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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尘埃

2023-03-07杜怀超

广西文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肥城大姐病房

杜怀超

他是我在八个月医院陪护里唯一结交的朋友。从肥城来的,白头发层层叠叠,比我旺盛,因此我管他叫肥城哥。之所以说唯一,因为病房并不是日常的社交场所,不同于酒场、咖啡店和KTV,否则是对生命的亵渎。没有人以此为媒介,用黯淡和伤痛结识,我们都严密封锁各自的病情,期冀以隐秘而坚韧的疗伤,达到自愈。同时诸多病友中,他们或我们,都是其中之一,无数微尘中的一粒。当然,也可能比我小一些,肥城哥身材匀称,看上去精瘦些,浑身上下没一块赘肉,不像我,长得毫无节制,肚子已然显山露水。

我们都没有询问各自的名字,日常上以床号代替,五十八床的,或五十九床的。也许都以为没有知道的必要。病房里,每个人都希望是匆匆过客,迅速康复、迅速逃离、迅速遗忘,不带走半点痕迹,哪怕轻到一个人的名字。

即使是医生、护士亦是如此,几乎没有人想要记你的名字。在他们眼里,辨认与称呼的方式只有几床或几床家属。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寻找某种遗忘的方式。人海茫茫,伤好出院之后,各奔东西,重逢仍是初见。

我坚持喊他肥城哥,这不分青红皂白逢人称兄道弟,这往好里说,是对他的亲近,反之也可以理解为某种轻浮与敷衍。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有几分难兄难弟的意味。在这段重合的光阴里,我们似乎可以挽着手相互搀扶着,像一对从生活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一瘸一拐。

医院,吊诡之地。病友之间,要么生疏、冰冷得异常,撞破面也没有半句,像万丈深渊、峡谷,要么熟悉得过度,像钱塘江潮不管不顾地席卷、淹没,亲得像失散多年的亲人,一切都是不设防的,没有隔阂、算计、阴暗,只有抚慰、温暖。

信息爆炸时代,我们需要的不再是认识、熟悉或记忆,而是遗忘,不断地遗忘,不断地走失,不断地杳无音信。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渴望陌生,渴望大段大段的空白,甚至是恒久的陌生,最好一辈子也不认识、不相见。可是,在科技面前,我们咫尺近邻,纤毫毕见,毫无秘密可言。如果记忆可以,最后只剩下“肥城哥”三个字,我希望在彼此离开前,它被打碎、被吹散、被虚化。我们都知道一旦从这里离开,就再也不见。而彼时,我却渴望相识相交。

有过类似经验的人都知道,生病住院最为难家属的,不是给病人按摩、洗头洗澡、上厕所,而是病人的一日三餐与营养补给。药补不如食补。口腔到胃部消化再到全身血管,之前要全盘考虑胃、口味、卫生、蛋白质、粗细粮、副作用等,再加上医生吩咐的各种忌口,从整个食材系统里梳理下来,你会绝望地发现,能满足以上要求的食材寥寥无几。尽管如此,你还得发挥八仙过海的神奇做法,让那些粗细粮、动物肉蛋白等营养顺利地沿着血管送达全身细胞。

我把目光投向肥城哥。他坐在病床上,看着一碟新鲜翠绿的上海青、一碗手工制作芳香诱人的饺子,伴随着女人的细嚼慢咽进入口中。嘴巴发出的声响应和着咀嚼的节奏,成为病房里的某种欢愉。他们出院之后,定期从肥城坐火车来南京复查,一切都轻车熟路。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问问快要出院的人都清楚的。熟悉门道的人一语中的,比如肥城哥。其时时针指向八点,夕颜还没有吃上早饭。我想象着化疗后的夕颜身体,就像龟裂的土地、寸草不生的戈壁或风沙漫卷的沙漠,迫切需要水分、营养的补充、滋润。墙壁上钟表时针与分针,像一把锐利的剪刀,一秒秒地切割着。焦灼、惶恐等一下子涌上来,内心里似乎有几十万只蚂蚁在撕咬、呐喊,赶紧弄点吃的,快,要快!否则身体虚弱的夕颜,怎么能打败肉眼看不见却武装到牙齿的那些坏细胞?

