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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鱼之乐”美学内涵在中国传统音乐中的体现

2023-02-18袁丹妮林方温馨

关键词:鱼之乐高山流水伯牙

袁丹妮 林方 温馨

摘 要:“游鱼之乐”所蕴含的会同物我、以物为量、忘情融物等美学内涵,具有鲜明的传统文化特征,与国乐作品中的主题构思、曲式结构、弹奏技法有相通之处,具体体现在物我相通,深化主题内涵;以物为量,创新传统文化传播方式;物我两忘,拓宽审美视野。文章对“游鱼之乐”美学内涵以音乐为媒介的呈现方式进行探究,为促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提供生动案例。

关键词:游鱼之乐 美学内涵 传统音乐 传统文化 DOI:10.12278/j.issn.1009-7260.2023.11.053

“游鱼之乐”典故出自《逍遥游》,庄子与惠子游于濠上,庄子感慨游鱼之乐,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辩到,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鱼之乐?惠子反驳:是啊,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你之乐,可你也不是鱼,也不应知道鱼之乐。庄子再辩,咱们回到问题的根本啊,“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这则濠上之辩,体现了中国传统美学的丰富内涵,包括会通物我、以物为量、忘情融物等。中国传统音乐中有众多与其美学内涵相通的作品,如《逍遥游》《寒鸦戏水》《高山流水》等。结合这些具体作品,从“游鱼之乐”的美学内涵探究其对传统音乐在主题深化、审美体验、文化传播等的重要意义,能够为促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提供生动案例。

一、“游鱼之乐”的美学内涵分析

1.会通物我之通

游鱼之乐的通,是会通万物的思维,在诗意的世界中打破“我”与物的界限,通世界以为一。“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我知濠上也”都体现出庄子看待世界的美学态度。他不以物为物,以己为乐,则知鱼之乐,并未从理性的角度科学论断我与鱼不同,而以纯粹的体验来看待世界,更加注重体验的通感而不拘束于物体、规则等束缚。当他在桥上感到愉悦时,则桥下的鱼也是愉悦的。这种愉悦不仅是庄子自身体验的愉悦,还是庄子与鱼的通感。庄子将物我相通的纯粹体验境界称为“物化”,这一概念出自《齐物论》中的庄周梦蝶,庄子认为万物变化为理,他将这种变化视为不拘束与时空、形态,不受世俗名利所影响的状态。在这种会通物我两忘的状态下才能呈现最本真的状态,也能感受最纯粹的体验。庄子对何为“美”赋予了天地之道的含义,把如何追求和实现“美”上升到合乎天地之道的高度。审美过程中主体与客体关系,本质上就是人与自然关系,自然之美是自然事物体现出的天地之道的美,人们的认知之美源于自然之美,是对自然之美的表现形式和客观反映。

2.以物为量之大

游鱼之乐中齐同万物、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就是大的世界。在庄惠哲学的辩论中,都体现出当时的哲学思考,如何克服人的渺小而存在于广阔天地。庄子认为人的心灵与思想是无限的,不要被科学与理性所限制,通过思想与心灵则可达到与宇宙一般旷阔的状态,这也是庄子的哲学核心,拥有超越宇宙的人文情怀。“大美”就是由事物本身所体现出的自然之美。作为审美的前提就是应尊重自然之本性,“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庄子·天下》)。庄子这里所说的“天地有大美”的“美”,同“四时有明法”的“法”,“万物有成理”的“理”,是处于同一层次的并列概念,都指向着决定事物发展变化的“道”,揭示着事物本身具有的本质和规律。只有“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才能“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庄子·知北游》)。由此可见,把自然作为天赋的审美对象,追求合乎“道”的自然之美,构成了庄子整个自然审美观的逻辑起点。游鱼亦如此,没有桥与水的限制,庄子与鱼同为宇宙中的渺小一物,但都同样心怀情感,自由遨游于天地之间,展现自然的本真性情。

3.忘情融物之乐

游鱼之乐中的乐,是庄子忘情融物的体验,值得一辨的是,游鱼的乐的情感,不仅是庄子以自己的快乐通感移情于鱼,而是纯粹的体验鱼游之乐,这也正是庄子哲学的基础。《秋水》中提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这里的道即是“物自然”,以“物自然”观之,“照之于天”(《齐物论》)。天地万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与意义,庄子尊重每个生物的自然之道,因此并不以己之情判定游鱼之情。《齐物论》中还特别指出不能师其成心,所谓“成心”就是“域情滞着”,心有成见之时,从主观的角度出发判断是非与善恶都不够客观,总会附加主观臆断的情绪色彩。庄子一方面肯定人文情怀,一方面主张不应将主体私情施加在受体之上。因此在这种观念下,只有不以物为对,忘情忘己,融于物中,才能真实的体验物之乐,反映万物真实的状态。在庄惠濠梁观鱼的故事中,庄子把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直接互为对象化,把主体体验与客体状态合二为一,展示了一种以物观物的审美指向。庄子在回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时,用“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言外之意,只有排除或者淡化“非鱼”“非我”,把审美主体与审美客观的有机统一起来,与物俱化、浑然一体,才能构成同一的审美参照系,从而真正解决“知鱼之乐”在问题。

