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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无意识视角下女性缠足的诠释学分析

2023-03-13叶童彤宋文里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男权文化

叶童彤,宋文里

(1.安徽科技学院 人文学院,安徽 凤阳 233100;2.天主教辅仁大学,台湾 新北 999079)

引言

“妇女缠足,合地球五大洲万国九万里,仅有中国而已。”缠足承载的是一段中国独有的历史。缠足始于中国宋代,最早流行于中上阶层社会,自上而下地扩散至中国的民族文化之中。缠足在中国有漫长的历史,曾经经历过“金莲崇拜”的鼎盛时期,乃至到了清朝中央干预后也屡禁不止。背后承载的,是中国千年来封建历史王朝性别、审美、性、男女关系的意识积淀。现在的中国,已经不再有一夫多妻、缠足等外在形式的封建残余,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结构也在渐渐淡化。时代的印迹隐退到后代的文化潜意识当中,在现代男女关系、性意识、女性生活态度中得以体现。

一、文化无意识的概念

虽然文化无意识暂时没有统一的定义,它由荣格学者Henderson根据荣格提出的集体潜意识的理论引申而成,但将文化对人的心理的影响的相关理论很早就在精神分析中被学者提出。卡伦.霍妮反对弗洛伊德将人类一切心理问题的根源都认作与性相关联,认为人的心理发展同样也与身处的社会环境紧密相连、社会环境对人的影响和经验同样也会在无意识中形成冲突,影响人的一系列行为及人格发展。中国学者李述一也提出过文化无意识的概念,他提出文化无意识是人类无意识现象中的一种在社会文化环境中形成的无意识,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支配着人的行为,从而不自觉地、间接地履行着意识对行为的支配作用。它是一种集体无意识在文化上的表现,通过心理积淀的途径,把人的意识转化为无意识。表现为观念文化系统中比较稳定和最具根本性的文化因素,经过长期的甚至是世代传承的积淀而高度内化的结果。便成为一种心理常势和实践定规,以致在某种特定场合不假思索地作出价值判断和行为取舍,从而在行为上形成一种文化无意识现象[1]。

根据分析心理学的理论,荣格提出的集体潜意识是跨文化的、人类共有的心灵共性,位于人心灵结构中的最底层。它由人类自远古以来的历代经验积淀而成,影响着人的行为及反应倾向。而后荣格学者以Henderson为代表提出的文化无意识是在特定族群当中,位于心灵结构的个体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之间的、共享特定文化的民族集体共有的“历史文化记忆”,其主要内容是文化原型,以文化原型意象呈现。文化无意识是民族内共有的、大体相似的超个性心理基础,因此也存在文化无意识的阴影[2]。Adams强调,荣格提出的大部分集体无意识,实际应该属于文化的[3]。他细分了集体无意识的两个维度,一个是自然天性维度,由原型和原型意象组成,另一个是“文化”维度,由“定型(stereotypes)”和“定型意象”构成[4]。 个体从心理上取决于他们刚好所处的文化,强调一个文化也具有无意识维度。因此,在探寻无意识中,应当从个体与群体心灵两方面进行[5]。缠足作为中国社会特有的历史,在族群内形成特定的文化意象,在文化无意识下研究这种中国人特有的历史有深度的心理学意义。本文以缠足这段文化历史为分析对象,诠释缠足作为文化无意识中的文化意象,背后的心理意义与心理根源,以及在当代对于价值判断和行为取舍的影响力。

