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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切换中的家庭文化建构

2023-03-15田泥

北方论丛 2023年4期
关键词:移动

[摘 要] 家庭作为社会的单元,容纳了社会的复杂与变动的内涵,沉积在家族血液中的文化特质,也彰显出作为个体—家庭在时空移动中的主体建构性。《寻常百姓家》就是一部具有多重文化内涵与多意性的非虚构文本,提供了家庭—家族故事书写,分享了观察经验与生存智慧,以及对历史中的一些事件、家族与社会文化存在问题的质疑与反思。这既是当代与历史的对话,也是经验与理性的结合;其是家风、家教文化建设的有效范本,也显示出对历史记忆展示的视野、格局与精神气度。《寻常百姓家》体现出多重叙述的家庭—家族精神生态展示,移动中的家国一体化的情感经验表达,以及聚合性的精神共同体的人类经验。

[关键词] 观察经验 移动 家庭空间 历史主体性

[基金项目] 2021年度中国社会科学院妇女研究中心项目“马克思主义视角下的妇女解放与家庭”(fnzx044-2021)

[作者简介] 田泥,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文学博士(北京 100732)

[DOI编号] 10.13761/j.cnki.cn23-1073/c.2023.04.012

文学是一种叠加在生命本体之上的意义表达,需要调动作家的生活经验与精神想象,并指向意义与价值世界的构建;但文学又是一种艺术创造,是情绪的表达,也是一种生活方式,甚至是一种生命态度。所以我们试图以文学的方式,来解释世间的人物内心活动,必须要依靠真实的情感体验与细微观察来绘制生命形态与精神世界。《寻常百姓家》是么书仪2022年出版的一部新著,叠加了童年、少年,乃至成年后的诸多经验,既是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道德的、伦理的,也是家庭的、情感的、家族的,在城乡切换变动的时间里对真实历史与情感的记录。

所以,这是一部具有多重文化内涵与多意性的文本,蕴含了20世纪中国不断变迁的社会中生存、奋斗、寻找希望的历史。同时也是可供多重解读的非虚构文本,提供了家庭—家族故事书写,分享了观察经验与生存智慧,以及对历史中的一些事件、家族、社会文化存在问题的质疑与反思。这不仅是家风、家教文化建设的有效范本,也显示出对历史记忆展示的视野、格局与精神气度。

一、多重叙述的家庭—家族精神生态展示

文学是表达与建构意义世界的一种方式,也是一个观察社会与生命的理性视角。其实,文学寻找的最高境界,就是获得人与自我、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他者的和谐存在。《寻常百姓家》是近乎非虚构的自然生命形态的展示,在跨度近一个世纪的时间脉络中,回到具体的历史语境,将人物嵌入了历史时间中,凸显重要事件发生,具象地展示人物的心理与精神世界。但这种非虚构更偏重于纪实性,而非一般意义上的“小说”与“非虚构”的直接嫁接,偏向于“客观忠实记录”所发生的事件与问题,自然,也突破了文学书写的边界,构成了新的独特领域。总体来说,这种非虚构的特征可以从三个层面来进行解读。“第一,它不同于小说的虚构,是非虚构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以事实、史实为依据,所以具有小说所不具备的现场感和可信性。第二,它不同于新闻报道的客观实录,是文学的,运用文学的修辞、语言和技巧等来叙述,所以具有一般新闻报道所不具备的生动性和感染力。第三,它不同于以往报告文学的模式化、新闻体和宏大叙事,坚持民间立场和生活叙事,以小见大,将公共叙事和个人叙事有机结合,所以比报告文学更日常、更真切。这些特点也正是非虚构文学的魅力和价值所在。”[1]这也就是虚构类型作品已不如非虚构类的史传作品,尤其是非虚构历史讲述,尊重客观发展史实,没有过度夸张与文学想象,反而更贴近历史语境与生命本质。当下社会“更偏爱史料扎实、叙事严谨的非虚构作品”。究其原因在于“历史乃过去的事物,然现实从历史中来,甚至现实很多顽症实根植乎历史,欲知现实之所以然,离不开去历史里面寻踪索秘、拨草寻蛇。故史学热度的升温,实际上很大程度上反映着民间对于现实的关注度在提高和深化,这是民众自主社会意识增强的表现,故而是社会进步”[2],也是契合当下读者和市场需求。照此来说,《寻常百姓家》便是在历史时间的洪流中,以一种微观视角,去找寻生命在其间的形式与样态,其出现本身就是在一个开放的文化生态环境中对家族历史的复原。因为“个体对时代潮流虽然难以抗拒,不过,世代积累的普通人的生存智慧,也构筑了各种空间、缝隙,以保存、延续某些世代相传的生活伦理和情感方式”[3]2,而这恰恰构筑了中华母体及民族精神绵延的积淀。

