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涉海产业部门或涉海区域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进程。
海洋保护区原本在一定程度上因海洋渔业资源和生态环境保护而设,其存在本身就有着鲜明的生态学、生物学和经济学内涵,后者亦属当前西方学界关注的焦点。Grafton[18]161-178对比确定性模型、空间经济模型和不确定与随机模型的应用效果,从中诠释了海洋保护区的生态效应和经济效应。Kahui和Alexander综合考虑了生物与经济因素,基于回归方程及其数值模拟,发现海洋保护区在防止渔业崩溃风险方面具有比较优势[19]339-367。Simo-Kengne和Dikgang等人基于面板数据计量考察了海洋保护区在平衡鱼类和肉类消费时对生态质量、社会福利和经济增长产生的影响[20]1-12,有助于进一步发掘海陆关联的具体机制与综合效应。这些研究表明:海洋保护区绝非一个简单的实验经济特区,它在现实意义上直接关乎人类的经济利益、生态利益和社会利益,其可持续运行客观上也需要人类在三类利益之间保持某种动态的平衡。
总的看来,在中观层次,中西方学界都关注了海洋渔业和滨海旅游业的发展问题,都很重视数值模拟和统计测算等实证方法的运用。但两者也存在区别:西方学界主要立足于海洋保护区展开讨论,因而长于深入,国内学界主要立足于国内沿海地区展开讨论,因而长于综合;国内学界强调实证过程,西方学界在强调实证过程的同时更为关注分析框架的反思与运用,其间尤为重视生物经济学模型和部分最优化模型(如价值最大化、预期租金最大化)的适度引入,后者使其研究过程更具跨学科特征。此外,针对关乎涉海产业和涉海区域经济发展相关的社会心理问题,西方学界所采用的现场调查和行为选择实验方法也颇具特色。毋庸置疑,中西方学界在海洋经济发展中观层次研究的这些差异性同时也寓示着两者的互补性,其有机整合有益于更加全面地把握海洋经济发展的规律。不仅如此,无论国内还是西方学界,当前研究所涉的行业或地理范围仍有待拓展,以期为探讨较具普适意义的海洋经济发展结构关系提供更为充实的经验积累。
三、宏观层次研究之比较
宏观层次研究旨在从国家或经济社会整体角度发掘海洋经济在规模、结构、趋势及实质上的变动同现有结构之间的作用机制,以此揭示海洋经济发展在宏观层次的内外联系和基本规律,反映海洋经济发展在宏观视域中的相对价值和主要意义。其中,“宏观”主要指“国家”,直接与海洋经济活动中的主权因素相联系。在宏观层次,海洋经济发展的理论研究往往将特定的具有一国整体性质的海洋经济活动视作分析的基准与核心,着力探讨其内在的结构关系及其与外部因素之间的相互联系,由此可为分析国际及全球意义上的海洋经济发展问题奠定国家行为基础。
国内学界对现有结构与整体海洋经济变动之间的单向和双向作用关系问题也作了大量探索。其中,主要变量往往涉及海洋经济总量与基本构成、海洋科学技术、海洋资源、海洋污染经济等经济与生态结构因素,部分涉及海洋文化、海洋社会等因素;分析框架主要依托生产函数和事理关系模型,部分借用经济增长模型、源自系统科学和生态科学的相关模型;实证过程主要涉及统计测算分析、数值模拟分析和计量回归分析(尤其是面板数据计量经济学回归);情境设定侧重于确定性情境。
针对现有结构对整体海洋经济变动的作用关系问题,国内学界主要依托总量生产函数考察了劳动力、技术、资本、资源、产业结构、环境污染与自然灾害等因素对我国海洋经济增长的影响。通常看来,在总量生产函数中,各类因素及其组合在质和量意义上的改善有助于推动我国海洋经济增长。然而,并非所有因素(如可耗竭资源、自然灾害)的质和量都具有可持续性或可修复性,与之相应,总量生产函数并非总是连续且平滑的,它在某些特殊因素的作用下或许是刚性的、间断的、有界的、突变的。所以,关注这些特殊因素对海洋经济增长的意义格外重要。程娜[21]系统考察了可耗竭海洋资源对海洋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影响;王泽宇和卢雪凤等人[22]1497-1506进一步证实海洋资源对我国海洋经济增长的短边约束特点;王妍和高强等人[23]913-918则揭示海洋资源与生态服务的脆弱性及服务能力的刚性甚至衰减特性。不难理解,这些研究在相当程度上已能说明生态结构因素对我国海洋经济增长的前提性质,由此也决定了生态经济学在海洋经济发展理论研究中的应有地位和特殊价值。
