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代语境中“经典”的重生看剧场表演艺术的审美趋从——以莎莎·华尔兹版《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例

刘雅芳

（华南理工大学 广东 广州 510000）

16 世纪末，威廉·莎士比亚根据意大利古老的民间传说创作了话剧版《罗密欧与朱丽叶》，随后，大量以莎翁《罗密欧与朱丽叶》为文本基础的舞剧、戏剧和音乐剧作品出现于舞台。2007 年，莎莎·华尔兹（Sasha Waltz，1963—）（后简称华尔兹）应邀为巴黎歌剧院创作的舞台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在众多版本中脱颖而出。其《罗密欧与朱丽叶》既沿用莎士比亚原著的风格，又另辟蹊径地在剧中突出了三个主要角色：罗密欧、朱丽叶和劳伦斯神父，运用了一个由9 个女人和10 个男人组成的芭蕾舞团、3 个歌剧演员和1 个很大的合唱团，同时，淡化了帕里斯、罗萨兰和提伯尔特。华尔兹作为“舞蹈剧场”的代表人物之一，其创作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不拘泥于剧情情节的表达，跳出传统舞剧的线条美表现手法及技巧展现手法，采用抽象化的手法表达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间的爱情，更为创新的是，华尔兹巧妙地运用舞台中间折叠起来的巨大木板，以“装置艺术”的形式隐晦地表现两个家族之间的矛盾。可以说，相对于其他版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华尔兹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在形式及内容上都有很大的不同，因此，本文对华尔兹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表现手段进行研究，以探究当代舞台表演艺术的审美演化。

一、结合多种艺术的艺术形式

在艺术形式上，华尔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把声乐、音乐与舞蹈相结合，舞蹈演员通过身体表现情感，而歌唱演员融入舞蹈演员中间，与舞蹈演员一起起舞，并利用演唱出来的歌词表达情节，舞蹈与声乐的结合把《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内涵表现得更加清晰。在舞台上，舞蹈演员没有依照故事情节的发展舞动肢体，给观众一种出其不意的感觉，而歌剧演员和合唱演员的合唱及乐器的演奏相当于旁白，对情节的发展进行解说，诠释角色的灵魂，而独唱部分则对事件作出评价。逐渐变化的旋律在听觉上影响着欣赏者的情绪，有内涵的舞蹈在视觉上引起欣赏者的共鸣，华尔兹演绎了一版与众不同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二、动作抽象变形的表现风格

古典芭蕾时期，人们欣赏的大多是演员们华丽的服饰、舒展的动作以及高超的舞蹈技巧，但是，人们的思想在逐渐改变，古典时期的唯美审美也逐渐发生变化，现代舞逐渐登上世界舞蹈的舞台。在皮娜·鲍希的推动下，舞蹈剧场逐渐发展壮大，随后，一代又一代编导紧跟其后，创作出许多优秀作品。她们进一步解放了舞蹈演员的身体，用并不唯美的肢体语言，扣住人物的真性情进行创作。华尔兹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并无过多的情节描述，更注重表现故事中最本质的情感，具有“抽象性”，“唯美主义的概念在现代舞中没有一席之地……美或不美不应是衡量现代舞作品质量高低的唯一标尺；美的概念在现代美学和现代艺术中不仅是多元的，而且是多变的。”舞剧的开头，舞蹈演员把他们的手臂当作剑，用笔直而有力的线条相互碰撞，编者借此简单地表现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个家族之间的矛盾，而且，华尔兹版《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直到“阳台”一幕之前观众都很难发现谁是朱丽叶，所有演员都穿着相同类型的服装，表演着相似的舞步，直到灯光暗下来，坐在角落的朱丽叶脱下金属色的蓬蓬裙，换上飘逸的长裙之后，其女主身份才显露出来。晚会的场景也是抽象的，全体舞蹈演员站成一横排，正对前方，像是围绕着一张充满美食的长桌一般，每个人都忙碌着，聊天、吃东西，这时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时不时有一点接触，两人深情互望，在这一段之后，紧接着的就是“阳台”一幕。在“阳台”一幕中，舞蹈演员们光着脚，处于一种自然舒展的状态，随着两人的互动一起飘动的裙摆就像空中的丝带，时不时地从指尖滑过，从腿部飘过。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过渡得那么自然。朱丽叶径直走向罗密欧，随后，缓慢而又舒适地向罗密欧的怀中倒下，两人整体的动作趋势都是向下的，而手部又呈现自然向上漂浮的状态，再加上飘动的服装质感，虽然两人的身体都是放松自然的，但给人一种二人在甜蜜的爱河中漂浮的感觉。然而，迫于两个家族之间的矛盾，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只能偷偷地见上一面，在分开之前，两个相爱的人的本能的反应就是拥吻在一起，但这一吻之后就是永别，看到这里，笔者不禁感到惋惜，两个勇于追求自由爱情的年轻人迫于封建势力的压迫最终只能以死抵抗。

