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先秦政治传播观念探究
——基于“乐”的维度

2023-03-10雷大川赵湘瑾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23年11期
关键词:上古情感政治

雷大川,赵湘瑾

(1.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732; 2.韩国汉阳大学 音乐学院,韩国 首尔 04763)

先秦之际,“乐”不仅是一种艺术形态, 也是一种涵盖政治、宗教等诸多意蕴于一体的文化符号, 包含极为深邃而丰厚的精神意境。美国学者曾将中国上古之“乐”的功能归纳为:宗教功能、教育功能、统治功能及哲学意义,其实在传统中国社会,尤其是先秦时期,乐舞还有一项极为重要的政治功能,即政治传播功能。在古代中国社会,“乐”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政治传播方式。

一、“乐”通于神明:先秦政治传播观念的神启意蕴

政治的宗教化、王权的神权化是上古人类社会的基本特征,神的旨意是政治正当性的终极来源。为了维系王权统治,历代王朝统治者都将君临天下的政治权威归结为神灵的旨意。在上古社会的整体文化心态中,乐舞“通于神明,参于天地”[1]。“乐”是神明的声音,是神谕的传达[2]。上古先王通过祭祀乐舞这一象征仪式传达王权神授的政治信念,从而树立王权统治的终极权威,即所谓“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3]。

宗教是人类文明的摇篮,没有宗教神灵意识的萌芽,就没有人类精神境域的开启。如果说人类社会是一种理性秩序的存在,那么宗教以神圣方式使社会得以秩序化。正是通过宗教活动的展开,社会运转所必需的理性秩序与内在凝聚力才得以建立。宗教的精神权威形成了神权体制,这是早期国家政治体制形成的前提与条件。

政治正当性问题是政治领域中的根本问题,政治权力只有实现自身的合理化、正当化,才能确立政治统治的根基。宗教是文明与国家形成的契机[4]。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中,“宗教一直是历史上流转最广、最为有效的合理化工具”,也是人类文明秩序合法化最适用的工具和手段。宗教可以将社会中难以稳定的实在结构与一种终极性的存在联结在一起,从而使社会政治结构获得一种神圣性的资源和根基。它让人们忘记这个秩序是人创造的,而是神建造的秩序[5]。在古代中国社会,历代先王自称“天子”,将自身的王权统治归结为“奉天承运”的政治授权,其根本目的就是将王权神权化,将王权政治宗教化。诚如张荣明先生所言,商周社会就其政治形态而言是“宗教政治”,宗教构成了政治的前提和本质,政治于是宗教化[6]。 当时的国家政治“完全是借宗教之力得以推行的,当时君主的宗教活动,就是最重要的政治大事,重大的国家大事全包容在宗教活动中。”[7]

大约从新石器时代晚期开始,中国已形成王权与神权、世俗权力与精神权威相统一,亦即“政教合一”的政治传统。在而后的发展历程中,这一政治传统在不同时代虽然表现出一些不同的特点,但从总的趋势来看,中国“政教合一”政治传统的发展方向是王权越来越利用神权,神权越来越服从于王权,这一政治特征在殷商、宗周之际渐趋明显。

政治的宗教化、王权的神权化这一特定的政治文化语境,使得神灵的意旨成为一切政治权力的终极来源。祭祀作为一种沟通神人的宗教仪式,在古代中国社会逐渐被视为首要的国家大事,所谓“祀之与戎,乃国之大事”[8]。“祀”之所以成为首要的“国之大事”,全部奥秘就在于通过祭祀这一象征性活动“隆兴上下之神”,把王权神授这种无形的政治宗教意念转换成感同身受的精神体验,从而建构起“天帝合一”“祭政合一”的现实情景,如此便为世俗的王权注入了终极的政治权威。

在传统中国社会,祭祀活动涵盖政治、文化等诸多领域的基本内容。祭祀活动与宗教典制既是古人类的文化核心,也是古人类政治生活的纲维。祭祀仪式既是一种宗教文化现象,也是一种政治现象。人类社会最初的组织手段之一是原始宗教及其祭祀活动,故最初的国家即所谓“祭仪国家”。[9]考古研究发现,早在仰韶文化期间,就出现了“与祭祀有关的标志图案和符号,以此显示某些权力,并提供唯一一种宗教祭祀在政治或其他场合发挥作用的线索”[10]。可见早在新石器时代,祭祀即与政治权力有极为紧密的内在关联。时至殷商时代,祭祀与政治权力之间极为紧密的内在关联才有确凿的文字资料可考。