二、诠释学取向分析的选取意义

对于荣格及其集体潜意识理论的研究目前在国内心理学类的文献较少,荣格的心理分析理论一直给人强烈的神秘主义乃至于不可知论的感受,心理分析在临床咨询中的终极追求是达到意识与无意识的整合,完成自性化。可在实在论的研究探索上有重重受限和困难,以心理分析为基础的治疗中,诠释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个体在心理治疗中经历倾诉、阐释、辅导、转化四个阶段。弗洛伊德和荣格所提出的意识、无意识、集体无意识本身带有诠释学特征。后继学者利科认为,精神分析是一门注释型的艺术[6]。诠释学是通过语言对文本的诠释,达到对整体意义的理解。诠释学关注人的的生命、情感、动机和人格等问题 ,在非理性主义的路线当中主要影响了人文科学倾向的心理学。分析心理学在学术及临床应用中一直摆脱不了实在论的困扰,而诠释现象学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心理现象的“物化”,展现出人类无意识本来的动力和生发过程[7]。因此,本文尝试以诠释学取向分析缠足在文化无意识中的形式与影响,呈现缠足整体的无意识心理意义。目前国内文献对于缠足的研究进展大多在于历史文化、文学及身体美学领域,本文通过对缠足相关的文献资料及著作来回溯历史,以分析心理学来诠释这一民族特有文化,解析缠足作为心理象征的深度心理意义与女性阴影,为看待这一历经千年的特殊文化提供新的视角。

三、缠足的心理意义

(一)金莲小脚成了美的象征物

缠足对于足部的改造在于足的软化、缩减、变形和重心的变化。缠足被认为最初在妓女当中流行,后来才被推至良家妇女尤其权贵之家以自上而下的阶级传播流行。在缠足盛行的过程当中,曾经一度达到“金莲崇拜”的高峰,缠足起源于对“美”的追逐,甚至不惜以身体为献祭,把对美的追求凝缩为一双小脚,女人脚大则被视为没有价值。《采菲录》中记载了男性对小足的崇拜,文人雅士的追捧,妇女竞相争美的现象。小脚成了女性美的象征物。从集体象征的层面上来看,自远古以来,人们通常把黄金与繁殖力、性能力联系在一起,黄金的瑕疵被高温之火烧尽,所以往往也象征着纯净。在炼金术中,黄金象征着至高的精神修为。莲花同样也象征着纯净,并在印度教中与女性的外阴联系起来。金莲的字面象征,在于对纯净、性与繁殖的崇拜与追求[8]。

从个人意义来看,在身体美学的角度上,现在的史料和展现出的图片展现出脚趾被折在足下,脚趾扭曲与蜷缩成一团。缠足后的女性,或需要丫鬟搀扶,或扶着墙慢慢走。从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种“弱”“残”的身体形式显得畸形可怕。可在当时的时代男人对小脚的痴迷使得女性不惜以摧残身体来取悦男性,女性的美由男性来定义,女性对自我美的要求取决于丈夫或男性的欲望要求。 “纤细柔弱,弱不禁风,楚楚可怜”成了千年来中国女性的审美标准。

《女诫》中写道:“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中国古代的思想认为男性属阳,女性属阴,男性强而女性弱,而荣格认为男性内心有代表女性的原型意象阿尼玛,女性内心有代表男性的原型意象阿尼姆斯,完整的人的内心是雌雄同体的[9]。缠足产生于男权社会,对阳性的特质的过度认同,对阴性特质过度贬低与隔离,象征着阴性特质的女性被认为是卑贱的。而缠足以束缚女性足部运动形态的形式把女子的“卑弱”推到极端,削减女性的运动能力,以女性弱、残的身体姿态为美。其中突出的是对于女性整体相较于男性的体格较弱的特质的夸张与理想化,并赋予了“美”的意义。缠足的“金莲”文化意象,是群体在无意识中对纯净和繁殖力的崇拜和向往,及对于阴性力量的压制,使其弱残依附,从而甘愿居于卑弱的地位。在女性的这种柔弱的姿态的衬托下,男性更体会到自我生理上的强壮有力,似乎不需作出什么努力就能生来自带有优越和自信。这种“美”的感受以“男性对女性的凝视”为表征,也包含了男性的自我凝视,在两性的镜像对照中,为男性带来了优越感与建立在性别之上的自我认同感。

(二)从社会压迫到自我设限的心理历程

缠足产生于封建制度,在一个盛行礼教的社会,妇女是男权社会的附属品。《采菲录》里总结了缠足的要因是:男女有别、区分贵贱、取悦男子、约束女性、易守贞操、利于婚配。缠足有隔开男女、约束女性、使女子守贞的作用。