在狡猾的敌人面前,善良的人们,总是习惯性地手无寸铁。

肥城哥——我犹豫着喊了一声,响亮而又模糊。我有点不敢听到自己的声音,不敢相信那会是我的声音,肉麻、亲热、讨好,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为了夕颜的饮食,我缴了械、投了降,还纳上投名状般伪装的情感,貌似真诚而热烈,当时情景,我差点想要高声赞美自己是个好莱坞明星演员,拥有出色的演技。我不知道是因为同病相怜,还是那充满着伪装、虚假的喊叫,刺破我们厚实坚固、防守森严的铠甲,撞击怦怦作响的心跳。

肥城哥看了我一眼,收拾好餐后碗筷,附在女人身边耳语了几句,随即披上件外套,我们一起下了楼,穿梭在马路街周边的大街小巷,七拐八拐之后,再横行两个十字路口,我们来到一条隐秘的巷弄,众多的邻家餐馆里,这里的餐馆卑微到足已让人忽略或遗忘。房是平房,低矮;墙壁是水泥色,素朴;门是原木做的,散发着事物原生的气息。门旁有炉,上面放着一口超大钢筋锅,锅里八宝粥弥漫着诱人的气息。临街窗户上挂着一块黑板,有人用红漆写着几个不太规范的大方块字:乡土菜馆,下面还有行小字,代做病人饭菜。

土墙。土灶。土得掉渣。不用说,菜也是土的。走进后厨,你还会看见新鲜的芦笋、虫斑点点的上海青、长相丑陋的黄瓜、西红柿、茄子,大喜之下我赶紧给夕颜发了张图片。夕颜回我,乡下人憨厚纯朴,就像那菜,沾泥带土的,品相差,可也实在,不似城里小商小贩精明,打理得干净图卖个好价钱。

我惊诧地望着肥城哥,怎知道我的心思?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泥土是不会骗人的。肥城哥说,他也是乡下人,习惯了靠近泥土,胃也一样。

啊,真是。人的胃是属于童年的。泥土养大的胃,也只认泥土。再豪华的厅堂美食也是坚决不要给病人吃,胃与五谷杂粮近,与山珍海味远。

我们满载而归。

一回生二回熟。我和老板熟识后,经常到她家打饭买菜。时间充足的话,我也会自己下厨动手炒上一碟上海青。店主是个女性,方格碎花棉麻褂,深色修长裤子,脚上是灰色的提篮布鞋,清秀的村姑模样,纯朴而又随和。你要是盯着她看,感觉随时会有山歌从那樱桃小口里跑出来。

九楼,是马路街那家医院的最高层,肿瘤科就设在那。从九楼再攀爬,就是顶楼大晒台。闲来无事的护工们把它开辟成一块菜地,谁也不清楚那些泥土是怎么到楼顶的。肥城哥他们出院后,我把目光转移到楼顶晒台上的上海青。

我对“九”字有宿命般的联想,如九层垒土、九死一生、九九归一等。病区处于顶楼,你能想象会是怎样的一种图景?放化疗之后,你会看到面色憔悴、苍白、声嘶力竭、有气无力等镜像,还有夜晚的低吟、游丝的呼吸以及随时降临的死亡伤悲挤满这个空间。

万物皆有裂缝,我说的是九楼的人工通道。混合着苏打水与酒精的气味。压抑到一定程度,随着人工通道向楼顶溢出、流动、爬升,然后冲向虚无的天空。

我愕然于这个置在顶层病区的内涵:居于地面之上、苍穹之下,中间只有无人看守的风和无法窥知的病痛。能够侥幸活下来的人,应该也许还有一份命运的垂青与上苍的怜爱。从一楼到九楼,从云端到地面,看到门外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每次我都有一种回到人间的重生感觉。

久居病房,就像置身于北方的冰天雪地里,白色是主题,然后是沉寂的时间。提醒你世界还在运转的,是护士站电子钟彻夜不眠的秒针,发出“嗒嗒嗒”的急促声响;打破静寂的,还有病房里的呼叫铃,二指宽的白色方块塑料,中间有个红色的按钮,只要轻轻一按,护士台那边就会传出声响:五十八床呼叫,五十八床呼叫!

