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身份建构及其政治化影响
——巴基斯坦穆哈吉尔人族群化过程的启示
2023-04-20马秉仁
马秉仁 马 强
(陕西师范大学 中国西部边疆研究院,陕西 西安 710062)
穆哈吉尔人是印巴分治后从印度北方邦、中央邦等几个邦迁徙到巴基斯坦信德省卡拉奇和海得拉巴等市操乌尔都语的印度穆斯林。该群体曾在巴基斯坦建国过程中做出了很大贡献。随着巴基斯坦社会族群政治的凸显和社会结构的变化,穆哈吉尔人的族群意识开始觉醒,他们成立了代表族群利益的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该党不断为穆哈吉尔族群争夺话语权,并最终实现了从“移民群体”到“国家公民”再到“穆哈吉尔人”的族群身份建构。这一现象为学界展现了独特的族群建构方式。学界有关族群、民族、认同、文化等研究一直备受热议。仅关于族群认同,就有原生论、工具论、象征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众多理论范式[1]。而穆哈吉尔族群民族主义的产生并非建立在共同血缘、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共同的民族文化特点的基础上。正如约翰·布勒伊提出,族群民族主义最重要的是政治和权力。在现代世界中,权力主要是关于国家控制,其中心任务是将族群民族主义与获得和使用国家权力的目标联系起来[2]。族群政治使穆哈吉尔人萌发了族群意识,并以强烈的族群身份意识来争取和维系其在民族国家中的权力和地位。
迄今,国外已有成果主要见诸英语和乌尔都语文献。在有关南亚社会、巴基斯坦族群和族群民族主义等著述中,一般会涉及穆哈吉尔人的族群性、政党、语言与习俗。但关于穆哈吉尔人在巴基斯坦社会中的地位及其影响、和其他族群的关系,以及其在中巴经济走廊中的作用等研究较少。既往研究还忽略了穆哈吉尔人对巴基斯坦国家建设的历史贡献,也低估了穆哈吉尔人族群民族主义形成过程及其和其他族群之间的冲突。
一、国家建立与族群生成
1947年,在穆斯林联盟及其精英的努力下,英国撤离印度,根据《蒙巴顿方案》,以“两个民族”理论为基础,印度次大陆建立了两个独立的国家——巴基斯坦和印度。巴基斯坦的领土范围包括东孟加拉省、信德省、俾路支省、旁遮普省和开伯尔-普赫图赫瓦省,这几个省分别是孟加拉人、信德人、俾路支人、旁遮普人和普什图人传统的居住地[3]。印巴分治导致两国之间发生了巨大的人口交换。据联合国难民署估计,分治期间有1400万印度教徒、锡克教徒和穆斯林流离失所[4]。新兴的巴基斯坦正是将这些来自印度操乌尔都语的穆斯林称为“穆哈吉尔”。
“穆哈吉尔”在乌尔都语中指迁士、移民或难民。该词源于阿拉伯语,指伊斯兰教历史初期,为了避免迫害,穆罕默德及其追随者从麦加迁往麦地那的事件,阿拉伯语为“希吉来”,即迁徙,将迁徙之人称为穆哈吉尔(迁士)。
穆哈吉尔人将自己从印度迁徙到巴基斯坦的意义与伊斯兰教历史上穆罕默德带领人们从麦加迁徙到麦地那的事件相提并论,将自己看作迁士,从而赋予其迁徙一定的神圣性。巴基斯坦建国初期,穆哈吉尔人开创了国家赖以运行的文官制度,维持了新兴民族国家的基本运行。包括巴基斯坦国父穆罕默德·阿里·真纳,第一任总理利亚夸特·阿里汗,首席部长、州长、司法部长等在内的27个最高国家职位中,穆哈吉尔人担任的有18个。在巴基斯坦军队,准将以上的48个职位中,11个由穆哈吉尔人担任,占高级将领的23%[5]。独立初期,穆哈吉尔人占巴基斯坦总人口的3.5%,而他们却占据了21%的公务员职位[6]。其对国家初创时期行政体制建立和维护的贡献可见一斑。
穆哈吉尔人的来源可追溯到莫卧儿帝国,印度北方邦是莫卧儿帝国穆斯林地主阶级传统权力的基地。1857年,殖民政府从莫卧儿国王手中接过权力时,与北方邦的穆斯林精英通过继续为殖民政府“服务”,保持了特权地位。在殖民统治下,他们的土地占有率并未受到影响。可见,印巴分治后,大多数穆哈吉尔人不仅是莫卧儿帝国时期的穆斯林精英,也是为殖民印度服务的穆斯林精英。同时,莫卧儿时期创造的乌尔都语在印巴分治后又成了巴基斯坦的官方语言。因此,他们始终处于社会顶端。巴基斯坦建国初期,他们掌管了新国家的文官机构,处于有利地位,并将他们的文化以“高级文化”[7]的形式传递给了巴基斯坦社会。