《寻常百姓家》讲述的是在大时代的背景下,真实历史中人物父母一代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生活在河北丰润县农村,后来迁到唐山、天津,最后落脚北京,着重是对他们在城乡切换中的生命轨迹、家庭抚育与精神世界的回溯。作者以普通人的物质、精神生活方式及喜怒哀乐,还有期待与向往、成功和失败,来呈现个体自然生命形态及家庭文化的主体建构。应该说,在个体—家庭—社会—历史链条上,通过记述在历次政治运动、社会变革、经济转淚的浪潮中父母的家世与一生,以事件、数据、事实等为依据,形成一个真实的历史场域,既有纵向的家族血脉的延续,也是中国自我革命的历史写照,同时也有横向的乡村、都市空间中的表达,存在从乡村到城市,再从城市到乡村之间的空间切换。因此,具有在场感、时代感与现实感。《寻常百姓家》本身存在多重文本的转换,有口述录音文本(录制了36盘录音磁带)、交代材料、信件、照片、账本、单据、思想汇报、合同等,这些客观性较强的隐形文本,为整个非虚构的写作提供了实证性的材料。而作者如何把这些相关的材料与情感邏辑、生活逻辑、社会逻辑,以及理性的反思嵌入与糅合在一起,这本身就需要整体的驾驭与控制能力,自然要涉及材料选择、故事整合与叙述节奏等的艺术把控等问题。

这里会有一个难点的出现,即在革命化的场域里,如何塑造个体自我的主体性,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性的问题。因为普遍大众人物的“革命性”和“先进性”,在狂热的非常年代里,基本是一种对主流意识形态的盲从,甚至会以牺牲个人的利益来服从革命集体利益与道德规范。如何正确处理亲情、人性与阶级性的关系,就成为一个显在的时代命题,同时也成为作者的表述困境。这种情感与意识形态糅合在一起,对世俗中的民众来说,具有了属于独特时代蕴含出来的革命性力量,必然会压缩个人的情感选择空间,进而影响到人的思维及其行动。

进一步去追索,人民作为主体在社会结构中的尴尬处境,在革命政治性的逻辑中,存在复杂性。在这个过程中个人性是如何在历史共性中展开,这成为一个文本所要考察的对象。而在极端非常的时代,个人的情感受制于政治性的影响。如大哥的爱情被政治切断,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成了其生命悲剧的根源,他后来无奈地与邯郸的技工草草结婚。而婚姻生活的草率,与自我事业发展上的不顺,成为了交缠在一起的烦乱,导致了大哥命运不可避免的悲剧性。

顺着这样的逻辑,我们发现了主体诉求与生活哲学问题的纠缠。如何处理家庭生活与社会发展逻辑之间的间离,以及个人所受到的社会牵制性问题,并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与现实生活中,对家族结构困境进行了深度的挖掘与表达。在历史与现实生活实践中,个体处理来自社会与自我否定性的张力,导致了不断地在改造过程中进行着的自我确立与自我否定的冲突。而这种作为生活主体的非政治性的诉求,也成为普通民众必然要面临的两难困境。进一步说,在革命激荡氛围中的寻常百姓的生活遭际,折射出极端时代社会、道德、伦理秩序的混乱,成为一种普遍性的社会问题存在,涉及因社会意识形态导入到普通百姓日常生活场景与生活空间,而他们又是如何剥离或适应这种政治的导入,或者说如何完成自我改造的问题,就成为普遍民众所面临的切实的现实问题。

该文本中所涉及的父亲动荡时期的交代材料,诸如“系统交代历史问题”、“更正补充募布施起始时期”“补充材料”和“检举揭发”,就是一个有效的历史潜文本,提供给我们理解历史时代语境与文化背景下,民眾的日常生活场景与生命形态,乃至思维方式,是如何被革命性地引导,进而要遵从集体主义原则而形成。这样,以当代的视角去审视历史的真实,就会更加理性地看待“革命文化”大潮中的激情与情怀,及所塑造出来的真实人物生命形态与精神生态。而作为一个移动中的历史主体,是如何才能走出这种被历史的被动塑造的境况,也是我们所要思考的延伸性问题。