李学勤先生说:“所谓‘国之大事,惟祀与戎’,有祭祀也就必有乐舞”[11]。刘师培在《舞法起源于祀法考》中断言:三代以前之乐舞,无一不源于祀法。在上古先民的文化心态中,祭祀乐舞是神人相通的精神载体,即所谓“礼乐顺天地之诚,达神明之德,隆兴上下之神”[12]。乐舞作为上古先民最为本真的生命情态,具有“形而上”的精神境域,寄寓着灵魂超越、“神人以和”的精神意蕴与宗教功能。在苍茫邈远的上古时代,坚韧的生命意志与神往的天国追求,使上古先民在沉醉于乐舞之时,“跨过了现实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鸿沟,走向了魔鬼、精灵和上帝的世界”[13]。对上古先民来说,“乐”不再是一种审美艺术,而是“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穷高极远而测深厚”[12]。

音乐的宗教超验体验是一个普世性精神境域,在中国有极为悠远的文化渊源。从一定意义而言,中国传统的乐文化就是一种宗教文化。早在中国上古之初,“乐”就承载着“神人以和”的宗教意蕴。《尚书·尧典》云:

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 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由此可见,早在三皇五帝之际,上古先民就相信“八音克谐”即可“神人以和”。在传统中国文化中,音乐不是一种审美的艺术形态,而是一种“人神相通”的天道韵律。对上古先民来说,“乐通人神”不仅是一种观念,更是一种通达神灵世界的现实路径,他们虔诚地相信通过“乐”就可以实现人神相通的目的。

“有祭祀也就必有乐舞”是一个普世性宗教文化现象。顾希佳在《祭坛古歌与中国文化》一书中写道:

祭祀仪式中要唱歌,这也几乎是一种世界性的现象。它是从祭祀仪式中的祷词、咒语发展而来的。可以设想:人类要跟神灵沟通,让神灵知道自己的需求和愿望,就必须在仪式上把自己的这层意思表达出来。表达的方式,不外乎是手势、语言。手势和身体姿势的进一步发展,就是舞蹈和绘画;语言的进一步发展,就是歌唱,这是很自然的。[14]

原始歌、乐、舞的上述两大特点,在古代中国的祭礼仪式中有更为显著的彰显。《周易正义》曰:“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在上古先民的神化思维中,“乐”是人神通达的天道韵律,故祭神必用乐舞。有关这方面的记载见诸多种典籍。如《诗经·小雅·甫田》云:“我田既藏,农夫之庆,琴瑟击鼓,以御田社。”农夫庆贺秋收,敲响琴瑟鼓乐。迎祭田祖,祈求郊后始耕之时有甘雨降临,保佑禾稼丰收,故用琴瑟和鼓乐祭祀。

在祭祀仪式中,乐舞有极为重大的神奇意义:对神而言,有召唤、感应神灵的功用;对人而言,它可以表达人对神的虔敬笃诚之情与至诚之心,让人在神秘的宗教氛围中实现“神人通达”“神人以和”的天国追求。虽然时至宗周时代,祭祀仪式中的宗教意蕴有所减弱,但“乐”与礼相互融合为“礼乐”仍为祭祀仪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活动,对国家上层建筑起到奠基、发展和巩固作用。祭祀礼仪是国家上层建筑的具体体现,在祭神乐舞中,神在其中感之、应之,人在其中化之、教之,国便成之、固之,如此即形成了传统中国特有的政治文化形态。

在上古中国社会,王权以祭祀为依托,以“乐通人神”为指向,形成了王权、宗教与艺术紧密相联的政治文化形态。政治的艺术化、宗教化是上古中国政治的特有品格。著名学者张光直在《中国青铜器时代》 一书中指出,在上古时期,不但“政治、宗教、艺术是结合在一起的”,而且作为通天工具之一的艺术,实在是通天阶级的一个必要的政治手段,它在政治权力之获得与巩固上所起的作用是可以与战车、戈戟、刑法等统治工具相比的。

在“乐和神人”“乐达天界”的宗教情结中,上古先王在祭神仪式中“先奏是乐,以致其神”,歌咏颂词以达天庭。《诗经》“颂”及“雅”中的某些篇章,即是上古王侯举行祭神仪式时专用的“乐歌”: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瑕文王,既佑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四方,求民之莫;维此二国,其政不获;维彼四国,爰究爰度;上帝观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顾,此维与宅;……帝迁明德,串夷载路;天立厥配,受命既固。[15]

