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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语者宾语省略迟滞习得的实证研究*

2022-12-28

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 2022年4期
关键词:空位粤语省略

吴 菲

上海外国语大学

提 要: 当前研究测查了一组粤语—英语双语儿童习得宾语省略结构的语际影响。双语儿童在宾语省略比率上类似粤语单语同伴,但使用了粤语非标准的KEOI结构,这挑战了语际影响的构成条件。这可能是由于粤英共享句法结构所造成。我们不仅证实了Yip & Matthews(2007) 认为的语际影响可自粤语到英语发生,亦证明了语际影响自英语到粤语亦可能出现。最后,结构易损性取决于各因素的交互,包括语际影响、输入模糊性、语言接触和其他接口处的语言学要素。

一、 引言

双语儿童在习得不同语对组合时常会出现迟滞习得(protracted acquisition),学界对语际影响(cross-linguistic influence,简称CLI)和双语效应(bilingual effects)众口不一(综述详见Pirvulescuetal.,2014)。Müller(1998)的“模糊输入”(input ambiguity)假说认为,CLI作为缓解策略仅在对目标构式进行模糊句法分析时出现。Hulk(2017: 18)则认为,CLI由句法—语用接口的结构重合激发,“将普遍原则映射到特定语言规则上”。Müller & Hulk(2001: 7)认为,CLI自“为普遍篇章策略提供无歧义证据”的语言到“允许两种潜在语法分析”的语言,故而是单向的。

CLI会导致单、双语发展时质或量的差异(吴菲,2021a),质的差异表现在语法属性由一种语言传递至另一语言,出现了单语习得中无法佐证的双语模式;量的差异则导致双语对应结构的语际强化。为进一步阐释双语宾语表达的CLI,当前研究测查了粤语和英语在宾语表达的篇章 /语用制约上存在何种差异,粤英这一语对类型迥异,有待文献补充: 一方面,粤语允许话题空位宾语的存在,但英语不允许;另一方面,显性第三人称代词宾语在英语语境中未被标记,但在粤语语法中却受到限制。双语儿童必须应对双重输入才可在特定篇章语用和句法规则间实现成功映射。我们将比对粤语和英语第三人称及物动词的直接宾语使用,这亦为粤英存在显著分歧的领域之一。

二、 文献综述

英语及物动词的直接宾语通常是显性的(overt),特别在代词语境中,无论双位(简称TWO, 1a)或三位(简称THR, 1b)。

(1) What did John do with the candy?

a. He took /ate*(it)

b. He gave*(it) to Mary.

在英语非代词语境中,直接宾语的强制性因动词的及物程度有异,可选及物动词(Optionally Transitive Verb,简称OPT)eat可接(2a)或不接(2b)显性宾语,状态变化动词则必须接显性宾语(Pérez-Lerouxetal., 2018),为必具及物动词(Obligatorily Transitive Verb,简称OBL),如(2c)。

(2) What did John do?

a. He ate a pear.

b. He ate.

c. He took /broke*(a glass).

当OPT作不及物动词时,未实现宾语从动词涵义中恢复语义(Pérez-Lerouxetal., 2018),如(3)中eat的未实现宾语可解读为“food”,这一解释受语用制约,包括但不限于前句的显性宾语“vegetables”。

(3) Whenever Mary cooks vegetables, John eats like a pig.

然而,当动词被否定时,这种解释未必成立,见(4)。

(4) # Whenever Mary cooks vegetables, John never eats. Instead, he eats meat with sauce.

Eat位于否定范域内,“等同于受存在算子制约的变量”(Pérez-Lerouxetal., 2018: 137),只能是非限定的,理解为一般的“food”。

粤语的空位宾语(null object)涉及语篇脱落(discourse drop),如(5)明确提及了宾语ni1 gin6 saam1(“这条裙子”),为回答B中省略的篇章话题。

(5) A: Lei zung1-m4-zung1ji3 ni1 gin6 saam1 aa3?

You like-not-liket his CL dress SFP

Doyoulikethisdress?

B: Zung1ji3 aa3!

like SFP

Yes, [I]like[it]!(Yip & Matthews, 2007: 135)

当指代物 /人在前语篇中未被明确提及但在语用环境中突显时,宾语亦可省略,如(6):

(6)(A给B一件礼物)

A: sung3 bei2 lei5 gaa3. lei5 zung1-m4-zung1ji3 aa3?

give to you SFP you like-not-like SFP

thisisforyou.Doyoulike[it]?