三、隐晦而有深意的表现手段

万斯洛夫认为，舞蹈的基本表现手段是：和谐的动作和舞姿，造型和面部表情，动作的动律、速度和节奏，空间的画面和结构。本文从动作设计、道具运用以及艺术形式等几方面对华尔兹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表现手段进行研究。

（一）僻静深幽的音乐意境营造

华尔兹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在艺术形式上具有“综合性”的特点，包含舞蹈、声乐独唱和合唱。在这个结合多种艺术形式的艺术作品中，舞台上所展现的一切，包括演员、道具、灯光、布景等共同成为整个故事的载体。华尔兹选用了19 世纪法国作曲家柏辽兹的同名戏剧交响曲作为配乐，在采访中她说，自己试图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将舞蹈者、歌手与音乐家融合在一起，独唱者会时不时地穿插在舞蹈演员中进行身体语言的表达。华尔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以柏辽兹原创的戏剧交响曲《罗密欧与朱丽叶》为背景而创作的舞剧，舞剧的“阳台”一幕所采用的音乐为戏剧交响曲中的第三段：爱情场面——宁静的夜——凯普莱特家冷落僻静的花园——凯普莱特家族的小伙子从舞会中出来，唱着回味舞会音乐的歌调走过，这一段也是音乐感情表达的高潮。在一开始，歌声随着伴奏渐渐起来，音调不高，给人一种歌声在远处徘徊的错觉，在平静的弦乐中偶然插入长笛的旋律，描绘了凯普莱特花园的寂静景象，同时，这也为舞台营造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已经远离舞会现场处于僻静的花园中的背景。单簧管与英国管交织在一起，犹如人们对爱情的憧憬和叹息，在寂静的花园中，两人在夜幕中起舞，向对方诉说着自己的爱意。团号和大提琴以格外清晰的旋律刻画着这感人的一幕。但结尾的不安之感似乎又预示着悲剧即将来临，舞蹈、音乐与合唱的结合使舞剧给人带来的印象更加深刻，也使得舞蹈不用添加各种描述场景的道具。合唱相当于一种旁白，将欣赏者带入其中，帮助编创者进行表达。