二、移动中的家国一体化的情感经验表达

家族结构是一个模块,既容纳着家国一体化的情感经验,也是个体的情绪表达与民族情感的合拍,是构成整体世俗生活与精神世界的基石。这里,家庭个体作为主体,必然涉及如何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等之间的关系,还有人与国家等共同体的关系。而这恰恰是现代化中国、现代化社会建构的一个重要的课题。

最明显的是家庭承担了社会功能,尤其是在家风、家教文化的建设上,父母体现了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精神气质,他们朴质正直,与人为善,勤俭持家,无论人的品格,还是在代际结构、传递中所呈现出来的爱与和谐,都是很好的榜样与例证。比如对祖父与叔祖父的创业、发家过程的讲述,还有他们信仰之后归零的艰难的展示。尤其是父亲经历了对父辈的生活道路与生活方式的反叛,走出乡村、进入城市,后又进入乡村,之后又回城后各种创业与劳作,既是一个家族的发展,也是社会发展的一个侧面汇集。这样都通过一些具体的细节来进行展示的,如父亲不要叔父的财产,但尽了作为儿子的本分与孝心。这种家风也延伸到社会空间中,父亲由于几次投资失败,几次卖房、卖地,去偿还,都是守着一份朴实的信用。其间,父亲为了养活儿女,开公司、烧锅炉、做小商贩、种田、逮蚯蚓、抓土鳖等,还有母亲的踩缝纫机绣花的计件获酬等,坚韧地维持着家庭过活,并过得极其有尊严。父母“挣钱,把孩子们抚养成人和供孩子们读书”[3]256。而母亲也常常训诫,“别让人家说我和你爸对你们‘没家教”[3]216,因此,“我向父亲学会了吃苦耐劳、勤勉努力,我向母亲学会了让自己遇事就‘扛着(有担当)”[3]214。可以说,父亲的脊梁与母亲的智慧、勤劳,构成了整个家庭生命的底色,这恰恰表征了中国普通百姓的生命底色,从而构成了中华民族的脊梁。

其实,把性别差异及不平等放在家庭文化结构中进行考察,揭示了女性家庭—社会复合角色的功能作用。女子家庭革命是先导,因为家庭结构是对女性实施控制的社会生活场所。柳亚子认为“十九世纪民权时代,二十世纪其女权时代乎”[4]88,指出“旧中国的大家庭制度,真正是万恶之源”[5]。因此,“政治之革命以争国民全体之自由,家庭革命以争国民个人自由”,呼吁“中国今日家庭不可以不革命”[6]、“革命!革命!家庭先革命!”[7]而梁启超于1897年所作的《倡设女学堂启》被视为兴办女学堂肇始,梁启超追溯“圣人之教,男女平等施教,劝学匪有歧矣”,而如今“夫男女平权,美国斯盛,女学布濩,日本以强,兴国智民,靡不始此”[8]561-562?梁启超提倡女学,可谓是唤醒女子进行家庭革命的先决条件。然而,即便是受过教育的母亲,也难逃中国传统婚姻家庭制度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为妻纲”“男尊女卑”等观念的束缚。由于深受“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男主女从”等的礼教规约,母亲待嫁时候有所反抗与反叛,可也担心会影响到整个家族女儿们的婚姻选择,对于婚姻的安排显示出了行为上的反抗,也仅止于有剪头发的行为。其实,将女性的解放纳入民族母体文化精神的同构上,对女性“国民之母”的身份的认定,“女子者,国民之母,种族之所由来也”[9]4,成为“女界革命”的标杆。这种倡导强调了女子的母亲角色,仍然难以为性别平等做出实践性的指导。