印巴分治后,作为外来移民,由于在巴基斯坦没有土地,他们成为唯一在巴基斯坦没有根的民族。然而,穆哈吉尔人的特殊身份和历史记忆,使他们自进入巴基斯坦的那一天起,就拥有外来特权民族和统治民族的优越感。直到20世纪70年代,他们一直是巴基斯坦国家民族主义最热心的支持者。然而不久,他们开始建构自己的族群身份,并于1984年成立了政治团体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以维护自己的族群身份。20世纪80年代末,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不仅成功地赢得了穆哈吉尔人的支持,而且还成为一个组织性越来越强,且带有一定暴力倾向的政治团体,基于该党发展所引起的族群冲突,让信德省的主要城镇变成了巴基斯坦最危险的地方。
二、族群意识与族群政党的建立
穆哈吉尔人自印度迁徙到信德省初期,并未以族群性和民族主义来认同自己,基于深厚的“穆斯林民族”情感,他们是巴基斯坦建国最坚定的支持者,他们反对信德民族主义和族群民族主义,将自己的命运与巴基斯坦国家命运紧紧相连。随着巴基斯坦军人政府和民权政府频繁更迭,代表其他族群利益的领导人轮番执政,特别是1971年信德人祖尔菲卡尔·阿里·布托及其领导的巴基斯坦人民党上台执政后,信德人势力逐渐壮大。与此同时,穆哈吉尔人认为布托的上台影响了他们的地位,结果也确实如此。布托通过了《信德语法案》,使信德语成为学校的必修课,并迫使官员使用信德语作为官方语言。同时,布托还引入配额制度。在1973年的宪法规定,中央行政机构中1.4%的职位由农村信德人担任,这无疑对行政部门中穆哈吉尔人的优势地位造成了影响。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以及阿富汗内战,迫使大批阿富汗人和普什图人迁入卡拉奇,大量外来人员的移入和被边缘化,消解了穆哈吉尔人的优越感,他们感到自己生存空间缩小,生存危机也随之增强。因此,穆哈吉尔人戏称自己是巴基斯坦的巴勒斯坦人或犹太人[8]。
(一)不断丧失特权的穆哈吉尔人
印巴分治初期,穆哈吉尔人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他们在思想上遵守伊斯兰意识形态,在情感上归属新兴的巴基斯坦国家。建国20年后,巴基斯坦政府和信德省通过的一系列事件,使穆哈吉尔人的孤立感逐渐凸显。
刺激穆哈吉尔人族群建构的因素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1964年12月总统选举期间,穆哈吉尔人支持阿里·真纳的妹妹法蒂玛·真纳,反对阿尤布汗。阿尤布汗的儿子戈哈尔·阿尤布汗对穆哈吉尔社区发动了一系列攻击。同时,阿尤布汗于1967年将联邦首都从卡拉奇迁至伊斯兰堡,这给穆哈吉尔精英带来了很大打击。二是1972年信德议会通过语言法案,宣布信德语与乌尔都语都成为省级语言,穆哈吉尔人认为这不利于他们在该地区的优势地位。三是1974年卡拉奇大学27名穆哈吉尔学生因配额限制未被录取。1978年6月11日,在阿尔塔夫的领导下成立了全巴基斯坦穆哈吉尔学生组织,第一次为穆哈吉尔人争取权利。穆哈吉尔人认为,布托政府的一些政策,无论是在联邦层面还是在信德省,都对享有特权的他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穆哈吉尔还认为,私营企业国有化、公务员改革、重新制定配额制度等政策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二)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的兴起
1984年3月18日,在阿尔塔夫的领导下成立了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该党在不断争夺话语过程中逐渐成为一个政治团体。阿尔塔夫曾表示:“穆哈吉尔已经受够了;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政党,专门为自己的权利而战,就像其他各民族都有代表他们利益的政党一样。”[9]此后,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的名字就一直出现在新闻头条上。1984年,穆哈吉尔民族运动作为一个政党,在政治上表达了穆哈吉尔人的不满。1988年,该党迅速崛起,在短暂的政治历史中,该党已成为巴基斯坦第三大政党。