B: zung1ji3 aa3!

like SFP

Yes, [I]like[it]! (Yip & Matthews, 2007: 135)

当直接宾语无法自语用环境中识别时,便只能从词汇上实现,见(7):

(7) 问题: Mary tau3sin1 zou6 mat1je5 aa3?

just now do what SFP

WhatdidMarydojustnow?

回答: keoi5 sik6*(je5)

she eat stuff

本想说:Sheate.

汉语普通话中空位宾语与语篇暗示的空位话题共指,所省宾语似乎指代显性句子话题(Huang 1984),粤语亦如此,见(8):

(8) [TOPIC ni1 gin6 saam1]ingo5 hou2 zung1ji3ei.

this CL dress I very like

Thisdress,Ilike[it]alot.(Yip & Matthews, 2007: 135)

相较空位宾语,显性的动词后代词宾语不太多见。粤语keoi5表征代词语境中第三人称有生实体单数和非有生实体单 /复数。当动词后keoi5(简称KEOI)指代非有生实体时,它受动词谓语制约表征有时限的处置事件,一如普通话中描述处置事件的BA构式(Zhouetal., 2016)。

汉语中多数光杆动词并不标记时限,光杆V-O无法用“在X内完成某事”这一副词结构修饰,如(9)。

(9) Keoi5 (*hai2 jat1 go3 zung1 tau4 zi1-noi6) sik6 go2 go3 sai1gwaa1.

He at one CL hour within eat that CL watermelon

本想说:Heatethewatermeloninonehour.

结果,KEOI的地道使用通常需要定界成分(delimiting elements)(Matthews & Yip, 2011),插入完成体标记zo2使句子合乎语法,如(10)。

(10) Lei5 jat1ding6 jiu3 maai6*(zo2) KEOI.

You definitely need sell PFV it

本想说:Youreallyhavetosellit.(KEOI表“汽车”)

故而,粤语宾语省略不同于英语: 空位宾语关乎话题,动词后代词KEOI受边界制约。为了习得宾语省略,粤英双语儿童必须了解直接宾语在粤语而非英语中表征为空位宾语,同时习得篇章语用制约: 所省宾语在粤语中关乎话题,在英语中非特指。因而,他们必须在加工时有效协调句法和语用信息。此外,双语儿童在代词习得上需应用边界要求,特别是KEOI。

粤英差异带来了一个问题: 双语儿童其中一种语言的宾语省略是如何受另一语言影响的?一方面,所省英语宾语的句法分析存在模糊性: 当儿童听到包含语义及物动词但缺失显性宾语的句子时(如(3)),到底将缺失宾语解读为非特指宾语(如“食物”),还是篇章突显宾语(如“蔬菜”)?后一种解读(而非前一种)被粤语关联语篇(discourse-linked)的空位宾语强化,在宾语省略上出现从粤语到英语的CLI。

另一方面,英语的显性宾语使用不像粤语般受限,粤语动词后第三人称代词进行非有生指代时,必须考虑界限。由于动词后代词keoi5可用于有生或非有生指代,儿童在粤语限定 /非限定动词谓语中会听到keoi5。由此产生的多变输入可能掩盖KEOI从句的界限要求,被英语强化,产生由英语到粤语的CLI。

国内前期的双语儿童实证研究很少,仅限于心理学界,局限于双语儿童的语音发展、第二语言词汇、语法等范域(吴菲,2021a;张积家,2019;张积家、张凤玲,2010;王文宇,2010;叶彩燕,2004),亟需文献补充。国外研究已测查了双语儿童在宾语使用的发展阶段是否出现了迟滞习得,是否归因于CLI。Serratrice等(2004)认为,意大利语—英语双语儿童使用非目标空位宾语的概率很低,但Müller & Hulk(2001)汇报了双语儿童比法语 /意大利语单语同伴使用了更多宾语省略。Yip & Matthews(2007)亦发现,双语儿童使用五个及物动词时的空位宾语率远高于单语同伴,THR“put”的宾语省略率高过TWO,这是由于THR的加工需求更高,值得在受控语境中进一步研究。国外的前期研究多聚焦宾语省略,除Zhou等(2016)外鲜少提及显性宾语代词。Zhou等(2016)认为,粤英双语儿童违反了界限要求,但粤语单语儿童从未犯过这类错误,这说明了英语的影响。本研究将通过控制动词类型和语境检验Zhou等(2016)的语库结论。