婚后母亲的角色,是女儿、母亲、妻子的混合体,这不仅跟社会对女性的引导有关,也受制于传统家庭文化的熏陶。虽然她一度成为扫盲的优秀教师,但是后来为了家庭,毅然放弃了自己独立自主的个人发展。而母亲的形象恰恰如古代文本与民间传说中的表达,《老子》第六章云:“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老子认为玄牝是天地的来源,承担着人类的繁殖,这里蕴含了对母性崇拜或生殖崇拜;而《苗族古歌·枫木歌》把蝴蝶当成苗族的始祖,视为人、兽、神共同的母亲,是繁衍后代的象征。湖南的苗族把蝴蝶与星宿联系在一起,尤其在苗绣里更把具有女性象征的图腾处理成与天极相通。但《寻常百姓家》文本中的母亲就是世俗生活中的寻常女性,她身上有现代的特质,虽然恪守传统文化的妇道与家规,但又具有叛逆性,比如在家庭教育中的一些做法,成为家庭秩序中恪守原则的榜样,当然,其中就有传授女儿婚姻保险法,有一条就是决不吵架,但若与丈夫吵就得要赢。看到此处深感母亲的刚性与智慧,不禁哑然失笑。在作者的眼里,“母亲时时处处都是我们做人的表率”[3]217,而“寻常百姓在政治和各种潮流中,只能寻找生存的缝隙,朝可能的最好结果尽力:我的父亲和母亲就是这样。……这本书来源于我记忆中的父亲和母亲的叙述和我对自己经历的记忆,‘不虚美、不隐恶是我的崇尚,也是我的遵循和希望”[3]261。

作者进一步透视与勾勒出了家庭秩序中的伦理关系。比如父亲作为儿子身份的“兼祧男”,他同是父亲和叔父的儿子,即便叔父有两个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按照乡村习俗,必须以男丁来完成家族血缘的绵延,其实这对女儿是不公平的,但也看到这个乡村宗法的文化心理结构在松动,比如涉及财产,归了女儿;但作为儿子,依然需要对叔父尽孝,对父母进行回馈。当然,其实这种人伦中的尽孝,在乡村社会是被普遍认同的,体现了家庭结构中代际的传递。还有书中对老三的描述,老三出生时,家里正好赶上无奈卖房,所以没有受到父亲的正眼看待,但是老三守信、朴实、吃苦、上进,一次母亲吩咐到,要看好妹妹和鸡,结果回去看到三妹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抱着鸡,坐在门槛上。极具有画面感,感人至深,催人泪下。还有对高考换包子的描绘,三妹艰苦学习,省吃俭用,吃着馊了的包子,父亲去看的时候,偷偷给她换成了好的。从这些细节都可以看出,一个父亲深沉含蓄的爱。

无疑,文本体现了家族在非常年代和和平年代的社会责任与担当。文本中自然生命形态的展示,是嵌入历史的真实记录,更是一个家族的创业史,是贴合着中国社会发展轨迹与脉络的。在党和国家危难时期,父亲捐钱捐物,体现了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家国情怀与爱国热情。某种程度上来说,个体的生命存在与家族、国家的命运休戚与共,作为乡村土地所有者儿子的父亲,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做股票和投资小工厂,1949年后做过临时工,80年代改革开放時代的个体户,90年代市场开放后投资做股票。父亲的生命轨迹就是中国不断变迁的社会发展的历史。在20世纪,个体的创业艰难与中国当代社会发展的曲折,也有一致性,尽管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些一方面是通过叙述者的观察,还有依靠整理曾经的收集的录音、文字记录等,将历史人物细节得以显现,尤其书中附录了父亲真实与坦诚交代材料。这样,作者提供了第一手的认知材料,也给读者潜在的解读空间,使其获得有效的历史线索;也昭示了个人命运与国家、民族命运的休戚相关,以及历史的逻辑与生活逻辑的合一性。当然,文本仍然还有潜在的历史解读空间,也就是说,当下的记录与讲述,仍然还没有探及到丰富的本来已发生与存在的历史真实。

三、聚合性的精神共同体的人类经验

或许缘自么书仪本身是古代戏曲文学研究专家,她惯于从历史的缝隙中获得解码人物命运的线索,通过大量实证性的材料获得情感主线所需要的一切佐证,并以此来对一个时代的风貌与情状做出描绘。正如德国哲学家理查德·克罗纳(Richard kroner)所言,“在大量材料中选择出某些基本的问题进行评述,探索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10]5。而在这个过程中,“需要达到两种认识:一是把人理解为历史的人,一是把历史本身理解为一个整体。对于第一种认识,我们需要把人类的现实和历史看作同一个生态系统和心理结构,把每一个个体看作是上述系统质的积淀的产物,同时,也把一个人看作是整个的世界”[10]83-84。沿着这样的逻辑,可以发现,么书仪在历史的场域中,将现实、文化、乡土、城市、性别、男性、女性等纳入了共生系统中,进而对家族文化进行发掘、展示及构建,这不仅仅是对家族历史的回溯,也是对个体的生存方式、生命价值与存在意义本身的考量。自然,《寻常百姓家》不仅对家族中的个体角色转换、生活状况、生命境遇等做了细致的描述,也对家庭中的父母辈的生命满足和意义感的生存状态,而且对代际间的和谐、爱的传递、家族的绵延、家庭文化的构建等,都做出了尽可能的展示与探索。而这种历史时间与空间中所容纳的经验,既是个体的、也是家族的,更是社会的、人类的。个人的经验在历史时间隧道中经智慧的召唤,陡然被激活,获得鲜活与光亮的呈现,并透出所处时代的气息与光芒,甚而聚合成为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精神共同体的人类经验。而作者却是承担着这个唤醒与召唤的职责。

