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若译诗集》编校中的若干问题考识
2023-03-15张勇
[摘 要] 1928年创造社出版部版、1947年建文书店版和195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三个版本的《沫若译诗集》,虽然都命名为《沫若译诗集》,但编选内容差异较大,这就造成了存有三种同一题名、却不同内容的《沫若译诗集》现象。因编选动机、出版目的以及译诗观念的变更,不同时期编选的《沫若译诗集》都具有独特的审美特性,折射出编者郭沫若的时代情怀。通过考察分析《沫若译诗集》同名异样的现象,既可以对郭沫若的译文做整体性的全面考察,也为《郭沫若全集补编·译诗编》的编校工作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 郭沫若 《沫若译诗集》 创造社出版部
[作者简介] 张勇,中国社会科学院郭沫若纪念馆研究员(北京 100009)
[DOI编号] 10.13761/j.cnki.cn23-1073/c.2023.04.013
笔者自承担了《郭沫若全集补编·译文编》校勘与出版工作以来,对于郭沫若生前所翻译的诗歌作品的单行本、选集本进行了全面的梳理,组织专家进行了校勘,为结集出版做充分准备。在整理郭沫若译诗时,有一个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郭沫若各种译诗单行本的版本众多,但相对于文学作品不同版本不断修改出版来讲,译作各个版本的差异性其实并不大。但是唯独《沫若译诗集》不同版本之间出现了较为明显的变化。
一
关注《沫若译诗集》的学者不多,目前有关《沫若译诗集》各个版本的内容,何俊曾在《“副文本”视域下的〈沫若译诗集〉版本探究》一文的第一部分,做过较为详细的梳理,基本上已经涵盖了《沫若译诗集》不同时期各个版本的大致情况,对于相似的问题本文就不再赘述。
在此仅就《沫若译诗集》相关事宜做如下三点补充说明:
其一,早期的《沫若译诗集》是指1928年创造社出版部版、1931年乐华图书公司出版以及1931年上海文艺书局出版的三种版本,它们三者别无二致,后两者是1928年创造社出版部初版本的翻印。此三个版本的《沫若译诗集》包括三个部分:一为早期译诗2首,分别是伽里达若译诗《秋》与克罗普遂妥克译诗《春祭颂歌》;二为《德国诗选》译诗摘选,包括歌德诗歌12首、席勒诗歌1首、海涅诗歌1首、施笃谟诗歌3首、赛德尔诗1首、希莱诗1首、维尔莱尼诗1首,这些德语译诗大多是选自《德国诗选》;三是散佚译诗,分别是杜勃罗留波夫诗1首、屠格涅夫诗4首、道生诗1首、葛雷诗1首所。可以看出,早期《沫若译诗集》基本上是在《德国诗选》基础上增删了部分译诗后调整而来的。
其二,《沫若译诗集》直至1947年才由建文书店重新出版,而这一版呈现给读者的是一本全新的译诗集,虽然题名同为《沫若译诗集》,但是此《沫若译诗集》却与前三版《沫若译诗集》有较大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另起炉灶,全新改版。1947年建文版是在已有的早期《沫若译诗集》三个版本编排内容的基础上,整建制地将《雪莱诗选》《鲁拜集》《新俄诗选》添加其中,所以此版本《沫若译诗集》无论从译诗的容量,还是编排方式来看,更像是一部收集郭沫若译诗的全集本。
其三,《沫若译诗集》在195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时,郭沫若又一次对1947年建文书店版进行了较大的调整。其中明显的变化便是将《沫若译诗集》1947年建文版中《新俄诗选》的内容整体删除,再有就是将1947年建文版《沫若译诗集》中《雪莱诗选》的“小引”“雪莱年谱”“雪莱世系”等非诗歌的元素删除,另外,还将1947年建文版《沫若译诗集》中《鲁拜集》“导言”部分进行了简化与改写。
通过以上三点说明,不难看出《沫若译诗集》虽然有众多出版社竞相出版,题名也没有变化,但实际上编选者郭沫若却对其不断调整修改,在每一次重大修订的背后折射出较多的问题,进而带给今天的读者和编者诸多阅读阻碍,我们对此不应简单地以内容修改、篇章增删等加以概况说明,而应该寻找《沫若译诗集》同名异样现象背后的深层原因,同时也为《郭沫若全集补编·译文编》的编校寻找可供依循的工作原则,那就是:一是如何处理《沫若译诗集》与各单行本译诗集之间的关系;二是选择哪一个版本的《沫若译诗集》作为再版的“底本”;三是如何综合性地处理《沫若译诗集》在每个版本中所调整、修改以及增删的内容呢?