此外,Pirvulescu等(2014)的一项EP实验发现,英法双语儿童的两种语法体系相互竞争,仅当所指无法兼容于篇章时,指涉的空位宾语语法才会降级。宾语省略是一个习得挑战,因为否定错误的输入并不多见。Mykhaylyk & Ytterstad(2017)进行了迄今唯一一项涉及语境的研究,发现双语儿童的乌克兰语中出现了语境影响,但英语没有。目前,我们尚不清楚粤英双语儿童是否对宾语省略进行了语境区分: 在代词语境中,英语及物动词需接显性宾语,但粤语接不接都可以;在非代词语境中,英语OPT的宾语可能在词汇上无法实现,但在粤语中必须显著。因而当前研究将语境考虑进去,设计两个实验条件。

上述矛盾的研究结果可能由不同的研究方法、测试语种以及被试语言背景和熟练度所致。目前,尚未发现任何CLI的历时研究证据可以证明较年长的粤英双语儿童能在实验场景中省略宾语(Yip & Matthews,2007)。虽然自发数据成果颇丰,但这些研究对宾语省略的动词类型和篇章语境等要素控制不够。故而,针对前期研究的不足,我们提出了以下问题:

(1) 粤英双语儿童在省略不同类型的直接宾语时,可否用特定的句法规则匹配篇章—语用?

(2) 双语儿童在宾语省略的数量和 /或质量上与单语同龄人有何不同?

(3) 双语儿童在语言发展中是否存在宾语省略的CLI?如果存在,其方向和原因是怎样的?

三、 研究设计

1. 被试

被试为68名3~7岁的连续(sequential)粤英双语儿童(1)这里的连续双语儿童指先后习得两种语言的双语者,相较同期双语者(simultaneous bilingual)而言 (吴菲,2021a)。,来自美国大波士顿地区的几所幼儿园(2)本文作者于2013~2014年赴波士顿麻省理工学院语言学与哲学系访学,2015年寒假再次赴美,感谢Michael Kenstowicz教授的指导和帮助。。一些儿童在3岁前参加粤语或英语日托,或兼而有之;自3岁起,所有儿童进入学前班或幼儿园,接受每日约2小时的规范英语输入,每周五天。20名粤语单语儿童来自广州一所幼儿园(见表1)。我们还招募了12名英语本族语者和36名粤语本族语者作为成人控制组。

表1. 被试信息

Duff等(2015)发现,词汇量可显著预测语言技能。为了将语言熟练度这一要素纳入,我们对单语儿童进行了粤语词汇可接受度测试 (Cantonese Receptive Vocabulary Test,简称CRVT)(Cheungetal., 1997),对双语儿童进行了皮博迪图画词汇测验(Peabody Picture Vocabulary Test 4th edition,简称PPVT-4)(Dunn & Dunn, 2007)和CRVT。PPVT以美国英语单语者(2~9岁)为标准,CRVT以广州粤语单语儿童(2~6岁)为标准。儿童每次观看四张图片,指出研究者所述单词表示的图片。若其PPVT-4分数超过100,则被试的原始分高于常模样本的同龄单语者均分。我们发现,3岁双语儿童与英语单语同龄人的分数相当,但4~7岁儿童的分数多落后于单语同龄人。3岁、4岁和5岁双语者的粤语表现类似于单语者,6岁和7岁儿童表现最佳。总之,双语儿童的粤语比英语更加熟练。

2. 材料和程序

我们基于Perez-Lerous等(2008)设计了一项EP(elicited production)任务,囊括英语和粤语版,每版包含两个实验条件以测试篇章敏感度: 提示问题中指定宾语(O-Spec)或不指定宾语(O-NSpec)。

被试同米奇一起观看短片(11a,12a),但米奇理解不了(11b,12b),被试通过回答是 /非问题(11c, 12c)和wh-问题(11d, 12d)帮助米奇理解故事。此任务包含24部电影,以不同卡通人物为主角,参与了不同的动作事件,O-Spec和O-NSpec分别通过12部电影呈现。

被试的可能响应参见11e-k和12e-k,直接宾语以斜体标出。在O-Spec条件下,由于提示问题提及了宾语(如11d,WhatdidDaddyPigdowiththesock?),在粤语中自然会出现显性宾语(如11e-f中的NP和代词)和空位宾语(如11h);当使用代词KEOI时,需遵从边界要求,故11g不合语法。英语允许出现NP或代词(11i-j)显性宾语,但不允许语境中出现11k这样的空位宾语。在O-NSpec条件下,由于提示问题未提及宾语但这里问到了(如12d,WhatdidDaddyPigdo?),任一语言(12f-h,j-k)使用代词或空位形式来指代它都不贴切,因为粤语代词KEOI接无边界动词谓语(12g)和英语空位宾语(12k)都不合语法。此条件下的响应若使用特指宾语,只有NP可在两种语言中出现(12e, 12i)。

(11) O-Spec条件

a. 叙述: Dei6 soeng6-min6 jau5 zek3 cou3 mat6.

ground up-side have CL smelly sock

There’sasmellysockonthefloor.