我们住的是三人间病房,普通的那种,宽敞、空荡,铃声的响起更加衬托出沉寂。病房日常里是两人,或者一人。有进有出,有去有来;这床的人刚打包准备出院,另一个病人则浑身插满管子躺进来,就像一列向着远方奔跑的火车,停在九楼的站台,有人下车出站,有人进站上车,而满员的情况很少见。我怀疑这是护士们的特意为之,始终保持着一个空床的状态。

空是象征、隐喻,比如健康、希望,或有人刚刚出院离开。陪护时,更多的时间里是我与空床的凝视。

一张空床对视久了,你会发现它并不空,而是满满的。你可以想象之前的病人,是美如黛玉的靓女还是貌若潘安的帅哥,是人到中年还是银发满头;也可以想象他们是怎样顽强地战胜病魔,他或她乐观爽朗的笑声、柔弱无力的话语。空床,既测量人情冷暖,又拷问世态炎凉。最怕看到年纪轻轻的患者,看一眼就会令人揪心地疼。当然,空床的意义不止于此,我更乐意想象成是医护人员对我的偏爱,陪夜里不至于蜷缩在那张皮革硬椅上。

因为上海青,夕颜频繁地光顾顶楼晒台。几排塑料泡沫材质做成的容器里,盛放着泥土,在两三场雨的滋润下,上海青已长出了三四片叶子,墨绿墨绿的;有的箱子里还栽了几株西红柿苗。不管什么时候去看它们,菜地总是潮湿的,有人一直在料理它。

我和夕颜很少去谈病情,或有关病情的一切。那个巨大的、刺猬般的阴影,我们谁都不想也不敢触碰,就像诗人昌耀所写:“我们商定,不触痛往事,只作寒暄,只赏芳草。”我祈祷所有的疾病,都是上天的飘雪,阳光铺地冰雪消融万物生长。

唯一暴露彼此信息的,不是医护人员的巡诊查房,而是床头的病历卡,姓名、年龄、饮食和疾病名,仅此而已。余下都是空白。空白的墙壁,空白的时间,还有空白的你我。我们把病情推至远远的,然后面带轻松,看窗外的天,或室内的剧,享受着时间带来的一切。至于暮色降临与否,电视剧动人还是搞笑,无从过问也无须过问。

进入第四个疗程化疗,夕颜身体一下子就空了。头发大把大把地往下掉,一拽一大把;一觉醒来,一枕头都是掉落的头发,夕颜见了失声尖叫,惊慌失措地念叨着,怎么她也掉头发?怎么会掉头发呢,不是说用进口的药不掉吗?会不会掉光?我安慰说,没事的、没事的,过几个月就会长出新的呢!医生不是说了吗,药性一过,头发就像韭菜般生长,比以前更亮更乌呢。洗漱间里,她不再梳理自己的头发。我只能看着她对着镜子流泪。最不堪的是称体重,夕颜每天都要去称体重。她从手机上了解到,测体重变化可以得知身体健康情况。我扶着枯瘦如干柴、轻飘飘的夕颜站在盘秤上,手不敢颤抖,眼泪不敢掉落,还要背过她,把一只脚搁在秤盘里,轻松地告诉她,体重一直正常呢!

夕颜精神好些时,歪着半边身子问,那几箱上海青呢?是谁打理的呢?男的还是女的,好看吗?我故意逗她,是女的在打理。她就会穷追不舍下去,谁?有我漂亮不?突然,她闭嘴不说话了,拉过被子盖过头。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钻出来,叹息道,我知道,肯定比我好看。

五月。阳光灿烂,那么明媚那么通透,把楼顶晒台铺得满满的。阳光下的上海青越发滋润。一想到上海青,夕颜精神立马上来了,挣扎着、欢呼着要去晒台。我推着轮椅,夕颜停在上海青身边,伸出苍白的手抚摸着,你看它长得多泼皮(方言:活泼、调皮,生命力旺盛)。