（二）舞台上的木板道具所隐喻的家族矛盾

在华尔兹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华尔兹与她的两位搭档托马斯·申克(Thomas Schenck)和皮娅·迈尔-施里弗(Pia Maier-Schriever)共同决定使用一块巨大的白色折叠木板作为道具。巨大的白色木板被放置在舞台的正中央，远离观众一侧是连接起来的折叠线，而木板两部分之间的夹角相当于两个家族关系破裂的程度。木板折叠导致的平面高度相对差异在门平面上将舞台分割成三个空间，位于中间最上方且面积最大的梯形平面是主空间，全剧的高潮——“阳台”双人舞就在那里进行，在木板之外剩余的舞台空间位置最低，相对于白色的木板来说处于暗角，这里相当于一个私密隐蔽的场所，站在那里就相当于远离了喧嚣。还有就是由于不规则的折叠而产生的两处相对位置第二低的三角形的小型空间，处于对角的位置，与黑色的舞台相接。在“阳台”一幕之后，也即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人美好时光流逝之后，上层木板受强有力的绳索牵引，随着两个家族间的关系破裂并显露，上层木板被绳索缓缓吊起并产生裂痕，原先的主空间在轮平面上变成了上下两部分，位于上方空间的朱丽叶悄然离去，位于下方空间的罗密欧黯然神伤，舞蹈演员在这同一时空下的两个空间之间穿梭，木板的夹角持续扩大，并停在了稍微向后倾斜的状态，从木板的上端流下了一摊黑色的油漆，这也象征着朱丽叶的生命在无声无息中陨落，只剩下身穿黑色披风的罗密欧，此时的罗密欧感到万分痛苦，歇斯底里地向上爬，然后翻滚下来，这样不停重复，这时的音乐也停止了，直到最后罗密欧瘫倒在舞台上，并最终离开舞台……

（三）以“爱”为内核的剧情抽象化安排

文学作品中的文字就是表达故事的载体，在莎士比亚的原著里，罗密欧与朱丽叶不顾现实中的家族仇恨，用彼此之间单纯而美好的爱反抗世俗，为此，俊美少年与豆蔻少女不惜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以换来两个家族以后的和睦相处，而正是由于这样，他们之间的爱才永不凋零，他们这种为爱殉情的悲剧结局才能够使那么多人动容。但不论是柏辽兹的音乐还是华尔兹的舞蹈，还是某部再现《罗密欧与朱丽叶》完整故事的芭蕾舞剧，其出发点都不是表现其中的戏剧冲突，而是表现其中蕴含的情感，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间的爱，他们的爱是纯粹的，从两人一见钟情开始，到两人得知两个家族之间的敌意，到两人最终为爱殉情，他们的爱都是超越两个家族之间的仇恨而始终存在的，两人不顾世俗的分歧，沉浸在彼此的爱恋中，即使现实中两个家族的分歧对彼此造成阻挠，但这份爱自始至终都是存在的，且没有改变，可见，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间的这份爱是超越现实的。华尔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借用舞会、阳台以及坟墓三个场景将这个具有古老历史的故事中所蕴含的纯粹的爱与恨，以及围绕他们产生的悲剧情感表现了出来，而两个家族之间的仇恨、具体的故事展开方式和具体情节，华尔兹认为是次要的。华尔兹在采访中提到过，她所创作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并不是纯粹的叙事型作品，而是情感型作品。华尔兹在其中体会到的只是情感，她想要表达的也只是情感。华尔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可分为舞会、阳台和坟墓三个部分，而这三个场景又分别对应了莎士比亚原著中爱、恨和死亡三个主题，华尔兹抓住了这三个主题，在尊重莎士比亚原著情感的前提下，将音乐带给她的感觉直接反映到身体上，创作出不一样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四、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笔者总结出华尔兹版《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审美特点主要突出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一）综合的艺术形式。华尔兹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别出心裁地综合运用了合唱、独唱以及舞蹈等多种艺术形式，使整个作品更具有感染力。（二）注重情感的表达。华尔兹紧扣莎士比亚剧本中最主要的三个主题：爱、恨以及死亡进行情节上的筛选，突出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间不朽的爱。（三）源自“现代舞”的自由松弛的动作质感。与传统的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开、绷、直、立不同，华尔兹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中，舞蹈演员的动作较为自由松弛，动作的美不再是表征意义上的视觉感受，而是具有内涵的美，美的定义有了包容性。（四）故事表达方式的抽象性。华尔兹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并不是对故事情节的概述，而是借用折叠的白色木板道具以及独唱旁白，将其中的情感内涵表达出来。华尔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16 世纪的剧本、19 世纪的配乐、21 世纪的编舞和布局的结合，还有舞蹈、合唱以及音乐等多种艺术形式的加持，其时间跨度之大、艺术形式之多，都表明她的这次尝试挑战性之大，因此，它的成功也是当代艺术的一个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