周天子通过歌咏颂词营造出一种天人唱和、神谕下达的神秘语境,向天下万民传达出“君权神授”的政治意义,从而为西周王朝寻找到政治统治的正当性。

上古社会是一个神治的社会,天国中的神是一切事物存在的终极依据。历代先王若君临天下必须取得天神的旨谕,否则即不具有存在的正当性与合理性。自远古以来,通天的巫术、神灵的祭祀已成为统治者的专利,只有占据通天祭神的特权,才有资格君临天下,并建构政治统治的正当性与合理性。“乐”作为“人神通达”的精神境域,是“王权神受”旨意的传达,在上古中国社会发挥着极为重要的政治传播功能。

二、“乐”以象政:先秦政治传播观念的时代特征

在人类的文化思想史中,“象征”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概念,有的人类学家甚至认为象征的意义之重大几乎可以与生命的出现相比。有了象征,各种各样的社会现象可以通过少许象征表达传递。对上古中国先民而言,“乐”是一种政治象征符号。通过“乐”这一象征符号,君主的政治权威得以传达,君臣的政治等级意义得以展现。“乐”的政治象征意义是上古中国政治秩序的精神依托,象征意义的瓦解常常即是政治秩序的崩溃,即所谓“礼崩乐坏”而天下失序。

回溯古今中外的政治发展史便可发现,几乎所有政治系统的运转都离不开某些象征符号的应用。哈罗德·D·拉斯韦尔在《政治学》一书中明确指出,对政治象征符号的操纵是各类权力精英驾驭环境、实现其政治目标的主要途径之一。从一定意义而言,创设一种政治象征,就意味着设定了一种权力关系,任何政治象征的变更也必然标志着权力关系的改变。政治象征在政治领域中的意义极为重大。有的学者甚至认为政治只是一连串抽象的符号,这一意味深长的话语虽显得有些绝对,却向人们表明一个十分重要的事实:政治象征在纷繁复杂的政治领域之中有极为重大的理论意义与现实价值。

人类的传播活动是一个以信息为媒介的社会互动过程。政治信息是由象征符号与思想意义构成的,人类区别于动物信息活动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人类能够使用象征符号来传达象征意义”,因此人类的政治传播活动“可以作为象征性社会互动活动来把握”[16]。象征是一种“表象”与“意义”的结合,“意义”与“表象”是紧密关联的整体。在现实社会中,没有无“表象”的象征,也不存在无“意义”的象征。“象征”以物化的形态来呈现,但就其根本而言,“象征”乃是一种意义的表达,“象征”的物化形态只是概念与意义的有形载体。人类政治传播在现象上表现为“象征”符号的交流,实质上则是“意义”的交流与表达。

象征作为一种符号、一种暗示、一种隐喻,其本身有两层意涵:一是意义,二是意义的表达。在政治传播活动中,政治象征行为就是通过使用特定的象征符号传达特定的政治意义。无论是具象象征形态(如物体、语言文字及行动)还是抽象象征形态(如思想、观念及关系),就其功能而言,无不是一种政治意义的表达。鼎本为一种具象的金属器物,但在中国传统政治文化语境中,“鼎”已不再是一种单纯的金属器物,而是王权意识的一种有形化表达。政治象征形态多种多样,国家、阶级、党纲、标语口号以及纪念节日、纪念性建筑物、旗帜、勋章、仪式以及游行等都属于政治传播形态。

中国文化以“象”为本,“象喻”意识是中国文化的意识根源。在巫卜文化的浸染下,历经先秦学者的思想阐释与精神超越,“象喻”意识弥漫于政治、伦理以及审美等诸多领域。“乐象”观念即是“象喻”思维在礼乐文化中衍生的重要政治范畴,具有极为深远的政治意义。在“象喻”文化背景下,先秦儒家常常将政治与音乐等同视之,尤其是“孔子把政治完全艺术化了。”[17]“乐”在古代中国社会已不再是一种审美艺术形态,而是一种极具政治象征意义的政治文化符号。

“乐”在中国古代文化中,绝非一种单纯的审美艺术形态,而是一种内涵政教意蕴的精神载体与象征符号。古代先哲对“乐”的阐释,就其根本而言,更多的是以“乐”为示例来隐喻特定的政治理念,如“夫乐,天子之职也”;“王者功成作乐”。在传统中国政治文化中,“乐”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王权,表达着“君临天下”的政治理念。

在上古中国政治文化中,制礼作乐是王者的特权。上古先王开国创业、平定天下后,往往要通过制礼作乐“以章其功”,宣扬其一统天下、至高无上的政治权威。

在古代中国社会,“乐”是帝王权力的象征,只有建基立业、开国安邦的帝王才有资格制礼作乐。《吕氏春秋·古乐》曰:

王者功成作乐,沿定制礼,其功大者其乐备,其治辩者礼具……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三五异世,不相袭礼。