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是一个以族群为基础,专门为穆哈吉尔人争取权利的政治团体。该党成立后,以支持定居在信德省并操乌尔都语的穆哈吉尔人的利益为宗旨,很快就成为巴基斯坦政治舞台上的一股新势力。印巴分治以来,“穆哈吉尔”一词作为术语一直未引起人们的重视,直到1984年该党的兴起才在政治上受到关注。此后,穆哈吉尔不再泛指印度移民,而是指操乌尔都语的语言群体。穆哈吉尔的族群性,也成为定居在信德省讲乌尔都语印度移民后裔的政治身份。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对其成员和支持者来说,是一个为城市贫困阶层争取权利的革命党,被誉为“穷人”或“普通人”的政党,旨在促进社会平等。
(三)被分裂的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
自1984年创建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以来到1992年,阿尔塔夫通过严格的党内纪律,完全控制着该党。卡拉奇和海得拉巴的大部分社区都挂满了他的巨幅画像,他的生日也成了信德省盛大的公众庆祝活动。1992年,阿尔塔夫发表了分裂国家的演说,并制造了一系列族群冲突事件。其分裂言论和实践导致军队发起了“清理行动”,推翻阿尔塔夫的领导。与此同时,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书记阿法格·艾哈迈德与阿尔塔夫的某些思想产生分歧,阿法格离开该党,并宣布创建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哈给格派。1997年,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为了获取更多民族的支持,将代表说乌尔都语社群的“Muhajir”一词改成“Muttahida”(联合、统一),更名为联合民族运动党[10]。2016年8月22日,阿尔塔夫在伦敦再次发表分裂演讲后,该党位于卡拉奇的总部“九零”遭到军方镇压并将其查封,此次查封包括法鲁克·萨塔尔在内的领导人被逮捕,大多数当选的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议员被迫与阿尔塔夫断绝关系。法鲁克·萨塔尔于2016年8月23日创建了联合民族运动党巴基斯坦派。
多年来,随着代表不同民族利益的执政者上台,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不断被分裂,该党一直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他们不确定是继续作为一个民族,还是成为一个代表城市“中产阶级”的更加主流的政党[11]。从全巴基斯坦穆哈吉尔学生组织到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再到联合民族运动党。该党自创建至今已有40年,尽管该党已经分裂成不同派别,但仍宣称是代表穆哈吉尔人权利的政党。穆哈吉尔人与巴基斯坦国家和其他族群之间的张力清楚地表明,民族主义的出现通常被误解,因为它被认为是既定的,是人类社会中固有的东西。这些论点主要受民族主义者的观点影响。正如厄内斯特·盖尔纳所说,民族主义并不是一种古老的、潜在的、休眠力量的觉醒,尽管的确以这样的方式呈现,但它实际上是一种新的社会组织形式的结果,民族主义只出现在国家的存在已经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环境中[12]。因此,每一次民族主义运动,无论是基于族群、宗教或地区认同,都与国家权力有关[13]。从这个意义上说,巴基斯坦穆哈吉尔、普什图、信德和俾路支等民族主义之间,除了战术和战略外,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穆哈吉尔民族主义有其独特的战术和策略,使其成为巴基斯坦的一种新的政治形式。
三、族群冲突与族群认同
巴基斯坦建国75年后,政党中地方民族主义泛滥,政党与政党、族群与族群、族群与国家之间的冲突时有发生。政治辩论和冲突始终围绕着巴基斯坦国家概念和地方政府的夙愿。在这两个层次的政治认同之间存在着一种从未解决的紧张和辩证对立,因为当权者往往把地方运动视为对“国家”的威胁和对国家统一的颠覆[14]。穆哈吉尔人自75年前来到一个新的国家之初,就面临着身份困境:“他们应该强调他们的巴基斯坦(即印度穆斯林)身份,还是更具体的族群身份,以区别于其他族群?”建国后他们选择同时强调两种身份,即穆斯林和巴基斯坦人。此后,作为巴基斯坦缔造者穆哈吉尔人的光环和与之相应的特权使得他们萌生了一种“地方主义”土著民族的优越感。“穆哈吉尔”一词帮助他们与土著之间划清了界限,并要求得到国家和社会的特别关注。