二
早期的《沫若译诗集》是指1928年创造社出版部出版、1931年乐华图书公司出版以及同年的上海文艺书局出版的三种早期版本,编排相对较为简单,基本上是在1927年创造社出版部初版的译诗集《德国诗选》基础上进行局部调整后印制出版的。顾名思义,《沫若译诗集》就是有关郭沫若译诗的合集。1928年创造社出版部初版时,不仅仅《德国诗选》已经出版,《鲁拜集》《雪莱诗选》早已于1924年和1926年由泰东图書局初版发行了。那么问题就随之而来了,既然是译诗的合集,为什么此时不直接将已经出版的三个单行译本按照一定顺序,编排在一起组成《沫若译诗集》呢?
要解答这个问题,我们应首先来看一下《德国诗选》,该译诗集是由创造社出版部1927年初版。就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来看,该译诗集只在1928年由创造社出版部2次印刷发行过一次,此后再也没有版本问世。此诗集的署名是郭沫若、成仿吾合译。主要内容有歌德诗14章、席勒诗1章、海涅诗4章、施笃谟诗1章、列瑙诗1章、希莱诗1章。《沫若译诗集》较之《德国诗选》,如果仅从译诗数量来看,歌德译诗减少了1首,席勒诗增加了1首,施笃谟译诗增加了2首,列瑙译诗剔除。这样看来变化不太,但是如果从译诗内容来看,变化就非常明显了,特别是歌德译诗改变较为明显,主要是:《德国诗选》中的《放浪者的夜歌》,在《沫若译诗集》中被拆解为其一、其二两个部分;《德国诗选》中的《“维特”序诗》在《沫若译诗集》中更名为《维特与绿蒂》;《德国诗选》中的《屠勒国王》《少年与磨坊的小溪》两首译诗在《沫若译诗集》中被删除;《沫若译诗集》增加了1首《暮色》。除此之外,《沫若译诗集》相较于《德国诗选》,收录了施笃谟的《今朝》《林中》《“我的妈妈所主张”》等3首。
为什么对收录在《沫若译诗集》的《德国诗选》做了如此大的变动呢?主要因为《德国诗选》是郭沫若与成仿吾合译的一本译诗集。所谓的合译既有两人分别同译一首诗的现象,如《湖上》《牧羊者的哀歌》,但这种情形较少;郭沫若与成仿吾收录在《德国诗选》中的绝大多数译诗,还都是双方各自翻译的,交叉性较少。
在此种情形下,作为《沫若译诗集》主要建构基础的《德国诗选》,郭沫若肯定不能简单地复制照搬了事。他首先将自己的译诗挑选出来,然后再增加进《德国诗选》,在《德国诗选》编选时,未能编录其中的同一作者的译诗,比如歌德的《暮色》等。显然易见,既然内容有了变化,肯定不能再以《德国诗选》命名了。
对以歌德为代表的德语诗人诗作翻译是《沫若译诗集》的主要内容,除此之外,还有翻译两位波斯诗人的译诗和以屠格涅夫为代表的俄国诗人的译诗,这三个部分共同组成了《沫若译诗集》。从这个角度来看,郭沫若出版《沫若译诗集》的初衷,并不是简单重复《德国诗选》的内容,而是以出版一本全新的诗集为目的,此为《沫若译诗集》结集出版的较为显在与直接的原因。那么《沫若译诗集》结集出版的较为深层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其一,《沫若译诗集》的出版进一步印证了郭沫若在日本流亡期间生活窘迫的情境。1928年2月,郭沫若因受到蒋介石的通缉被迫化名为吴诚流亡日本。此次的流亡日本与1914年留学日本的生活境况与心情感受完全是冰火两重天,人身自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郭沫若自己曾谈到此时险要的处境:“你要明白,日本警察是不好惹的。你在我国做一位客人,要做一位循规蹈矩的客人,我们会保护你和你的眷属。假如你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我们随时可以剥夺你的自由,甚至你的生命。”[1]345