因此,家族原本是中国乡土文化结构的内核,也是中华民族文化精神的构成单元,在这里就成为人的聚合场所与活动空间,散发着活泼与有质地的生命经验与俗世智识。像《白鹿原》《秦腔》《尘埃落定》《古船》《红高粱》《活着》《我们家族的女人》《傅家的儿女们》等,都是当代有关家族的故事。而在乡土城市化转型过程中,把城乡切换中的家庭文化承继下来,并把它发扬与扩容,已是当下一种社会发展趋势。《寻常百姓家》无疑有着这方面的接续。在今天感性欲望升级的时代,我们却触摸到了来自精神脉动的表达,深感一种超越感性欲望的精神体验。因为该著涉及经济、婚姻、伦理、尊严、时代等极为有价值的感性经验,这些本身就构成了一个聚合性的感性世界,同时也是超越感性经验的精神追求,蕴含了种种的理性思考,具有反思与质疑精神,体现为在反思自我中确立主体认知、信念建构等。我们说,由普遍性的价值与思维方式等形成的混合经验,蕴含了人类生存经验的秘密,是自然图景与社会图景的汇合,是有效的生活智慧、精神意志与思想积淀,从而构成了人类普遍性的价值感知、生命经验与文化心理结构。也就是说,该文本依照真实的史实来评述,所涉及的普遍性的问题,既是家庭历史与社会的问题,也是人类的生存问题与世界性的问题。

可从文本的内核看到,对真实的人物处境与精神状态的还原,体现了寻常百姓的价值与尊严。其所涉及的一切时空架构中的主体内容的叙述,体现了文体上的客观性与主观性的合一。本书具有多重立体的时空叙事结构,其中关于文本中的叙述主体,应该是作者、隐含作者、叙述者与非虚构中的人物等,这些叙述构成了多维的关系,共同对历史、人物、事件等进行记录,增加了可信度、在场感与客观性,而非主观性的情绪表达与个人立场。

而在平实的叙述中,有趣味性与戏剧性的合一。这样的叙事结构具有内在的张力与戏剧性,比如不识字的姥姥误把因门第问题退婚的信作为包装纸送到幺家的时候,反而被男方获悉内情,立马促成了婚礼的提前进行,这颇有故事性与趣味性的情节,近乎是戏剧性的表达。文本都是观察者“我”作为主要叙述者的讲述,其实这里面也隐含了姥姥、姥爷等作为“受述者”的讲述,比如信件(父亲给母亲的信,女儿给姥姥和姥爷的信)、交代材料等作为硬件的自我作为主体的讲述,多维角度的彼此勾连,就构成了一个群体自我确证的历史文本。

尤其是对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功能的阐释,是作者有所侧重的,有一种女性发展与历史关联的辩证性思考在其中。因为随着中国现代性的发展与中国社会的转型,家庭作为一个与社会发展密切相关的系统,体现了内部的协调性、冲突性与革命性,家庭文化结构与秩序也发生着变动。相应地,文本中母亲这样的女性,在这个变化过程中,其家庭地位与话语权力也获得提升。这为女性走向社会空间提供了广阔的“出口”,最终带来了代际和谐的传递或后果:一方面是女性自身走向社会、开辟新的生活空间,获得了多重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女性仍然在家庭与社会角色中存在着割裂,采取压缩自我成长空间来成就家庭中的丈夫或子女等,以另外一种“输出”方式来体现自我的价值与社会价值。对母亲来说,是必要的丧失还是获得?仍然是一个悬着的问题。其实,这基本是中国大多数家庭发展模式中母亲辈的行为方式,只不过对于文本中的母亲来说,她不仅有物质上的奉献,也在生存的缝隙与日常的凡俗中,辟出一隅超越一切琐碎的心灵绿洲,承担了子女在城乡切换中立足站位的导引与守护,以使他们在城市空间中获得自我成长的精神动力。这才是母亲真正的安然与欣慰所在。