(一)穆哈吉尔与信德人之间的冲突
穆哈吉尔认为,他们与大多数因社群暴力而被迫从东旁遮普迁移到西旁遮普的旁遮普人不同,他们的迁移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有意识的选择,他们将整个移民过程描述为一种牺牲行为,因此“认为他们的到来不是基于善意的邀请,而是一种正确的选择”[15]。建国初期,穆哈吉尔人是印度穆斯林识字率最高的群体之一,是享有社会特权的阶层。分治前,信德省的印度教徒统治着信德城市。分治后,穆哈吉尔人取代了那些迁移到印度的印度教徒。穆哈吉尔人与信德人的文化和语言差异、城乡差距以及作为统治精英后裔的傲慢,促成了穆哈吉尔对信德人的轻蔑态度。穆哈吉尔人和旁遮普人都将信德人视为一个落后、懒惰和边缘的群体[16]。此外,穆哈吉尔人迁徙到信德省,不是主动适应当地文化和语言,而是试图将自己的文化模式强加给当地居民。对穆哈吉尔来说,“如果要进行整合,就必须从他们所处的社会地位金字塔的顶部开始,而不是从底部开始”[17]。同时,1971年,巴基斯坦第一任民选总理、信德人布托的上台进一步激化了穆哈吉尔和信德人之间的冲突。
除此之外,与其他政党不同的是,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的选民几乎局限在卡拉奇和信德省其他大城市,其党员主要由操乌尔都语的穆哈吉尔人构成。该党声称,所有从印度移民到信德省说乌尔都语的人都不同于巴基斯坦的其他民族。这些人经历了共同的移徙经历,因此应该被承认为一个独特的民族,即穆哈吉尔族。然而,巴基斯坦的其他民族认为,信德省并不是他们的祖籍地,说乌尔都语的人不能被承认为一个民族[11]。值得注意的是,巴基斯坦国家建构的基本模式是一个族群一个省份,开伯尔-普赫图赫瓦省是普什图人生活的主要省份,信德省是信德人生活的主要省份,旁遮普省是旁遮普人生活的主要省份,俾路支省是俾路支人生活的主要省份。但是,国家建构过程中的中坚力量穆哈吉尔人作为迁徙而来的移民,没有世居的故土,所以在巴基斯坦国家建构过程中穆哈吉尔人并未被看作是一个单独的民族。然而,为了争取族群身份和地位,一部分说乌尔都语的人也提出了在信德省南部建立穆哈吉尔省的要求。
(二)穆哈吉尔人的身份认同
巴基斯坦建国初期,穆哈吉尔主张以全体穆斯林为基础建构巴基斯坦国家认同,反对族群和地区认同。起初,穆哈吉尔为了捍卫自身主导地位,宣扬伊斯兰民族主义,试图以伊斯兰民族主义建构巴基斯坦国家认同,反对族群认同和族群政治。随着其主导地位的丧失,他们放弃了伊斯兰民族主义,转而宣称穆哈吉尔是一个民族,并以乌尔都语和原有文化为基础建构穆哈吉尔族群认同。在与其他民族的竞争中,先期的难民与之后的精英开始走向政治联合,穆哈吉尔民族认同日益强化,穆哈吉尔的族群民族主义意识也不断增强。穆哈吉尔与非穆哈吉尔之间,穆哈吉尔与政府之间的矛盾也进一步激化,成为影响巴基斯坦社会政治稳定的重要因素。随着东巴(孟加拉)的独立,巴基斯坦族群和地区势力兴起。信德人要求承认巴基斯坦四个省为“共存于一个联邦的四个民族”,而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主张除了这四个民族外,巴基斯坦还有第五个民族即穆哈吉尔民族。
20世纪80年代末,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要求成立穆哈吉尔民族及其建立新省份的愿望进一步高涨,但考虑到穆哈吉尔人除信德省之外还遍布巴基斯坦各地,因此这种想法也付之东流。但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一直主张将信德省划分为农村和城市两个独立省份的想法始终没有改变。对于信德民族主义者和其他反对者来说,穆哈吉尔身份只是一种文化差异,而不是一种支持族群民族主义的论点。不可否认的是,在没有特定身份的情况下,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已经将穆哈吉尔意识建构成一种成熟的族群身份。在现实政治中,所有议会席位都来自城市选区,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不能单独组建任何省政府,他们只能联合执政。因此,在1988年的选举中,巴基斯坦人民党为获得胜利,寻求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的支持。