阳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夕颜一脸明净,纤尘不染。

是呢,长得真欢。我们沉浸在上海青的喜悦里。有个事情我至今也没想通,看着那翠绿的上海青,夕颜怎么就没想到吃呢?比如素炒青菜、青菜豆腐汤、香菇青菜。从那以后,猜测上海青主人是谁,成为我和夕颜日常里的功课。因为上海青,我们每次的谈话都很滋润,绿色的汁液在眼前漾动,一浪一浪的,前赴后继。彼时,如果从晒台向下俯视,你会看到大街上密集的城市建筑群,蚂蚁般的人群车流,都在南北东西地奔走,好不热闹。世界并没有因为某人不在或有人病痛,就停止流动和奔走。

相对于外面喧嚣的世界,病区显得异常清净、克制、压抑,病房之间的空气似乎都是停滞的,不肯泄露半点秘密。目之所及,你触碰到的多是苦眉皱脸、唉声叹气的面孔,躲在面孔后面的,更多的是爱与哀愁。也偶有犀利的尖叫在晚上炸裂,针锥般刺破寂静的夜晚皮囊,那时整个病区就显得躁动、不安,人群从病房里走出,向着声音处汇集,观望、探听之后,然后躲于一角私语。

夜里睡不着,我推着夕颜在回廊上来回转悠,从这头到那端,然后再折回来,一趟趟地折返、再折返。声音是开水间附近那个中年妇女发出的,她五十出头,穿着打扮素净整齐,身材略显臃肿,看上去孔武有力,此刻正掩面抽泣。

中年大姐见到我们停下,走近对我们倾诉,她指了指病房内,我们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群人围在病床前,木桩一般,怒目而视,面色严峻。病床上躺着古稀老人,闭目不语,只有吸氧机里的水泡发出“咕咕咕”的声响。大姐向我们哭诉,整天给老人按摩、翻身、擦洗、喂饭,比服侍自己爹妈还周到,他们还不满意,要克扣她工钱。

病房里,争吵继续在蔓延。三十几岁的大波浪女子,大耳环、紫嘴唇,脸上抹着厚厚的粉,挥舞着红指甲的手,唾沫横飞,眼睛像一把刀子,吼道凭什么她来服侍?都是爹妈生的。站在一旁的戴眼镜男子,西装革履,看上去在机关上班,也听懂了妹妹的话外之音,对着大波浪笨嘴拙舌地申诉、哀求,实在请不到假,上班族一碰到这事,总是有心无力,话还没说完就哽咽起来。坐在地板上一直不说话的工装男,后面写着某某维修安装公司字样,年纪稍轻,应该是最小的弟弟。他从地上爬起来,自顾刷牙洗脸,然后拿上安全帽,临走还丢下整头整脑的话,要钱没有,他只能晚上来陪护,老婆家庭主妇,三个娃还要读书,他还要挣钱养家呢,说完径自走了。

大波浪说,赶紧打电话叫大哥、二姐回来,凭什么他们在国外享受,让我们受罪?出钱就不用回来了啊?

…………

这年头谁容易啊,谁都不容易。中年大姐说,老太太儿女多,五个,从厂矿企业到事业单位、公务员,从国内到国外,条件还不错;可是老人瘫痪在床,竟然抽不出一个闲人,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床前服侍。也不怪他们,家家都有这样或那样的难事,这年头,哪个人不是在累死累活地忙?忙孩子读书,忙买房还房贷,关关卡卡,哪一关不是难关?花钱雇她护理,可一家人就像防贼似的,不定期上门搞突然袭击,不是嫌弃没给老人按摩,就是嫌弃她手脚慢,借故克扣她的工钱。

中年大姐说,她也知道大家不容易,可她就容易?一个人没家没娃,靠给人当孙子养活自己。不给钱她怎么活?