二、“游鱼之乐”的音乐美学体现

1.《高山流水》,物我相通深化主题内涵

《高山流水》最初作为古琴曲被称为中国十大古曲之一,后被各个流派改编为包含民族、地方特色的古筝曲目。其典故来源于高山流水”最先出自《列子·汤问》,传说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后用“高山流水”比喻知音。庄子将会通物我的纯粹体验境界称为“物化”,我与“物”互化相通,不被任何载体所限制。伯牙与琴亦如此,在伯牙鼓琴的过程中,他与琴合二为一,“峨峨兮若泰山”不仅是琴声的形象,更是伯牙抒发的壮志胸怀。伯牙之所以将钟子期视为知音,不仅是因为子期听出表象的“泰山、江河”之音,更听出了伯牙的心意。其中伯牙、琴声与钟子期三者之间的相通由琴声传递,处处描写琴音,却又不止琴音。琴与伯牙早已相通,与其说琴声,不如说是伯牙的心声。

古曲《高山流水》具象地给出曲目所描述的对象,使听众更生动形象的感知流水之音与高山之象,赋予乐曲更具化的形象,从而延展至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文化典故深化主题。琴以抒怀,历代琴者通过不断改编《高山流水》曲谱的音色、技法、节奏,力求将最生动的高山、流水之象展现在听众面前。在营造意境方面,古琴版本大量运用泛音,结合古琴悠远的音色特点,以此体现悠远与宁静的意境,而在古筝版本中,乐曲大量运用滑音,使古筝音色达到余味悠长的效果来呈现意境。在对流水的弹奏中,古琴以揉弦、按弦的指法与特殊节奏体现流水的绵延不绝与一泻千里,古筝以摇指与刮奏体现流水涓涓细流至飞流而下的流畅变化。对高山的表现中,古琴与古筝都运用了和弦抓弹来体现高山的雄厚巍峨。由此可见,琴者融情于琴,通过音色、技法的变幻传达自己心中的高山流水,在诗意的体验中,高山与流水相互缠绵,琴者与琴合二为一,琴者时而化身高山胸怀辽阔,时而幻作流水润物无声,一时分不清界限。物我相通将琴声与高山流水的通转化为演奏者与听众的相通,以高山流水之情喻伯牙子期之情,赋予高山流水更深层次的情感内涵,深化主题。

2.《逍遥游》,以物为量创新文化传播

庄子“游鱼之乐”所呈现的独特美学意境,以音乐作为媒介,可以通过曲式结构、弹奏技法、乐器音色更加直观的展示其美学内涵,达到创新传统文化传播方式的目的。《逍遥游》是由青年作曲家赵麟创作的大提琴与琵琶双协奏曲,在标题上对应了庄子的《逍遥游》,以《逍遥游》的文化内涵展开谱写,其整体构思致力于构建“大”的世界,呈现出不以物为量的逍遥,与游鱼之乐中齐同万物、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相呼应,借用文学典故升华主旨,使曲目在旋律动听的同时蕴含深刻的文化思想,以双协奏曲的音乐形式传播中华文化。

趙麟将“以物为量”的美学思想融入曲目,通过曲式技法的巧妙处理营造逍遥的美学意境。在乐器选择上,双协奏曲《逍遥游》将中国传统乐器琵琶与西洋乐器大提琴结合,依托管弦乐团的配置,通过中西方乐器的交融与冲突增强乐曲的戏剧性,打破中西方乐器合作壁垒,将美学意境以音乐的形式展现,呈现出中西文化交融的和谐之音,跨越中西音乐文化的界限,开启中西跨文化交流与对话。在曲式结构中,对乐章结构与速度进行了创新性改编。

《逍遥游》双协奏曲,通过中西乐器融合、奏鸣曲式结合中国传统音乐的速度运用原则、小型艺术歌曲在大编制协奏曲的运用,体现以物为量的“大”精神世界,打破陈规,创新展现《逍遥游》的美学意境,更加生动直观,便于感知,以音乐为载体表达文化内涵,创新了中国文化的传播形式。