相传夏朝的开国之君大禹“疏三江五湖,注之东海”,治水有成,创立了开国基业,于是命皋陶作乐“以昭其功”。据先秦典籍记载,夏朝时代的乐舞《大夏》,其内在意蕴就是颂扬大禹治水的历史功绩。《吕氏春秋·古乐》云:

禹立,勤劳天下,日夜不懈,通大川,决壅塞,凿龙门,降通谬水以导河,疏三江五湖,注之东海,以利黔首。于是命皋陶作为《夏龠》九成,以昭其功。

在上古时代,“乐”不但是拟人化的政治地位、政治身份的象征,还是各个部族政权的象征。在远古社会,部族政权林立,各个部族政权为强化族群认同,都要制定各自的“图腾之乐”以标示自身的主体性。这些“图腾之乐”如同现代社会中的国歌、国旗,既是各个部族政权的精神象征,也是上古帝王的身份象征。《左传·昭公二十一年》云:

夫乐,天子之职也。夫音,乐之舆也。而钟,音之器也。天子省风以作乐,器以钟之,舆以行之。

兴舞作乐是天子的专有职责,唯有君王才有资格作乐,这是传统中国政治文化中十分重要的政治观念。这一重要观念经由古代典籍不断记述宣扬,逐渐衍化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政治心理意识。

公私不分、家国一体、君父合一是中国传统宗法社会的基本形态。这种特定的社会形态使中国的传统政治文化呈现为一种伦理政治型文化。在世界上,大概没有哪个国家像古代中国那样把政治和伦理如此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以至于从一定意义而言,中国封建社会的政治就是一种伦理化的政治,政治的伦理化与伦理的政治化是传统中国文化的一大本质特征。长久以来,中国学术始终将道德伦理与社会政治作为话语主题之核心,尤其是在儒家的礼乐文化传统中,“乐”是政治伦理的象征,是政治等级意识的宣示。

《乐记》云:“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伦理者也。”郑注:“听乐而知政之得失,则能正君、臣、民、事、物之礼也。”所谓“乐通伦理”即是指“乐”与社会等级关系相互类通,因此它可以在协调、规范社会关系方面发挥重大作用。《乐记》还指出:

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纲纪。纲纪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

《礼记·文王世子》亦说:

登歌《清庙》,既歌而语,以成之也。言父子、君臣、长幼之道,合德音之致,礼之大者也。下管《象》,舞《大武》,大合众以事,达有神,兴有德也。正君臣之位,贵贱之等焉,而上下之义行矣。

在上古中国社会,天子祭祀、养老、飨诸侯、诸侯相见等礼仪昭示着尊卑长幼之序。从《礼记》中的《乐记》《明堂位》《祭统》《仲尼燕居》等篇可以看出,“乐”与社会政治制度密切相关,是社会伦理等级的象征,宣示着伦理等级观念,不同的乐舞规格与不同的政治地位相匹配。这样便显示出礼乐仪式的庄严肃穆,显示出礼别贵贱的社会意义。

从本质意义而言,政治象征作为一种政治意义的存在,通过心理情境的设定,创设一定的政治态度与政治愿景。每一个政治象征的兴起,都是在反映某一时代的希望与需要。为获取或维持政治权力,政治精英总是通过政治象征艺术的运用来激发人们的政治情感,任何精英都将共同命运的象征作为旗号来感召大众以建构自身的政治正当性。[18]在上古中国社会,上古先王通过乐的象征意义,彰显自身至高无上的政治权威,固化尊卑有序的政治等级意识,从而建构政治心理权威。

三、“乐”以致化:先秦政治传播观念的内在精髓

政治传播就其根本而言不仅仅在于政治观念的传达,尤为重要的是如何触动人、感化人,从而把政治观念内化为一种政治认同情感。“倘若信息内容不能感染人、触动人,使人心悦诚服,那么就算它来自可信度极高的信源最后也终归无效”[19]。上古先民虽然对这一政治传播定律缺乏学理意义上的总结,但对如何使人心归化有较为深刻的体认。早在先秦时期,荀子即有深切感悟:“夫乐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1]。感情真挚的艺术能够深入人心、感化人心,使政治价值观念深入人心,从而把政治价值观念内化为一种政治认同的情感,达到“心悦诚服”的效果。

从一定意义而言,人是一种感性的存在。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情感是心理活动的组织者,人的情感倾向决定自身的价值偏好与行为取向。在政治社会中,情感的作用与意义尤为重大。情感是把人们联系在一起的“黏合剂”,缺乏共同的情感倾向,政治社会将分崩离析,政治权力的建构也无从谈起。如何透过政治观念的传播来培育政治认同的情感倾向,始终是一个永恒的重大政治问题。虽然先秦儒家学者对“政治认同”这一术语缺乏概念上的认知与理论上的自觉意识,但对政治认同的情感转化有较为深入的阐释。