Lei5 tai2 zyu1sin1 saang1 sai2 gan2 zek3 mat6 aa3.

You see Daddy Pig wash ASP CL sock SFP

Look,DaddyPigiswashingthesock.

b. Mickey: Zyu1sin1saang1 tau4sin1 hai6-m4-hai6 deu6 zo2 zek3 mat6 aa3?

Daddy Pig just now BE-not-BE throw PFV CL sock SFP

DidDaddyPigthrowthesockaway?

c. 被试: M4 hai6.

Not BE

No.

d. Mickey: Zek3 mat6, zyu1sin1saang1 zou1 mat1je5 aa3?

CL sock Daddy Pig do what SFP

WhatdidDaddyPigdowiththesock?

可能的响应:

粤语 结构

e. (Keoi5 /Zyu sin1 saang1) sai2 (gon1zeng6) zek3mat6.NP

he /Daddy Pig wash clean CL sock

f. (Keoi5 /Zyu1sin1saang1) sai2 gon1zeng6KEOI.*代词,限定

he /Daddy Pig wash clean it

g.*(Keoi5 /Zyusin1saang1) sai2KEOI.*代词,非限定

he /Daddy Pig wash it

h. (Keoi5 /Zyu1sin1saang1) sai2 (gon1zeng6) Ø. 空位

he /Daddy Pig wash clean

英语

i. He /Daddy Pig washedthesockNP

j. He /Daddy Pig washedit.代词

k.*He /Daddy Pig washed Ø.*空位

(12) O-Nspec条件

a. 叙述: Dei6 soeng6-min6 jau5 gin6 wu1zou1 saam1.

ground up-side have CL dirty shirt

Thereisadirtyshirtonthefloor.

Lei5 tai2, zyu1sin1saang1 sai2 gan2 gin6 saam1 aa3.

You see Daddy Pig wash ASP CL shirt SFP

Look,DaddyPigiswashingtheshirt.

b. Mickey: Zyu1sin1saang1 tau4sin1 hai6-m4-hai6 sou3 dei6 aa3?

Daddy Pig just now BE-not-BE sweep ground SFP

DidDaddyPigcleanthefloor?

c. 被试: M4 hai6.

Not BE

No.

d. Mickey: Zyu1sin1saang1 zou6 mat1je5 aa3?

Daddy Pig do what SFP

WhatdidDaddyPigdo?

可能响应

粤语 结构

e. (Keoi5 /Zyu1sin1saang1) sai2(gon1zeng6)gin6saam1NP

he /Daddy Pig wash clean CL shirt

f.*(Keoi5 /Zyu1sin1saang1) sai2(gon1zeng6)KEOI.*代词,限定

he /Daddy Pig wash clean it

g.*(Keoi5 /Zyu1sin1saang1) sai2KEOI.*代词,非限定

He /Daddy Pig wash it

h.*(Keoi5 /Zyu1sin1saang1) sai2 (gon1zeng6) Ø*空位

he /Daddy Pig wash clean

英语

i. He /Daddy Pig washedtheshirt.NP

j.*He /Daddy Pig washedit.*代词

k.*He /Daddy Pig washed Ø.*空位

Zhou等(2016)列举了双语儿童常省略的动词: 8个TWO(OBL break, open, pick, wash; OPT, cook, drink, eat, paint)和4个THR(give, pass, put, send)。它们所接的直接宾语都具有无生性(inanimate)。粤语版基于英语译文创建,包括了这12个动词。除了zing2laan6 “break”和daa2hoi1 “open”为复合结果动词之外,所测粤语TWO表征无边界活动,接 /不接特指宾语。提示问题中引出粤语目标结构的动词皆为光杆动词zou6 “do”, 不含体标记(11d,12d)。因此,当被试使用KEOI作为直接宾语时,需将定界成分添加到非限定动词谓语中。

听觉刺激由一名美语本族语和一名粤语本族语女性录制。24部电影以伪随机(pseudo-randomized)顺序呈现。双语儿童随机完成了两项任务,时间间隔至少一周。单语儿童和成人控制组分别使用母语完成了任务。