在此情形下,流亡日本的郭沫若既不能公开参加社会活动,也不能发表任何作品,这样带来的最大问题便是一家人生计无法保障,此时郭沫若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生活开销非常大。那么生活费用的来源在哪里呢?很多资料都记述了“郭沫若流亡日本时期是靠稿酬、版税维持家庭生计”[2]297的情形,特别是刚到日本时主要靠着创造社每月给邮寄的一百元。
1927年底至1928年创造社出版部出版了大量的郭沫若著译作品,主要有《前茅》1928年2月初版,同年11月再版;《恢复》1928年3月初版,次年3月再版;《水平线下》1928年5月初版;《沫若诗集》1928年6月初版,次年3月再版;《德国诗选》1927年10月初版,1928年3月再版;《浮士德》1928年3月初版,4月再版;《沫若译诗集》1928年5月初版;《查拉图司屈拉钞》1928年6月初版。综述统计,郭沫若在一年多的时间段共有8部著译作品,先后由创造社出版部初版再版了13次,由一个出版社如此密集地初版与再版自己的作品,这不仅在郭沫若著译生涯中,而且在创造社出版部的历史上,都是非常罕见的。而《沫若译诗集》仅仅只是这13次出版活动中的一次而已。如此密集的出版,一方面说明了郭沫若此时处于一个创作的高产期,另一方面也同样说明了郭沫若需要出版社的版税以维持艰难的生计。如《沫若译诗集》《沫若诗集》都是以前出版过单行本的变形或重新结集,内容上并无多少变化,而通过这种方式增加创造社出版部出版的书目,这也算是郭沫若为创造社额外付给他每月100元生活费所付出的劳动。
其二,1928年对于郭沫若来讲是其人生中最不同寻常的时间段落。他在不断挫折中,如何保持着应有的战斗热情,消弭现实失败所带来的负面情绪,成为其除生计之外,应考虑的重要因素。特别是同年5月,成仿吾到苏联绕道日本来看望郭沫若,并带来了国内的消息:“据他说,就在那‘三一五事件之后,国内又流布过这样的谣传,以为我被日本政府递解回国,已经遭了大辟。北平的报纸上还登载了这样的消息,标题是‘郭沫若成了断头之鬼”[3]327。杀人于无形的流言必定会把流亡海外的郭沫若抛离中国革命的范畴之外,而要保持与国内革命形势的共振,唯一的方法也许便是借助出版著译作品,不断发出自己的声音。《沫若译诗集》便是众多声响中的一环。
其三,以上无论是从经济生活的原因,还是从生存环境的因素来考察《沫若译诗集》的结集出版,都是从外部因素来考量。1928年5月《沫若译诗集》的出版也决不是由简单的上述两个原因决定的。对此,我们在考察《沫若译诗集》时应予以足够的重视。
就目前研究现状来看《沫若译诗集》是非常容易被忽略的一部郭沫若译作,在《郭沫若翻译研究》“译作评介”中竟然没有将此译作作为独立的篇目来介绍,仅仅只是在“《德国诗选》等德语诗歌”[4]88介绍时做了简单提及,通览此部分的内容,基本的观点认为“《沫若译诗集》共收德国诗歌22首,基本构成了郭译德国诗歌之全貌”[4]90。其实,换句话说,也就是《沫若译诗集》基本就是《德国诗选》的缩微本,就是郭沫若所譯德国诗歌的结集。对于这种观点,我非常不赞同,这等于对1928年5月创造社出版部版《沫若译诗集》做了简单化的处理,未能全面客观分析它的重要价值。
相对于1928年5月创造社出版部初版的《沫若译诗集》中所收录的歌德等德语译诗,我更加看重于郭沫若对以屠格涅夫、葛雷等为代表西方诗人诗歌的翻译,这些诗歌虽然翻译的时间不同,但是主题却大致一致,就是多为对生命意义的追索,对命运无常的抗争,以及对人生挫折的反抗,如葛雷在《墓畔哀歌》中所吟诵的那样,“便在这墓道之中也有人性在鸣,寂灭的死灰之内也有灼灼情薪”[5]124。
对于《沫若译诗集》,我们不应孤立地来看待收录作品集中的译作,而应该与同时期郭沫若在创造社出版部所出版的其他著作进行纵向比较,完成综合性的考察。在《沫若译诗集》出版后的一个月,《沫若诗集》也由上海出版社出版部出版发行,该诗集是郭沫若早期白话新诗创作的第一次结集。他将此前所出版过的单行本诗集《女神》《星空》《瓶》等挑选出若干最为经典的诗作,结集出版。可见,《沫若诗集》与《沫若译诗集》的集结理念有着较为明显的趋同因素,那就是多选取富有鼓动性、战斗性以及激情性的诗篇,其是郭沫若对于诗歌创作、译诗理念等方面的思索与转变的重要标识。