针对整体海洋经济变动对现有结构的作用关系问题,国内学界主要以统计或计量方式分析了海洋经济增长对区域经济和环境污染等的影响。海洋经济毕竟是国民经济的组成部分,海洋经济增长对区域经济的影响实则反映了海洋经济在区域国民经济中的地位,后者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各类经济要素(如资源、资本、劳动力、技术、制度甚至组织模式等)在海陆经济部门之间以及不同产业部门之间的配置格局和配置效率,势必存在一定的行业和地区差异。李福柱、孙明艳[24]32-35和马仁锋、候勃等人[25]177-185立足我国分别证实了这种行业差别和地区差别的存在性。就海洋经济变动对环境污染所造成的影响而言,参照库兹涅茨曲线,随着海洋经济活动的增加,较为理想的环境污染水平当先增后降(即污染水平同经济水平之间呈钟形或倒U型曲线关系)。不过,付秀梅和王娜等人发现,这种倒U型曲线关系在我国并不显著,有些甚至明显表现为N型曲线关系[26]85-90。海洋经济变动对我国国民经济和生态环境的这种“双刃”作用寓示着:在推进海洋经济发展的过程中,需要同时关注各类经济要素及其组合的生产效率和环境效率,不断谋求海洋经济发展经济与生态效应的最佳平衡。
针对现有结构与整体海洋经济变动之间的双向作用关系问题,国内学界主要以统计或计量方式分析了海陆经济关系、海洋文化以及海洋生态经济同整体海洋经济发展之间的相互影响。伍业锋和肖华由联立方程模型计量分析发现:我国海陆经济之间已呈现良性互动局面,其中海洋经济对陆域经济的拉动作用相对更为明显[27]69-78。刘堃指出,海洋文化产业在联系海洋经济和海洋文化中的纽带作用及其对两者的促进意义[28]32-35,有助于从产业角度反思海洋经济的文化价值。高乐华和高强基于交互胁迫论和非线性回归模型,考察了我国海洋生态、经济、社会三个子系统之间的交互胁迫关系[29]173-184。值得注意的是,双向作用关系研究不同于单向作用关系研究。单向作用关系研究有助于明确变量之间的关系;双向作用关系研究不仅有助于明确变量之间的关系,更能昭示变量之间内在的固有的联系。尤其重要的是,由于个中所联系的变量已经逾越了纯粹的经济领域,整体海洋经济发展的多维互动性质因而得以凸显。这就需要我们反推涉海产业、涉海区域经济以及涉海微观基础可能存在的多维互动特征。毕竟,没有微观基础意义和中观结构意义上的多维互动,何来宏观意义上的多维互动?同时,整体海洋经济发展这种多维互动性质也寓示着:与海洋经济发展相关的战略研判、政策设计须臾不能就经济论经济,需要密切联系其社会与生态侧面。
相比之下,对现有结构与整体海洋经济变动之间的关系问题,西方学界主要考察其间的单向作用关系。具体来看,针对现有结构对整体海洋经济变动的作用,西方学界相对关注海洋资源与生态因素对整体海洋经济变动的影响问题;针对整体海洋经济变动对现有结构的作用,西方学界相对关注整体海洋经济活动对海洋生态环境的影响问题。其中,主要变量涉及海平面、经济福利、渔业资源、海洋污染等经济与生态因素,分析框架主要依托一般均衡模型(尤其是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和博弈论模型,实证过程主要涉及数值模拟分析和统计测算分析,在情境设定中适度考虑了风险与不确定性因素。
针对现有结构对整体海洋经济变动的作用关系问题,西方学者主要考察了海平面上升、海洋资源的跨区流动等生态结构因素对海洋经济福利的影响。受全球气候变暖因素的影响,近年来海平面上升,沿海土地受到侵蚀,相关投资也付之东流。不仅如此,这种破坏作用还会传导至整个国民经济甚至全球经济。海平面上升所引起的经济后果的累积性和扩散效应使得开放条件下的一般均衡框架大有可用之机。Bosello和Roson等人采用静态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予以测算[30]549-571,结果不仅证实直接成本(土地和资本的损失与投资所形成的价值)的确容易低估海平面上升所造成的福利损失,还发现后者存在着地区差异和部门差异。另一方面,海洋资源的跨区流动及其质量差异也会影响资源禀赋的地理分布,进而影响海洋产业相关的经济福利和贸易策略选择。Rus基于简单的一般均衡分析对此作了证明,并以鱼类资源为例说明资源丰裕国家仍可从资源保护中获益并使制造业优势国家福利受损[31]159-184。