在政治领域中,采用何种方式实施政治传播,或者说如何通过政治传播有效地实现政治认同,是政治传播领域中的一个根本问题。政治价值观念的宣扬只是政治传播的表面层次,感化人并使政治理念内化为一种认同的情感才是政治传播的根本目的。就其根本而言,政治传播的过程即是政治认同情感的生发过程。人的情感有其自身的生发规律,情感的培养和沉淀不能全然靠说理,情感就其本质而言乃是一种内心体验。美的东西总是带有感情,而且它常常把不可言状的情感以具体生动的形象、鲜明独特的形式表现出来,让人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使人在想象中体验到审美情感。

在政治传播中,政治的说教与灌输不但难以生发政治情感,有时反而会激起抵触逆反的心理情绪。如果把政治理念以艺术的方式内化为人们的审美情感,则会使人心悦诚服,从而达到最佳的政治传播效果。因此,在政治传播中,审美艺术具有极为重要的特别意义。

从心理学角度解释,审美活动之所以能有效地达到政治传播目的,是因为审美艺术向受众群体传达的信息是通过“立体通道”传递的,即把信息通过“说理”“形象”“情感”三条通道传达给受众群体,使其形成立体的、生气勃勃的、完美的映像。这种映像内蕴理性的骨架、情感的血肉,使受众群体从心理上乐于亲近它,因而产生良好的信息接受状态和加工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所要传播的信息便有了切实的说服力、感染力。在政治传播中,如果能把生涩的政治理念内化为审美意境,赋予静止的名词概念以审美的意象,就会打动人的灵魂、激荡人的情感,使受众群体生发情感的共鸣,使政治传播达到内隐化的高妙境界。

审美艺术不仅具有寓教于乐的特点,而且具有潜移默化的内隐性特征。它可以回避正襟危坐、耳提面命的生硬与造作,把传播内容以鲜活动人、生动可感的形式表现出来,让受众群体沉浸于审美的意境之中,在获得美的享受的同时,不知不觉地受到熏陶、感染。这种审美的享受既是情感的愉悦,又是理性的感悟。此时,欣赏者并不自觉,但传播内容蕴含的思想理念在潜移默化中沁人心扉,内化为人们深层的心理情感。

中国古代先民对“审美传播”这一现代术语虽然不具备理论意义上的阐释,但对通过“乐”这一审美形式宣扬特定的政治价值观念、培植政治效忠情感有极为深切的感悟。《乐记》作为儒家的经典文本,其基本要义之一即是强调将宗法社会的伦理价值观念内化于“乐”的审美意境之中,其“目的是通过审美教育使受教育者在‘乐’的潜移默化中由审美境界升华到道德境界”[20]。

“化”在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中具有极为深远的思想意蕴,无论是儒家还是道家都非常重视“化”在政治领域中的重大意蕴。《正韵》中说:“化,告诰谕使人回心归化。”可见,“化”是侧重于内心世界的变化、精神领域的开化。中国古代先哲大都注重“化”的深远意蕴。《老子》云:“我无为而民自化。”与老子思想不同的是,儒家以积极入世的情怀矢志不移地践行以“文”化民“化成天下”的治世思想,如《周易》所谓“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3]“乐”是“文”的重要意涵之一,从现代传播学角度而言,“以文化成天下”可以解读为通过“乐”这一审美的方式传播思想观念,使民心归化,从而有效地治理天下。

“经世以文,化成天下”可以说是儒道文化的内在精髓。儒家以“乐教”施政天下,其中的一个根本政治目的即是在潜移默化中收拢民心、“化成天下”。从人的本性而言,生硬的政治说教极易引起人们的反感抵触情绪,难以实现政治认同的目的。最为适当的教化是“寓教于不教之中”,通过审美的意境传达理性的价值理念,在不知不觉之中使受众群体感悟到教化的内容,在潜移默化之中达成政治认同的目的,从而实现“化成天下”的理想境界,而儒家“化成天下”的思想主旨内蕴着先秦政治传播观念的精髓。

猜你喜欢

上古情感政治
《山海经》与上古海洋学知识
“讲政治”绝不能只是“讲讲”
如何在情感中自我成长,保持独立
上古
失落的情感
任时光荏苒——营上古寨
情感
“政治攀附”
“政治不纯”
政治不过硬,必定不可靠——政治体检不能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