三
如果说1928年《沫若译诗集》编撰和出版的初衷是为了借助于《德国诗选》中译诗的择选,叠加早期富有战斗性译诗,以强化自我战斗精神,向现有困境宣战斗争的话,那么1947年由建文书店出版的《沫若译诗集》则有很大的不同。那么,此版本又有何深意呢?1947年建文书店版的《沫若译诗集》是在已经存在的三个版本基础上的扩容,具体来说是将已存在的三个版本作为前半部分,统称为“初期译诗集”,然后又添加了已经出版过的《新俄诗选》《雪莱诗选》《鲁拜集》,共同合集为新的《沫若译诗集》。
从严格意义上说,1947年建文书店版的《沫若译诗集》,并不是1928年创造社出版部版《沫若译诗集》的简单再版重印,此版才是名副其实的具有合集性质的“译诗集”。
抛开两个不同版本的《沫若译诗集》暂且不谈,郭沫若其余译作,无论是诗歌译作,还是其他体裁译作的再版,基本上都是在初版基础的略作加工修订后的再次印刷,最大的差异无非是增加“译者前言”“再版说明”“小序”“后记”等副文本的元素,但核心内容基本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有时连错误再版时都延留了下来。如再版次数最多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该译作1922年4月由泰东图书局初版发行,直至1959年1月人民文学出版社版,郭沫若生前该译作长达30多年在国内再版历程中,不难看出译作的主体部分基本没有变动,只是在1926年创造社出版部版增加了《〈少年维特之烦恼〉增订本后序》,1942年重庆群益出版社版增加了《〈少年维特之烦恼〉译者扉语》《〈少年维特之烦恼〉重印感言》等附属内容,但是具体到《沫若译诗集》时却完全不是这样,虽书名同为《沫若译诗集》,但1928创造社出版部版与1947年建文书店版是完全不同的,收录内容差异较大,编排方式调整较多,出版目的变化明显。
译诗是郭沫若登上文坛的开端。郭沫若也借此对白话新诗创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郭沫若对于译诗是具有浓郁情怀的。但由于时代原因,郭沫若从1928年后基本再未翻译过诗歌作品,而且自我诗情也有逐步减退的趋势。因接受楼适夷的约稿而编选《沫若译诗集》,因此郭沫若有了充裕的时间进行考虑,这较之1928年匆忙中将译诗层累在一起的粗糙有了根本的变化。《沫若译诗集》已经成为郭沫若观照“自己的思想变迁和时代精神的变迁的载体”[6]1-2。
因此,从更深层次来讲,1947年建文书店版的《沫若译诗集》是郭沫若译诗观发生重要转变的分水岭。如果引用《沫若译诗集》中“早期译诗集”的命名,那么《鲁拜集》《雪莱诗选》才应称为真正“早期”的译诗,而此时的译诗又与郭沫若的白话新诗创作交相辉映,将现代中国浪漫抒情的情感抒发到了极致。《鲁拜集》《雪莱诗选》中的译诗用舒缓的节奏,弹唱出一曲曲悠扬又凄美的抒情夜曲,读者可以在译者虚构的诗情画意的世界中游走,慢慢地去感悟人世间纯真爱情带来的心的澄净、情的专注。如《鲁拜集》中就书写到:
幽幽对语的这个土瓶
是曾生在世间,曾经痛饮;
啊!我今亲着它的唇边,
不知它又曾授受了多少接吻!(《鲁拜集》)
《雪莱诗选》中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译诗:
假使我是一片败叶你能飘飏;
假使我是一片流云随你飞舞;
假使我是在你威力之下喘息着的波涛,
分受你力波的灵动,
几乎和你一样的不羁;
假使我如还在童年,
能为你飘泊太空的风云的伴侣,
那时我的幻想即使超过你的神速,
也觉不算稀奇;
我决不会如此地哀哀求你。
啊!你吹舞我如波如叶如云罢!