《女儿经》里也有云:“恐他轻走出房门,千缠万裹来拘束。”缠足损害了女性行走的生理功能,不利于出行、远行,自然也可深居阁楼为男子所用。缠足忽视了女性作为人的身体权利,从男性需要的角度肆意改造女性的身体,至于后来,女性自发地内化了这种加在身上的束缚。以小脚为荣,甚至助长小脚的骄妒攀比之风。女子自发为自己或女儿缝制各种小巧美艳的三寸金莲小鞋,以此为快乐。即便在民国年间禁缠令颁布后,分明是对女性身体的解放,但依然有女性“日放夜裹”,或是不肯放开年幼女儿的裹脚布,对小脚坚贞自守,《采菲录》中就有在禁缠令颁布之后关于女子“晒小脚”争艳的记录,北方一些偏僻地区的女性举行“晾脚会”“赛脚会”,妇女以自己的小脚傲视于人[10]。

缠足文化中,基本是由母亲为女儿缠足,女儿长大后接替母亲的责任,再为下一代女性缠足。中国封建社会中的女性的一辈子都在高墙中度过,生活圈子小至于无。随着岁月的流逝,对外界的世界漠不关心,在代际传承和礼教压迫下对自身命运麻木。“三纲五常”中包含着对男权的认同,妻子应当把丈夫视为自己的生命意义。古时三寸金莲既有“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又有“大脚一双,眼泪一缸”的说法,包含了缠足过程中的痛苦和因为脚大嫁不出去没有生活保障的痛苦。可以看出,缠足始于男权社会,而在多年的迫害和压迫下,女性也自发以“小脚”为荣,以“顺从”为美德,这种讨好的品质深植于缠足的象征之中,在缠足这段文化历经过程中,不断强化与传承这种加在女性身上“顺从”“依附”的标签。缠足最初始于男权对女性的压迫,但至于后来,在女性生活无法自立的长期社会背景下,女性也遗忘了缠足使女性蒙受不公的待遇,对男权及男性对自我的要求也表现出顺从乃至于认同。

(三)从缠足看中国两性之间的性与爱

理学中男女授受不亲的规范,造成男女社交困难及生活圈的隔离。男女之间缺乏真正的了解,对异性的认知建立在想象之上。柯基生在著作中阐述传统中国的情欲建立在性爱分离上,“娶到小脚女人的婚姻充满了幸福和骄傲”,这一信念将小脚与婚姻的幸福紧密相连,但其与两性之间的相爱仍然有很大距离。男性和女性的结合是社会制度下的结合,在男女之间用封建礼教隔开的两性制度中,男人对女人的性格和思想无从了解,只能将对于异性的幻想浓缩成对脚的尺寸的追求。在“娶妻娶小脚”这种单一、偏执的信念下,男女关系的建立缺乏真正的了解,而是始于对性和家庭关系的追求,很难建立起彼此相知互相欣赏的“同伴之爱”,封建时代的娶妻的功能对男性而言满足他们传宗接代及性的需要远远大于找心灵上的伙伴。

清代李汝珍在《镜花缘》中说:“缠足与造淫何异?”林语堂说:“缠足自始至终都代表着性意识的存在。”《掩耳其谈》里介绍了借用缠足的形式对女性身体虐待,制造两性性兴奋的过程。为了满足男性性欲,女人把脚缠至寸步难行的地步,每行必须要人抱,只为了换取嫁入豪门享受奢靡生活的机会,可见对小脚的追求建立的是以身体取悦和物质享受基础上的关系。男性提供稳定的生存空间和物质享受,女性则将自己的脚裹得越小越好来换取更好的归宿。虽然封建时代的婚姻制度模式不能以利益交换来一概而论,但缠足背后的价值判断中还是充斥着对女性价值的物化,浓缩了男女缺乏真正了解的相处模式。