3. 数据编码

当前研究仅对使用目标动词或对应词的响应进行编码,由一位粤英双语者转写。直接宾语分为四类: 1)NP(如saam1 “shirt”);2)代词(如KEOI “it”);3)空位;4)其他。其中,显性宾语被“移位”,出现在直接宾语位置以外的地方(例如,宾语在zoeng1结构中出现在主动词之前、被话题化或右移位、前接句助词或停顿)。

四、 研究结果

双语儿童产出了1 583份有效粤语答卷和1 468份有效英语答卷(占总数的97%和90%)。其他响应由于不包含目标动词被判为无效。粤语单语儿童提供了458份有效答卷(共480份,占95%),成人控制组产出的有效答卷比率较高(英语控制组: 284 /288,99%;粤语控制组: 856 /864,99%)。我们使用了R的lme4匹配一系列广义混合效用逻辑回归模型,包括被试和项目的交叉随机效应。为了降低I型错误概率,随机斜率若显著提升AIC测量的模型拟合则被计入(参考Matuschek等,2017)。

1. 英语宾语使用

经统计发现,成人控制组未产出空位宾语,但在O-Spec条件下产出了大量的代词宾语(68.5%),在O-Nspec条件下产出了绝对多数的NP(99.3%)。

年幼双语儿童在O-Spec条件下的空位宾语率很高(3岁: 55.1%;4岁: 34%)。尽管较年长儿童的空位宾语率有所下降(5岁: 20.1%;6岁: 22.9%;7岁: 10.6%),特指宾语在THR后仍然常常被省略(20%—66.7%)。在O-NSpec条件下,虽然NP占宾语类型的绝大部分(超过70%),但3、4岁儿童的宾语省略率却相当高,分别为22.7%和17.1%,更年长儿童则降至10%以下。

之后,我们以双语儿童英语空位宾语 vs. 显性宾语选择作为二项因变量进行了混合效应回归分析。固定效应包括“语境”(O-Spec、O-NSpec)、“动词”(OBL、OPT、THR)、“年龄”(月份)和“词汇”(PPVT分数)以及预测变量的交互。我们对“年龄”和“词汇”求均值,对“语境”求和编码(即-0.5和0.5),对“动词”进行反向赫尔默特对比,比较了OPT和OBL、THR和TWO(即OBL和OPT的均值)。在评估了预测变量所有可能的随机结构及其交互之后,最佳匹配模型包含一个被试间“动词”斜率。

当前研究亦发现了“语境”(b=-2.065, SE=0.429,z=-4.814, p<.001)和“年龄”(b=-0.086, SE=0.021,z=-4.013, p<.001)的显著效果,说明当目标宾语在前语篇被指定时,双语儿童产出了更多的空位宾语,且随年龄增长而减少。“语境”和“动词”存在近似显著的交互(b=-1.639, SE=0.899,z=-1.822, p=.068)。后续分析发现,THR省略特指宾语的可能性高过TWO,包括OBL和OPT。非特指宾语的省略率不论何种动词类型均低于随机(即50%)。在后续分析中,我们重新配对了“语境”和“动词”模型,进行了交互分析,发现“语境”、“动词”和“词汇量”存在着显著交互(b=-0.096, SE=0.046, z=-2.082, p=.037)。任一条件下的“词汇量”对OBL或OPT的宾语省略都无显著效应,尽管两种动词类型在词汇量表上呈现出了不同的空位宾语率趋势: 随词汇上升,OPT的空位宾语率在O-Spec条件下似乎逐渐上升,但OBL相反;在O-NSpec条件下,词汇量表反映的空位宾语率一直很低。

2. 粤语宾语使用

据粤语响应的分布,双语儿童在O-Spec条件下省略了23%~44%的TWO宾语和68%~87%的THR宾语,类似粤语单语儿童(TWO: 30%~40%,THR: 80%)和成人(TWO: 37.9%,THR: 69.9%);在O-NSpec条件下,双语儿童的总体宾语省略率较低,3、4岁儿童(8.7%和10.8%) 高过较年长儿童(低于4%)。单语儿童亦省略了宾语,3、4岁儿童分别为12.9%和14.3%, 5岁儿童为2%,成人几乎不省略宾语。

我们生成了类似英语的混合模型来分析粤语空位宾语选择,“动词”分为两级(TWO和THR,粤语不区分OBL和OPT),“词汇量”为CRVT分数,对所有分类变量求和编码,对连续变量求均值。