3.《寒鸦戏水》,物我两忘拓宽审美视野

乐曲《寒鸦戏水》是潮州弦诗乐十大套之一,广为流传,有关《寒鸦戏水》的曲意存在许多争议,学界从不同的审美角度对其赋予不同的含义。以最常见的两种来看,其一它描写了寒鸦激流勇进不惧艰难的戏水心态,借以隐喻人在逆境之中仍充满希望勇敢前行;其二指寒鸦作为泅水之鸟,怡然自得地在水面悠游玩耍的从容欢乐之情。寒鸦戏水,移情于物,听者将自己的处境融入寒鸦,失意则感受其傲视心态,传达迎难而上不屈不挠的精神,得意则感受其戏水之乐,胜利之悦。而庄子的游鱼之乐,并非“移情于物”,而是“忘情融物”。忘己忘物始能入于天,入于天,就是融于物,就是“物物而不物于物”,在“物物”的境界中,人方自在、自由。哀乐不人于心,正是庄子哲学的起点。因此从忘情融物的角度来探析《寒鸦戏水》,才能体现“戏”的乐趣。词曲共三段,没有复杂的曲式结构,以潮州“重六调”与技法的变幻塑造旋律。在右手主旋律的基础上,通过左右加花、按滑赋予情感色彩,变化细腻微妙。第一段以平缓的速度展开描述了寒鸦悠闲地在湖面游荡,接着随着速度的加快展现寒鸦之间的嬉闹,第三段通过变调与加速增强情感,加剧“戏”的色彩,寒鸦在湍急的河流中激流勇进,释放生命的激情,在水流加剧的过程中寒鸦或失意忘情,或应对自如,或在享受激流的洗礼,然而最终都着落于“戏”上。从庄子的观点来看,物皆无我之色彩,才是戏的乐趣所在。

“游鱼之乐”的会通万物所期望达成的物我相通境界,使传统音乐的审美感受不局限于乐曲旋律与曲式技法,同时增添了琴者因技法不同而改变的情感走向,将乐音与描述对象相转化、琴与演奏者相转化,不同主体角度的审美体验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在以物为量的影响下,将主体“大而化一”,不被听感所拘束,注重“大”的精神世界的构造,营造不以俗世所拘束的传统美学意境。忘情融物的美学观念使琴本身具有生命力,琴与人合而为一,听众可以在琴者、琴与琴音的幻化中感受纯粹的自我,使听众不再拘泥于听众本身的处境、曲目情节的设计,只是纯粹地体验音乐所描述之物当下的感受,抛开主观意识的影响,回到最初的乐曲本身。从会通万物、物我相通的内涵拓宽音乐审美的主体角度。以物为量的内涵提升审美的高度,从不同角度实现对乐曲的欣赏升华乃至精神世界的构建。忘情融物的内涵还使听众的思考回归到曲目本身,抛开主体视角与自我意识,回到曲目本身的描述,感受物我两忘的纯粹体验。从物我相通至以物为量最后到物我两忘的变化,呈现出返璞归真的审美体验过程,正如“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的变化过程,这些审美体验的过程丰富了审美的层次,拓宽了审美的视野。

上述对中国传统音乐作品的分析,通过主题构思、曲式技法、演奏技法展现“游鱼之乐”的美学内涵,营造出中国美学的独特意境。“游鱼之乐”的美学内涵在音乐的体现中也起到深化主题、拓宽审美视野、传播中华文化的作用。曲目不仅通过标题与构思在故事性上展现中国哲学与文化典故,同时也带给听众对主题更加深刻的思考,更为丰富的体验。会通万物转换音乐审美体验的主体;通过以物为量提升审美体验的高度;忘情融物使听众的思考又回到曲目本身,呈现返璞归真的审美过程。

中国传统艺术对人与自然、人与自由关系的体悟进行了“同构化”处理。一方面,艺术离不开自然的感受与表达,另一方面,艺术表现又高于自然,显然,作品中的艺术形象并非来自艺术家对自然机械地照搬或者摹仿,而是艺术家对自然的艺术化的超越与升华,艺术家对自然表现的高度概括与提炼,传达出了艺术思想、审美理想和价值观念等因素。《乐记》中指出“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自然界是艺术得以表现人的世界的最原始载体,但自然色彩经过提炼和升华,融入了主体情感与客体对象的思维,构成“精神沉入物质”的“第二自然”,进而在各自不同的视野内,自然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这是人与自然关系在艺术领域中的最直接表征。以音乐为媒介,可以通过曲式结构、弹奏技法、乐器音色等方式更加直观地展示美学内涵与哲学思想,创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方式。传统音乐与经典文学作品在美学内涵上的共生共荣、一体同源,随着国家文化战略的深入实施、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契机的到来,其创新性发展、创造式传承的土壤已经形成,不同文艺形式的交融碰撞必将绽放更为绚丽的色彩。

参考文献:

[1] 陈明《庄子自然审美观内生逻辑及对古代审美意识的影响》,《东岳论丛》2019年第12期。

[2] 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

[3] 魏鸿飞《中国艺术哲学的“自然”与“自由”耦合机制及其构建》,《求索》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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