四、缠足背后的阴影诠释

(一)缠足背后的性别的阴影

杨.艾卓森博士曾用后现代主义的叙事手法从潘多拉神话中诠释性别之间的阴影,她认为性别间的刻板印象与偏见是文化的产物,文化把男性与女性隔开并贴上不同的个性标签。荣格认为男性内心有女性的原型意象阿尼玛,女性内心有男性的原型意象阿尼姆斯,他的后期的情结丛理论认为,情结是围绕能够激活情绪的一个原型核心的联系丛集[9],在无意识情结中占有中心地位的是自我情结。杨.艾卓森博士据此提出占有核心地位的原型是“非我原型”,“非我原型”中不仅聚集了阿尼玛和阿尼姆斯,还聚集了其他一切异己性情结[11]。因此,每个人的意识都会倾向于认同某些性别特征、性别态度作为意识的自我,这一意识人格从早期关于性别、身体意象和幻想的起点进行发展,而对立性别的深层人格就成了一种无意识的补偿性,对异己人格带有过于理想化和贬抑的成分[11]。

缠足既带有对女性特质的过于理想化,如“金莲”一词象征意义中对于纯净和生殖能力的崇拜,还有以女性的柔弱为美,并对这种柔弱的特质过度放大;也包含了对女性特质的贬损和压抑,认为女性“放荡”,利用缠足来束缚女性的行动,达到让其守贞的目的。结合缠足的时代背景来看,在男权至上的社会,男性一出生就被赋予了极大的意义,“三纲五常”中的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象征着环环相扣的男权认同。这种父权中心社会下的男性,必须逃避自己人格中的女性特质——享乐、同情、情绪化、情感丰富等,去证明和认同自己的男性能量,表现出坚强、意志坚定、权威的男性特质。在这种社会对男权的单一认同下,人格中的“他性”——即女性特质被过度理想化和贬抑,女性生殖的功能和“贞洁”的特性被吹捧,而不遵守社会观念下理想化女性特质的则被视为放荡被贬斥,缠足既能让女性身形显得更加娇小脆弱,又能束缚女子外出与男性的接触,这刚好能够满足男性以社会道德使女性满足男性的理想化幻想的心理需要。

(二)缠足背后的性的阴影

缠足在中国产生于男女有别的文明礼教社会,在缠足推行之前的时代,直到唐代人们的性观念还相对开放,宋代以后理学的推行使得中层阶级以上的女性鲜少抛头露面。相较于唐代以前的时期,男与女的界限意识更强。宋代对性的态度讳莫如深、视性为破坏伦常的洪水猛兽,全社会赞扬及崇拜贞洁烈女。这种对于性的过度贬抑实际反而造成了对于性的认识不足,在男权社会下,对于性的过度压抑使小脚被视为女性身体最有魅力的一部分。缠足崇拜背后凝缩的是男女隔离中男性对女性性魅力的向往与想象,而在礼教的时代背景下,时代充满对女子的歧视,因此这种性的向往只能无限安放于脱离了现实的美好想象中,所以才会出现一边歧视和压迫女性、一边又有“金莲崇拜”的割裂的社会现象。男性爱和崇拜的对象是寄居在女性身体上的美好象征物,而不是被视为卑贱的女性本身。

五、从缠足诠释现代女性阴影

(一) 自我设限的审美固化

荣格提出的关于阴影的概念是自我情结中未被意识到、压抑的一部分。后来荣格又在一次讨论中说:“阴影是整个无意识。”[12]历经千年的缠足留存在文化潜意识阴影中,足上的缠脚布虽然早已被解开,但是历史上女性所受的压迫和创伤、缠足在心灵里的象征为当代女性带来的是心灵与自由的束缚。

彭茂萤以180名中国大学生作为研究对象,研究品质与容貌自我评价对自尊的预测作用的性别差异,研究结果显示外貌自我评价能显著预测女性自尊水平,但品质的自我评价更能预测男性自尊水平。这种男女间自尊预测的差异显示:女性相较于男性更多把自我价值建立在外貌之上[13]。