结果,双语儿童的最匹配模型包含了一个被试间(by-participant)“动词”斜率。他们在O-Spec条件下的宾语省略率显著高过O-NSpec(b=-4.874,SE=0.607,z=-8.031,p<.001),THR的宾语省略率显著高过TWO(b=-2.324,SE=0.622,z=-3.738,p<.001)。“年龄”和“词汇量”为不显著预测因素(ps>.4),这说明粤语宾语省略不随“年龄”或“词汇量”发生改变。由于未提升模型拟合,粤语单语儿童的最匹配模型不包含随机斜率。“语境”和“动词”呈现了显著效应,但“年龄”或“词汇量”没有(ps>.2)。

为了识别群体差异,除上一模型的变量及其交互外,我们还对“小组”(双语、单语)求和编码,比较了同龄单、双语儿童(3~5岁)。最佳模型包含了一个被试间“动词”斜率。单、双语儿童在粤语宾语省略方面未呈现显著差异(p=.672); “小组”与其他预测因子间亦无显著交互(ps>.1)。

相较NP宾语,成人在O-NSpec条件下产出了较少的代词宾语(TWO: 19.3%; THR: 0)。粤语单语儿童(NP: 13%—55.7%,代词: 0%—25.6%)和双语儿童(NP: 9.1%—29.2%,代词: 0—25.4%)亦如此。我们分别为单、双语儿童生成了两个独立的混合模型,将代词vs.其他宾语类型的选择作为二项因变量,固定效应囊括“语境”、“年龄”和“词汇量”。之后,对“语境”求和编码,对“年龄”和“词汇量”求均值。随机斜率和交互不包括在内,因为前者并未提升模型拟合,而后者则降低了模型拟合。双语儿童和单语儿童在O-NSpec条件下使用的代词数量都少于O-Spec条件。尚未发现其他显著效应(ps>.6)。

为了进一步比较同龄单、双语儿童,除了对“语境”求和编码,对“年龄”和“词汇量”求均值外,我们还对“小组”求和编码,计算交互,但随机斜率未改善模型拟合。仅有“语境”呈现了显著效应(b=-3.390,SE=1.004,z=-3.378,p=.001),“小组”差异(p=.332)并不显著。这说明双语和粤语单语儿童在产出粤语代词宾语时表现类似。然而,定性分析发现9名儿童在O-Spec条件下出现了11处KEOI的非目标使用,但粤语单语儿童或成人对照组未出现这种情况。换言之,双语儿童在使用KEOI的界限制约上不像粤语单语儿童般接近成人。

五、 讨论

1. 研究问题1

本研究的目标之一是调查篇章—语用原则和特定语句法规则的协作在双语发展中是否特别脆弱。我们发现,双语儿童在粤语和英语的宾语省略上都存在显著的“语境”效应: 当宾语被前文指定时,省略更为频繁。这说明,尽管双语儿童无法将篇章—语用概念稳定应用到合适语境中,他们对这一概念极为敏感。

2. 研究问题2

我们发现,双语儿童和粤语单语儿童在“语境”和“动词”上都呈现了显著效应,在粤语中也一样频繁省略了宾语。虽然他们在粤语代词的使用频率上并无差异,但9名双语儿童违反了界限要求,产出了11处非目标KEOI结构。粤语单语儿童则不存在这种情况,这也是两小组的定性差异。此外,在比较双语儿童与Pirvulescu等(2014)同龄英语单语儿童的非目标宾语省略率之后,我们发现,3、4和5岁的双语儿童在O-Spec条件下的OPT空位宾语率分别为47.8%、22.6%和16.7%,但Pirvulescu等为12%、13%和14%。显然,当前粤英双语儿童比同龄英语单语儿童在O-Spec条件下更多使用了空位宾语。

3. 研究问题3

1) 粤语到英语的CLI

我们发现,3、4岁的粤英连续双语儿童比英语单语同伴更频繁使用了非目标空位宾语,表现类似粤语单语同伴。这与Yip & Matthews(2007)观察到的粤英同时双语儿童模式一致,确认了粤语在宾语省略上影响英语,而非反之,支持了Hulk & Müller(2000)。前期研究认为,双语儿童在习得皆不允许空位宾语的两种语言时,抑或出现双语的低宾语省略率(Serratriceetal.,2004),抑或出现高宾语省略率(Pirvulescuetal.,2014)。这种粤语 /英语的不对称性说明,宾语习得受特定语对组合制约。请注意,当前研究无法构成支持或反对Pirvulescu等(2014)提出的双语效应的直接证据,因为除了语言组合的不对称性以外,还应考虑跨语模糊输入。总体上,英语输入的减少和输入的模糊性本就会造成粤英双语者强化空位宾语表征,因为他们生活在粤语主导环境中,粤语输入有力且丰富。

此外,我们亦发现,粤语对英语宾语省略有质的影响。一个例子是介词与格(dative)的空位宾语,见(13),对应(14)的粤语。

(13) 米奇: What did Peppa do with the letter?