针对整体海洋经济变动对现有结构的作用关系问题,西方学者主要关注了整体海洋经济活动对海洋化学与生物污染造成的影响及其相应的政策设计与制度安排。海洋经济活动所触发的化学与生物污染容易产生国别外部性,在缺乏可信的第三方权威的情况下,污染治理过程必是国家利益的博弈过程。那么,国家究竟会选择何种策略?对此,Bayramoglu考察了黑海跨界富营养化问题,根据乌克兰和罗马尼亚的策略互动构建了动态博弈模型,经校准与测算发现,国家间的全面合作较之自由放任更能提高整体福利(效用)水平[32]289-325。Fernandez考察了港口生物物种入侵所导致的生物污染问题,以美国和加拿大为例,测算且比较了两国基于非合作博弈策略和合作博弈策略所产生的收益[33]165-188,最终判定两国采取合作策略以及预防性减排措施方是明智之举。面对整体海洋经济活动所造成的化学与生物污染,西方学者的研究结论高度趋同:国家之间的合作与互信值得优先考虑。
总的看来,在宏观层次,中西方学界都关注了现有的经济和生态结构因素与整体海洋经济变动之间的关系问题,实证过程都很注重计量经济学方法和数值模拟方法的运用。两者差异主要在于:西方学界相对强调一般均衡模型和博弈论模型的运用,其间尽可能嵌入一些源自环境科学和生物经济学等的变量和方程,而国内学界则主要立足生产函数与事理模型展开讨论,其间注意融入一些源自系统科学的变量和方程;西方学界相对关注国家海洋行为策略之间的关系,因而其研究过程具有鲜明的开放性质,国内学界相对关注我国海洋经济的整体形态及其内在结构,因而其研究过程具有一定的封闭性质;国内学界对单向和双向作用问题研究都很重视,西方学界则主要关注单向作用问题。当然,两者仍不乏互补之处,且对于真正揭示宏观层次海洋经济发展规律的共同任务而言,两者在研究主题、主要变量、分析框架、情境设定等方面均有进一步拓展的必要。
四、结论
综上可知,针对海洋经济发展问题,中西方学界近年已在微观、中观和宏观层次做了大量的理论探索,不同程度关注了海洋经济变动同现有经济、社会和生态结构之间的关系问题,体现了海洋经济发展的多维性、综合性与动态性,也寓示着海洋经济发展理论及其建构过程的跨学科性质。不仅如此,中西方学界研究也各具特色且各有侧重:西方学界各层次研究较为均等,国内学界相对更为关注中观及宏观层次研究;西方学界强调分析框架的理论反思意义、在其设定中更多融入了源自经济学和生态学的分析元素,国内学界强调分析框架的数据探测意义,在其设定中更多融入了源自地理学和系统学的分析元素;西方学界在实证分析时广泛运用计量经济分析、数值模拟分析、统计测算分析与行为实验分析,国内学界相对倚重统计测算分析与计量经济分析。
取长补短之际,我们也不难发现:当前中西方学界关于海洋经济发展问题的研究整体较为零散,微观、中观与宏观层次的海洋经济发展绩效之间尚缺乏明确的逻辑说明;多数分析框架及其应用存在着“重解释、轻预测”倾向,一定程度上制约了理论研究对战略判断的前瞻意义及对政策设计的直接指导意义。有效整合既有研究成果,逐步建构起由微观而中观再宏观、理论逻辑与实践逻辑兼具、解释功能与预测功能兼顾的分析框架,或许将是今后中西方学界的一个努力方向。相应地,海洋经济发展理论研究或须同时兼容更多现实、复杂、联系、动态甚至未知的因素,这在相当程度上寓示着:主动融入辩证法精神甚至基于辩证逻辑重构海洋经济发展理论,或许也有其必要。
注释:
①应该说明的是,在中观和宏观层次,国内学界就海洋经济发展的水平、能力、潜力和协调程度以及海陆经济关系特点等的问题展开了大量的测度与评价研究,此外,还有一些学者针对我国海洋经济发展的战略与政策问题进行了讨论。这些在西方海洋经济研究中较为少见,对把握我国乃至全球海洋经济的发展规律不无裨益,亦可谓国内学界之于海洋经济发展问题研究的独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