作为支持条件,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向巴基斯坦人民党提出称之为《穆哈吉尔决议宪章》的25项要求。事实上,这份章程就是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的政策声明,《宪章》清楚地确定了他们的目标和愿望。例如,要求穆哈吉尔为成为巴基斯坦第五个民族、遣返比哈尔人、按比例分享权力来确保穆哈吉尔人的民族身份等[18]。随着国家政策和地区矛盾的不断凸显,加之旁遮普—普什图联盟对信德地区产生的影响,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作为信德省第一大党开始联合信德人争取信德人及穆哈吉尔人的社会地位,其领导人阿尔塔夫声称,穆哈吉尔人是信德省的一部分,他们不想分裂该省,他们只需被视为一种独特的文化身份。
四、族群身份政治化及其影响
巴基斯坦不稳定的民族关系破坏了政治体系的稳定,破坏了国家统一团结的基础。穆哈吉尔民族运动的诞生和发展反映了巴基斯坦社会和整个国家的情况。巴基斯坦从未摆脱过去的官僚主义和威权主义。政治进程的薄弱仅仅反映了国家自身政治基础的薄弱。1988年开始的民主进程并没有加强国家与社会之间的联系。军事和官僚主义仍然是国家决策过程中的主要影响因素。他们操纵选举,使整个选举过程变得毫无意义,并且“从根本上偏离了巴基斯坦议会制度的代表性”[19],这进一步扩大了社会内部的分裂。穆哈吉尔民族运动的出现既是这一进程的结果,又是巴基斯坦脆弱国家体制的一种社会反应。这不仅是巴基斯坦政治中的一个外部现象,而且嵌入在国家的整体政治发展进程中。
巴基斯坦政府无法满足社会和国家各阶层的利益,无法平衡各级地方政府和政党需求。因此,巴基斯坦国家宪法问题、不平衡的政治结构、不均衡的配额制度和人为操纵的选举制度,促成了穆哈吉尔族群民族运动的兴起。穆哈吉尔人及其政党的发展和分裂,在巴基斯坦政治制度内的演变是一个不被容纳的权力问题。这表明社会的大部分被排除在政治进程之外,在现行制度中没有代表。穆哈吉尔民族运动党的出现和发展,不仅反映了巴基斯坦的国家危机,而且也加剧了这种危机。从长远来看,穆哈吉尔民族运动的利益与信德人、普什图人的利益有着直接冲突。穆哈吉尔民族运动是国家深层危机的表现。
政治利益争夺是族群冲突的主要原因之一。当各族群倾向于根据各自的区域来确定自己的身份时,巴基斯坦精英阶层就为政治目的动员族群群体,重塑其身份,甚至形成新的族群政党。当国家不能满足族群的政治诉求时,就不得不面对族群主义运动的挑战。
少数族群也可能会努力寻求更多的政治权力,以保护他们的政治和经济利益。这些群体的社会文化特性为政治动员提供了基础,成为族群团结的严重威胁,并造成社会分化问题,还阻碍了族群融合之路,导致族群冲突。毫无疑问,巴基斯坦精英内部的族群不对称以及阶级和族群的大量重叠,对消除族群差异、促进和谐和族群融合构成了很大挑战。
穆哈吉尔族群民族主义的兴起,是巴基斯坦政治史上的一个有趣现象。在布托和齐亚·哈克执政期间,穆哈吉尔人感到被疏远,他们重新构想和重塑其族群身份。穆哈吉尔人是巴基斯坦最富裕和受过良好教育的族群之一,但穆哈吉尔族群建构现象与精英穆哈吉尔人无关,而与中下阶层的穆哈吉尔人有关。因为中下层穆哈吉尔人觉得始终有一股力量阻碍他们向上层社会攀登,这激起了他们对国家的怨恨情绪,并使他们进一步朝着“穆哈吉尔”族群身份建构的目标前进。
综上,穆哈吉尔人族群建构的过程展现了独特的族群建构方式,即族群建构未必依赖共同的血缘、祖先和历史,共同的迁徙经历、语言、与国家和地方政治的关系、与他族的互动、社会化经历等,也能让一个历史上本来不是族群的迁移流动人群萌发族群感,并以强烈的族群身份意识来争取和保持在民族国家中的权力和地位。在巴基斯坦的国家权力结构中,只有依托坚实的族群政治和族群话语,人们才能在社会中争取群体的权力。今日巴基斯坦社会中其他民族对巴基斯坦国家的“旁遮普化”指责,以及信德人、普什图人和俾路支人等对国家和地方权力的诉求,无不与明确的族群身份联系在一起。穆哈吉尔人通过建立党派培育出来的族群意识,将自己打造为一个以卡拉奇和海得拉巴为中心的城市族群,如此,他们也就成了具有共同语言、地域、政党和历史记忆的族群,为其分享权力打下社会基础。显然,族群身份的政治化严重破坏了国家内部团结,滋生了族群冲突。因此,巴基斯坦政府仍需关注和响应穆哈吉尔人这种缺乏省级建制的小族群的需求和愿望,否则巴基斯坦的民族团结、地方安全、国家力量整合就无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