我生是创钜痛深,我是血流遍体!(《雪莱诗选》)
不仅仅是译诗内容缠绵悱恻,而且译诗的形式也极具建筑之美,如:
真君冥冥兮周流入垠,
速如流汞兮消汝苦辛;
自月至魚兮万汇赋形;
万汇毁变兮真君永存;(《鲁拜集》)
《德国诗选》的翻译与出版终结了郭沫若译诗主情主义的观念,改变了翻译的策略与方法,由委婉曲折突变为直抒胸臆,如《绿蒂与维特》:
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
妙龄女人谁个不善怀春?
这是我们人性中的至圣至神;
啊,怎么从此中会有惨痛飞迸?
可爱的读者哟,你哭他,你爱他,
请从非毁之前救起他的名闻;
你看呀,他出穴的精魂正在向你目语:
请做个堂堂男子哟,不要步我后尘。(《沫若译诗集》)
由抒情说理的情感变为了命运思考的哀叹,如《遗言》
在那邻接的房中请把笙歌齐奏,
莫用把哀切的薤露唱来扰我心头!
就请像在那结婚的筵上,
尽使那胡弓紧奏,跳舞欢狂!……
我力弱的耳官倾听着急管繁丝,
我可闭着眼睛入睡一般死去……
莫用把无用的悲伤扰乱死前的雍容,
让我在欢乐的余音之中徐徐入梦!(《遗言》)[5]99-100
在此后,《沫若译诗集》再次进行调整出版后,他便将创造社出版部等三种早期的译本内容,统称为“初期译诗集”。
此外,借助于1947年建文书店版的《沫若译诗集》,郭沫若还对他曾经翻译过但未编选进此前任何一本译诗集的译诗也进行了全面的梳理,比如“有相当经过严格的选择而没有被保存的,例如惠特曼的《草叶集》抄译,太戈尔诗选译便是。那些完全在原稿的形式中便遗失了”[6]1。还有因时间的流逝,以前未能编入单行本中的译诗,在当时很难获取到,如“另外有一种余炳文兄译的《迷娘》(从歌德的《威廉迈斯德》摘录出来的一个故事),那里面有好几首诗事实上是我全部改译了的。那本小书将来假如搜集得到,那些译诗我却希望能够增补在这儿”[6]1。因此,1947年建文书店版的《沫若译诗集》也并非是郭沫若翻译诗歌的全集,这也为今后的调整、编选与出版留出了足够的内容与空间。
总之,借助1947年建文书店版《沫若译诗集》的出版,郭沫若不仅完成了对译诗工作阶段性的总结,而且也梳理了自我文艺思想发展变化的历程。
四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郭沫若重要的译文由人民文学出版社进行了集中的再版,《沫若译诗集》也在其列。相较于同时期再版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浮士德》《政治经济学批判》等译著来讲,郭沫若对《沫若译诗集》的内容又一次进行了重大的调整和变动。
从译作主体内容上看,195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沫若译诗集》是真正意义上的郭沫若译诗合集,体现出作为“集”的意义与内涵。该版中涵盖了创造社出版部版《沫若译诗集》的全部内容,也即是将《德国诗选》与早期散佚译诗都收录其中了,在此基础上将《鲁拜集》《雪莱诗选》这两部译诗集也收录进来。而《新俄诗选》虽然在初版时的版权页上署名为“L. 郭沫若译” L.为李一氓。 ,但由于该译诗集主要是“L.由Babette Deutsch与Avrahm Yarmlinsky译编的‘Russian Poetry的第二部翻译出来的”[7]1,而郭沫若则主要对《新俄诗选》中的译诗进行了转译版本的校订,并对其中几首汉译诗稍加润色,因此他认为这个并非其所译,所以《沫若译诗集》中并没有收录该本译作。这样郭沫若自1915年9月开始尝试“译海涅《归乡集》第十六首”[8]83诗歌伊始,至1928年5月《沫若译诗集》出版期间所译诗歌,便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的《沫若译诗集》汇集在一起,从内容编排方面也可以看作郭沫若试图对民国期间自己译诗的总结与汇编。
《鲁拜集》、《雪莱诗选》、《德国诗选》、1928年创造社出版部《沫若译诗集》等单行本译诗集,都已经初版或再版多次,这次出版是完全按照以前出版过的版本略加修改后收录,还是适当增删调整后再编入合集,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对此,郭沫若选择了后者,他对于《鲁拜集》《雪莱诗选》两本早期出版过的译诗,进行了大幅度的调整。《鲁拜集》在收入建文书店版《沫若译诗集》前,已经由上海泰东图书局、上海创造社出版部以及上海光华书局,印制发行过多个版本、版次,但是即便是发行机构不同,印制时间不同,但里面的内容却相差无几,都是由“导言、101首原诗译诗和注释”三部分组成,但是在收录到建文版《沫若译诗集》后只保留了单行本《鲁拜集》的“101首译诗和注释”,101首原诗删除,“导言”删除了第一部分,第二部分经过改写后更名为“小引”。《雪莱诗选》在收入建文书店版《沫若译诗集》前虽分别由上海泰东图书局、创造社出版部初版与再版,但内容基本未变,主要包括“小序、西风歌、欢乐的精灵、拿波里湾畔抒怀、招‘不幸辞、转徙二首、死、云鸟曲、哀歌、雪莱年谱”等部分,从篇幅上来看,以《西风歌》为代表的译诗与《雪莱年谱》几乎是占据了同等容量的版面。郭沫若在编选建文版《沫若译诗集》时,仅保留了《西风歌》等8首译诗,《小序》《雪莱年谱》都被删除。郭沫若为何要对以往出版过的单行本译诗做如此明显的删减呢?