在现代社会,缠足这种畸形审美已经不再受到拥戴。社会已经没有一种礼教再对妇女进行各种身体压迫,但自媒体和生活中仍然存在单一肤浅的审美取向。“白幼瘦”、“A4腰”成了一大部分女性追逐的审美标准,还有很多现代女性觉得自己身材过胖而抵制进食从而患上进食障碍。国外研究也表明进食障碍多发于14-20岁的女性[14]。医美行业借女性的容貌焦虑来收割,开创了“隆胸术”、“小腿神经离断瘦腿手术”“取肋骨瘦腰”等医美手术。我们今天在新闻上,还能看到各种整容失败的案例。缠足鼓励女性以残害身体来换得赞美与嫁入豪门享受生活的机会。而当代的女性仍然会表现出以固定审美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外形,以残害身体来获得认同与价值感的模式经历了时代的变迁,变形成多样的形式。在现代社会,对于外表的审美观已经脱离了健康、自然、和谐,而一味追求更白、更瘦、眼睛更大,似乎对外貌标准的不断接近就能等同于自身魅力与价值的提升。这背后的无意识信念,与缠足中女子将脚裹的越小越好来确立自身价值的行为有等同的元素。

(二)性客体化与个性受阻

性客体化是一个人的外表、身体部位、性功能与他/她本身分离,被认为能够代表他/她[15]。虽然放眼全球,西方文化中的女性也曾被学者视为他人使用的对象,但在历尽千年的缠足文化中,小脚的价值被凸显,替代了中国女性的自我价值。女性通常被赋予比男性更低的人性,只具有女性的性特征而不具有个人独特性特征。封建礼教将女性的贞洁凌驾于个人生存之上。这种独特的性客体化经历给当代中国女性带来的是对于他人评价的过度关注,以及精力较少投放在个性的探索中。

杨晨对于性客体化经历和女性自我客体化的研究结果显示:性客体化可以正向预测女性的自我客体化,女性一旦被视作身体或外貌,长此以往女性将这种评判标准自我内化,把自己当作他人评价和欣赏的客体,内在也发展出一个评判的角色来以审视自己的外在来评价自己的价值[15]。

自我客体化进一步带来的是同性间的客体化。自我没有发展出自我独特性的价值,把自己视作物体,同时也会以内化的观察者和评价者对同性别女性的价值和外表进行审视,意识到他人价值优于自己的时候,会陷入消极和妒忌的情绪[16]。厌食症、外貌焦虑、整形在女性群体中比重更大,除了个人的层面,在集体的裹挟中,女性经历的是自我、他者、社会对自己的客体化,思想上难以卸下对这种客体化价值的竞相追逐。认同感的获得建立在单一、刻板的社会标准及他人评价,而非自我独特性之上。自我客体化压抑了女性的个性发展,女性受社会和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捆绑,难以探索自己的需求与个性。

(三)存在感和主体意识的缺失

缠足使得女性不便行走,再加上封建礼教进一步对女性出门及社会交往的限制,女性的生活区域仅仅限制在高墙大院之内。在这样长期受到社会忽视与孤立,自我向外探索的欲望得不到满足的社会环境中,女性总是缺乏自我同一性与主体性。

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人的需要自下而上分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与归属的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只有低层次的需求得到满足,更高层次的需求才会得到发展。在盛行缠足的封建社会中,重男轻女的思想观念使女性长期受到忽视,女性寻找不到归属感,也因为生来注定的性别得不到尊重,更没有机会自我实现,甚至连最低层次生理与安全的需求也要依附于丈夫。缠足无异于剥夺了女性自我生存的能力,把女性生命需求的自我满足能力交由在男性掌握之中。

现代社会中,虽然女性已经拥有很多自主权利,社会地位也有很大提升,除了承担家庭和妻子角色以外,女性拥有更多建立自我价值的途径。但研究表明女性自尊水平仍然更多建立在社会评价和外表之上。很多女性想要得到尊重和认可,总是通过不断改造自己的身体及外貌去符合社会的审美标准。女性的客体化,使女性持续体验着身体外貌与价值感相关的焦虑, 保持对自己外貌及由外貌引起的不安全的警觉。个体全身心地投入到具有挑战性的脑力和身体活动中的这种状态被Csikszentmilalyi称为“心流体验”,女性的自我客体化会影响女性对于外在活动的知觉和专注作业,时刻保持对于自己形象的警觉状态,从而相比于男性更不容易获得得心流体验[17]。在中国古代对女性小脚的赏玩中,女性被等同于没有生命力的物品,女权主义者指出性客体化作为一种性别压迫, 会对女性的身心产生危害。女性的客体化除了给女性带来抑郁、进食障碍,在客体化的环境中,还会影响女性的任务表现、对身体感受的知觉等[17]。