被试:*Send to Zoe Zebra.

(14) 米奇: Fung1 seon3 Peppa zou4 mat1jet5 aa3?

CL letter do what SFP

WhatdidPeppadowiththeletter?

被试: Gei3 zo2 bei2 Zoe.

send PFV give

[She]sent[it]toZoe.

虽然give, pass和send可能出现在英语双宾语与格(如shegaveDaddyacake)或介词与格(如shegaveacaketoDaddy)中,其粤语对应词(如dai6“pass”和gei3“send”)在介词与格中更为常见。Matthews & Yip(2011)称之为“连续与格”(serial dative)。事实上,动词bei2 “give”是唯一可以出现在双宾语与格中的粤语测试动词。粤语介词与格的话题(theme,简称T)接主动词,而受方(recipient,简称R)由与格标记bei2“give”引入,呈现[V-T-bei2-R]构式。除了接与格动词bei2“give”之外(与格动词bei2出现在[bei2-T-bei2-R]构式中,占39.3%,N=24),双语儿童产出的完整粤语与格无一例外为介词与格。双语儿童(81%)在O-Spec条件下使用的粤语介词与格未出现(14)所示的显性直接宾语。考虑到同等条件下,英语介词与格(30.4%)在[V-to-R]构式中不接显性直接宾语,我们可推知此模式的粤语影响。

总之,双语儿童在英语中省略了更多的代词宾语,呈现出了粤语的与格构式,为Yip & Matthew(2007)的语库观察添加了实证: 粤语对英语宾语省略的影响既是定量的,亦是定性的。

2) 英语到粤语的CLI

在双语儿童产出的11个非目标KEOI从句中,光杆动词如(15)zyu2 “cook”和(16)sai2“wash”是未完成式,不表征粤语的边界事件,故违反了KEOI从句的界限要求(要求谓词表示时间上的可测事件)。

(15) 米奇: Go3 bann1kik1, zyu1sin1saang1 zou5 mat1je5 aa3?

CL pancake Daddy Pig do what SFP

[Asfor]thepancake,whatdidDaddyPigdo[withit]?

被试:*Keoi5 zyu2 KEOI.

he cook it

Hecookedit.

(16) 米奇: Zek3 mat6, zyu1sin1saang1 zou5 mat1je5 aa3?

CL sock Daddy Pig do what SFP

[Asfor]thesock,whatdidDaddyPigdo[withit]?

被试:*Sai2 KEOI.

wash it

[He]washedit.

区别于单语儿童的类成人表现,双语儿童使用了偏离目标的KEOI。这说明,即使目标结构不符合普遍话语策略,CLI也可能发生,这挑战了Hulk & Müller(2000)。双语儿童不受限使用KEOI的原因可能是受英语对应词it的影响。it作为直接宾语对事件边界并不敏感,可能已摆脱了KEOI的界限特征或削减了KEOI与界限概念的强制联系(Serratriceetal.,2004)。Zhou等(2016)亦支持粤语V-KEOI和英语V-it的心理映射,发现粤英双语儿童在自然场景的混合代码语句中可交替使用KEOI和it。由于当前研究和Zhou等(2016)都汲取了产出数据,因此KEOI的不受限使用是否为表征层面的定性差异仍不得而知,需要进行更深入的可接受度或理解测试。

3) CLI的可能原因

当前研究证明了粤英双语儿童宾语省略的双向CLI。Yip & Matthews(2007)认为,来自对所省宾语的模糊句法分析可能具有一定影响。从儿童角度来看,eat这样的不及物动词似乎既适合英语分析(所省宾语具有泛指概念),也适合汉语分析(所省宾语可回指篇章话题)。此外,只要补语可从篇章中追溯,部分英语动词(如show)可不接从句补语单独出现。这一现象增加了分析的模糊性,强化了空位话题分析。

