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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情感面貌的书写者
——小昌小说散论

2023-03-07朱厚刚

广西文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小说历史生活

朱厚刚

二十九岁才开始发表作品的小昌作为广西南来作家的一员与并未经受过学院训练的自发写作者,给广西的小说写作带来了别样的景致。截至目前,征用乡村生活资源与对情感面貌的集中关注成为他小说的主要内容,也形成了他散落与虚浮的文本特征,制约了其历史深度的有力开掘。

一、小昌小说的主要内核

自称没有作文天赋的小昌2011年5月开始在文学界出现,至今已贡献近百万字作品。“在阅读小昌作品过程中时常感到费解与无助”[1],笔者也有同感,同时阅读《白的海》与林白的《北流》,阅读《北流》的愉悦感要强。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应该先概括小昌小说的主要内容,这是任何深入讨论的前提。

第一,对乡村生活的回忆式书写。小昌有过乡村生活的经验,经受过城市生活的冲击,写作中自然会征用乡村生活的资源。这些作品占据着不少的分量。如预备出版的小说集《萧城》收录的篇目即多是把曾经的乡村经历与历史陈迹作为人物的过往历史来安排小说,早期的《小河夭夭》与《泡太阳》等篇目也是同类题材。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降,农民出身逐渐成为一种醒目的胎记,让很多人爱恨交加,高加林、孙少平都是如此。“再说点肺腑的话,就是玩音乐和写小说的动机有点类似。我出身乡村,特想和他们城里人苟同,越快越好。我想斩断乡村的小尾巴,所以大学时挺讨厌老乡会的。玩音乐挺时髦的,城里孩子才会玩,玩这个对我来说,是想另辟蹊径,这大概也是自卑心作祟。”[2]虽然他并未对乡村表示过直接的拒绝与厌恶,但乡村还是一定程度“伤害”了他, “我们村里的有钱人越来越多,这让我苦不堪言。不是我嫉妒他们,是他们总不放过我,非要把我比下去,问我的收入,后来还会问我的幸福感。……这些都让我感到由衷的惭愧。他们的意思是逼着我承认上大学一点用也没有”[3]。好在这一代人逃离农村不如前辈艰难,这是小昌此类作品基本的历史方位与情绪起点。

小昌多采用回忆的方式引入故事,他说:“在我们过往中,还有无数微小的瞬间,不起眼,不经意,注定无意义,但也不知为何,有时会突然奇迹般重要起来。”[4]于是,他用文字复活了诸多他看中的瞬间。最为明显的是《风火轮》写瑶瑶的出现更是个提醒,“让我别忘了那些尘封的往事。有些往事看似被淡忘了,其实一直在,在我们人生前头埋伏着”。有时候他还将视野拉长,征用不同代际的人生故事,涉及“文革”年代、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高考替考、民办教师、拐卖妇女、二十一世纪初的大学生活、进城照顾孙辈的父母等事件或情节。这其中,小昌尤善写人的走失,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走失与离散比比皆是,让人触目。就如他借《骰子一掷》人物之口所说的:“一个时代会淹没另外一个时代,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过我们仍不肯罢休,或者说我们还活在过去。”这种淹没与走失成为小说的重要内核。

第二,着力写人类情感面貌的负面情状。焦虑、失眠、古怪、疯,直接成为人物性格的标签,彼此的难以理解、莫名其妙的举动时常出现,是文本面貌的重要特征。不妨略举几例:《幻病者》写我与杜鹃的交往及心理,《我梦见了古小童》写漫无目的的大学生活与情感生活,两者都涉及“疑病症”患者的故事;《乌头白》借用韩少功《日夜书》的故事模式,讲述后知青时代几位知青的现时生活与历史记忆,小说人物均呈现偏执、莫名的精神气质;《大巫小巫》写亲子关系的种种,更写青春期女性的交往心理,嫉妒与猜疑是其中的主要层次;即便被视为“新南方写作”与海洋书写的长篇小说《白的海》最终也是在讲人心的种种,如为难、寂寞、孤寂,移民题材的写作最终的落脚点还是情感的探秘。总之,小昌笔下的 “我们这些人都有点怪”(《骰子一掷》)。

其中,小昌对小说人物的身份问题有偏好,多次使用身份互换的模式来推进故事。短篇小说中《纵火犯》写万五变身小曼跟小说家春望(也叫春旺)聊天;《老乔》写飞飞从老乔那里找寻爷爷的印迹,而崔老师则将飞飞视为父亲曾经的女友张丽娟;《鹌鹑》写鹏飞老师喜欢“捉弄另一个自己”;《骰子一掷》设置两个若琳,还写黄德泰与李文绍的换命经历;《拟态》写保安因感觉安国峰老师像自己曾经的旧相识而去省会的财经院校打探他的故事,而财经学院的老保安又认错了他,从而带出一系列的过往。中篇小说亦如此,《海那边儿》写“我”化身马牛、李彩凤变身李悠悠与小雁儿帮助台湾老兵梁宏志重温生活求得安宁;《圆堡》开篇便写“成为老扁”开启“最不可思议的旅程”。长篇小说《白的海》分述黄水秋、邓彩凤、瑞秋(实为同一人)与莱恩、老头、东方、泰德、华先生、陈宏昌、张东成等男人的交往。小昌认为:我在想我的身边是不是有无数个“我”,或者你的身边也有很多个“我”[5],这是他如此写作的基本原因。总之,追述乡村生活与大面积的情感书写是小昌小说的明显特征,而这样的文本面貌肇始于怎样的机缘与阅读是值得追问的话题。