客体化带来的紧张和压力感会阻碍女性自我实现及个性探索,使得女性缺乏主体意识,认为自己的目标和实现受他人性别刻板印象的影响而不受认可,阻碍女性获得更高层次的自我价值感和生命意义感。

(四)当代的两性分裂

在新闻媒体中,常常上演着各类情杀案件。在微博等自媒体中,也充斥着各种男女对立的言论。在家庭关系和环境中,夫妻之间的争执、背叛、指责与冷漠也是屡见不鲜的情况。回溯历史,中国两性之间的关系经历了漫长的封建制度及男权的压迫,受理学和男权压迫严重的女性人格压抑让女性内心发出一种卑贱意识[18]。直到新中国成立,女性社会地位才有了显著提高。妇女不再只是在家里相夫教子的男人所有物,而是可以投入社会主义建设的社会成员。再到改革开放以后,女性开始拥有了经济上的自由和自我命运的掌控权。中国当代女性,处于的是中国过去历史中相对特殊的一个时期。

但代代相传的男权思想意识与现代女性想要的平等自由与受重视会产生割裂的矛盾。女性集体无意识中受忽视的创伤,想要与男权进行权力斗争的反扑动力与集体无意识中残留下的对男权的认同的冲突,使得女性内心常处于不安宁的状态,女性想要挣脱男性的标准和期待争取自由和独立,但内心又渴望受到认可与关注。

缠足使男女隔离、互相缺乏真实的了解,同时,缠足代表的是数千年对女性的压迫。在缠足背景下的两性关系中,女性的性别与她的人性被分割开来,男性不重视与在意、也难以了解女性的精神与思想。随着自由恋爱的推行,女性也拥有了更多权利,婚姻的目的不再仅仅是为了繁衍和生存,性爱分离的情况在渐渐减少。而历史文化无意识中为我们树立的刻板印象及经年累月沉淀的交往模式仍然让我们对于异性身上自己不熟悉的品质带有猜忌和恐惧,这代人背负着从前男女心理疏远的“阴影”,走在探索伴侣之爱和精神亲密的道路上。

六、结语

缠足是中国千年来女性集体创伤性的事件,包括身体的创伤、心理的创伤、以及作为人的本能被矫枉过正的礼教压抑。被压抑的欲求和创伤不会消失,而是会被压抑至无意识中,被压抑的无意识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们,对于这段历史,应当去正视与理解。 目前国内关于缠足的文献与专著大多集中在历史文化领域,但对于现代女性心理自卑感、性客体化、两性关系的心理学领域研究已经有了一些发端和进展。对于女性心理的了解和关注,对提升女性幸福感、亲密关系质量与婚姻结构的稳定性有现实的意义。结合缠足这段历史、从文化无意识的角度去看待女性的历史创伤与当下的心理联系,提供了新的视角从历史的反思去展望未来人类及女性幸福和完整感的建设。

缠足这段历史沉淀在集体与文化的无意识之中,成为女性自我成长和个性化的道路的阴影,以及现代的婚姻与两性亲密关系间的阻力。而荣格分析心理学为我们提供了理解“完整的人性”、以阴影和集体无意识的角度看待历史对于当下的影响的思路和启发。缠足的文化虽然已经不再盛行,但其中仍然包含了一些共通的东西,对美的追求、性别与性的联系、对待异己人格的恐惧等值得深入研究与思考的内容。文化与对待性别的认识不足隔开了性别,同时隔开了完整人性中的“自我”与“他者”的部分,因此,对待文化中个性与性别的反思与研究是延伸的课题。

虽说缠足是中国独有的历史,并在中国历经长达千年的历史,但放眼国际,西方的束腰、非洲某些部落的割礼,在很多国家都曾有过对女性身体迫害和视女性为性客体化的文化,因此,对于这种不同文化背后的“性别共时性”背后的心理意义也值得进行展开性的讨论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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