请注意,本研究观察到的CLI不一定是解决输入模糊性的“缓解策略”(Hulk & Müller,2000)。当前发现很接近预测了跨语启动(Cross-linguistic Priming,简称CLP)(Schoonbaert,Hartsuiker & Pickering等,2007)的句法共享模型: 双语者的双语引理(lemma)既连接至同类节点(如“动词”),亦连接到相同组合节点(编码结构信息)。若激活引理和组合节点之一,即可激发语法结构,不限语种。句法启动已被证明是渐进的、相对持久的,反映了隐性学习对语言学表征的调整(综述见van Gompel & Arai,2018)。沿袭这一观点,当前研究粤语中高频空位宾语的日常加工、共享的句法表征以及英语输入歧义,都可能强化了组合节点与空位宾语的联系,导致粤语CLI的发生。既然我们旨在测试表征层面的CLI,而非CLP,这里就不再讨论支持或反对CLP的直接证据。未来研究应测试CLP框架内的实时加工,以确定双语儿童的宾语省略效应。

当前双语儿童为沉浸在粤语主导语环境中的连续双语儿童,可能在习得英语之前发展了粤语空位宾语知识。如Yip & Matthews(2007)所言,除了粤语主导性,这一发展的异步性可能助长粤语对英语宾语省略的影响。以粤语为主导语的双语者比非粤语主导同伴省略了更多的英语宾语,而前者在6岁时仍产出了非目标空位宾语。尽管当前研究并未测查非粤语主导语的双语儿童,但结果与Yip & Matthews(2007)在粤语主导语儿童身上发现的粤语影响如出一辙: 大龄儿童保持了非目标的宾语省略率,词汇增长似乎无法降低其宾语省略率。语言的主导性和发展的异步性对CLI究竟有何影响,值得进一步深究。

Hulk & Müller(2000)的CLI假说并未预测英语对粤语的CLI,这一点亦可由CLP解读。KEOI的边界特征很可能由于双语大脑共用句法表征而无法得到详尽剖析(吴菲, 2021b)。双语儿童讲粤语时先通过概念节点激活KEOI引理,然后激活英语代词it和 /或them引理。当双语者批量加工英语第三人称宾语代词时,KEOI很可能不遵从粤语的界限要求,而如同英语it和 /或them一般被加工。此外,KEOI作为直接宾语在粤语输入中并不多见,可同样场景下的显性代词宾语在英语输入中强制出现,这可能使双语儿童习得KEOI时受到英语的影响。如果这一推测是正确的,那么语言的主导性在确定粤英双语儿童习得KEOI时的CLI会起一定作用,动词后位置英语代词的广泛使用将激化粤语KEOI的不合法使用。当前的研究结果表明,CLI可能从弱势语到强势语发生。当前研究中,双语儿童英语THR的特指宾语比TWO更频繁地以非目标形式省略,支持了Yip & Matthews(2007)的研究,即结构上较为复杂的动词谓语更有可能省略宾语。我们6、7岁双语者甚至在O-Spec条件下省略THR的比率很高,可TWO的省略率极低。由于粤语宾语省略存在更强的“动词”效应,因此双语儿童在THR和TWO动词上出现宾语省略差异的一种可能解释是: THR比TWO具有更高的处理需求,在O-Spec条件下更易受粤语CLI影响而出现模糊输入,激发CLI。因此,我们还发现了不同程度的CLI。

此外,随着英语词汇量的增长,O-Spec条件下出现的空位宾语率随OBL的减少而降低,但随OPT的增加而上升。这说明,OPT的宾语省略更具有挑战性,特别在O-Spec语境中。这是合情合理的,因为英语未实现的模糊宾语主要伴随OPT出现,特别在满足汉语空位话题分析的语篇中。这些结果支持了Zhou等(2016),粤语主导语儿童在英语中仍不断错误省略了OPT宾语,但OBL的宾语省略率很低。请注意,当前回归分析发现,OBL和OPT在宾语省略上并无显著差异。这可能是由于它们的差异极小,已被粤语CLI所覆盖,特别在O-Spec语境中。TWO的及物性究竟如何影响宾语省略,值得进一步深究。

六、 结语

当前研究测查了双语儿童习得不同类型语言组合的CLI。定量和定性证据证实了Yip & Matthews(2007)从粤语到英语存在直接CLI的观点,并将这一观察从英语扩展到粤语。虽然定量分析结果亦支持了Hulk & Müller(2000),但粤英双语儿童在粤语中产出了非目标KEOI,这挑战了他们提出的CLI构成条件。我们观察到的CLI可能是句法共享的结果。由于当前双语儿童以粤语为主导语,双向CLI认为,CLI 可能自强势语到弱势语发生,反之亦然。最后,我们认为,结构易损性取决于各因素的交互作用,包括CLI、语言接触量、输入结构频率及界面关系中涉及的其他语言学要素,如动词类型等。未来应通过多种方法对不同主导语的儿童进行系统研究,以揭示CLI的确切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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