其一,为了全书格式的统一,要把三部单行本的译诗合为一体,各部分都要尽可能地保持一致。“初期译诗集”部分全部都为译诗,无诸如“序”“引”“跋”等副文本内容,因此《鲁拜集》《雪莱诗选》也尽可能地与此相同。为此,郭沫若将单行本《鲁拜集》“小引”精简,将单行本《雪莱诗选》中“小序”“雪莱年谱”等与译诗不太相关的内容删减。经过这样的处理,《沫若译诗集》《鲁拜集》《雪莱诗选》三部单行本的译诗集大体上具备了相同内容要素,从外在形式上也更加整齐划一,无外乎郭沫若认为建文书店版的《沫若译诗集》“具有相当优美的格式”[6]2。
其二,借助《沫若译诗集》的出版,郭沫若不仅完成了对译诗工作进行阶段性的总结,还梳理了自我的文艺思想发展变化的历程。虽然如此,但他对曾经翻译过的诗歌却珍爱有加,甚至是如数家珍,久经不忘,比如“有相当经过严格的选择而没有被保存的,例如惠特曼的《草叶集》抄译,太戈尔诗选译便是。那些完全在原稿的形式中便遗失了”[6]1。
同名而内容不同的《沫若译诗集》是客观存在的,一为1928年5月创造社出版部版本,二为1947年上海建文书店版本,三为195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本,对于三者的使用与引用是要严加区分、绝对不能混淆的。《郭沫若翻译研究》一书对于这三不同版本的《沫若译诗集》就没有进行严格的说明与区分,如该书在385—392页的“郭沫若译作目录”诗歌部分中,有关《沫若译诗集》所收录的诗歌篇目与内容,就没有严格将这三个不同版本区分明确,这必然会造成材料使用的不当,以及阅读者的误解与误读。
五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无论是1928年创造社出版部版,还是1947年建文书店版,或是195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虽然都命名为“译诗集”,但其实都只是郭沫若翻译国外诗歌作品的合集,并不是译诗全集,都根据编选的需要或多或少地增删相关内容。因此,在《郭沫若全集补编·译文编》的编辑过程中,“译诗卷”的篇目选择就不能只把《沫若译诗集》编入就万事大吉了,恰恰相反,要对《沫若译诗集》做合理的拆分组合处理。
其一,《沫若译诗集》存在与《鲁拜集》《雪莱诗选》《德国诗选》《新俄诗选》等单行本译诗并存的情况,特别是篇目重复的问题,因此在进行《译诗集》编选时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处理合集本与单行本的问题。
如果《沫若译诗集》内有单行本存在的译诗,那么要以单行本收录为主。这样的话,《鲁拜集》《雪莱诗选》《德国诗选》三个译诗集,在编入《沫若译诗集》前都是出版过单行本的,因此在《郭沫若全集补编·译 文编·译诗卷》中要以单行本的初版本或1949年后版本为底本收录这三部译诗集,这是一个基本原则。
其二,《德国诗选》《雪莱诗选》《鲁拜集》收录入《沫若译诗集》时,并非完全按照单行本的内容完全照录,而是做了较多的变化,无论是译诗的篇目,还是单行本中的序引等副文本元素,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对此,在编录《郭沫若全集补编·译文编·译诗卷》时,应该恢复其单行本原有的内容,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展示郭沫若譯诗的丰富性及原初性,有利于对不同时期郭沫若译诗观的审视与认知。
其三,既然《德國诗选》《雪莱诗选》《鲁拜集》已经依据单行本进行了收录,那么《沫若译诗集》在《郭沫若全集补编·译文编·译诗卷》中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答案是肯定的。经过拆解后,《沫若译诗集》中的篇目并非完全归入到了单行本之中,而是还有一部分剩余的译诗,比如“初期译诗集”中的伽里达若译诗《秋》与克罗普遂妥克译诗《春祭颂歌》,就是没有收录进任何单行本的译诗,在《郭沫若全集补编·译文编·译诗卷》中还是应该予以保留。