儿女们走后,病床上的老人把中年大姐喊了过去,然后从被角里摸出一沓纸币塞到她手中,说对不住了。

中年大姐触电一般拿开她的手,哭喊着,怎么能要您的钱!然后借故把老人换下来的衣服拿到洗衣房离开,回来后又默默地给老人做起按摩。

医生交代过,要常给她翻翻身子,活动活动手脚,不然久卧容易得血栓,染上褥疮。中年大姐待老人休息,她继续出来跟我们闲聊。

都出来做这个十多年了。中年大姐说的是干护工的事。什么手艺也不会,在婆家被男人家暴后,就再也没回去。

这么久没回家?夕颜惊诧。

回哪去?医院就是我的家,病人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中年大姐擦了擦眼角的潮湿。

夕颜安慰道,一个人在这里也好,有吃有喝的,还有免费的空调、洗澡间,也挺好。不管怎样,活着就好。

正说着,隔壁病房里又传出惊呼,七十二床不行了!快叫医生!有人大声喊叫,医生!医生!接着走廊脚步声密集嘈杂起来。

有次我和夕颜在楼顶晒台和中年大姐相遇,至此才知道,楼顶的上海青原来是她种的。中年大姐告诉夕颜,闲得没事干,就在上面种了点蔬菜。自己就是个青菜命,看着它们,心里清净多了。她们围绕上海青敞开话题,也好,有了上海青,日子总算就有了点牵挂,否则她快要给闷死了。

正说着,午饭时间已到,楼下病房走廊上传来卖饭的声音。她赶紧麻溜转身,得给老太太喂饭。说完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土走了,身后还响起“改天请你吃青菜豆腐”的声音。

青菜豆腐保平安。中年大姐的那一句约定最终没有兑现。随着夕颜度过危险期,我们就在医院附近老小区棉鞋营租了个单间。我始终谨记着主治医生交代我的话,最好的良药,就是让夕颜开心。

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位中年大姐。不知道是没遇上,还是没要到工钱她又换了工作?一切都无从得知。

彼时,我和夕颜完全被棉鞋营崭新的日子所沉醉。棉鞋营,温暖的名字,就像小时候妈妈做的棉布鞋,十指连心,脚也是,暖脚就是暖心。在棉鞋营,你会被浓郁的烟火气息包围着。宽敞的院子里,满眼盎然的生机。小区里的人,总是能在水泥钢筋的缝隙或者利用废弃的边角地、铁桶或花盆之类,栽上辣椒、西红柿、丝瓜等蔬菜、瓜果。前几天辣椒才开出白花,再见时就有手指头粗细的辣椒了;西红柿呢,刚刚还是珍珠大小,一场雨后,加上几天太阳,嘿,拳头大的西红柿已经长出了气势,仔细一看,有半边已经泛起了红意;丝瓜不像西红柿那么惹人眼,它喜欢躲藏在角落里,克制、内敛,潜滋暗长,一不留神,在檐角下开出鹅黄的花朵,随后就有细细长长的瓜蔓垂下来,不经意间还会与你的脸亲密触碰一下。

小区楼层不高,院子里常常聚集着一些人。夕颜从病房搬进这里后,人神气得很,不只是眼前的绿色蔬菜,带给她生命蓬勃的力量,还有院内三三两两的老太太,午后或者黄昏,她们聚集在一起,手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有时说着说着就忘了下一句,或者说完前面怎么也想不起后面的内容,可大家依旧聊得起劲。每次从医院打完点滴回来,那帮慈祥的老太太总会面带微笑,习惯性地对夕颜说,回来了啊!亲切、温馨的声音,就像母亲对待远游归家的孩子。楼层低的人家,一日三餐总喜欢打开厨房的窗户,一边烧饭,一边和院子里的人搭话。饭香、菜香还有各种美味,从窗户里飘下来,混合着,缠绕着,然后弥漫在院子中央,走近院子的人,总要被这浓郁的味道所迷醉。院子外面,沿着内街马路一溜排开,是形形色色、杂七杂八、琳琅满目的门店,批发烟酒的、开饭店的、修电器的、焊电焊的、做保洁的、送快递的、卤猪肉的、做凉菜的、理发的、打家具的、卖鸡蛋的、出售成人用品的,等等,完全是个众生活着的世界。

从鬼门关走过来的夕颜,日日走在墨绿的上海青、琳琅的门店商铺、上升的尘埃、四季常青的院子,还有肥城哥、中年大姐和慈祥的老太太们包围的烟火里,贪婪地深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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