二、小昌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生人的历史轨迹

虽则代际的框定会遮蔽个体写作的丰富性,但强调小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生人的身份是由于他的写作内容带着这代人的生活痕迹,作为理科生的他同样活在这一历史情境中,这样的谈论便成为可能。随着几个刊物的集中推介,小昌开始由自发地写作走向有意识地写作,他的身份有两重维度值得注意。

第一,小昌在同代人中属于晚来者。当他开始发表作品的时候,80后的诸多写作者早已“功成名就”十余年,他无疑属于晚来者。他说:“关于写小说,我是个迟到者。我是二十八岁才写出第一篇小说来的,听说在这个年纪加缪先生已经写出《局外人》了。”[6]我们还可看到如陈彦的小说创作于60后、付秀莹的乡村书写于70后都有某种程度的滞后,也不影响他们的文学成绩。

应该说,同代人中他跟李傻傻都有乡村生活经验,其作品也用生活记忆充实小说的细节。但“我确实混得不怎么样,回家并没什么优越感,这和我小时候远近闻名的学习成绩好像是背道而驰。我令很多乡亲感到失望,不过这也像是他们希望看到的”[7]。这是接近不惑之年的小昌的感触,决定了他乡村书写的方式与内容。应该说,这种“挫败感”让他“大多时候有焦虑的倾向”,也能解释他创作的发生,于是“边缘地带普通青年的辗转流离”自然成为书写的内容,而李傻傻当年的写作则尚未透出此种况味。

就其教育背景而言,机械专业与管理学的七年学习,都离文学有些距离,即便在大学阶段萌生过写作的念头,但也不似广西同行侯珏那般意向明确,他的起步晚便是能理解的。他曾透露:“书早就买回来了,一直没看进去,也许是看不太懂的原因。像这样的事,不仅发生在博尔赫斯身上,还有好些作家的书读不下去,买回来只是放在书架上显摆,好像我也看过似的。”[8]即便阅读并非写作的决定因素,但尚无写作者敢否定阅读的重要。三十岁前未经受学院训练是小昌的特殊之处,但这在网络文学写作者队伍中颇为常见。

小昌的小说不可避免地对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生人的历史轨迹多有触及,也在处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生人个体生活与历史的关系,九十年代以后的生活成为重要的情节与舞台。如《老乔》写飞飞“住在城郊,一家农药厂的职工宿舍。这厂子荒无人烟,厂房四周荒草丛生。上世纪九十年代,这里可是另外一番景象”。一种历史感便隐约呈现。社会权力结构制约着这一代人,《纵火犯》这样写道:“我爹还埋怨我,说我写小说没出息,要是当个警察或者国家干部,小警车在家门口一停,看谁还敢欺负咱们家人。”于是他频繁使用身份互换的方式推进小说,让人感觉命运有时又没那么郑重,就如骰子一掷,李文绍与黄德泰的人生便被改换。

第二,小昌属于广西文坛的外来者或“空降兵”。小昌1982年出生于山东西北部的冠县,一个舅舅出生在广西,他在桂林念硕士后在北海就业,定居北海至今。他跟聂震宁、蒋锦璐、徐一洛(四丫头)等人构成广西文坛的“外来者”。当然,这样的说法在全球化的互联网时代显得有些粗浅与外道,他的文学交往与朋友圈完全可以超出地域的限制而达至高远。且随着签约制作家的普遍实施与迁徙就业的需要,作家与故土的联系出现了多种样态,外来者身份的作家也越来越多。但就生活与文学的关联角度而言,这样的观察还是必要的。

2014年,小昌成为《广西文学》推出的“80后小说专号”的第一位次作者,成为广西这一梯队小说家的代表性人物,此时距他公开发表作品仅三年,就显示出一定的创作实绩。后又成为广西的签约作家而获得推崇与认可。2018年7月,他作为作家代表之一出席在复旦大学举行的 “广西作家与当代文学”研讨会,表明他已成为广西同代作家的代表性人物。作为外来者的小昌,主要的文本表现是对华北平原乡村生活的书写,这跟南方作家稍有区别,但毕竟80后写作群体的人生经验差别本就不算大,但小昌的写作无疑受惠于这份迁徙与住地变动。他至今已在广西生活十五年,成为生命历程中的一段重要历史。这里的文化氛围、历史触须定会成为他新的写作契机与资源。小昌2017年以后致力于移民题材与对海的书写,跟他2009年以来的居留地广西北海多少有关,渔民的心理、海洋的景致、移民的历史、国族的身份都跟陆地文化不同,这是小昌试图重点开发的内容,定会激荡出新的可能。届时,外来者的文化身份或成新的参照。