确定上述的原则后,《译本编·译诗卷》才能更加全面客观地保存郭沫若译诗内容的完整性,最初译诗存在样态的原始性,以及译诗在结集过程中动态的变化性,也能够形成一个清晰可见的发展变化链条。
结 语
《沫若译诗集》是以往郭沫若研究的空白点,在未接触之前,笔者也简单地将各个时期出版的,同为《沫若译诗集》的单行本混淆在一起。但是经过仔细、全面的比对,便可清晰地发现其中的差异。笔者也是通过整理编辑《沫若译诗集》时,才逐渐发现此本译作的学术点。《沫若译诗集》的变化,折射出郭沫若作为国外诗歌的翻译者与白话新诗的创作者,其自我转型与自我发展的历史进程。在此编选内容与情境的考察中,更能明显感受到郭沫若来自不同世界的心声与期许。
笔者相信沉浸于郭沫若译作版本的比较阅读中,应该还会有更多、更新的学术发现。
[参 考 文 献]
[1] 郭沫若.我是中国人[M]//郭沫若全集·文学编:1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2]蔡震.文化越境的行旅[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
[3]郭沫若.跨着东海[M]//郭沫若全集·文学编:1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4]王维民,傅勇林,俞森林.郭沫若翻译研究[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9.
[5]郭沫若译.沫若译诗集[M].上海:创造社出版部,1928.
[6]郭沫若.沫若译诗集·小序[M].上海:建文书店,1947.
[7]L. 郭沫若.新俄诗选·小序[M].上海:光华书局,1929.
[8]林甘泉,蔡震.郭沫若年谱长编:一[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
[责任编辑 连秀丽]
A Study of Some Problems in the Editing and Proofreading of Moruos Translated Poems
ZHANG Yong
Abstract: The three editions of Moruos Translated Poems published by Creation Society Publishing Section in 1928, Jianwen Bookstore in 1947 and Peoples Literature Publishing House in 1957 are all named Moruos Translated Poems , but the compilation contents were quite different, which results in the phenomenon of three editions with the same title but different contents. Due to the change of compilation motivation, publishing purpose and the concept of poetry translation, the Moruos Translated Poems have their unique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in different periods, reflecting the feelings of The Times of the editor Guo Moruo. Through the investigation and analysis of the homonymy phenomenon of the Moruos Translated Poems , we can make a comprehensive investigation of Guo Moruos translated poems. It also lays the foundation for the editing and proofreading of Guo Moruos Complete Works Supplement · Translated Poems Compilation.
Key words: Go Moruo Moruos Translated Poems Creation Society Publishing Se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