更重要的是,情感控制与历史理性融合,体现了被讲述者与自我讲述主体者的合体,从而表达了一个家庭—家族的精神走向。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家族都持有对生活的信仰与对未来的希望,也就是他们具有美好的精神期待。信仰、希望与善良是家庭结构的核心支撑,而这种内生力量恰恰成为个体成长的生命动力。尽管“男主外,女主内”家庭模式,给母亲留下了诸多个人发展的遗憾,但父母在孕育、培养人才方面提供了很好的借鉴。在党和国家的非常年代,他们捐钱捐物,以及在和平年代对社会责任的承担与奉献,都体现出了他们的家国情怀。其实,父母进城之后,以自己的方式,在城乡切换中参与了历史的塑造,助力了社会的发展,有着主体性的确立与建构。他们平实而贴近大地的生活方式,是一种大历史中小情怀的展现,也是在历史与当下、传统与现代的胶合中,展示了寻常百姓家的生命底色、家族链条上构成的精神血脉与家庭文化的根系所在,这恰恰是中华民族精神价值构成的秘密所在、中华文明承古袭今的演进根本。

结语

《寻常百姓家》讲述了一个家庭—家族在时空中移动,承载了社会、历史、文化等的变动,因此,这是一首内生于生命本体而绽放出华彩的家族歌谣,也是一个多重意蕴的文本,存在着多重解读的可能性。这既是一个家庭与社会观察,也是从家庭空间到社会空间的延展,更是在历史时间中对移动的生命轨迹、情感轨迹,乃至社会发展轨迹的记录,囊括了政治、经济、社会、婚姻、伦理、道德等关键词。可以说,《寻常百姓家》对中国一段历史的家族故事的讲述,主要展现了寻常百姓的人格品性、生存价值与精神追求,也揭示了在城乡空间移动中的中华母体精神的绵延与发展之根本。其格调是高雅的,也是知性的,更是有效的。只是该著在处理情感的过程中,对具体人物及人性的冲突性的背后原因的展示,存在着隐晦性与模糊性处理,或许这正是作者所要刻意进行叙述“控制”的后果,这恰恰会带给我们虚妄的期待与些许的失落。但不可忽视的是,么书仪以非虚构写作的方式完成了一部家族历史的“传奇”,在不断接近历史本真生活的过程中,追寻、严肃思考城乡移动中的家族的出路及生存命运,深究人性、勘探人道,对社会政治、历史事件、婚姻模式、社会变革、伦理文化及迁移等进行反思,体现了多重视角下的家族、人物的历史书写。

[參 考 文 献]

[1] 赵彦芳.李子柒视频里没有的《中国在梁庄》[J].博览群书,2020(3).

[2]李洁非.今天如何读历史[J].同舟共进,2014(3).

[3]洪子诚.寻常百姓家:序一[M]//么书仪.寻常百姓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

[4]柳亚子.黎里不缠足会缘起(代)[M]//中国革命博物馆编.磨剑室文录:上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

[5]亚庐(柳亚子).女子家庭革命论[J].神州女报,1907,1(2).

[6]家庭立宪者.家庭革命[J].江苏,1903(7).

[7]初我.女子家庭革命说[J].女子世界,1904(4).

[8]梁启超.倡设女学堂启[M]//李又宁,张玉法,编.近代中国女权运动史料1842—1911:上册.上海:龙文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5.

[9]金天翮.女界钟[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10]李洁非,张陵.告别古典主义[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

[责任编辑 连秀丽]

The Construction of Family Culture  in the Transition between Urban and Rural Areas

——Interpretation of  Ordinary Peoples Home

TIAN Ni

Abstract: As a unit of the society, the family contains the complex and changing connotation of the society, and the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deposited in the blood of the family also highlight the subjective constructiveness as the individual-family moving through space and time.  Ordinary Peoples Home  is a non-fiction text with multiple cultural connotations and multiple meanings. It provides family-clan story writing, sharing observation experience and survival wisdom, as well as questioning and reflecting on some events, family and social cultural problems in history. This is not only the dialogue between contemporary and history, but also the combination of experience and reason; it is an effective template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family style and family education culture, and also shows the vision, pattern and the breadth of spirit of historical memory. The text embodies the multiple narrative family-clan spiritual ecology display, the emotional experience expression of family integration in the movement, and the human experience of the aggregated spiritual community.

Key words: observation experience move family space historical subjectiv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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