三、历史深度与小昌的意义

表达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体验与思考是小昌写作的基本面,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我们该如何评定他。在讨论了小昌的作品内核、写作资源与精神来处以后,才能确立研究他的历史坐标,用累积的文学史经验给他定位。即便今日确立小昌的价值还为时尚早,但清除、否定、整理的工作完全可以进行,也将成为未来评判的借鉴。

第一,不够集中的散落与题材的浪费,是小昌小说的特点,或也是考察其历史价值的有效指标。已过而立之年的小昌为表达对人世的理解与认知,动用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生人的基本经验与生活情状。“更愿意讨论生活细节的转换”的小昌并不忽视细节的深描,但又不够集中与专注。生理的事实在小昌的写作里比历史的事实显得更重要,历史的事实成为小说的细节的体现,但是小昌在此方面又是漫不经心的。作为人的生理性层面的情感生活与情绪状态是他关注的重点,人如何面对他人、面对自己,在越来越个人化的时代变得越发重要。有论者在谈及作家主体时提及:“真正的成长意味着,面对一代人甚至数代人的精神创伤,克服而不是回避它,在根部厘清自我和他者的关系,进入社会这个大系统里面陶铸自我,最终诞生的那个主体,是一个真正的行动着的个人主义者。”[9]这也适合评述小昌笔下的人物形象以及对小昌的期待。小昌已然意识到对题材的浪费问题,如《刀刀》《老乔》《纵火犯》多次写到父子关系却一闪而过,容易让人忽略,也浪费了题材的深度开掘。

未来我们需要在更多同代人的对照中确立小昌的历史位置,如引入80后山西作家食指的小说作横向比较。在小说文体创新的角度,文学史欢迎诸多的可能,小说的散文化一度是一种尝试,萧红、汪曾祺、林白都在这一脉络。小昌对历史细节散落的处理跟林白小说的散又有所不同。林白的素材很多,但苦于没有很好的故事结构来勾连与带领,但又不舍得放弃而“明目张胆”地分列出来,《北流》尤其如此;而小昌作品阅读愉悦感的缺乏可能来源于细节的稀释,虽则没有架空历史,但是其中历史的面影显得模糊不清与蜻蜓点水。这可能更符合生活的本来面目,但也带来普通读者接受的难度。

让我们一起去探究吧。通过导入情境创设,有效激发了学生探究的愿望,合作学习中学生主观能动性得到充分的发挥。

第二,虚浮是他小说的又一特点,这跟前述散落的特点有关,也形成其文本的美学特征。在跟历史的对话以增强作品的历史感这个层面,小昌虽有意识但似乎志不在此,不免让读者产生虚浮之感。我们承认,有时候模糊是世界的本来面貌,如《乌头白》《爸爸妈妈》就用模糊的方式写两代人的故事,但如《白的海》对海外移民的艰苦生活的描写,是否可以写得更为结实或可再论。笔者在阅读罗伟章的《谁在敲门》《寂静史》等作品时,认为将细节写实、统筹好现时与历史的互动也能写出精彩的作品,且能够利用好作家在意的那些细节与情节。其实,小昌早几年就意识到这一问题,“仔细一想,大概不是老了,可能是码字的原因,我正在透支那些经验,在简单的人生阅历里一遍遍乱找”[10]。除了扩大阅读求得启示,对经验的充分开掘与历史细节的扩用当是小昌的用力之处,这样才能获得更厚重的历史感。

有论者认为小昌“在展现化解风险的能力。在我们认为可能造成小说故事失败的地方,他恰恰能够另辟蹊径,走出自己的叙事之路”[11]。小昌确实在写法上特征明显,但给阅读与讨论带来难度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很容易想到,曾经的先锋小说虽已在文学史里修成正果,但给读者带来的阅读障碍于今尤甚,马原重新使用先锋技法的努力并未让曾经的“叙述圈套”再现辉煌,余华日后认为先锋小说仅是学徒阶段的评价显得意味深长。或许,稀释后的平淡、无所事事可能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导致虚浮是其主要的文本面貌,且重复已在其作品脉络中出现,下一步他该往何处便是值得注意的问题。

总之,小昌呈现了小说写作的多种可能性,对当下的青年写作是一种丰富与补充,由此也便具备了一种文学史的可能。当然,他的写作还正年轻,并未到最终定性的时候,我们应该对他抱有希冀。

注释:

[1]项静:《从故乡到“南方”:在世界的两端——读小昌近作》,《南方文坛》2021年第6期。

[2][3][6][7]何平、小昌:《漫不经心是特别高贵的品质》,《花城》2017年第5期。

[4]小昌:《创作谈:枯井那一夜》,《文学港》2021年第10期。

[5]小昌:《乡间的小径也分岔》,《十月》2015年第1期;《创作谈:枯井那一夜》,《文学港》2021年第10期。

[8][10]小昌:《乡间的小径也分岔》,《十月》2015年第1期。

[9]杨庆祥:《罪与爱与一切历史的幽灵又重现了——由张悦然的〈茧〉再谈80后一代》,《南方文坛》2016年第6期。

[11]张陵:《小昌的小说随感》,《小河夭夭》,作家出版社,2015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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